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懷硯:【馬上出機艙, 困了就先睡,醒來時我已經在你身旁。】
微信的發出時間是九點,江瑟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 馬上十一點了。
從機場過來別墅至多一個小時。
這是堵車了?
她沒發信或者打電話去問,放下手機,便拿起毛巾慢慢擦拭滿頭濕發。
她也剛到家半小時。
早晨同莫既沉打完電話後, 江瑟開車去了鄭歡的工作室。
張玥還在鄭歡那兒,該安排她回去桐城了。
“別說, 張老板回桐城, 我還有點不舍。”
工作室裏,鄭歡翹起腿, 笑道:“你不知道吧, 張老板不僅做旗袍做得好, 飯也燒得好吃, 她不開旗袍店開家餐館也成。”
鄭歡日子過得粗糙,家裏就是個睡覺的地兒,不出去調查案件時, 她幾乎一整日都待在工作室。
張玥住進來後,不僅給鄭歡做飯,還幫她收拾家裏, 把原先冷冷清清的公寓愣是弄出個家的模樣。
江瑟笑笑:“你舍不得也沒轍,桐城是張老板的根,‘張繡’是她的信念, 她不會願意留在北城。”
鄭歡也笑, 剝顆薄荷糖放嘴裏, 瞥一瞥江瑟:“知道你把她送過來的第二日她同我說什麽了嗎?”
“說什麽了?”
“她說等你的事兒塵埃落定了, 她想去警局自首。”
江瑟一愣:“自首?”
“嗯, ”鄭歡好笑地聳一聳肩,“她說就是因為她說了想要那兩個人死,趙誌成才會去殺人,所以她有罪。我隻好給她普法一下午,告訴她,她當時說出那句話時壓根兒沒想過趙誌成真能殺人真會殺人,所以她情緒崩潰時說的那句話無罪。”
這世間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在嘴裏叫囂著希望誰誰誰去死,但這些人隻要沒真正落實犯罪,那便不是罪。
“那兩個人渣被趙誌成殺死後,當地派出所其實收到了一些匿名信,請求他們別查那案子,說那兩人死有餘辜,我猜那些匿名信應當是別的受害者寄過去的。”
鄭歡給張玥看了其中兩封,張玥看完後抱著電腦竟然哭了一下午,打了鄭歡一個措手不及。她打小就害怕看人哭,跑陽台抽了半包煙,等張玥不哭了才回客廳去。
“她看過信後倒是不再提自首的事兒了,”鄭歡歎道,“反正資料我交給莫既沉了,能查出什麽樣的真相,我管不了了。”
江瑟嗯一聲:“莫隊今天給我打電話,說傅韞已經脫離了危險期,命算是搶救了回來。”
鄭歡嚼碎嘴裏的薄荷糖,看一眼江瑟:“我還以為你會親手了結了傅韞。”
從江瑟說要結案時,鄭歡多少猜到她要做什麽。
她教過江瑟近身搏鬥術,教過她人體的致命要害在哪裏,又如何能在最短的時間裏叫對方失去戰鬥力。
這姑娘十分聰明,就算沒經過專業的訓練,也能學到精髓。
但她落在傅韞身上的那七刀,沒一處擊中要害。
還沒朱印麟那幾刀的傷害大。
這點倒是出乎鄭歡的意料。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江瑟究竟有多想殺了這個人渣。
江瑟啜了口咖啡,雲淡風輕道:“我如果說我希望他接受法律的製裁,你信嗎?”
鄭歡瞥她,笑應:“信,怎麽不信?走吧,我帶你過去找張老板。”
張玥這會就在鄭歡的公寓,江瑟過去時,她正在看一本與旗袍有關的書,整個人安安靜靜的。
江瑟同張玥說已經抓到了當初策劃綁架她的人。
“趙誌成說的那隻臭水溝裏的老鼠便是說的那個人,當初那筆錢還有那瓶‘嘉土’啤酒就是他給趙誌成的。”江瑟望著張玥笑道,“張老板,我們終於抓住他了。”
如果當初她沒有去桐城找張玥,她便找不到趙誌成的過去,也不可能從趙誌成留下來的舊物裏抽絲剝繭般地找到傅韞。
於某種程度而言,傅韞的確是她們兩個人一起抓到的。
張玥聞言便紅了眼眶,她是到了這會才真真正正感覺到解脫。
活著的人常常比死去的人更累。
自從知道江瑟是趙誌成綁架過的人,她便把趙誌成的罪過背在了自己身上。
張玥說:“江小姐你沒吃過我做的飯,我今天下廚好好做點好吃的,我們一起慶祝。”
這頓飯吃完,已經快晚上九點。
江瑟上車那會恰好接到陸懷硯的微信,回了個“好”字,便發動車子回別墅。
若陸懷硯沒有臨時改變主意去新禾府,他們本該差不多時間抵達別墅。
周青在新禾府等了快一個小時才見到陸懷硯的身影。
男人上樓前明明說了要去拿東西,可下來後卻是兩手空空,周青也沒敢多問。
“我自己開車回去,你讓人過來接你,明天你休一日假。”陸懷硯把周青放在新禾府大門口便一踩油門朝江邊開。
回到別墅時已經過了十一點半,一樓沒亮燈,但通往二樓的樓梯卻是亮著燈。
這是江瑟專門給陸懷硯留的燈。
男人開車庫時,她便已經聽見了動靜。她沒下去,拿著手機坐在窗台上給江冶回微信。
還有兩日便是總決賽了。
江冶又問了一遍,決賽那日她能不能來。
陸懷硯進臥室時,江瑟剛好一條消息發完,放下手機望過去時,一眼便撞入他黑沉沉的眸子。
“怎麽還沒睡?”陸懷硯走向窗台,彎腰在她唇上蜻蜓點水地碰了下,“等我?”
他的唇有些冷,呼吸卻很熱,就連聲音都莫名帶了點啞。
江瑟當他是折騰一日累著了,說:“你先去洗澡,洗完澡我有話要與你說。”
陸懷硯很想抱她,低沉笑一聲:“我把襯衣脫了,抱你一下。”
他身上的西裝外套進門時已經脫了,這會就著了件黑色襯衣。
說話間,他已經抬手解襯衣的扣子。
江瑟仰頭看他。
窗台這邊燈光黯淡,男人背著光,眸色掩在金絲鏡片後,看不真切。
陸懷硯扣子才解了一半,眼前這位有點小潔癖的大小姐已經伸出手抱住他腰,臉貼上他鎖骨處的衣料。
他鬆開手裏的扣子,猛地扣住她腰肢將她往上提了提,附她耳邊低聲問:“大小姐不嫌我髒?”
“……”江瑟說,“嫌,所以你隻能抱一下。”
陸懷硯輕輕笑一聲,側頭親一親她額角,鬆開了她。
他這個澡洗得很快,約莫十分鍾便從浴室出來。
江瑟已經從窗台轉移到**,聽見他出來的動靜,掀眸望去。男人穿著黑色的浴袍,英俊凜冽的臉沾著濕氣,透著種很冷淡的白,又冷感又欲。
他一瞬不錯地望著江瑟,江瑟還以為他要直接到**來,結果這男人一言不發地將她從**提溜了起來,抱到浴室去。
“……”
江瑟懵了下:“陸懷硯,你做什麽?”
陸懷硯單手抱她,另隻手插入她柔軟的頭發裏,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又沒吹頭發,裏頭的頭發還是濕的。”
江瑟:“……”
男人把她放盥洗台上,拿起一邊的吹風筒給她吹頭發。
江瑟眼睛落他濕漉漉的頭發上,他剛洗過的頭發壓根兒沒擦幹,鬢角的水正沿著他下頜的線條往下滑落。
她拿過一邊的毛巾,擦走凝在他下頜的水珠,又順著往上給他擦頭發。
這似乎又是一個不知不覺養成的習慣。
他給她吹頭發,她給他擦頭發。
她頭發本就是半幹,沒一會兒便吹好了,陸懷硯撥了下她蓬鬆的頭發,說:“要同我說什麽?”
江瑟放下毛巾,雙手軟軟環住他脖子,說:“你抱我到**去。”
陸懷硯把人抱去**後,又聽見她說:“把壁燈關了。”
他抬手掀滅壁燈的開關。
唯一的光源一滅,整間臥室籠罩在淡淡的黑暗裏。
江瑟坐上陸懷硯大腿,頭埋入他頸側。
她其實很不喜歡解釋,也不喜歡去傾訴。
從許久之前開始,她便習慣把所有事埋在心裏。
然而此時此刻,在這樣一個黑暗的屋子裏,在他的懷抱裏,傾訴變得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變得容易。
有些話自然而然地便脫了口。
“陸懷硯,我今天見了鄭歡姐。”
“嗯。”
“鄭歡姐一直以為我會親手了結傅韞,我坐上傅韞的車時也以為我會親手了結他。”
江瑟緩緩垂下眼睫:“我做了五年的準備。你看到的那些藥,我在三年前便已經不需要吃。我從三年前就已經不會失眠、不會焦慮也不會出現幻覺和幻聽。偶爾出現刺激,隻要發一場低燒便能熬過去。之所以一直堅持開藥堅持看醫生,堅持讓所有人都以為我沒好,就是為了能親手結束我的噩夢。”
正是因為一直想要親自了結第四個人,江瑟從來沒想要誰陪她走這條路。
運氣好些,她活下來了,便能用精神病讓自己逃脫防衛過當帶來的責罰。運氣差些,便是同歸於盡。最差的結局,那就是她與傅韞之間,她賭輸了,活下來的人是傅韞。
“我給我自己安排的最好結局便是做一個精神病人。你說得對,我的確不願意你因為我而招人嗤笑,所以我想要和你分開。但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江瑟的聲音頓了頓,眼睫緩慢眨了兩下才接著說,“我離開北城去桐城找張玥時,從來沒有過任何一絲怕死的情緒。可當我離開桐城來北城的時候,我卻開始怕死了。”
她到桐城之前,從來沒想過梨園街48號會是那樣一個家庭。
一對恩愛的總想著要彌補她的父母。
一個傲嬌的會擋在她身前會承諾要給她掙大錢的弟弟。
一個溫柔的會揪她耳朵告訴她我才是大姐的姐姐。
也沒想過會遇到一個無論什麽時刻無論遇到什麽事都要趕到她身邊的人。
那個人會同她說從來不因為你做錯了什麽,也會同她說你落不下手時他來做她的刀。
他們出現在她最不需要的時候。
那些沉甸甸的溫情會叫她變得怯懦變得怕死。
江瑟從小就愛吃甜,喝杯茶都要央著佟伯、張嬸偷偷給她加顆糖。
可人就是這樣,糖吃多了,便不想去麵對過去的苦。
決定回來北城時,她告訴自己,該戒糖了。
“我回來北城的第一日就想同你分開,可當我在機場看到你時,我忽然就有點,不舍得。”
從來沒有人會像他這樣站在她身後。
無論對錯,無論好壞。
都堅定地選擇她。
“我知道你是因為我才彈的那首《月光》,我那日也的確是生了氣,氣你叫我的心動搖了。但我還是舍不得說分手,直到張玥在桐城出了意外,我才終於下定決心要與你分開。可是陸懷硯——”江瑟輕輕咽了下喉嚨,“和你分開從來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從來就不是。
從她埋在他肩窩開始說話,陸懷硯的左手便一直在她後背順著,帶著安撫的意味。直到這一刻,聽見她說不容易,他手掌才倏地頓住。
“我收回我說過的話。”他手往上一抬,掌在她後腦,鼻尖緩緩摩挲她額角的頭發,認真道,“瑟瑟,我收回那晚和你說過的所有話。”
男人的聲音帶了點啞,還有心疼。
江瑟閉上眼,繼續說:“我在傅韞身上刺了七刀,最後一刀本是對準了他的心髒。可是刀落下的那一瞬間,我想到了你。陸懷硯,我想到你了。我想和你有個很好的將來,所以我將刀往前推了一臂,刺入傅韞的肩膀。”
那一刻,殺人的欲望終究被別的東西化解。
“鄭歡姐總是同我說,手裏沒有一張底牌的時候,不要輕易去冒險。我在離開岑家時,曾經帶走了一塊積木,那是哥哥送給我的積木,那塊積木曾經是我留給自己的底牌。”
小的時候,岑禮總是同江瑟說:“我們瑟瑟永遠是城堡裏的公主,就算城堡沒了,哥哥也一定會給你再建一個。”
她在北禦公館的積木城堡是岑禮在那件綁架案發生後陪著她搭建的。
她最痛苦的那兩年,他未必沒有覺察到她的不對勁兒。
隻是他選擇了無視。
當初正是他們的失誤叫她沒有在最佳的救援時間裏獲救,他無法接受那樣的失誤讓唯一的妹妹如此痛苦。
假如她死了,假如他知道她從來不曾好過,那些醞釀了七年的愧疚便是她的底牌。
就算岑明宏與季雲意攔著,他大抵也會選擇替她報仇。
“可是後來那塊積木我不要了,因為我遇到了,更好的底牌。”
“陸懷硯,你就是我的底牌。”
“假如我賭輸了回不來了,我知道你一定會找到我把我帶回來,也一定不會叫傅韞成為嬴的那個人。”
這男人叫她不舍叫她害怕死亡,卻也同時給了她無畏無懼的底氣。
不管等著她的是多差的結局,她都知道他一定會把她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