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兩日, 也不知是不是不想打擾她養傷,莫既沉沒再未聯係過江瑟。
到了十八這日才給她撥了個電話,同她匯報了一點進度, 說傅韞雖然挺過了危險期,但情況不算好,同時還提了一句朱印麟已經被刑事拘留。
江瑟平靜聽著, 平靜地掛斷電話,隨即點開微信裏的聯係人, 刪掉了朱茗璃繼母的名片。
合作結束了。
十五那日, 朱茗璃繼母會去“華清池”不是意外,而是她的安排。
那天拍下朱茗璃被傅韞“脅迫”犯罪的除了停車場的監控, 還有朱茗璃繼母的手機。
那段視頻自然是送到了朱印麟手裏。
朱茗璃現在怕是比任何人都希望給傅韞定罪。
故意傷害一名手握幾樁命案的罪犯與故意傷害一名尚未定罪的嫌疑犯, 對朱印麟的案子來說, 在量刑上可是有著天差地別。
朱茗璃是離傅韞最近的人, 七年前的綁架案乃至三年前傅雋的車禍,江瑟不信她手裏沒有別的證據或者線索,不過是為了將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所以選擇了隱瞞。
也該叫她試試拚盡全力去救一個人的滋味了。
不管是她是選擇繼續隱瞞,還是交出手裏的證據。
朱印麟都免不了牢獄之災,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當年她眼睜睜看著岑瑟被綁走三日, 到了七年後的今日依舊毫無懺悔之心,給陸懷硯通風報信,也不過是要陸懷硯幫她和朱印麟順利奪走朱氏。
可她憑什麽呢?
江瑟的確是答應了不同她追究七年前的事, 也不同她追究跨年夜那杯加了料的紅茶。
卻沒答應要叫她好過。
不管是朱印麟還是朱氏, 她一個都護不住。
她這些年被傅韞**成萬事都想要借助別人的手來實現, 根本沒想過同陸懷硯這樣的人談合作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那男人根本不會讓她好過。
想到陸懷硯, 江瑟下意識看了眼牆鍾。
十點整。
去往南城的飛機已經起飛了。
陸懷硯是今日的航班送韓茵, 江瑟接到莫既沉電話時,他已經出發去城郊接人。
這次依舊是周青接送。
周青在飛機起飛後特地又等了一刻鍾,確定不再有任何突發狀況才放心離開。
前幾日那場突發狀況,可真是把他驚得夠嗆。
誰敢相信那個溫潤如玉的小傅總會是個人麵獸心的畜生?
雖然現在消息還沒走漏,但傅氏估計馬上便會有大動**,也不怪小陸總要當天來回。
傅氏的大動**,對陸氏來說,可是一個分蛋糕的大好良機。
陸懷硯將人送到南觀音山便會馬不停蹄趕回來,約莫是夜裏九點的飛機抵達北城,周青算著時間去機場接人。
等了不到半小時,便見自家老板風塵仆仆地從航站樓裏行出。
周青下去開車門,見陸懷硯麵上帶了點疲色,便問道:“小陸總,直接回臨江的別墅嗎?”
陸懷硯“嗯”了聲。
車子啟動,慢慢駛出機場大道,正要打轉向燈換道,他忽又看了眼腕表,說:“先去趟新禾府。”
上回那姑娘把唱片機帶去了新禾府,他過去把唱片機拿回來,順道把她愛看的那幾本書帶過去別墅。
傅韞的事兒不少人都已經收到消息,岑家人也是。
江瑟還不想見岑家的任何人,這幾日一直沒回新禾府。她身上的傷沒好全,陸懷硯也不希望她操心旁的事,待在別墅那兒最清淨。
黑色轎車不到一小時便駛入新禾府樓下。
陸懷硯下車上樓。
公寓還是江瑟離開時的模樣,房間的窗敞著,夜風徐徐吹過,將床頭上的書吹得“嘩啦啦”響。
陸懷硯關了窗,緩步上前拾起江瑟隨手擱床頭的書,經過床頭櫃時,他腳步一頓,側頭看向台燈下的玉扳指。
白潤清透的玉扳指裏斜著根細長的銀色金屬U盤,U盤一頭掛著條紺青色的穗子,穗子在他經過時隨著湧動的空氣輕輕晃了下。
這U盤陸懷硯從前也得到過一個類似的。
他在桐城的茶館同江瑟裏談交易時,那姑娘便是將陸進勤的錄音刻在了一個銀色的U盤裏遞給了他。
她用了同一款U盤又將U盤放到了玉扳指裏,說明這個U盤是給他的。
陸懷硯拾起U盤,半垂的眼睫被燈光照出一片陰翳。
這U盤一定是她假設自己回不來時留給他的東西。
如今她已經平安歸來,這U盤裏的東西,他不看也無妨。
陸懷硯從來都是果決的人。
既然已經決定將這件事翻篇,他便不會再回頭去看。
將U盤放回原處,他撚滅台燈,提步往客廳走,之後便抬起沙發旁的唱片機朝玄關走去。
到了玄關,他本該換鞋開門離開的。
可不知為何,腳跟生了根似的,遲遲挪不動步。
月光從客廳的落地窗漫入。
男人一動不動地站在月色裏,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身影一動,將唱片機放在玄關櫃,折返回了江瑟的臥室。
先前他住在這裏時,專門留了台電腦辦公。
就在她書桌裏同她的電腦挨著。
陸懷硯沒開燈,拿過U盤便打開電腦將U盤從接口插入。
U盤裏放了二十多個視頻。
第一個視頻的時間最久遠,是她過完成年禮後的第三個月。
陸懷硯將鼠標箭頭移上去,輕輕一擊,視頻便彈了出來。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靜寂的臥室裏響起——
“岑瑟,對不起,我把你拋下了兩年。”
屏幕裏,少女靜靜望著陸懷硯:“我以為隻要忘了那時候的你,這件事就可以過去。我以為隻要我不回頭看你,我就能好。我以為我已經找到了叫我忘記你忘記那件事的藥,可我錯了。”
“我錯了,岑瑟,能治好我的藥從來不是別人,而是你。我知道你還困在那裏,隻有把你帶回來,我才能真正治好。”少女說到這便微微抿了下唇,“我想同你說——”
空氣靜了片刻。
幾秒的停頓後,她繼續說:“你沒做錯任何事。”
“選擇那一日去油畫院你沒做錯,從油畫院後門離開你沒做錯,遇上那些人也從來不是你的錯。他們撕你衣服灌你喝藥,你會顫抖會流淚會懼怕更不是你的錯。”
“很抱歉我曾經跟他們一起質疑你。”
“我不該責備你不夠堅強,不該責備你不夠強大,也不該責備你至死都堅信有第四個人。”
“很抱歉我來晚了,岑瑟,我不會再逃避。我知道你很痛苦很絕望,也知道你很疼,請你等我。”淚水從十八歲的江瑟眼裏慢慢滾落,劃過她唇角的笑靨,“我已經買下了囚禁你的地方,我會變得足夠強大,親自把你從那裏帶回來。”
視頻的最後一幀停留在這一幕。
少女流著淚含著笑的臉就這樣靜靜映在陸懷硯的瞳孔裏。
他隔著五年的時空看見了十八歲的江瑟在哭。
陸懷硯忽然想起了那一夜。
想起了靜靜蜷縮在角落裏的少女。
想起了抱起她時,她在懷裏輕輕顫抖的近乎虛脫的身體以及她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攥住他衣襟的帶血的手指。
虛空中仿佛有一顆子彈狠狠射入心髒。
某個瞬間,男人用力閉上了眼。
半晌,他豁然睜眼,像溺水的人般猛吸了一口氣,鎖骨與喉骨的接駁處現出一個很深的凹槽。
食指在觸摸屏停頓良久,方緩緩滑動,點開下一個視頻。
一個視頻結束,又是一陣長久的停頓。
二十多個視頻,每個視頻都很短,最長不過三分鍾,最短的隻有不到一分鍾。
視頻裏的女孩兒再沒哭過。
倒數第二個視頻錄製於她來北城的前一日,視頻裏她同十六歲的岑瑟說她已經找到了第四個人。
“是傅韞,岑瑟,當年綁架你的主謀是傅韞。你再等等,很快我就能把你帶回來。”
最後一個視頻並未標日期,名稱裏隻寫了一個名字。
陸懷硯點開那個名為“陸懷硯”的視頻。
電腦屏幕在黑暗中泛著淡淡的冷光,視頻剛一啟動,便是一聲很輕的——
“懷硯哥。”
這聲“懷硯哥”一落下,陸懷硯和屏幕裏的姑娘同時哽了下喉頭。
像是魚刺卡在喉骨。
這是最短的一個視頻,隻有寥寥幾句話。
“懷硯哥,我要親自去把岑瑟帶回來了。”
“請原諒我的自私,不把她帶回來,我無法擺脫那片雷雨聲。”
“假如我不能回來,我不要你成為第二個趙誌成。把我帶回來後,請你把我留在過去,繼續往前走,不必回頭。”
電腦裏的女孩兒說到這便淺淺笑了下。
屏幕定格在這一幕,定格在江瑟平靜含笑的麵龐上。
一分鍾後,電腦進入休眠主動熄了屏。
臥室再度回歸黑暗。
陸懷硯靜靜望著漆黑的屏幕。
直到手機在黑暗中響起,方動了下眼睫,低眸看一眼。
他等了片刻才接起電話。
“阿硯,到家了嗎?”聽筒裏,韓茵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
陸懷硯壓了壓喉結,平靜道:“母親,我現在不方便接電話,等會我再給您回電話。”
韓茵在電話那頭怔了一瞬:“阿硯,你怎麽了?”
陸懷硯沒說話,隻是十分急促地又吸了一口氣。
韓茵柔聲道:“你每次情緒不對時,聲音都比平常要沉一些。你同媽媽說,究竟是發生什麽事了?”
要擱從前,陸懷硯隻會找個借口把韓茵搪塞過去。
可此時此刻,他大腦仍定格在屏幕的最後一幕,定格在江瑟含著淚光的眼睛裏。
良久。
男人閉上眼:“母親,我做錯了一些事。”
他用掌根抵住濕潤的眼睫,緩緩地道:“我後悔了。”
陸懷硯從來不喜歡回頭看,也不喜歡後悔。
因為後悔是十分無用的情緒,會叫人軟弱叫人脆弱叫人怨天尤人。
他的人生信條從來都是朝前走,把所有無用的情緒留在過去。
可是他後悔了。
後悔沒有將十六歲的岑瑟真正從那間廢工廠裏帶出來。
後悔沒有在她十八歲那年答應同她聯姻,好好做她的藥。
後悔讓她一個人走上這麽一條孤獨無援的路。
如果有一日他知道他會如此愛她,他一定會從一開始就對她好。
不管她在哪裏都會找到她,不叫她等不叫她哭不叫她一個人在黑暗裏無望地等待。
韓茵笑了笑:“阿硯,人會後悔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媽媽也有十分後悔的時候,沒關係的,阿硯,我們好好去彌補,總會好的。總會好的,阿硯。” 說到後頭,她聲音裏帶了點幾不可聞的哽咽。
聽出韓茵聲音裏的哽咽,陸懷硯放下掌根,緩慢喘了兩口氣,眉眼漸漸恢複從前的冷靜與沉穩。
“嗯,我知道了。”男人闔起電腦,快步往臥室外走,“我該回去找江瑟了,等到了家,我再同您打電話。”
到玄關時,他頓了頓,又道:“您別擔心,我已經沒事了,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