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聲音落下的瞬間, 整個房間靜了兩秒。

江瑟扭過頭看他:“我為什麽要算你同朱茗璃的舊賬?你跟她有什麽過往嗎?”

陸懷硯聞言也不玩她手指了,一抬手便掐住她下頜,好笑道:“不是你莫名其妙扯起她來的麽?我同她又不熟, 對她也沒什麽印象,我跟她能有什麽過往?”

江瑟說:“她當初追你的事連我都知道,你不知道?”

當時傳言還挺多, 都說朱家想同陸家聯姻,讓女兒上趕著去追求陸懷硯。江瑟那時沒怎麽關注, 都是郭淺在說, 她聽上那麽一兩嘴。

朱茗璃具體是怎麽追求的她不清楚,但至少整個圈子的人都知道朱茗璃喜歡陸懷硯。

陸懷硯凝眉想了片刻, 說:“有一段時間我同她倒是經常在不同的場子裏碰上, 私底下她也曾經約過我幾次, 但我沒搭理過。第一次拒絕後, 李瑞基本會替我攔下她所有的邀請。還有一回——”

男人的聲音說到這裏,驀地頓了下,目光輕輕落她臉上, 帶了點意味不明的深意。

“還有一回她邀請我同她跳舞,你猜猜是在什麽樣的場合?”

江瑟總覺得他這會的笑容不陰不陽的,就跟上次他問她傅韞親沒親過她一樣。

傅韞?

她眸光微微一動:“我同傅韞的訂婚宴?”

陸懷硯瞥她, 似笑非笑道:“記得還挺清楚。”

她與傅韞的訂婚宴,兩人倒是沒跳舞。江瑟正式進入北城社交圈的第一支舞,是她在十八歲的成人禮裏同傅雋跳的那一支華爾茲。

她自小習舞, 那一支舞自然是跳得很美。

陸懷硯對交誼舞不感興趣, 岑禮同郭頌學華爾茲的時候, 總想拉他一起去, 吃過幾回閉門羹後, 兩人還笑話他,問他是不是因為跳不好才不肯學。

倒不是學不好,單純是不喜歡與人有太過親密的接觸。

不過……哪日這姑娘想要跳了,他是不介意為她去學一學。

總比看著她同別人跳好。

“那你和她跳了麽?”江瑟問他,“哥哥說你不會跳舞。”

“我就算會跳也不會同她跳。”陸懷硯說,“我不跳舞這事兒挺多人知道,她卻來邀請我,知道這說明什麽了?”

江瑟想了想,語氣微妙道:“她不喜歡你。”

陸懷硯“嗯”了聲:“我不至於連別人喜不喜歡我都看不出來。”

這話一落,他想到什麽,忽地就看了江瑟一眼。

當初岑禮說這姑娘喜歡過他時……他也同岑禮說過類似的話。

她十六歲到十八歲的那兩年,從來就沒喜歡過他。

那時她看他的眼神,不是喜歡一個人時會有的眼神。陸懷硯後來在醫院聽完她同張玥說的話,倒是有些醍醐灌頂般的恍然。

她當時的眼神,更像是一個病人看到藥的眼神。

想到這,陸懷硯雙手握住江瑟的腰,生生將她轉了個方向,麵對麵坐他腿上。

他垂著眼看她,目光有些深。

又是那種無聲探究的眼神。

江瑟眯了下眼,問他:“你要做什麽?”

“親你。”

他眼睛盯著她,唇慢慢落下來。

他們這會的姿勢,基本一個深吻就能燎起一把火,不滾一次床單熄不了火。

江瑟雙手抵在他胸膛,推他:“我不想再洗第三次澡。”

也不知這話有什麽好笑的,陸懷硯聞聲便笑了幾下,笑得胸腔微震,唇中途改了道,輕輕落她眼皮上,說:“眼神對了,這是給大小姐的獎勵。”

“……”莫名其妙。

他的唇很軟也很熱,落下來時,像夏日聚焦在眼皮上的一線光,又暖又燙人。

陸懷硯親完便朝後靠著枕頭,眼簾半落,聲嗓還帶著事後的沙啞和慵懶,散漫問她:“還要問什麽?”

江瑟抬手摸了下被他碰過的眼皮,“朱茗璃邀請你同她跳舞時,你對她說什麽了嗎?”

朱茗璃就是從那晚開始高調追求陸懷硯的,她一貫是心高氣傲的性子,會那樣高調應當是受了什麽刺激。

“怎麽又說她了,”陸懷硯一臉的意興闌珊,“我同她說,想要刺激別人,她找幾個侍應生睡一晚都比找我跳舞有用。”

“……你怎麽知道她找你跳舞是為了刺激別人?”

“她眼底的慍怒和妒忌根本掩不住,”陸懷硯語氣寡淡,“即便她堆著滿臉的笑。”

慍怒和妒忌……

因為傅韞麽?

找陸懷硯跳舞是為了刺激傅韞還是為了刺激她?

江瑟半落下眼簾,那晚朱茗璃的確是很早便離開。

她與朱茗璃上了高中後便不再同班,一個在理科班一個在文科班,被綁架時高考剛結束,倘若她在學校那幅畫真與朱茗璃有關,她那時是不是已經同傅韞勾搭在一起了?

朱茗璃比她大一歲,高三那會也不過才十七歲。

見她垂著眼不說話,陸懷硯抬起她下頜,打量著她的神色,淡淡道:“一整晚都在說她,怎麽?她惹你不高興了?還是她對你做了什麽事兒?”

江瑟說:“是不喜歡她,聽說萬銘集團去年資金鏈差點出問題?”

“嗯,有一個度假村開發到一半,因為政策問題不得不終止,投進去的錢都打了水漂。還有幾項在國外的投資也出了意外,年初傅家出麵做擔保人,幫萬銘挺過了難關。”

江瑟若有所思。

傅家會出手幫朱家,是因為兩家準備要聯姻。以傅老爺子重利輕義的性格,不可能會看中差點破產的朱家,隻可能是傅韞點名要朱茗璃。

陸懷硯雙手鬆鬆攬在她腰側,輕描淡寫道:“傅家可以給朱家做擔保人,陸家也可以斷了他們這層合作關係。”

搭在她腰窩的手指輕輕一點,他繼續問道:“朱茗璃欺沒欺負過你?”

江瑟靜了靜。

他手指的力度分明很輕,卻無端叫她脊背骨攀爬起一陣戰栗,像細小的電流竄過,連心髒都沒忍住一麻。

眸光緩慢往上一抬,江瑟神色平靜道:“沒有,假如她欺負我了,我會自己還回去。”

陸懷硯笑了笑:“別隻顧著記我的賬,別人欺負你的賬也記著。誰欺負你了,怎麽欺負你的,都一筆一筆記清楚。”

他雙手微微使力,將她摟緊,下頜抵著她頸子,緩緩道:“我對你說過的話永遠不會失效,江瑟,你永遠都可以往死裏利用我。”

-

翌日是個春光明媚的晴天。

江瑟同許舟約在了弘盛樓下的一家咖啡店碰麵。

大半年未見,許舟身上那股菁英禦姐範愈發甚了,可見到江瑟的第一眼,她還是跟從前一樣,叫她一聲:“總監。”

江瑟笑說:“你再叫我總監,我下次回北城可就不找你喝咖啡了。”

許舟隻好改口:“瑟瑟。”

江瑟當年接手弘盛,做的最明確的決定便是挑了許舟做她的特助。至今弘盛的起死回生依舊是教科書般的奇跡,如果沒有許舟,這個奇跡根本不可能發生。

“我看新聞了,弘盛今年推出的智能機器人在第一季度的銷量遙遙領先。”江瑟舉起咖啡杯,同許舟手裏的杯子碰了下,說,“我們當初的設想是對的。”

許舟鼻子一酸,當初新產品的計劃書是她同江瑟帶著設計組同營銷組的人熬了不知多少個通宵做出來的,可最終產品上市後,她卻已經辭職離開。

“你走的時候把弘盛交給我,我不管如何都不能叫人質疑你看人的目光。” 她摸出一把鑰匙遞給江瑟,“這個地方我也一直看著,你放心,隻要我在職一天,便沒有人可以動這個地方。”

江瑟接過鑰匙,垂眸看了片刻,笑道:“謝謝,等我辦完事了,我會將鑰匙送回來。”

把鑰匙放入大衣口袋,她取出一份文件,說:“我還有一件事要你幫忙,這份企劃書我需要寄存在你這裏。”

許舟有些迷茫:“寄存?”

“嗯,”江瑟頷一頷首,微微笑道,“以後我會找你要回這份企劃書,假如我沒來,我會告訴你把企劃書交給誰。”

企劃書上就寫著四個字:富春河畔。

許舟目光靜靜掃過這個名字,說:“好,你什麽時候回來拿?”

江瑟輕輕搖頭:“不知道,但我會盡快。”

許舟如今是弘盛的負責人,又是新產品剛麵世的關隘時刻,兩人喝完一杯咖啡便在咖啡店門口分開。

弘盛的Logo就在商廈的六十七樓,江瑟迎著陽光抬頭看了眼,很快便轉身離去,慢慢往停車場走。

正是上午茶時間,出來買咖啡的人不少,她剛拐入一條種滿法國梧桐的林蔭道,便聽見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

“瑟瑟。”

男人的聲音溫潤如水,不用回頭看,都知道他在說話時必然是眉眼含笑的。

江瑟腳步一頓,藏在大衣口袋裏的手慢慢攥緊了掌心的鑰匙。

她慢慢回過身,揚眉笑了笑:“傅韞。”

眼前的姑娘一身淺青色的春裝套裙,外搭一件米色大衣,站在梧桐樹下,亭亭玉立,像開在早春枝頭裏最荼蘼的花。

傅韞目光掠過她眉眼,側頭同身旁的助理說了兩句便提步朝她走過去,俊朗的麵龐笑意不減。

他望著她笑問:“什麽回來北城的?怎麽不同我說一聲?”

“剛回來沒兩天,”江瑟說,“本來想忙完了再找你的,沒想到今天就碰上了。”

傅韞笑笑,依舊是令人如沐春風的語氣:“今晚有空嗎?賞個臉同我吃頓飯?”

江瑟眨了眨眼,點頭隨性道:“好啊,就雙月湖那家酒店吧,好久沒去過。”

她語氣說得十分隨意,好似真的是臨時起意點了這地兒。

那酒店傅韞隻要一回來北城便要去,最喜歡挑下雪的夜晚去。餘光瞥過春光明媚的天,有些遺憾今天不是個落雪天。

“成,我現在就叫人定個包間。”男人眉眼清雋柔和,一身熨帖的手工西裝襯得他芝蘭玉樹般的俊秀,“時間你來定,我六點以後都有空。”

他身後幾名助理都在不停地抬手看時間,一看便知是在趕時間。

江瑟頷一頷首,淡淡道:“就晚上七點吧。”

“好。”傅韞唇角含笑,溫和說,“我們晚上見,瑟瑟。”

“晚上見。”

江瑟轉身繼續往林蔭道走,身後那道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好半晌才挪開。

她鬆開被鑰匙硌地生疼的手掌。

他從前就是這樣的對麽?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盯著她,靜靜等待狩獵的時機。

到了停車場,江瑟發動車子往郊外開去,車子行了一個多小時才抵達目的地。

她落下車窗,坐在車裏定定望著那間破舊的工廠。

這麽多年過去了,這間工廠始終沒有變。

落滿灰塵的牆體,破爛的窗戶,還有那扇關得緊緊的鐵門。

郊外的風比城裏的風要蕭肅,仿佛是從遙遠的曠野裏疾馳而來,摧枯拉朽般震得半落的窗嗡嗡作響。

她緩緩升起車窗,起車離開。

車子依舊開在郊外的車道裏,大半個小時後,火紅色的車子在路邊停靠。

不遠處是一家裝潢高檔的會所,“華清池”三個字刻在一張古色古香的木匾裏,字體是十分中正的隸書。

傅老爺子最喜歡題的字體便是隸書。

傅韞能將老爺子哄得把一整個傅氏都交他手裏,料想也習得一手漂亮的隸書。

江瑟舉起手機,對著那麵匾額“哢嚓”一聲拍了張照片。

手機屏幕亮了一瞬,一條微信彈出。

硯:【晚上回去陪你吃飯。】

江瑟靜靜看著這條微信,須臾,她輕輕敲動屏幕,回道:【我晚上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