1

“她就這樣走了?”

“不走還要留下來吃夜宵嗎?”江照冷哼了一聲,揚起球拍,用力地將球擊向牆壁,球與牆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又回彈。

傅見西的目光定格在江照的腳上:“你走路怎麽有點奇怪。”

“沒事,踢到石頭了。”

傅見西以為他是運動過度,殊不知江照是真的踢到石頭,先是踢到林音希這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又不小心踢到路邊的偽裝得無害垃圾袋的石頭。

傅見西是在加班中被江照叫出來的。江照愛玩,卻也不是沒有分寸,一般要玩要鬧都是和趙禹他們一起,倒是很少打擾他。但這一次,聽到他在趕設計稿卻仍要他“出來聊聊”,傅見西心裏“咯噔”一下,知道不好了。

上次出現這種情況還是在澳洲,江照剛與陸佳爾分手,叫他出來聊聊卻是拉著他一頭栽進酒吧,喝得爛醉如泥。傅見西不喝酒,江照也不勉強,就讓他看著自己喝,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有說,真正地悶聲喝酒。

喝醉了,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把自己縮成一團蜷在吧台,才會一字一句將自己的憤怒,悲傷與不甘傾吐出來。

已經過去好幾年,江照也早不是那個活在家人庇護下,不曾見過人心險惡的江照,他在遠洋從最底層走到現在的總經理,除了他是江麒麟之子,更多還因為他自身的因素。當初,傅見西不願留在遠洋,更願意出來單幹除開他不想依附江亞男,也因為在外人看來風光無限的遠洋,實則爾虞我詐,越是高層,越是勾心鬥角,吃人不吐骨頭。江照能在弱肉強食的世界得以生存,現在怎麽可能會像從前那般不堪一擊。

傅見西這麽認為,江照亦是這樣認為。

在幾個月之前,林音希不過是一個陌生人,一個遠洋的普通員工,如果不是她的刻意接近,他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交集,或許以後的某一天,他會從別人口中得知她是林萍的女兒,她的母親曾經綁架過他,那時候,他可能會覺得那是她母親犯下的錯誤,已經得到法律的製裁,不該牽連到她身上。他也可能會對她心生反感,但他再膈應,也不可能伸手去幹預她的工作和生活。

事情已經過去將近二十年,他可以很輕鬆地淡忘,林音希卻偏偏要在這個時候走近他的生命來,將他的生活攪得翻天覆地,又和他開始了一段所謂的感情。

在這其中,林音希到底是扮演什麽樣的角色?她從頭到尾都沒打算解釋,隻是輕飄飄留下一句“對不起”,然後走人。

比起與陸佳爾分手時的絕望和悲傷,江照隻覺得憋屈,他需要發泄。

他整整在壁球館打了兩個小時的球,牆是林音希,球是林音希,連他手中的球拍都變成林音希那張可惡的嘴臉,直到他筋疲力盡,連握拍的手都在微微顫抖,傅見西終於看不下去,將他攔下來了:“阿照,我覺得你現在應該休息。”

“不需要。”

“你現在這個樣子,比去酒吧喝得爛醉還讓我覺得擔心。”

“喝酒?喝醉?林音希是什麽人,我為什麽要為她做這種蠢事?”

可你在這裏運動發泄自己的精力也不是什麽高明的事,沒看見服務生都戰戰兢兢,進來送水連頭都不敢抬,就怕你將拍揮到他們臉上嗎?

傅見西將毛巾扔給他擦汗:“你難道沒有想過,她為什麽接近你嗎?”

“為什麽接近,不就是像林萍一樣想從我身上獲得好處嗎?”從一開始,江照便覺得林音希接近他的目的沒那麽單純,但自始至終她從未表現出對金錢的渴望,也不像葉深深將他當成踏腳板,在林音希的眼睛裏,他隻看到了愧疚:“要麽,就是覺得當初林萍的事情過分,對我造成了傷害,來彌補我。”是的,肯定是這樣,不然她怎麽會對他那麽好,隨叫隨到,滿足他的任何要求。可這個認知並沒讓江照的心情變得愉快,他煩躁地將運動毛巾甩在地上。

“她會不會是真心喜歡你?”

“你覺得可能嗎?見西,說出來怕是連你也不信吧。在她接近我之前,她可能隻知道我叫江照,是江麒麟的兒子,遠洋的總經理。她看到的可能隻是我的表象,連我是怎樣的人可能都不清楚,你覺得她會是真心喜歡我嗎?”江照將球拍往地上一扔,起身出壁球房。

傅見西看著他的背影,沉思了片刻,才跟上去。

這幾日,江照的心情惡劣,遠洋集團的大部分員工都發現了。

往常,江總踏進集團大門都是帶著溫潤的笑容,他就像夏日的一股穿堂風,給遠洋帶來了無限清涼,從前台小妹到後勤大媽無一不為江總的笑容而傾倒,願意為他赴湯蹈火。然而,最近江總進門都是帶著火氣的,用麵無表情回應前台小妹的甜美笑容,又在清潔工大媽的問好中蹙起眉頭:“你很有空嗎?為什麽杵在這裏?要是沒事,把門口的玻璃擦一擦,髒得我以為什麽時候換了磨砂。”

說完踩著一地玻璃心進了電梯。

江照的心情不好,首當其衝遭殃的是李星,她可是堂堂總經理秘書,職位雖然不高,但和皇帝身邊的大太監一樣,多少人上趕著巴結。雖然她覺得江照有些可怕,但對自己的工作很是滿意。但是這幾天,江照簡直要將她逼瘋,讓她幾乎要將辭職信扔在他麵前大吼一聲“老娘不幹了”,最終看在她最這份工作深沉的愛和豐厚的工資忍了下來。

如果說以前的江照隻是稍微有點喜怒無常,現在可稱得上是人麵獸心,殘酷暴君。

李星還在腹誹著,那邊辦公電話又響了起來:“給我送杯咖啡。”

李星急忙關了微信,匆匆地跑向茶水間,走過路過,無人不對她投來同情的目光。李星磨咖啡豆,煮咖啡,又小心翼翼將咖啡捧到總經理室,在江照凝重的表情放下,正準備離開,卻聽到他不滿的聲音:“這麽苦,你是要毒死我嗎?”

“欸……總經理你一直不都是喝美式的嗎?”她堅持手衝,因為他要求高,咖啡豆還是她上周托人代購回來的,上次不是還說好喝嗎?

“這麽苦的東西,我怎麽喝得下去,倒掉。”

李星還想爭辯,想想自己刷爆的信用卡,忍了。

她端了新的咖啡進來,放了兩勺糖加兩勺奶,放下後也不敢這樣離開,目不轉睛地盯著江照麵不改色地喝下去,她鬆了一口氣,又聽見江照幽幽道:“你很閑嗎?沒事做嗎?看來早上讓你整理的會議記錄,這會已經做完了?半個小時後送來給我。”

——報複,打擊報複!!!

李星打了三個巨大的感歎號,才點擊發送,那邊的林音希還沒回應,她又開始了吐槽模式。

——你怎麽說辭職就辭職,說走人就走人。你和江魔頭到底為什麽分手啊,最近他已經快把我逼瘋了,求你回來收了這個妖孽好嗎……

李星一遍哀嚎著,一邊打開文檔,會議記錄像裹腳布那麽長,半個小時她怎麽可能整理完,但是不整理,她完全相信江照用目光和惡毒的語言將她殺死,再風幹了當下酒菜。

對於李星的求助,林音希無能為力。

在那天晚上和江照攤牌後,林音希接到了葉深深的電話:“我送的禮物你還滿意嗎?”

“我早知道是你。”

“對啊,除了我,誰還會這樣討厭你。”

林音希沒有問葉深深為什麽要這樣做,隻是道:“就算我們分手了,你和江照也不能在一起。”

她說的是不能,而不是不可能,葉深深以為她嘴誤:“不可能在一起又怎樣,我現在已經無所謂能不能夠與他在一起了,因為我隻想拆散你們,我討厭你。”

林音希心情實在糟糕,不想再聽別人數落自己,直截了當掛了電話,隨即將電話撥給了蘇薇:“蘇姐,我想辭職。”

她驀地扔下一顆炸彈,也不管別人能不能接受,扔完之後無論蘇薇怎麽追問都隻是道歉,不解釋理由。

蘇薇歎了口氣,沒有再逼迫她。

林音希跟著蘇薇一年多,聰明,勤快卻又不吵鬧,不抱怨,交給她的工作不能保證每次都做好,卻是做她所能做到最好的。在一群眼高手低,心比天高的年輕人裏,她對腳踏實地的林音希是真心喜歡。後來她與江照傳出緋聞,若是別人可能會恃寵而驕,可林音希沒有,她清楚地明白自己的位置。

林音希的緘默,玲瓏如蘇薇怎麽會猜不到她的心思:“感情和工作不能混為一談,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年輕人熬熬就過去,不必要因此辭職。”

“對不起,蘇姐。”林音希還是隻有這句話。

蘇薇無奈,隻得同意:“好吧,你這幾天工作和小謝交接一下,想回來,隨時和我說,這點權利我還是有的。”

“謝謝你蘇姐。”林音希真心實意又說了一次,蘇薇見她心意已決,掛了電話。

2

從辭職到正式離職,林音希僅用了三天,沒遇到什麽麻煩,就是覺得對不起蘇薇,又舍不得幾個比較要好的同事,其中就屬小謝最是依依不舍。

她從人事辦了離職手續,收拾了東西還沒到下班時間,小謝將她送到了公司樓下,一路上不停地碎碎念:“小音姐,你怎麽突然就辭職了,你真是狠心,就這樣丟下我。”

林音希除了李星便隻剩小謝這個朋友,見她一臉委屈也有些內疚:“我還在南澤,你有空可以找我玩,我們一起去吃大餐。”

“你以為我心裏隻有吃的嗎?哎呀,你真人太無趣了,人家是舍不得你。”小謝左右張望,鬼鬼祟祟,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麽?”

“那群八婆說,你是和江總分手了,他趕你走的。”小謝憤憤道,“你這樣一走,不更助長她們的氣焰嗎?”

“別人說什麽,我無所謂,更何況,他們說的不全是假的。”

她的“聽力”已逐漸恢複,私底下對她和江照的竊竊私語林音希並非沒有聽見,隻是現在,這些已經無關緊要了。

林音希自遠洋離職後,並沒有急於去找工作,她回了一趟海塘。

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想回去看一看。林萍入獄後,林音希跟著舅舅生活,這些年去了許多次海塘,但從未回過家,對過去的回避和抗拒在固守的秘密被破敗後,似乎一切都變得無所謂。

她先回了一趟家,曾經與林萍江照住過的山腳下的小房子,但那不知何時已經被拆遷,房子早就不複存在,她們家成了一個堆滿建築廢料與生活垃圾的垃圾場,全然找不到記憶裏生活過的痕跡。

她並沒在充滿腐朽與酸臭味的垃圾場逗留很久,倒不是嫌棄,而是垃圾車一輛接一輛開過來,將源源不斷的生活垃圾倒在她的過去裏,林音希站在那裏實則礙事,被驅逐了一次又一次。

她隻好離開,她又回到市裏。舅舅曾經住過的房子已經賣掉,那裏住了一家三口,一對年輕的夫婦和一個正在上幼兒園的女孩兒,林音希駐足在門外聽著年輕夫妻的低聲爭執,與小孩的哭鬧,她還在發呆,門卻突然開來,還在爭吵晚餐是外麵吃還是買菜的兩人齊齊愣住,看著這張陌生的麵孔,確認不是對方的朋友後,試探性地問:“你找誰?”

“不好意思,我走錯了。”

看,這裏也沒有她的過去。

最後,林音希去了一趟海塘女子監獄,像過去的每一次一樣,林萍見了她,都沉默應對,除非有什麽需求需要滿足,否則不會開口。

林萍不是個好母親,準確來講,她甚至稱不上是好人,她入獄的最初,林音希拒絕同舅舅過來探視她,因為林萍,她遭受到排擠,她心底是怨恨她的。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那種虛無的恨漸漸被淡化,林音希開始想念她——她算不上是個好母親,但是給了她生命,雖沒有給過她太多的溫情,但也從來不曾虐待她,給了她生活的溫飽,雖然隻有短短的六年。

那之後,林音希開始來監獄探視,卻沒想到被拒絕探視,便是十幾年。

林音希不知道林萍什麽心理,她拒絕和她會麵,但似乎又惦記著她。

每每她來到監獄,總會有獄警將卡片轉交給她——那是林萍自己畫的,有時候是一隻鳥,有時候是一片雲,有時候是個電視機,有時候隻有一張空白的卡片,她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對女兒的思念,卻又始終不肯見她。

這個矛盾的女人。

有時候林音希會夢見她,她穿著一身幹淨的衣衫,頭發梳的高高的,用那種老式的帶著網兜的發飾盤起來,總是穿著一雙廉價的黑色皮鞋。林萍很少笑,或者說很少對她笑,話也不多,稱不上和善,但絕非凶狠的麵相,很難想象,她會是一個綁架犯。

可是這個世界上,難以想象的事情多得是。

也就是三年前,林萍不知從哪裏得知她去了南澤,她才願意見她,但見了她,也不說話,母女分別太久,好像兩人都忘記怎麽和對方說話了,大多時候都是坐著,林音希遞交一些日用品和少數的生活費,林萍收下,給她留下一兩張卡片。

更多的時候,她們都在沉默。

她們都有自己的秘密,但誰也不願意對誰說起。

林音希僅休息了三天,便又開始著手準備找工作。

李星這幾日有些上火,牙也跟著疼,回到家林音希已經煮了鐵皮石斛水,她正翹著二郎腿滋潤地喝著,看著林音希一頭埋在電腦前,忍不住伸手將她拔出來:“你著急什麽?好多人辭職之後便開始環遊世界,旅遊度假玩夠了才有心思開展新的工作和生活。你再休息幾天啦!”她也有私心,林音希和江魔頭分手後他越發恐怖,每天上班都像入地獄,但回到家林音希又做好了飯,煲了湯,偶爾還有糖水和甜點,她每日在地獄與天堂間來去,真不舍得失去最後的安慰。

林音希可不知道李星的小心思,她與李星出生於截然不同的兩個家庭,李星的工資隻負擔她偶爾刷爆的信用卡,平時衣食住行具是刷著父親附屬卡,林音希則不同,她的出生導致她十分沒有安全感,雖然現在生活談不上拮據,但沒有工作仍會讓她恐慌。她沒有澆滅李星的一片好心,隻是說:“休息很多天,休息夠了。”

“我還想著辭職了或者請個長假和你去玩幾天,我最近被江魔頭折磨瘋了,這個綽號真沒給他取錯。”李星還是繼續抱怨,見林音希一臉黯然,不僅後悔自己失言,又不知怎麽安慰,隻好拿著手機遞給她:“哎呀,你要去找工作就去吧。不過最近南澤有個大型的招聘會,要報名,報完名還要等主辦方寄邀請函才能入場,你要去不?我這裏有邀請函呢。”

一個招聘會,竟搞出如此隆重的陣仗,可想而知招聘方肯定都是南澤各領域的企業巨頭。林音希深知自己的底細,應聘遠洋完全憑的是一腔執念與熱血,此次招聘肯定是人才濟濟,自己想要脫穎而出怕是很難。

李星卻說:“去試試,不去試試,怎麽知道不行?”

林音希隻好謝過李星的好意,從她手中領了邀請函。

她已經開始找新的工作,江照卻不知林音希辭職了。

這個月,遠洋旗下有兩個時尚潮牌要在全國各地的商場開設專櫃,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太多的煩惱要煩,但奇怪的是,每每忙碌完畢閑暇下來,他都會想到那個討厭的林音希,隨即發現,好像有很多天沒有遇見這個人,像她從未出現過一樣。

思及此,江照更加煩躁。

在這場博弈裏,他看似主導者,實則卻處於被動的地位,任由著林音希在他的世界裏來去自如。林音希驟然走近他的生命,改變他的生活,卻帶著不純粹和預謀,他知道她別有用心,知道不能相信,仍在她專注的目光和一次次又一次的及時雨中深陷下去。

事情敗露之後,她揮揮衣袖消失得無影無蹤,江照卻每日走進遠洋都忍不住四處張望,下意識留意身邊有沒有那個莽撞的身影。誰知,她也躲得巧妙,這一周,竟是連她的背影都不曾看見。

江照當然不承認自己在意林音希,也不願承認林音希的做法影響了他的情緒,他隻是不喜歡處於一個這樣被動的位置,無論是生活,工作,還是感情,他都是不喜歡。

對,就是這樣。

所以江照連日來對自己的秘書李星也是越發看不順眼,時不時挑刺,因為她是林音希的朋友,林音希與自己的事情,也有她一番功勞;所以江照答應了葉深深別有用心的邀約,雖然對方的野心他一眼就窺知,也比深不見底的林音希強,況且林音希不是討厭葉深深嗎,刻意破壞嗎,他偏偏不如她的意。

他倒要看看,林音希還有什麽把戲。

3

其實江照完全錯怪了林音希,她並不是刻意躲避著他,而是她辭職了,忙碌於找工作之中,壓根就沒有出現的機會。

林音希拿著李星給的邀請函,順利地進入了周末在南澤大酒店舉行的招聘會,此次主辦方是南澤幾個龍頭企業,其中就包括遠洋時尚集團,她還擔心會不會在招聘會上遇到江照,忐忑了好一陣才覺得自己多慮,遠洋光是子公司就有八家,每個公司都有自己的人事部門,招聘這樣的小事,何必要出動江照。

江照沒遇到,倒是碰見了傅見西。

招聘會基本都是大型企業,也不乏童夢這類新生企業中的翹楚,林音希捏著自己薄薄的簡曆,擠在一群名牌大學畢業,海歸之中,顯得有那麽一些不協調。她剛把簡曆放下,心儀企業翻了翻,便詫異地問:“你是南澤大學畢業?”南澤大學是南澤最好的學府,但在國內也僅稱得上是重本,與在場的求職者相比,她的學曆和經驗都太過單薄,真不知道主辦方是怎麽搞的,邀請函太多還是如何,竟然連這樣的求職者都放進來。

林音希學曆不高,看別人臉色卻不差,當即便將對方的心思猜的七七八八。

另外的HR卻從說話的人手中接過簡曆翻了翻:“林小姐想應聘我們公司什麽職位。”

“抱歉,我可能走錯地方了。”

林音希往外走的時候,還聽到那個年輕一些的男人在問年長的HR:“主管,她明顯就是渾水摸魚進來了,你還真想招她啊……”

“能拿到邀請函的,要麽是履曆豐富,要麽有一定過人之處,若是兩者都沒有,那麽一定是有不普通的背景……”

可惜,又讓他們失望了,林音希不僅毫無能力,也毫無背景,這邀請函還是室友借著工作之便給她帶來的。

林音希經此一遭並沒有覺得不平或失落,她懂事得早,經曆的人情冷暖早讓她變得淡然。她想的是,李星刻意拿邀請函來給她希望能幫助找到好工作,但自己實在不爭氣,回去她一定會失望。她甚至已經能猜到李星坐在沙發上望著她一會兒為她憤慨,一會兒長籲短歎的模樣,正想著回家前去買她最喜歡喝的奶茶安慰安慰她,卻一頭撞在了一個堅硬的胸膛上。

“對不起,對不起……”

一抬頭,巧了,是傅見西。

“怎麽是你?”

“你怎麽在這?”

兩人同時脫口而出,又麵麵相覷。

林音希早在門口的招牌看見童夢兩個大字,老板親自招聘雖不多,但也不是沒有。

果然,傅見西道:“今日招聘會,我來把把關。”又瞄到她手中的簡曆,有些驚訝:“你辭職了?”

“是的。”

他原本是想追問怎麽好好的辭職了,又覺得未免有些孟浪,思及她與江照的糾纏,又見她回避的神色,轉了話題:“如何,找到合適的工作了嗎?”

“沒有呢!”林音希笑了笑,收回簡曆。

“沒有公司能得到林小姐的青睞,真是遺憾,不知道童夢有沒有這個資格?“

“你別開玩笑啦。”

傅見西正色道:“不和你開玩笑,我們公司還真缺一個策劃總監的職位,我看過你做的雜誌策劃,特別新穎,之前就想挖你,不過看你蠻喜歡那份工作,而且撬牆角撬到遠洋下也不好,所以我一直沒提。現在你辭職了,希望你可以考慮考慮。”

對於傅見西伸出的橄欖枝,林音希受寵若驚。她以為他隻是開玩笑,沒想到又過了兩天,他又打了電話:“考慮好了嗎?”

林音希終究還是拒絕了。

童夢雖是小公司,但是非常有前景,傅見西的提議讓她十分動心,但她思及傅見西與江照的關係,想到江照壓抑的憤怒,什麽念頭都被打消。

傅見西一如既往的紳士,伸出的橄欖枝沒被接受也沒覺得不愉快,更沒有追問不休,隻是道,若是改變主意可隨時與他聯係。

這幾日,林音希碰了好幾次壁,他的友好讓她十分感激。

但感激歸感激,對於別人的好意她仍是無法坦然地接受,不是害怕別有用心,而是擔心還不起。

她的那點自卑,怕是已經刻進骨子裏。

許是傅見西的賞識帶來了好運氣,才過了兩日,林音希便在李星的唉聲歎氣中找到了工作——南澤本地一份日報的記者,和她的專業稍微有一點點的區別,她負責的是財經板塊。

工作地方也不遠,與遠洋集團間隔兩條街,她依舊可以每天和李星一起上下班。

林音希不是特別聰明的人,也不是墨守成規的人,新的工作對她來講是一個新的挑戰,但她不曾怯場。報社的同事相對來說都是年紀大一些,比起遠洋的年輕活力,對比之下未免有些死氣沉沉,他們從不關心員工的戀愛生活,也不關心新同事為什麽從上市公司辭職來到這裏,唯一關心是的這期的報紙頭條是什麽,自己的稿子能不能占據大版麵,以及新同事什麽時候可以不把財經稿寫得像文藝小說。

在這種相對沉重的工作氛圍裏,林音希第一天上班就開始加班,以至於興致勃勃等待她下班一起吃火鍋的李星十分不滿:“我好不容易逃脫江照的魔爪,可以準時下班了,沒想到你又開始加班了。”

聽到江照的名字,林音希明顯一滯:“還有機會的,這兩天我一定找時間陪你吃火鍋。”

林音希與江照分道揚鑣到離職遠洋,她在李星麵前從未表現出哀怨的情緒,加上江照近段時間脾氣暴躁,她一度以為是林音希受不了江照而與之分手,所以在林音希麵前毫不避諱地提及江照,抱怨他的暴政和慘無人道。

李星並不知道,她每一次提起江照,林音希都會驀地胸口一疼,縱然距離他們不歡而散已經過去許多天,每每聽見這個名字,還是會想起那個夜晚江照微顫的手,緊抿的唇和憤怒的眼眸。

她知道他不想再見到她,所以她辭職了,離開遠洋。

她知道他不想她再攪亂他的生活,所以她隻是躲在暗處偷偷地窺探,偶爾從李星的隻言片語中得到他的一些消息。

但她還是會不自覺地在聽到“江照”時停頓下手頭的工作,偶爾經過遠洋還是忍不住停下來望向他的辦公室,在幾百個窗口中,她總能準確地在三秒內找到他的所在,然而每一次,都隻是看著孤獨亮著的燈光,轉身離開。

林音希主動離開江照的生活,江照也不曾聯係過林音希,如無意外,他們會就此像直線,短暫交匯後越走越遠。

4

江照發現林音希離職,是在將近一個月之後。

在網絡發達的今日,江照卻像父親一樣保持著看報紙的習慣,當然,他不像江麒麟,每日的報紙都要經過專人熨燙過,以防有未幹的油墨沾著手上。隻在每日清晨,他的秘書李星會將今日的報紙隨著咖啡送到辦公室。

他的時間有限,當然不可能每個版麵都看完,隻是匆匆瀏覽了頭條和大標題,再選擇有用的,感興趣的版麵閱讀。那日,《今報》剛好有對遠洋股價飆升的評價,江照翻了一遍,通篇看下來,發現這個記者對遠洋的評價稱得上是客觀,不是一味地讚許,也沒有充斥對資本家的批判,十分難得。他覺得寫得蠻好,便翻到最末去看記者的名字,卻是一愣,上麵寫著:林音希。

南澤這麽大,出現同名同姓的人一點兒都不奇怪。

李星敲門提醒江照:“江總,會議要開始了,主管們都到了。”她一連提醒了兩遍,發現江照還在對著報紙發呆。

江照有種莫名的篤定,寫這篇文章的人,就是他所認識的林音希,而不是另外的別的林音希。

但她是什麽時候離開遠洋,去到了報社工作呢?

他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抬起頭,發現李星瞪著大眼睛正在看自己:“有事嗎?杵在這裏做什麽?”

這是最近,江照最常對李星說的話。李星看著江照江照緊蹙的眉,不知道誰又惹惱了大魔頭,她隻好有一遍提醒:“江總,開會時間已經到了。我先出去準備會議要用的文件。”沒走幾步,又被江照叫住:“你等等。”

李星在心裏哀嚎,還要憋著,努力麵不改色:“您講。”

“林音希,辭職了?”

“對,辭職了。”李星同林音希複述的時候,口氣未免有些得意洋洋:“你都不知道,我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江魔頭的臉色有多難看,他什麽話也沒有說,便讓我出去了。結果開會的時候幾個品牌經理就倒黴了,雖然說他們沒有好好做報告書隨便搞出東西來糊弄江照是他們不對啦,但以前江照最多也就發發脾氣,哪像這次啊,將那幾個經理罵得狗血淋頭,可憐的馬經理年紀都可以當他爹了,還在那裏垂頭聽訓……”

林音希的印象裏,江照對她雖時有不耐煩的語氣,但對員工與下屬稱得上是溫柔的,有耐性的,就連得知她是林萍的女兒,刻意與他接近,他也隻是隱忍地憤怒——他大發雷霆是什麽模樣,林音希想象不到。

李星絮絮叨叨地誹謗自己的頂頭上司,好一會兒才注意到林音希低落的情緒:“你怎麽好像有點不開心?”

“沒什麽,就是新工作有點累。”

李星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說江照的壞話林音希或許不是那麽高興,她看著埋首電腦前工作的林音希,抓耳撓腮:“其實江照也沒有那麽討厭啦,我覺得他可能是和你分手了,傷心過度變異了?哎呀,你要是喜歡他折磨他一下子就好了,和他和好算了咯。我看你這陣子也不是很開心,不要互相折磨嘛,放過他,和好吧……”

林音希仍舊沒有抬起頭,低頭說了句什麽,李星沉浸在自己的腦補中無法自拔,一時間也沒聽清她到底說了什麽。

“你說什麽?”

“他不會原諒我的。”

李星愕然,原來從頭到尾,林音希才是被甩的那一個,那江照的壞情緒又是因何而起?她後悔自己的失言,想要去安慰安慰林音希,但後者說完又繼續工作,不知是傷心入骨,還是沒心沒肺。

林音希很喜歡自己的新工作。

雖然同事們相對來說比較冷漠,沒有人會在她忘記吃飯時死活硬拽她下樓吃飯,沒有人會在她獨自加班時大聲地對她說加油,更沒有會八卦地打聽她的感情生活。

雖然林音希已經長進了不少,對人際社交不再恐懼,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李星小謝那麽友好,與同事們保持這樣的距離,讓她很有安全感。

林音希本就比較聰明,雖然對財經新聞剛入門,但做事踏實認真,話也不多,辦公室的幾個資曆較深的大姐都蠻喜歡她,偶爾也會教她怎麽寫稿子,教給她一些實用的經驗和技巧,僅是一個月便從磕磕絆絆的連專業術語都看不懂的新手進步到能獨當一麵寫版麵。

社裏的老主編看完她對遠洋股價上漲評論的文章很滿意:“聽說你以前在遠洋工作過,看你寫的文章也十分客觀,最近遠洋對本地一些老品牌在進行收購,我想讓你以此為專題寫個報導。”

林音希一聽,下意識拒絕:“主編,這麽重要的專題,我可能……寫不來。”

“事情沒做之前,永遠不要否定自己。不要壓力太大,每個人都需要新的嚐試,你和高莉一起把這個專題做好。”高莉是辦公室的一個老編輯,也是林音希他們小組的組長,為人嚴肅,不言苟笑,但能力極強,林音希十分佩服她。

話已至此,林音希也沒有拒絕的餘地。

高莉知道林音希遠洋的老員工,便將采訪的任務交給她:“我已經和遠洋那邊的負責人約了時間,你到時候直接過去就可以,你畢竟以前在那工作過,說不定會賣你個麵子。”說著,給她遞了名片,林音希看到名片上的名字,不是江照,一時間不知道該慶幸還是失落。

想想也是,隻是一個小報刊的普通采訪,怎麽可能需要總經理出馬。

翌日,林音希在約定的時間抵達遠洋,卻被告知要采訪的負責人還在開會。她原本是在會客廳等待,但一直等到中午,會議還沒有開完,秘書幾次進來說了抱歉:“林小姐,實在不好意思,今天緊急會議可能要開到下午,您看您是要等穆經理開完會還是重新預約時間?”

“沒關係,我可以等。”

這種小報刊的采訪,於遠洋來講無關緊要,錯過了此次機會,還不知要預約多久才能成功,林音希便隻能等。

眼見已經到了午休,林音希想著便約李星吃個飯好了,結果給她打電話,她還在辦公室忙得暈頭轉向:“你怎麽來了?”

“我來工作,不過要等到下午,我就想和你一起吃個飯。”

“可是,我還沒忙完。”

“沒事,那你忙。”

李星又道:“可我也想和你吃飯。要不,你先上來28樓等我。”

“這不好吧,你在上班,不方便。而且,我已經不是遠洋的員工了。”

李星聽她吞吞吐吐,當即明白她的意思,壓低聲音:“江魔頭不在,出去談項目,28樓的人被他帶走了一半,我是有工作,臨時回來的。何況現在午休,沒有關係,你上來吧。”

林音希跟著李星上了28樓,果然,諾大的辦公室空****的,隻有零星幾個低頭忙碌的身影,還有再茶水間熱飯的,完全沒有注意到她進來。李星將她安置在自己座位,給她倒了水,便匆匆忙忙去打印文件,說是等下會有人過來拿。

林音希百無聊賴地等著,目光卻不自覺望向江照的辦公室。

百葉窗沒有拉上,她可以清楚地看見從窗外照進來的光,照在他整潔的辦公桌上。明明辦公室是空無一人,她卻像是看見了江照,他坐在椅子上,微微蹙眉看著手中的文件,像是遇到了大麻煩。

是突然響起的電話將林音希的思緒拉回來,李星不知去了哪裏,電話卻一直響個不停。林音希原本打算任由它響著,但刺耳的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像是昭示著電話那頭有急事,李星又就不見人影,她隻好伸手去接。

剛“喂了”了一聲,便聽到那邊低沉的女聲在問:“事情辦好了嗎?”

林音希手一滑,電話磕在了桌麵,發出沉重的聲響,那邊似乎也聽到這動靜,“喂”個不停,她伸手去拿話筒,手卻顫抖得不停。才將話筒拿起,便被一隻手接了過去,林音希抬起頭看李星,她一邊講電話,一邊對自己做唇形:“你怎麽了?不舒服?”

林音希搖頭,心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

那個聲音,無論過了多少年,她都不會忘記。

5

很多人都不明白,林萍當初為什麽綁架江照,憑林萍一個小小的保姆一己之力,她是怎麽將江照悄無聲息地隱藏了一年。

林音希從前不懂事,長大後逐漸明白,她背後是有人指使。

那時候還未曾有手機這東西,電話也剛普及,林家除了電視也沒有太多的電器,林萍卻裝了一部電話機,並勒令林音希:“沒事別碰電話,響了也別接。”

那個電話就像擺設一樣,極少會響,但每次響起來林萍都會少見地打開電視讓林音希看:“去看電視吧。”有時候她好奇,站在旁邊,林萍見她杵在不動便會發火:“我讓你走啊,你在這裏做什麽?”

林萍有太多的秘密,但林音希一無所知。

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林萍不在家,電話響了很久,她被吵得不行,學著林萍的樣子接了電話,電話那邊連稱呼都沒有,隻有一句話。

“事情辦好了嗎?”

那個女聲低沉,冰冷,高高在上,不帶一絲溫度,林音希偶爾夢魘,還能聽見她一遍遍地問:“事情辦好了嗎?”

李星已經接完了電話,回過頭,便看見林音希一臉煞白:“你怎麽了?”

“是誰給你打的電話?”

“哦,江董。江亞男,江照姑姑,你應該認識吧。”這不是商業機密,林音希問,李星也不隱瞞:“江總和江董在外麵談事,忘了文件,我這會就是要打印文件送去。你沒事吧,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事。”

林音希不知怎麽告訴李星,她剛剛在電話裏聽到的聲音,與十九年前聽到的一模一樣,連語氣都是如出一轍。

人會變,聲音也會變,但無論怎麽變,有些來自靈魂深處的高傲的冷漠的習慣,卻是永遠不會變,根深蒂固。

她在這一刻,終於知道,為什麽一直以來看到江亞男都會有莫名的不適感,為什麽她的聲音總帶給她熟悉又恐懼的感覺卻又想不起在哪裏聽過,直到那個聲音又一遍在電話裏響起,與她久遠的記憶重合在一起,發出清脆的撞擊。

她的腦子亂糟糟的一片,李星的嘴巴一張一合地說著什麽,林音希一個字也沒聽清。連她要采訪的穆經理助理打電話來說,他們會議臨時延長,可能到下午都無法完成,要另約時間采訪,她也隻是平淡地應了一聲,那邊估計覺得她有些冷漠,但又覺得己方讓她等了好幾個小時也不厚道,尷尬地又道了個歉,便掛了電話。

林音希掛了電話便要走,又被李星叫住:“小音,你去哪裏?”

“采訪時間有變,我先回報社。”

“可是,不是說要和我吃飯的嗎?”李星見她麵色不虞,也沒有勉強,遞來她的包,擔憂問道:“你到底怎麽了?我送你下去。”

“不用,你忙,我隻是在想事情。我先走了。”

李星看著林音希的背影,憂心忡忡,最近林音希越來越奇怪了。

林音希沒有撒謊,她的確是在想事情。

她在緩慢下沉的電梯中忽然想起,那次去打高爾夫,江亞男讓傅見西去查自己的背景,她究竟是關心江照呢,還是欲要掌控他身邊的每個人。而江亞男到底是不是多年前給林萍打電話的那個人,聲音那麽像,連高高在上的語氣都一模一樣,是她聽錯了,還是真的是她。如果真的是江亞男,她在這個故事裏,到底扮演的是什麽角色?

天氣轉熱,遠洋冷氣十足,連電梯間都是清涼幹爽,林音希卻被自己的想法驚出了一身冷汗。

電梯在這個時候“叮咚”到站,林音希抱著文件埋頭往外走,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壓根沒注意到前方有人,若是她此時抬起頭,看到麵前的兩個人一定會頓住腳步,但是她沒有,直直地撞在一個硬邦邦的胸膛上。

“對不起。”她忙道歉,抬起頭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他臉上抗拒、煩躁的表情也是熟悉的。

江照背後的那個人,她也熟悉得很,二十分鍾前她才在電話裏聽到她的聲音——江亞男。

江亞男今日依舊穿著一絲不苟的套裝,妝也精致端莊,見到她莽撞撞上來眉頭也沒有皺,隻是眉目間還是露出了嫌惡。以往,林音希不敢與她直視,這會兒卻不知哪來的勇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想要從她臉上看出什麽破綻。

可惜,江亞男叱吒商場二十多年,什麽場麵沒見過,她目光甚至沒在林音希身上停留:“阿照,我先上去了。你別耽誤了工作,等會兒還有正事。”她似乎還不知道江照與林音希分手的事情,語氣帶著恨鐵不成鋼,宛如江照是個沉溺女色的昏君。而對林音希,她卻是不屑一顧,好像她低賤得多看一眼都會汙了她的眼。

江照也不解釋,江亞男的高跟鞋落在光滑的地板上,一下一下,刺耳得很。

許多天沒見,林音希似乎瘦了一點,但依舊是那麽討厭。

她低著頭站在距離江照一尺開外的地方,不遠不近,與他保持著一定距離。她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好像自己才是那個隱瞞、欺騙的罪魁禍首。

江照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煩躁,在這一瞬間又竄了上來:“你來做什麽?不是辭職了,還來遠洋幹嗎?”

他隻是隨口一問,林音希卻一本正經地回答:“我現在在《今報》工作,今天是約了穆經理,有個采訪,但是臨時改期了。我不知道你會出現,不是故意出現在你麵前的,對不起。”

誰要你的道歉。

“是啊,麻煩你不要出現在我麵前,我一點都不想看到你。”

江照話音剛落,林音希頭愈發低了,他隻能看她的發旋:“我知道了,抱歉江先生。”隨即轉身就走,連頭也沒回,留下江照一個可笑的身影。她明明是遵照他的話做的,他卻越發覺得鬱悶,抬腳踹了一下垃圾桶,嚇到了正在打掃衛生的阿姨。

林音希心裏想著事,也顧不上去考慮江照的想法。

高莉見她渾渾噩噩地回到報社,不禁奇道:“怎麽這麽快就搞定了?”

“遠洋的穆經理今天有個會議,延時了,說和我們另外約時間。”

高莉以為她碰了釘子不開心,便勸慰:“你也不用失落,這樣的事情是常有的。我們又不是什麽大媒體,遠洋還算好的,有的企業是和你約了好幾次時間都放鴿子,最後才告訴你,對不起,我們不接受采訪。你第一次經曆這樣的事情,難免不開心。別多想了,既然另約時間,你也有多的時間準備。”

林音希並沒有覺得失落,她隻是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江亞男身上。

江亞男是不是真的與這件事情有關?如果真的是她,她是江照的姑姑,這樣對自己的侄子有什麽好處?

林音希越想頭越疼,胡亂地抓著頭發,目光卻落到桌麵上的名片,傅見西三個字忽然映入眼簾。

傅見西接到林音希電話的時候,正與江照在一起。

這是林音希第一次主動給他打電話,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的時候,他下意識看向江照,對方似乎也看到了那三個字,冷哼了一聲,移開目光。

傅見西笑了笑,接了電話。

林音希找他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隻是告訴他,有對在美國生活的夫婦多年無子,此次回到南澤想領養個孩子,到了福利院一看,或許是與方桃有緣分,想要領養她。

“那挺好的,已經確定下來了嗎?”

“對,正在辦手續,估計下個月會離開南澤去美國。我上周去看方桃,她好像有點不開心,一直在玩你送她的軟陶。我想問問你有沒有時間,這個周末一起去看看她。”

“好,當然沒問題,到時候我給你電話。”

他們的電話隻有短短兩分鍾,都是圍繞方桃的事情,掛了電話,傅見西發現江照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些奇怪。

他知道對方的心思,卻是明知故問:“阿照,你為什麽這樣看著我?”

江照搖頭,喝了一口啤酒,過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她和你說什麽來著?”

“叫我周末一起去福利院看一個有聽力障礙的小朋友。怎麽?你要一起嗎?”

江照又是一聲冷哼:“我才不去那種地方。”要知道,他最討厭的就是小孩子。

6

遠洋的收購專題采訪定在兩天後,利用這兩天的空檔,林音希將采訪稿的問題精簡了又精簡,又過濾了兩遍,以確保不會出問題。

林音希並非沒有經驗的新人,從前在《SHE’S》上班,她也采訪過不少大牌設計師和企業負責人,隻是踏入一個新的領域,不免有些膽怯。

林音希抵達遠洋比約定時間要早一些,卻沒想到之前讓她等了一個多小時的穆經理這次卻早早地等著她。雖然她並未遲到,但依舊覺得不好意思,跟著助理進入會客室的時候,對方似乎欲言又止。

“請問,我哪裏做得不妥嗎?”

年輕的助理忙搖頭,將她請進會議室。

而林音希沒想到的是,坐在會議室裏的人並非穆經理,而是一個她怎麽想都想不到的人——江照。

助理關上門出去了,江照見林音希杵在那裏一動不動,看了一眼時間:“林小姐,你隻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一個小時後,我有個重要會議。”

江照平靜又冷淡,仿佛林音希隻是一個普通的報社記者,他不認識她,她也沒有騙過他,他們之間隻有公事公辦。

林音希有些懵,怎麽也想不通坐在這裏的人是江照。可這裏是遠洋,江照是遠洋的總經理,他想要坐在哪裏,想要做什麽,都完全不需要她的同意。

她心裏隱約有個猜測,或許江照是因為她才坐在這裏。但這個念頭僅是剛浮出水麵,便被她狠狠地按了下去——她不想給自己太多的希望,不對一切抱有幻想,才永遠不會絕望。

既然江照這樣說,林音希也收起了意外的心情,將自己準備好的問題一一呈上。但采訪並沒有想象中順利,對於她提出的許多問題,江照要麽是不回答,要麽是給出模棱兩可的官方答案,可想而知,主編想要的爆炸專題,看來是沒有希望。

預計一個小時的采訪,最終隻用了四十五分鍾,林音希道了謝便開始收拾東西,江照依舊坐在沙發上沒有動彈。

在她轉身離開會客室的時候,林音希終於又聽到了江照略帶譏諷的聲音:“你的陰謀已經被我識破,知道在我這裏撈不到好處,換了人下手嗎?”

林音希一頓,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卻還是禮貌與他道別:“今天給江先生帶來麻煩了,我先走了。”

門關上的那一刻,她聽見玻璃杯落在地毯上的沉悶聲響。

林音希忽然伸出手按住胸口的位置,那遲鈍的聲響,像是從這個位置傳來,有輕微的疼痛與之相呼應。

她深吸了一口氣,回頭去望那扇沉重的門,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關於江亞男這個名字,林音希用了兩天時間,通過各種搜索引擎和報刊雜誌將她了解了一遍。

江亞男是遠洋集團總裁的親妹妹,也是遠洋集團的創始人之一,持有遠洋20%的股份,是除江麒麟與其子江照外遠洋最大的股東。江亞男現為遠洋旗下西尚傳媒總裁,年過五旬,依舊是商場叱吒風雲的人物。

這些是她在官方網站上得到了消息,而更多關於江亞男的數據,則是從小道新聞八卦媒體得知。

比如,在早前,江亞男是離開過遠洋的,不顧兄長反對嫁給了遠洋一個寥寥無名的部門主管傅家成。江麒麟反對江亞男下嫁不完全是因為門第關係,而是傅家成給了江麒麟太過勢利、投機取巧的印象,所以江麒麟對於江亞男的行為嚴重反對,並且告知她,要是嫁給傅家成,以後就不要回遠洋了。也不知道當時傅家成給江亞男上了什麽迷魂湯,總之江亞男就這樣離開了遠洋,次年生下傅見西。

江亞男與傅家成的婚姻僅僅維持了三年,婚後不久,溫文爾雅的傅家成就暴露出原本的真麵目——勢利、懶惰、奸詐,甚至有嚴重的暴力傾向,除了一張臉簡直別無可取。江亞男與之生活了三年,至少被打了五六次,光被媒體拍到上醫院就有四次,最後終於忍無可忍與之離婚。江麒麟毫無條件包容並接受妹妹,而後傅家成拿了江家一筆錢,離開南澤,此後再也沒有回來,獨子傅見西跟著江亞男生活。

豪門秘史點到即止,關於江亞男與傅家成的報道,再無其他。

林音希隻在一篇報道的夾縫裏,看到了傅家成年輕時候的照片,俊朗,帥氣,傅見西與之有八分相似。她終於明白為什麽江亞男與傅見西之間的相處方式會是這樣客氣疏遠,若是她,對著這張與前夫相似的臉,或許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態度與之相處。

林音希主動打電話約傅見西,多是抱著從他身上打聽關於江亞男的消息,想弄清楚那場綁架案究竟與她有沒有關係。然而,得知他的身世後,又想起江照曾不小心透露過的江亞男對傅見西很嚴厲,再麵對他,所有的疑問與打探卻是問不出口,畢竟他從不曾主動提過江亞男。

林音希常來福利院當義工主要原因還是與自己出生有關,自小沒有父親,母親入獄,某個程度來說,她也是孤兒。她認為傅見西是與自己不同的,他到福利院做義工多是因為善良,現在看向他的目光卻帶上了一絲異樣——這個見人永遠帶著三分笑,幹淨優雅的男人,原來也有著不幸福的童年。

可你在他身上,隻能看到光亮,看不到一絲陰暗。

方桃的領養手續已經辦下來,出國手續還在走流程,很快,她就要離開這個小小的福利院,養父母會帶著她去到美國,為她做手術,以後她將會是一個健康的女孩,會在一個健全的家庭裏成長。

這是福利院大部分孩子的渴望,方桃看起來卻沒有很開心,反而越來越沉默,院長見到林音希與傅見西,不免露出擔心:“桃子好像挺不開心的,這幾天一直悶悶不樂。”

“她不願意去美國嗎?”

院長歎了一口氣:“張先生與張太太能相中方桃,我們都覺得不可思議,畢竟院裏的孩子那麽多,方桃一點也不出眾,我已經和他們講過方桃的情況,沒想到他們一點也不介意,說和方桃有緣,別的孩子看到他們會刻意表現出乖巧的一麵,唯獨方桃不爭不搶,在角落裏坐著,目光特別澄澈。我們都在替方桃歡喜,但她似乎並不開心,所以才給小音打電話,看看你能不能開解開解方桃。傅先生也來了,太好了。”

方桃的確心情低落,往常看到林音希眼神都會亮起了,這次卻隻是抬起頭,又懨懨地垂下目光,連傅見西都沒得到她的笑臉。

“最近都這樣嗎?”傅見西忽然低聲問院長。

院長點點頭:“自從說要被領養之後,就一直這樣。”

傅見西沉思了片刻,問院長:“我們可以帶方桃出去嗎?”

這下不僅是院長,連林音希都對他側目。

“她很快就要離開南澤,但她長這麽大,可能福利院都沒有出過幾次,這樣貿貿然要讓她到一個新的地方,我們大人都可能無法接受,何況是她這麽小的一個孩子。我想帶她看看她生活過的這個城市,給她留下一點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