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瑟第二日是被一陣狗叫聲吵醒的。
醒來那會大腦還未完全清醒, 第一反應是在做夢。下一秒,陸懷硯低沉的說話聲伴著狗叫聲再次傳來時,江瑟驀地睜開眼。
樓下那隻狗應該就是岑禮從前提過幾嘴的陸懷硯家的“狗兒子”。
名字江瑟不大記得, 就記得是隻格外粘人的薩摩耶,是陸懷硯二十三歲還是二十四歲生日時韓茵專門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陸懷硯正坐在飯廳裏喝紅茶。
江瑟下樓時便看到那隻通體雪白的大狗搖著尾巴趴在陸懷硯腳邊。
聽見她下樓的動靜,一人一狗同時看了過來。
兒子的反應顯然比爸爸要快, 四條腿“唰”一下站起,後腿一蹬便要衝過去撲人。
可惜出師未捷, 撲人的動作隻起了個勢, 脖子就被一隻大手牢牢按住。
“伽羅,不能撲人。”
伽羅被陸懷硯一訓便立即認慫, 乖乖趴回去, 烏溜溜的眸子始終望著江瑟。
非常萌。
江瑟走過去摸摸它頭, “它叫伽羅?”
陸懷硯“嗯”一聲:“母親給起的名字。”
“你鬆手, 我同它玩一會兒。”
陸懷硯見她是真不怕,捏了捏伽羅的脖子便鬆了手:“溫柔些,不許撲人。”
伽羅“嗷嗚”了一聲, 前腳答應得好好的,後腳卻狗性不改,抬起兩隻前爪便撲向江瑟。好在力度不大, 江瑟蹲在地上由著它咬自己的裙子玩。
她穿了條長及腳踝的亞麻裙,藕荷色的裙擺鋪了一地。
陸懷硯單手支頤,靜靜看她同伽羅玩了片刻, 說:“阿姨就住在樓下, 我不在的時候, 伽羅會在她那兒。你要是喜歡伽羅陪你玩兒, 那以後就住這兒?還是你想住臨江的那套別墅, 那裏清淨些,離郊外的莊園也近,看膩了江景我帶你去郊外騎馬。”
江瑟的語氣平靜道:“不用這麽麻煩,我就住在小姑姑那裏。”
陸懷硯神色稍頓,抿一口紅茶,淡淡道:“哪裏?新禾府?”
他說的是上次她在北城住的地方,也在市中心,離這裏不遠。
江瑟嗯一聲:“是那裏,你等會就安排輛車送我過去。”
“那地方近,我親自送你。”陸懷硯放下茶杯站起身,“先吃完早餐再走。”
江瑟的行禮不多,就兩個行李箱,陸懷硯將她直接送到公寓。
岑明淑的這套公寓,江瑟住的時間比岑明淑還多,大學那會不想回岑家了她都會跑這裏來。
岑明淑直接將兩套次臥打通,給她造了個媲美主臥的房間。
陸懷硯一進房間便看到一整牆的迪士尼公主手辦,他倚著門沿靜靜欣賞了好一會兒。
“你小姑姑給你買的?”
江瑟順著他目光看去,“嗯,每年過生日小姑姑都要給我買幾個。”
她這麽一說,陸懷硯倒是想起她小時候好像很喜歡去迪士尼,不是要岑禮帶她去,就是要岑明淑帶她去。
她的生日在六月,還有差不多三個月便要到了。
陸懷硯問她:“還有哪裏的迪士尼沒去過嗎?”
江瑟一愣:“什麽?”
陸懷硯笑:“小時候不是同你哥說,要把全世界的迪士尼都玩兒一遍嗎?還有哪個沒去?今年你過生日,換個哥哥帶你去。”
全世界就六所迪士尼,江瑟早就去遍了,還不止一次。
“都去過了,你不是不喜歡去嗎?”
從前岑禮帶她去迪士尼前都會問他要不要一塊兒去,但他從來沒加入過,最後都是岑禮同郭頌帶她和郭淺去。
陸懷硯說:“能一樣麽?我以前又沒妹妹。”
江瑟提醒他:“你現在也沒有妹妹。”
“誰說沒有?我現在不是成了某位大小姐的專屬哥哥了嗎?”陸懷硯邁步進去,想揪她耳垂,想到什麽又改揉她頭,說,“迪士尼不想去就換個地方,今年生日我帶你出去玩兒幾天。”
江瑟沒說話。
“這事兒不急,還有三個多月,你想好了去哪裏就跟我說,我提前安排好。”陸懷硯說完便看了眼腕表,“我該走了,今晚是你過去我那兒,還是我過來?”
江瑟默了默,抬眸覷他一眼:“超過十二點你就不要過來了。”
陸懷硯垂眸看她,倏地俯身親了親她,笑說:“以後是不是也會這樣,每天都要在我上班前來一句:超過十二點就不許進來房間吵我?”
“……”
“我中午不能回來,要我安排個人給你做飯嗎?”
“不用,我自己解決。”
今天的早會陸老爺子也會來,陸懷硯知道不能再耽擱,頷一頷首便道:“有什麽事就撥我電話。”
他走後,江瑟打開行李箱開始慢慢收拾,拉開床頭櫃時,一股鬱馥的沉香撲麵襲來。
她愣了愣,想起來這是上次離開北城時,陸懷硯特地送來的沉香,密密匝匝一籠,她沒帶走,也沒想用。
現在自然也沒打算用,指尖輕一推,剛拉開沒一會的屜門緩慢關回去。
收拾完行禮,江瑟進浴室洗了個澡,出來時才發現錯過了鄭歡的電話,忙拿起手機回撥過去。
電話一接通便聽鄭歡笑著道:“差點以為你出事兒了,正要給你再撥個電話。”
“收拾行李出了一身汗,你打來時我正在洗澡。”
“行李?你回北城了?”
“嗯,昨晚剛到。”
鄭歡也不驚訝:“就猜到你會回北城,我過段時間也會回去,到時我們挑個時間見一麵。”
她說到這便頓了頓,言歸正傳:“還記不記得我同你說田香宜有個女兒?”
“記得,那女孩兒正在讀高中。”
鄭歡說:“這小姑娘比田香宜話多,跟同學倒了不少家裏的事兒,你猜她說什麽了?她說她表哥是北城的豪門子弟,等以後他繼承家業了就會接她跟媽媽去北城住。”
小姑娘一再強調自己有個很有錢的表哥,身邊同學卻從不曾見這個表哥出現過,自然是質疑起來。
青春期的姑娘心思單純敏感,最受不得旁人懷疑自己。
某天拿著本商業雜誌指著封麵上的男人,指天發誓那就是她表哥。
“封麵上的男人是傅韞?”
“對,雜誌上的照片正好就是你發的那張。”
江瑟發給鄭歡的照片是傅韞在書房接受采訪的那張。
那時傅雋已經死了大半年,孫子死了,但還有個小兒子在,傅老爺子從悲痛中振作起來,竭力培養傅韞,還同岑家定下了兩人的婚約。
“小姑娘一股腦說了不少表哥的事兒,同傅韞的經曆都對得上。最重要的是,她說她表哥喜歡喝家裏酒廠的啤酒,媽媽每個月都要往北城寄啤酒。老於叔一查還真跟她說的一樣,田香宜從幾年前開始便每個月都往北城寄兩箱啤酒,你猜猜接收的地址是哪裏?”鄭歡賣了個關子。
江瑟:“哪裏?”
“一家溫泉會所,叫華清池。這家會所隸屬於萬銘酒店集團,主人就是你認識的一個熟人。”
鄭歡還沒說出那個名字,江瑟便已經接過她的話:“朱茗璃。”
朱家同韓家一樣,都是經營酒店起的家。
韓家以經營連鎖商務酒店為重心,朱家則是著重開發度假村。
朱茗璃是朱家現任董事長的長女,在集團裏掛了個市場營銷總監的名頭,同時還開了幾家美容養生會所,鄭歡說的那一家溫泉會所就在北城西郊。
江瑟掛了電話後便開始翻起莫既沉發過來的購買名單,熟悉的名字有好幾個,隻不過沒有朱茗璃。
去年九月她離開北城的那一日,明知郭淺同她關係好,朱茗璃卻依舊要將郭淺拉入微信群裏,叫郭淺旁觀她們如何嘲弄她。
郭淺脾氣一貫火爆,又同她一個鼻孔出氣。
朱茗璃如何的猜不到那些話會傳到她耳朵?
那時朱茗璃是怎麽嘲她的?
鳩占鵲巢。
她這隻鳩除了占了岑喻的巢,還占了誰的?
傅韞現在的聯姻對象就是朱茗璃。
跨年夜的“意外”,受害者不僅僅是她,還有惹了一身腥的岑喻。
而那時,傅老本是想要繼續同岑家的聯姻。
江瑟抬眼望著牆上的一幅畫,目光漸漸變得冷冽。
七年前的綁架案,她反複琢磨著為什麽季雲意那學生的妻子會在那日出現在油畫院。
卻忘了琢磨另一個人——她自己。
她那時為什麽要去油畫院?
因為她在博德展示廳的那幅油畫被人不小心弄壞了,校長問她能不能在周一時再送去一幅。
油畫院在周末閉館,她在油畫院有專門的畫室,自然而然就挑在那個時候過去。
她與朱茗璃同屆,都在那一年畢業。
朱茗璃同樣有一幅作品在展示廳裏,一幅水墨畫。
這圈子裏人人都知道傅老爺子好丹青,喜歡舞文弄墨,傅雋寫得一手好字,而傅韞擅國畫。
水墨畫和國畫。
江瑟緩慢眨了下眼睛,拿起手機給郭淺發了一條微信:【你說朱茗璃有一張十分寶貝的照片,能弄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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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北城乍暖還寒,早晨的風少了冬日的肅殺,卻依舊是冷的。
陸懷硯進去會議室,見陸老爺子隻披了一件薄薄的羊絨衫,便讓周青去取了件大衣,親自給老人家披上。
陸老爺子嘴上說著他多事,心裏卻受用。
早會一結束,將陸懷硯叫進辦公室同他說起陸進宗時,語氣也因此變得十分緩和。
“我知道這次是你爸不做人事,但阿硯,他畢竟是你父親,不必做得太過決絕。”陸行秋輕輕咳了兩聲,搖頭歎一聲,“你總得給我留點臉麵去見你祖母,你祖母最疼的便是你父親,小一輩裏也最疼你。”
陸懷硯麵色平靜地給他斟一杯熱茶,溫聲道:“放心,他最近不是忙著同孫家合作開發新項目嗎?我給他們的新項目添點阻力,不過是為了讓他把精力放在該放的地方。”
陸進宗在陸氏的權力被架空,怕得罪陸懷硯,陸家也從來無人敢幫他。
陸進宗隻能不停地找外援,想要卷土重來。
這次也不知是同孫家畫了什麽大餅,哄得孫家乖乖地給他做過河的橋。
陸行秋要的也就這麽一句話,隻要別做得太絕,他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抬手呷了一口茶,他又清了清嗓子道:“明天Mia要過來,你要是有時間,便回來老宅吃頓飯盡盡地主之誼。你當初在英國,她外祖母對你比親外孫還要好,做人要知恩圖報。”
關嘉頤上次陪同兄長過來拜年,在北城住了整整一個月,陪陸老爺子看了不知多少場京劇。
小姑娘性格是真好,天真開朗又一顆心撲在阿硯身上。
從前陸行秋給陸懷硯相看女孩兒,潛意識裏總喜歡挑端莊穩重,能做當家主母的那一類。現在卻是覺得就阿硯這樣的性格,像關嘉頤這樣單單純純的小太陽,說不定更合適他。
“Linda對我好,我自然也會對她好。”陸懷硯麵色淡淡,“但我同Linda的交情與Mia有何幹係?您喜歡Mia也是您的事,與我無關。”
陸行秋將茶盞重重摔桌上,“你知不知道她為了你放棄了留在皇家芭蕾舞團的機會,寧肯一個人孤零零來北城芭蕾舞院。”
陸懷硯麵不改色道:“所以您更不應該給她任何一點希望。”
陸行秋說:“我在你這年紀時,你二叔都能爬了。怎麽?你還以為你自己是年輕小夥,有大把青春揮霍是不是?”
陸懷硯輕輕一笑:“您當初是三年抱倆,還不是拖到快二十六歲才結婚。當初喜歡您的人也很多,您為何一定要祖母?當初祖母都快要同別人結婚了,是您拿著鋤頭挖牆角,叫祖母懷了孩子不得不嫁你。”
“什麽叫不得不嫁我?你祖母心裏本就有我。再說,我同你祖母能同你一樣嗎?”陸行秋憤憤,“我喜歡你祖母這才遲遲不結婚,你這狼崽子連個喜歡的人都沒有,非要拖到一把年紀才結婚?到時候不怕人家說你老牛吃嫩草?”
“誰說我沒喜歡的人?”陸懷硯揉了揉眉心,說,“上次不是同您說了,我有想要結婚的對象,您不要再給我亂點鴛鴦譜。”
陸行秋哼一聲,這狼崽子是他一手教養出來的,他還能不知道他的手段。
“連個人影都見不著,你以為我會信你說的鬼話?”他說著,朝陸懷硯一揮手,不耐煩道,“出去出去,看到你就覺得心煩!明天那頓飯你可以不回來,但過幾天關家兄弟過來的那頓你別給我缺席!”
陸懷硯沒急著出去,給老爺子換了一盞新的茶,說:“紹廷他們來是為談兩家合作的事,我當然不會缺席。Mia既然決定要來北城芭蕾舞院,自然是為了她的事業。您要是缺人陪您看京劇,我給您挑作陪的人。她那邊您就別去打擾了,就算她出於後輩禮節想要陪您去看,您這做長輩也莫要耽誤她的前程。”
陸行秋:“……”這狼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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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懷硯晚上推了一場應酬,不到十點便到了江瑟那兒。江瑟給他開門時,剛洗過澡,頭發濕漉漉地搭在肩上。
“管家下午已經將你的東西送了過來,我放衣帽間了。”
陸懷硯“嗯”一聲:“怎麽沒吹頭發,你小姑姑這沒吹風機?”
“有,我正準備去找。”
吹風機就在浴室,江瑟剛翻出來就被他從手裏奪走,男人直接抱起她往淋浴間走,“先陪我洗個澡?”
他嘴裏問著話,動作卻沒半分商量的意思。
她被他扣在淋浴間胡鬧了將近一小時,出來時,頭發上的水跟斷線的珠子似的,不斷往下墜。
陸懷硯肩膀多了兩個牙印,他一邊給她吹頭發,一邊掀開浴袍給她看她的傑作:“剛剛是太爽了要咬,還是太氣了才咬?”
江瑟眉眼裏還有未褪去的情潮,掀眸看他時,眼裏還潤著水霧。
兩人目光交纏幾秒。
陸懷硯說:“看來是兩個都有,又爽又氣。”
“……”
江瑟沒力氣搭理他,吹幹頭發,撿起被他剝在盥洗台的睡裙便回了臥室。
臥室的**擺著幾份文件,陸懷硯上床時看了眼,眉梢微微一挑,說:“準備把你家酒吧的酒就做成酒飲推出市場?”
江瑟“嗯”了聲,將那幾份文件收起放回文件袋,“我明天同許舟姐見一麵,把這事落實。”
陸懷硯將她抱入懷裏,邊玩著她手指,邊淡淡道:“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江瑟靠上他胸膛,垂眸看著他那隻骨節分明的手,說,“記沒記得以前朱茗璃追過你?”
陸懷硯手上的動作一頓,不動聲色道:“怎麽?你要跟我算她追過我的舊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