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既沉安排的醫院是陸氏旗下的研究院。
卻不是七年前江瑟去的那間, 而是另外一家專門做鑒證和法醫解剖研究的醫院。
黃嘉也不是頭一回帶受害者來這裏了,熟門熟路地將人帶到一間病房,對等在裏頭的女醫生說:“莫醫生, 這位是江小姐。”
“嗯,我知道,哥哥剛給我打完電話。”莫季晚一身白大褂, 手裏拿著相機,朝江瑟頷首笑笑, “我是莫季晚, 今天由我來給你驗傷。”
眼前的醫生同莫既沉生得有五六分像,明眸皓齒, 氣質淡如菊。
江瑟說:“有勞了。”
莫季晚讓江瑟坐上病床, 拉起白色的簾子, 有條不紊地拍下她身上的傷, 從下頜、脖頸到豁了好些口子的手掌和手腕。
拍好照,江瑟脫了上衣,莫季晚掃一眼她鎖骨。
很漂亮的一對鎖骨, 就是這會瞧著十分可怖。
右側鎖骨磨出了一片血瘀,左側鎖骨則是布滿了吮啃出來的紅痕。
莫季晚指一指江瑟右側鎖骨,說:“這片血瘀是嫌犯弄出來的?”
江瑟低眼去看。
她隻有這邊鎖骨塗的遮瑕膏加了迷藥。
“不是, 這是我覺得髒,拿水清洗時弄出來的血瘀。另一邊鎖骨還沒來得及清洗,我的朋友就趕到了。”
“還好左邊這兒的鎖骨沒沾水, 要不然會沒那麽容易采集到嫌犯留在你這裏的DNA。”莫季晚溫柔道, “我就從這邊取證吧, 另一邊被水衝洗過, 很多痕跡都沒了。”
江瑟長睫一頓, 看了莫季晚一眼。
莫季晚仿佛沒覺察到她的目光,拿著棉簽輕輕劃過江瑟左側鎖骨和肩膀。
黃嘉把人交莫季晚那兒後便去樓梯間接了個電話。
這通電話打了不到五分鍾,出來時,病房外已經多了一道身影。
男人背靠圍欄,靜靜望著病房的房門,側臉線條十分冷硬。
黃嘉心道這受害者的男朋友速度還真快。
剛她還在電話裏和同事感歎,這麽養眼的一對兒璧人可千萬別因為今天這破事給鬧掰了。
“江小姐在裏麵驗傷取證,驗完傷還得上藥和錄口供。”黃嘉抬步過去,“沒有三四個小時弄不完。”
陸懷硯偏頭看向黃嘉,頷一頷首,道聲謝,說:“我就在這等。”
黃嘉“嗯”一聲,正要推開病房的門,身後那男人忽然說:“她手機不在手邊,麻煩你問問她等會想吃什麽,我提前安排好。”
黃嘉手一頓,回眸看了看他,應得很爽快:“沒問題。”
兩人在外頭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也聽不真切,但江瑟知道陸懷硯來了。
他就在外麵等她。
黃嘉一進來就隔著簾子轉達了陸懷硯的話。
轉達完又說:“你的手機和手包都在嫌犯的商務車裏,等會我就讓同事送來給你。”
江瑟輕輕“嗯”一聲: “我想吃珍寶齋的雞湯餛飩。”
她其實沒什麽胃口,但她總要吃點什麽,安他的心。
黃嘉說一聲“好咧”,就要去傳話,身後又不緊不慢遞來一聲:“麻煩你叫他把手上的傷處理一下。”
病房的門再度打開時,黃嘉特地朝陸懷硯的手看了眼,還真是帶了傷,看著像是被什麽粗糙的東西劃拉出來的傷口,細細長長,已經結了十來條血痂。
地下室入口的那道門就是他砸開的,十有八九是那會弄傷的手。
黃嘉把手裏的消毒酒精和紗布遞過去:“江小姐說她想吃珍寶齋的雞湯餛飩,還有,她讓陸先生你把手上的傷處理一下。”
陸懷硯接過。
黃嘉想著陸懷硯說不定想要問兩句江瑟的情況,便沒急著回屋子去。
可男人一句話都沒問,手裏拎著裝酒精、紗布的袋子,腳跟生了根似地一動不動,也沒個要去處理傷口的意思。
她人杵在這不回去,陸懷硯隻當黃嘉是還有話沒說完,便問道:“她還說了什麽?”
“沒沒沒,”黃嘉擺了擺手,“江小姐就讓你趕緊處理手上的傷,沒說別的了。”
頓了頓,她笑笑:“江小姐身上的傷不算嚴重,情緒也十分穩定,我就沒見過……嗐,總之,你不用別擔心。”
陸懷硯彎唇揚起一個很淡的笑:“我知道。”
黃嘉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辦過這麽多個案子,她就沒見過像江瑟這麽冷靜自若的受害者,也沒見過像陸懷硯這麽鎮定自如的受害者家屬。
這兩人身上有種很相似的磁場,怪有意思的。
驗完傷處理好傷口,已是暮色四合、華燈初上的時分。
陸懷硯不僅給江瑟送來了晚餐,黃嘉還有另外兩名同事也沾了江瑟的光,就連莫季晚也有一份。
珍寶齋的東西向來貴得離譜,黃嘉他們本還客氣推辭,誰知莫季晚頭一個不客氣地拿起自己那份,說:“不用推辭,你們莫隊已經同意了讓你們蹭這頓飯,還說今晚要熬夜加班,多吃點攢體力。”
說著同陸懷硯打了聲招呼:“陸哥,你可以帶江小姐去我辦公室吃。”
陸懷硯說不用,“我帶她去別的地方吃。”
他把江瑟帶去一間資料室。
陸氏財大氣粗,這幾家慈善性質的研究型醫院連間資料室都跟個小圖書館一樣,擺滿了各類醫學書籍、期刊和人體模具。
這碗雞湯餛飩江瑟吃了一半便吃不下,剩下半碗都是陸懷硯替她吃完。
“要休息一會嗎?”男人把吃完的空碗丟垃圾桶裏,淡淡道,“等會還要去分局錄口供和做筆錄。”
江瑟搖頭,她張著眼靜靜看他。
見她搖頭,陸懷硯頷首說:“那走吧。”
他神色很平靜,語氣也同樣平靜。
“懷硯哥。”江瑟叫住他。
陸懷硯沒回頭,擰開門把打開門,依舊是平淡如水的語調:“我陪你一起去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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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重案組分局。
莫既沉剛從醫院回來,忙了一下午他水米未沾,這會正舉著個老年保溫杯猛灌水。
江瑟同陸懷硯一進來,他便放下保溫杯說:“會所停車場的監控已經調了出來,江小姐被迷暈的過程全都拍得清清楚楚。嫌犯雖然戴著口罩和帽子,沒拍清楚臉。但口罩和帽子都在車庫的垃圾桶裏找到,檢驗科正在比對DNA。哦對了——”
莫既沉下頜朝江瑟手指比了下,“你指甲裏不僅有嫌犯的皮膚組織,還有他當時戴的手套碎片。手套和口罩、帽子一起在垃圾桶裏找到了,結合監控視頻,嫌犯涉嫌綁架、非法拘禁和強.奸未遂等幾項罪名。等他能出院了,我們會將他刑拘。分局的同事這兩日會輪流在醫院守著,不會叫他逃脫。”
江瑟問:“傅韞醒來了嗎?”
莫既沉說:“還沒,雖然你刺下去的那幾刀沒刺中要害,但他失血過多又被下了藥,醫生說最早也要明天早晨才能清醒。報案的朱小姐說,你是因為調查七年前的綁架案才逼得嫌犯不得不對你下手。她受嫌犯脅迫,怕嫌犯殺她才會假意配合,你被綁走後她立即就報了警,嫌犯喝的啤酒也是她下的藥。”
江瑟“嗯”一聲:“我過去五年確實一直在查當年的綁架案。鄭歡姐,就是我找的私家偵探把資料送過來了吧?”
鄭歡這名字一出來,別說莫既沉,就連旁邊黃嘉的神色都明顯頓了下,悄悄看了莫既沉一眼。
“鄭小姐已經把資料送過來,放心,我們會著手調查裏麵提及的所有案子,包括七年前的綁架案。”莫既沉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我們在嫌犯囚禁你的那間地下室裏找到了一部舊手機,裏麵都是江小姐你從初中到高中的照片,其中有一張是你七年前被綁架那天的照片。”
他遞過去一本厚厚的卷宗,“我讓人翻拍下來,你要看看嗎?”
“謝謝。”
江瑟翻開,第一張便是她穿著一條黑色芭蕾舞裙在舞蹈室跳舞的照片。
照片從窗外偷拍,拍的是鏡子裏的倒影。
這條黑色芭蕾舞裙江瑟記得很清楚,是她為了跳黑天鵝特地定做的舞裙。
季雲意不同意她跳黑天鵝。
她便穿上這套舞裙,在舞蹈室裏跳了一場黑天鵝的舞步,還錄下來給季雲意看:“我可以跳白天鵝,也可以跳黑天鵝,沒有人可以定義我適合跳什麽。”
難怪傅韞給她準備了一張黑天鵝公主床。
江瑟繼續翻,到某一張時指尖一頓。
那是初中拍畢業照那日,她與傅韞擦身而過回眸望向他的那一瞬。
當時他的扣子扯斷她兩根頭發。
最後一張便是莫既沉說的那張,她推開油畫院大門走進去的背影。
那是十六歲的岑瑟。
江瑟闔起卷宗,平靜歸還,問:“莫隊還需要問些什麽?”
莫既沉收起卷宗,又問了幾個問題。
結束時,快夜裏十點了。
“跟上回一樣,後續進展我會讓黃嘉同你聯係。”莫既沉看了眼一直坐在江瑟身側默不作聲的男人,“今天就到這吧,等犯罪事實調查清楚後,分局會將這樁案子移交給檢察院,由檢察院提起公訴,屆時這樁案子的審理不會公開。”
“我想要公開審理。”江瑟抬起眼看莫既沉,“我能申請公開審理嗎?”
莫既沉一愣,傅韞涉嫌的其中一個罪名是強.奸未遂,法律為了保護受害者,一般都是規定這類案子不公開審理。
“根據《刑訴法》188條的規定——”
“我知道,涉及個人隱私的案件不公開審理,可是我願意公開審理。”江瑟說,“我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我的案子,看到我怎麽用手裏的刀保護我自己,看到我平平安安地從那個地下室走出來,看到罪犯被逮捕被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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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分局大門,夜風拂麵而來。
陸懷硯的車就停在分局的停車場,去往停車場的路上,兩人都沉默著。
拉開車門準備上車時,一輛灰色豐田匆匆停在門口。
名刑警忙裏著慌地從車裏下來,很快莫既沉同黃嘉一行人便從分局跑出來上車。
豐田車揚長而去。
陸懷硯收回視線,矮身坐進駕駛座,發動車子,往灰色豐田離開的相反方向開。
“莫既沉不敢把傅韞送到陸氏旗下的醫院,直接送去了第三醫,剛從車裏下來的男人是看守傅韞的其中一名刑警。”
江瑟:“傅韞出事了?”
陸懷硯:“很可能是。”
江瑟沒說話,等車子開出分局的路口,才道:“懷硯哥,我想先去一個地方。”
陸懷硯淡聲說:“我知道,我現在帶你去。”
黑色邁巴赫平穩地開往郊外。
霓虹燈光一道道掠過,繁華都市裏的喧鬧慢慢拋在車後。
他們披著夜色開進一片寂靜的荒蕪裏。
廢工廠外,岑明淑那輛紅色法拉利已經沒了蹤影。
下午在醫院那會,莫既沉便已經差人過來把車挪走。
江瑟手裏攥著一把鑰匙下了車。
陸懷硯從車尾箱裏拿出一根鐵錘,“需要嗎?莫叔親手打的錘子,很抗造。”
他知道她想要來這裏。
也知道她來這裏要做什麽。
江瑟接過那根沉重的鐵錘,看一眼陸懷硯。
“懷硯哥,你在這等我。”
陸懷硯“嗯”了聲:“去吧。”
江瑟其實有些疲了,可她想盡快來這裏。
這廢工廠當初出了人命,物主請人裏裏外外清洗了一遍,還找了個大師驅邪都沒能將這裏賣出去。
直到江瑟十八歲那年接手了弘盛,才借許舟的手買下這間工廠。
鐵門“吱嘎”一響。
她提著鐵錘慢慢走向曾經囚禁過她的房間。
“岑瑟,我來了。”
一束月光從牆麵那道傷口似的圓孔裏鑽入。
江瑟靜靜望著那束光。
“七年。”她緩緩道,“我替你還了七刀。”
“第一刀落在傅韞的左手腕。”
眼前昏暗的房間在月色裏仿佛慢慢變成了那間牢籠似的地下室。
當江瑟將刀尖對準傅韞時,男人高大的身軀朝她壓來,寬大的手掌捏住她肩膀。
她盯著傅韞的眼睛將鋒利的刀刺向他左手腕,力道之大,即便握著刀都能感知到刀尖撞擊腕骨的震感。
“第二刀是他的右手臂。”
左手腕的劇痛叫傅韞不得不鬆開左手,改用右手臂去箍她脖頸。
男人或許以為她不敢對她的脖子揮刀,成功鎖住她肩脖時還笑著在她耳邊說:“速度慢些瑟瑟,小心刀子割破你那漂亮的脖子。”
江瑟眼都不眨地朝他手臂刺入,雙手握刀柄朝右一劃拉。
傅韞吃痛卻不肯鬆手,打定主意要將她勒暈,伸出左手去抓她手腕要搶她的刀。
江瑟麵上的確泛起了缺氧的紅暈,可此時此刻的場景她已經演練過無數次。
傅韞還沒碰到她手腕,她便已經拔出刀,用力朝他右肋骨揮去,同時頭狠狠往後一撞。
“那是第三刀,岑瑟。”
“第四刀,第五刀,後肩。”
後腦勺直挺挺撞上傅韞鼻梁,巨大的衝擊叫江瑟遲滯了一秒,也叫傅韞手勁兒一鬆。
江瑟借著他被劇痛侵蝕的短暫空白,快速旋到他身後,在他後肩連著落下兩個刀窟窿。
短短幾分鍾,男人挨了她五刀。
身上的襯衣染成一片血紅,鮮血汩汩流著,力氣隨著鮮血一起流逝。
傅韞忽然不急著抓她了。
他雙手撐在膝蓋盯著江瑟慢慢笑起來,笑得肩膀發抖。
“你真是太讓我喜歡了,瑟瑟。”男人雙目染著瘋狂,唇角笑弧誇張,“我們一起死吧,我一直都知道隻有你配得上我。放心,我就算下地獄,也要帶上你!”
那一刻,人體自帶的腎上腺素壓製住流竄在血液裏的藥力和虛弱,他猛地扣住她右手腕,往懷裏用力一扯。
江瑟絲毫沒想掙脫。
右手一鬆,刀光往下墜落,她順著身體前傾的姿勢,左手接住刀,迅速將刀送入傅韞的腹部,並用盡渾身力氣撞倒傅韞。
兩人一起朝地麵摔去。
“第六刀,傅韞的右腹。”
彼時的傅韞已是強弩之末,最後那一下耗盡了他僅餘的所有力量。
後腦撞上地毯時,他的目光開始渙散,四肢無力垂落在地。
江瑟從他身上坐起,拔出刀,雙手握刀柄,目光緊緊盯他左胸。
前麵這看似淩亂無序的六刀都是在為最後這精準的一刀做準備。
他眼睛還沒閉上,他或許還有反撲的能力。
她還在正當防衛的時間裏。
鋒利的刀身在昏黃燈色裏晃出一記冷光。
江瑟神色冰冷。
然而刀尖往他心髒落去時,她眸光一晃,倏忽間將手臂往前一推,刀鋒切破他胸口的衣料滑至他左肩。
“第七刀,左肩。”
第七刀落下時,傅韞甚至還未閉眼,失焦的瞳孔定定對著她。
直至嘴裏模糊逸出一聲“瑟瑟”後,才終於闔起眼。
“結束了,岑瑟。”
月光如一捧軟銀墜落在屋子的一隅。
江瑟望向被光照亮的那一角。
那裏,少女四肢被縛,雙目纏著黑布,嘴裏塞著布團,靜靜地蜷縮成一團。
從買下這間廢工廠後,她每年都會來這裏。
“從前我來,每回都隻能叫你等。這一次我終於能同你說一句——”
“岑瑟,我來帶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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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束明亮的燈光從車眼蔓延至荒草地,細小飛蟲馱著光亮棲息在草尖。
鐵錘砸在地板的聲響傳出時,無數飛蟲振翅而起,刮起一粒粒光影。
陸懷硯倚在車頭,黑睫半落,像尊塑像般靜靜聽著。
一下,兩下,三下。
三下過後,聲音戛然而止。
陸懷硯抬頭望向鐵門,瞥見從門內走出的身影,他輕聲問:“結束了?”
“嗯。”江瑟仰頭望著藍絲絨般的天空,“沒下雨了。”
男人站直身體,長腿朝她邁去,接過她手裏的鐵錘丟進後尾箱,牽住她手,淡聲道:“嗯,結束了就不再回來了。現在,我們回家。”
他們沒回新禾府,車子往江邊開,直接去他江邊的別墅。
江瑟纏著紗布的手洇著血。
上車後,她便疲憊地閉上了眼。
車子停入車庫。
江瑟沒睜眼,垂著眼睫道:“懷硯哥,你抱我去洗澡。”
陸懷硯看她一眼,下車繞到副駕駛座,抱起她,往二樓的浴室走。
她身上那件風衣早就脫了,隻著了一件單薄的針織衫和牛仔褲。
進了浴室,陸懷硯解開兩人手上的紗布,慢慢脫她身上的衣服。
熱水從頭頂的蓬蓬頭噴落。
江瑟睜著眼看他。
男人目光靜靜掃過她身上的傷,隨即壓了兩泵洗發水,給她洗頭。
然後是沐浴露和身體。
白色的泡沫徜徉在她的肌理裏,散著迷迭香的香氣。
這是她喜歡的味道。
大半日過去,她身上的傷口看著嚴重了不少,脖頸的勒痕和鞭痕,鎖骨和肩骨的斑淤,腰腹那大片軟組織淤青還有手腕、手背的割傷。
陸懷硯輕得不能再輕的力道不自覺又放輕了些。
他身上的襯衣和西褲已然濕透,貼著皮膚墜著水。
江瑟掀了掀眼皮,說:“懷硯哥,我不疼。”
“嗯。”
“我把傅韞抓到了,他這一次肯定逃不掉。”
“嗯。”
“懷硯哥,”江瑟手撫上他臉,輕輕地說,“你別生我氣。”
陸懷硯沾滿泡沫的手倏地一頓。
十幾秒的沉默後。
他垂下眼睛,一字一句問她:“上傅韞的車時,想沒想過你有可能會失敗?萬一朱茗璃沒背叛傅韞,萬一傅韞沒喝下啤酒,萬一警察不能及時趕到,江瑟,你想沒想過你會死?”
江瑟說:“想過。”
陸懷硯輕輕一笑,水珠沿著他下頜一滴一滴墜落。
他俯身在她耳邊低聲問:“那你想沒想過你死了,我會怎麽樣?你是不是從來沒想過要與我有將來?”
“對你來說,拋下我原來是這樣輕易的一件事。”
“我從機場趕過去的時候,知道我在想什麽麽,江瑟?”
“我在想這世間如果真的有神,請他一定要把你還給我,別對我那麽殘忍,也別對你那麽殘忍。”
多可笑。
他一個從不信神的人,在那漫長的半小時裏,竟是盼起了神的存在。
那些壓抑著發酵了許久的情緒在這一刻終於到了爆發的臨界點。
陸懷硯下頜漸漸繃緊,喉結不住顫動。
可他到底舍不得叫她難受,匆匆甩掉手上的泡沫,轉身推開淋浴間的玻璃門。
“懷硯哥。”江瑟看著他的背影,“你抱抱我。”
陸懷硯帶傷的手貼著玻璃門,稀釋掉的泡沫像融化的奶油從他指尖滴落,在玻璃門蜿蜒出一條條細白的紋路。
他駐足喘氣。
“我想要你抱我,懷硯哥。”身後的姑娘執拗地又說了聲。
陸懷硯慢慢籲出一口濁氣。
低頭一扯身上的襯衣和西褲,赤著身回去那片熱霧裏。
江瑟踮起腳,雙手攬住他脖頸,輕聲說:“懷硯哥,我把十六歲的岑瑟帶了回來。”
她將頭埋入他肩膀,聲音被細碎的花灑聲打得支離破碎,“這些水聲,再也不是那天的雷雨聲了。”
十六歲那年的雷雨終於停了。
她終於聽不到那片雷雨聲了。
陸懷硯心口一慟。
長睫緩慢垂落,左手覆上她後腦,將她緊緊抱入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