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年沒見,溫容除了衣著邋遢點,勉強還算得上翩翩佳公子。再看蕭言錦,臉還是那張臉,兩鬢卻染了白,年輕的麵容配上白發,看起來有些怪異。
溫容驚訝道,“打個仗怎麽還把頭發打白了?”
蕭言錦淡淡道,“你來做什麽?”
溫容本來找他算賬,看到他這副樣子,立馬消了氣,關切的問道,“言錦兄受了什麽打擊,怎麽會催白了頭發?可是這仗打得言錦兄心力交瘁?”
蕭言錦沒說話,眼裏有濃重的悲傷。
溫容心裏咯噔了一下,衝屋裏喊,“燈草,小燈草,快出來讓爺看看……”
無人應答。
溫容把目光收回來,看著蕭言錦,心裏莫名有些發慌,“燈草呢?”
蕭言錦就跟突然啞巴了似的,任他怎麽問,都一聲不吭。
溫容心往下沉,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把燈草弄哪去了?”
禮春白著臉跑過來拉溫容,“溫公子,不得對殿下無禮,快放手,放手……”
溫容不放,聲音粗重起來,“蕭言錦,燈草呢?燈草哪去了?你把她怎麽了……”
禮春含著淚,扳著他的手,“溫公子,肅王妃沒了。”
溫容腦子一片空白,嘴唇哆嗦著,“……沒了,怎麽沒了?”
禮春答不出,眼淚卻流了出來。
溫容的胸膛劇烈起伏,鼻子裏咻咻冒著氣,文雅公子的做派半點都沒有了,突然用力將禮春推開,再次揪住了蕭言錦的衣襟,這一回抓得有點緊,領子卡著喉嚨,蕭言錦被迫抬起脖子咳了幾聲,仍沒反抗。
“說呀,怎麽會沒了?”溫容跟瘋了似的,死死揪著蕭言錦,恨不得要吃了他,“我把她給你的時候,說了什麽,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我輕饒不了你,不是說她比你的命還重要麽,為何她沒了,你還活著?你還我燈草,還我燈草的命來……”
禮春驚駭的看著一幕,溫容從前總是一副謙謙公子的模樣,實在難以想像他發起怒來,竟比井市裏的潑婦還要……潑婦。他知道溫容與蕭言錦關係匪淺,可再怎麽,肅王也是快要登基的皇帝,溫公子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敢對皇帝又打又罵!
沈煥臣聽陳虎說溫容進了宮,立刻馬不停蹄趕了過來,他與溫容在牢裏相處的時間長,多少有些了解這位公子爺的稟性,那是個躁起來六親不認的主。若是知道燈草的事,準會抓著蕭言錦鬧。
果不其然,還沒進院子就聽到了動靜。
“溫公子,”他忙上前拉架,“你別激動,有話好好說,快放手,殿下要被你勒得喘不過氣了。”
溫容紅著眼,“他把燈草弄沒了,我打死他!”
蕭言錦終於開口,“讓他打。”
“殿下。”
“我說了,讓他打。”
“打就打。”溫容一點不客氣,狠狠一拳打在蕭言錦眼窩上。
蕭言錦被打得後退兩步,微微別過頭去。
“溫容!”沈煥臣喝道,“對殿下如此無禮,就不怕治你個犯上的罪?”
“打都打了,我還怕他治罪?”溫容像個混不吝,“最好殺了我,我死了剛好下去同燈草做伴,這回他總爭不過我了。”
蕭言錦用力閉了下眼,睜開,眼眶四周充了血,有些紅腫。
“殿下,”沈煥臣扶住他,“您……”
“我沒事。”蕭言錦看著溫容,“還打麽?”
溫容拳頭鬆了緊,緊了鬆,嘴巴一扁,突然蹲下埋頭大哭起來,“好好的人怎麽就沒了,燈草啊,眼看著好日子就要來了,你都要當皇後了,為何……我苦命的丫頭,怎麽沒讓爺見你最後一麵……燈草啊,你不是有元魂護體……”
他站起來,把眼淚一抹,看著蕭言錦,咬牙徹齒道,“燈草有元魂護體,她不會死,姓蕭的,你耍著我玩是不是?”
蕭言錦,“她葬在桃花坳,你去看看她。”說完,轉身往屋裏走。
“蕭言錦,你站住,把話說清楚再走,”溫容衝上去要抓他,被沈煥臣攔住,“溫公子,我知道你心疼肅王妃,但殿下頭發都白了,你還要往他心裏撒鹽麽?”
溫容愣怔了一下,靜了下來。
“倒底怎麽回事,給我說清楚。”
沈煥臣便把蕭言錦中毒,燈草用元魂救他,結果自己喪了命的事從頭到尾細說了一道。
溫容聽他說完,神情憤然,“說到底,都是蕭言錦惹的禍,要早殺了許怡憐,便什麽事都不會發生。”
“溫公子,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追究也無用,肅王妃沒了,殿下比誰都難過,陳虎讓你來開導殿下,結果你……”
溫容冷笑,“他挨頓打,比開導有用。”
沈煥臣,“……”
溫容轉身往外走,氣呼呼道,“一頓不行就兩頓,我改天再來。”
“……”
溫容出了西行宮,冷不丁樹林裏鑽出一個人,“溫公子。”
溫容定晴一看,是段義鬆。
“溫公子要去祭拜王妃麽,王妃沒堆墳,也沒立碑,公子自己去,隻怕找不到地方,我給公子帶路吧。”
溫容點點頭,“還是你有心。”
段義鬆找了馬來,與溫容一人一騎,出了宮門,往城郊奔去。
溫容對燈草的感情很複雜,心愛的女人當不成,就當妹妹,當知己,當親人。她受罪,他會心疼。她難過,他也跟著傷心。他隻願她好,此生無憂,跟了蕭言錦,以為是燈草這生最大的福份,卻原來,不是福份,是她命裏的劫。
他站在桃樹下,默默流淚。
早知這樣,當初就不該把你送進肅王府。
什麽使命,什麽應劫,都是鬼話。燈草,你不為任何人活,應該為自己活著。吃了那麽多苦,為何到頭是這樣的結局?
是爺害了你,燈草,爺對不住你。
他哭得稀裏嘩啦,段義鬆遠遠站著,背對著他,眼眶亦是通紅。
哭了一場,溫容胸口沒那麽堵了,他坐下來,用大氅攏著自己,靠著桃樹怔怔出神。
一個站,一個坐,不說話,也不動,直到天色暗下來,兩具身影漸漸融進暮色裏,成了模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