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言錦盤腿坐在墊子上,閉目打坐,這是西行宮的書房,燈草最喜歡呆著的地方,如今他的大部分時間也在這裏渡過。

燈草曾告訴他,在書房打坐,事半功倍,無風似有風,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人很鬆快,像能飛起來……

他照著她說的做,無風似有風的境界體會不到,但心裏確實空明了許多。

隻是他不及燈草那般專注,做不到心無旁鶩,稍微有點動靜便睜開了眼。

安福站在門口,見他睜眼,走進來跪下,雙手呈上一卷紙軸。

“殿下,這是奴才所記承明宮事宜規典,大小事物無一遺漏。”

蕭言錦沒接,冷漠的看著他,“安總管這是要告老還鄉?”

安福身子猛的一震,抬起頭來,“殿下,奴才曾任承明宮大總管。”

蕭言錦造了蕭言鎮的反,按慣例,蕭言鎮身邊的人全得處死,一個不留。安福身為承明宮大總管,時時陪在蕭言鎮身邊,算得上親信,除了死,他想不出自己還有別的路。

可他從蕭言錦這話裏頭窺到了一點生機,又不敢確定,隻得提醒蕭言錦,自己曾是蕭言鎮身邊的人。

“新朝初始,宮裏正是要人的時侯,你留下吧。”

安福重重磕在地上,眼裏含淚,“奴才謝主隆恩。奴才為殿下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燈草說安總管心不壞。”

安福這才知道,原來是托燈草的福,才撿回來一條命。

他趕緊又磕下去,“奴才謝肅王妃大恩。”

“她在宮裏呆的日子不短,但跟本王提及的隻有三人,安總管,禮春和守春。”

安福又一個響頭磕下去,“肅王妃心善。”

不熟悉燈草的人,覺得她木訥粗魯不好相與,熟悉的才知道她的心善,宮裏那些汙糟的事,她從來不提,滴水之恩,她卻一直記得。

“承明宮要修繕,本王暫住西行宮,一應事物你看著安排。”蕭言錦道,“不過大總管你是當不成了,當個副職吧。”

安福眼淚直流,能保命已經是萬幸,沒曾想還能撈個副職當當。當初一點善心,換來今日之大幸,可見這人呐,凡事留一線,對得住自己的良心,終歸是沒錯的。

禮春守春站在樹下,見安福從書房出來,立刻迎上去,“安總管,如何?”

安福長籲一口氣,“托肅王妃的福,命算是保住了。”

禮春守春同時一喜,笑道,“恭喜大總管。”

“不是大總管了,”安福道,“殿下讓咱家做個副職。派什麽差事,咱家不挑,能活著就不錯了。若不是肅王妃提一嘴,咱家哪還有命,如今想起來,咱家心裏有愧啊,當初……”

禮春道,“當初大總管也為難不是,饒是這樣,您暗地裏也替王妃周旋,還救了我和守春的命,這些王妃心裏都是知道的。王妃話少,可心裏跟明鏡似的,透澈著呢。”

“沒錯,我們姑娘,不,是王妃,誰好誰壞,她都知道。”

安福唏噓道,“可惜王妃福薄,若不然……”

一時間,三人神色都黯下來,許久都沒人再開口。

門口守衛來報,“安公公,肅王府管家要見殿下。”

“快請,”安福快步往院門口迎,老遠就喊,“大總管,您可算來了。”

福伯對插著袖子正四處打量,冷不丁聽到聲音,臉上堆了點笑,“是安公公,你如今到西行宮當差了?”

“托殿下和王妃的福,留著一條賤命替殿下效忠,大總管您快請,殿下正等著您呢。”

從前福伯見了安福要行禮賠笑,如今掉了個,他是肅王府管家,打小服侍蕭言錦,又是宦官出身,承明宮大總管的位置,非他莫屬。

福伯被安福引著進了書房,一見蕭言錦,福伯就紅了眼眶,一別經年,終於又見到蕭言錦了,可他家俊朗無雙的王爺,為何年紀輕輕就白了頭發……

“王爺,”福伯卟通跪下來,老淚縱橫,“這些年,您吃苦了。”

“起來吧,”蕭言錦平靜的看著他,“往後你在宮裏呆著,肅王府另交他人打理。”

“老奴自然是要在王爺身邊侍侯的,”福伯撐著爬起來,一邊抹眼淚一邊道,“可王府那頭交給誰打量,還請王爺示下。”

“交給滿倉。”

福伯一愣,“交給滿倉?他可是大字不識一個……”

“找人教,難得的是忠心和本份。”

他躊躇了一下,見門口沒人,壓低聲音道,“王爺為何留下安福,他可是蕭言鎮身邊的人。”

“燈草說他心不壞。”蕭言錦道,“你離宮十幾年,內務不及他熟,你主正,他為副,讓他從旁協助你。”

福伯明白了,但凡跟燈草親近的,對燈草有恩的,蕭言錦都不會虧待。

“老奴知道了。”福伯道,“眼下旁的都不打緊,唯有侍衛營要盡早調派起來,隻有冷護衛可不夠,畢竟蕭言鎮在宮中經營數載,馬虎不得。”

蕭言錦點點頭,揚聲問外頭,“傳段義鬆來。”

禮春在外頭答,“殿下,段護衛陪溫公子出宮去了,未曾回來。”

蕭言錦眉頭微蹙,溫容離開快三個時辰了,這麽久還沒回,別是出什麽事了吧……

“傳本王的令,叫陳將軍帶人去找。”

“是。”

燈草不在了,可她的人,他得替她看顧好了。

半個時辰後,段義鬆進了書房,“殿下找我?”

“侍衛營要重新組建,你們六人入營如何?”

段義鬆跪下來,“屬下有一事,想求殿下肯首。”

“說。”

“眼下大局已定,再無戰亂,殿下主理朝政,屬下是武人,委實出不了多少力,屬下與眾兄弟商議過了,想出宮替王妃守墓,以度餘生。”

蕭言錦沒想到段義鬆他們是這樣想的,默了片刻,“也罷,王妃一個人在外頭也寂莫,你們替我去陪陪她,至於日後,再說吧。”

陳招躲在門口聽了一耳朵,走進來往地上一跪,“殿下,奴婢也請出宮,與段大哥一同替王妃守墓。”

蕭言錦道,“你是個姑娘,混在一堆男人裏頭不方便,安心在西行宮呆著吧。”

陳招有點鬱悶,可惜自己不是男兒身,不然就可以和段義鬆一起去守墓。燈草在的時候,她對進宮充滿了向往,燈草沒了,她的天塌了,想著以後宮中還要不斷的填人進來,她心裏就難過,不如早些出去,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但蕭言錦不答應,她也沒辦法,低著頭悶悶不樂的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