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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證的那一天,桐城下了一場大雪,但天是晴的。
民政局外頭一排光禿禿的樹,枝椏上鋪著厚厚一層雪絨, 被陽光照得晃眼。
他們十一點進去, 十一點半便出來了。江瑟坐在車上翻結婚證, 仔細看裏麵的照片。
紅色的底布,白色的襯衣,經典的結婚照。
兩人都笑得挺好看,看得出來領證領得挺開心。
江瑟目光掃過照片裏陸懷硯的脖頸,見上麵幹幹淨淨沒有半點被抓過的痕跡,放心地挪開了眼。
陸懷硯開著車,也沒轉頭看她,可就是知道她的小動作。
“怕什麽?掛著個印子拍照, 等我們老了還能拿出來回味一下。”
他是昨天下午的航班抵達桐城,在梨園街吃過晚飯陪準嶽父嶽母說了一小時話, 回到香樹巷兩人在浴室便胡鬧上了。
半個月沒沾她, 這男人跟頭狼見著了肉一樣。
江瑟被他弄得意識模糊, 等從浴室出來後才發覺他脖子多了一道抓痕。
從前他們在對方脖子不小心弄出的痕跡,穿個高領毛衣,戴一條圍巾基本就完事兒了。
可明天就要領證, 穿著襯衣拍照總不能裹一條不倫不類的圍巾。
江瑟沒轍,早晨刷完牙便拿著遮瑕膏給陸懷硯塗抹。
他倒是老神在在的, 還跟她說:“結婚證上的照片除了我們誰會看?晚上去君越吃飯時再塗都來得及。”
江瑟沒理他, 給他抹一層厚厚的遮瑕膏才罷休。
遮瑕膏自然不是萬能的, 近看還是能看到點痕跡, 好在照片裏看不出什麽。
車子往麵館的方向開去。
這家麵館他們已經來了不下十次,兩人都生了張叫人不容易忘記的臉。老板和老板娘都識得他們, 知道今天是陸懷硯生日,又知道兩人今天領證,特地給他們加了菜。
“你們這日子挑得好啊!”老板娘笑盈盈說,“我家閨女也是去年的一月十六出嫁,真是有緣!”
江瑟和陸懷硯相視一笑。
陸懷硯溫和應了聲:“是有緣。”
領證的事兒,江瑟早就同家裏人打過招呼。
雖說暫時不辦婚禮,但該慶賀還是要慶賀,陸懷硯直接在君越定了個最大的包間。
江家人全都來齊了,陸懷硯又被灌了一肚子酒。
這頓飯吃到最後,江川和餘詩英都紅了眼眶。
江川喝的酒沒比陸懷硯少多少,他酒量一向來很好,五六十度的白酒喝一斤都麵不改色的。
但今晚,他卻是難得地有了醉意。
一個勁兒地握著陸懷硯的手,哽著喉嚨反複說:“你要對她好,要是不想再對她好了,就把她還給我,我來對她好。”
江冶沒想到從來威武的老爸也會有這麽一麵,有點看不下去,喊來服務員給江川整了兩瓶酸奶。
“老爸,就隻是領證而已,二姐至少還要在桐城待兩年。”
江棠夾起塊山藥放江冶碗裏,溫聲細語地說:“跟瑟瑟還要在這裏住多久沒關係,等你以後當上爸爸要嫁女兒就知道了。所以小冶,好好吃你的山藥。”
江冶皺眉盯著碗裏的山藥。
大姐故意的。
明知道他不愛吃山藥,還故意給他整不愛吃的東西讓他閉嘴。
咬下第一口山藥時,便聽陸懷硯鄭重地同江川承諾:“您放心,我會對她好,一直對她好。”
江瑟坐在餘詩英旁邊,聞言便垂下眼把江冶叫人送進來的酸奶打開,遞過去給江川,說:“他要是對我不好,我會打電話和您還有媽媽說,讓你們給我出氣。”
吃完飯回到香樹巷,陸懷硯一把抱起她放鞋櫃上,問她:“真會找你爸媽告狀?”
江瑟看他:“當然會。”
陸懷硯說:“那要是別人欺負你了,你找不找我告狀?”
江瑟默了默:“我不會讓別人欺負到我頭上。”
陸懷硯低頭含住她嘴唇:“別轉移話題。”
江瑟:“……”
他喝了不少酒,唇舌和呼吸都是滾燙的。
江瑟閉上眼和他接吻,又聽見他說:“你現在是陸太太,是我的妻子,欺負你等同於欺負我,我被人欺負了我有知情權。”
江瑟摟住他脖頸,輕輕“嗯”了聲:“好,要是有人欺負你了,你也要和我說。”
陸懷硯揚眉笑一聲:“那當然,我現在是你丈夫,你不給我出氣,誰給我出氣?”
他抱起她往臥室走,“不過現在,我們先把洞房的事兒解決了。”
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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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春節,“忘川”正是改名為“富春河畔”。
當初的“忘川”憑著口口相傳都能成為一間網紅小酒吧,“富春河畔”在江瑟的營銷下自然是更出圈了。
不僅有了加盟店,還結合中國傳統文化推出了酒飲和不含酒精的香飲。
富春河水流淌過大半個桐城,江瑟沒準備讓“富春河畔”離開桐城。
每一家酒館都隻會開在富春河邊。
桐城是旅遊城市,也是頗具曆史厚重感的酒鄉,影視城和舊區改造這兩個大項目展現了市政府的野心。
她想要借這把東風把“富春河畔”打造成桐城的文化標誌,讓每一個來桐城旅遊的人都要慕名來富春河買一杯“富春河畔”的軟飲。
江瑟二十七歲這一年,“富春河畔”在桐城已經有將近二十家加盟店,也是在這一年,帶著“富春河畔”Logo的中式飲品正式在市場發售。
江瑟過完二十七歲的生日便飛去了北城。
一出候機廳便看見陸懷硯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等她,原先的兩年之約變成了三年之約,還是聚少離多的三年,他倒是沒什麽不滿。
男人依舊是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裝,鼻骨架一副金絲眼鏡。
他的氣質比從前更沉穩,也更拿人。
幾乎在江瑟望過去時,陸懷硯的目光已經轉了過來。
兩人目光對上的瞬間,他冷淡的眉眼霎時染了點笑意,走上前接過她手裏的提包,說:“餓了沒?”
“不餓。”
江瑟也是一身正裝,墨綠色襯衣和黑色的西裝裙。
陸懷硯手搭上她腰時,沒忍住撇來一眼,說:“怎麽又掉肉了?”
她有一段時間因為跑酒廠的事掉肉掉得厲害,弄得陸懷硯每天都要打電話提醒她吃飯,還安排君越的大廚給她弄了個定製餐,到了飯點便叫人送過去。
他自己忙起來其實也常常顧不得三餐,去年春節,陸行秋還在江瑟麵前告狀,要江瑟管管他吃飯不定時的毛病。
江瑟聞言望了陸懷硯一眼,一眼便撞入他意味深長的目光裏。
那目光江瑟怎麽不懂?
她在定時吃飯這問題上,可比他還要差,是五十步笑百步裏的百步,半斤八兩裏的八兩。
江瑟溫聲和氣地應下,之後陸懷硯打來電話提醒江瑟吃飯時,她都要先問一句:“你的那份午飯/晚飯呢?”
兩人於是隔著電話安安靜靜地吃飯。
江瑟掉的那些肉花了幾個月時間慢慢養了回來。
這次見麵也就比上回見麵掉了一斤。
“就掉了一斤。”她老實交代。
陸懷硯看著她眼瞼下的黑眼圈,說:“婚禮的籌備交給我,你最近好好休息。”
江瑟“嗯”了聲:“淺淺過幾天回來,我答應了婚禮的會場由她來設計。”
郭淺去年在紐約成立了一家工作室,在岑明淑的介紹下,接了幾筆大單子,有一間雕塑館的設計今年年初還拿了獎,在紐約的建築界也算是嶄露頭角了。
婚禮定在九月十七。
四年前的這一日,江瑟離開北城回到了桐城,也是這一日,陸懷硯推開了“忘川”的木門,朝她走去。
婚禮的舉辦地江瑟選在城郊的那座小莊園。
這莊園從前是韓茵名下的,江瑟與陸懷硯領證那一年,韓茵大手一揮把一整座莊園作為結婚禮物送給了江瑟,如今成了江瑟的產業。
往年的九月,北城的天氣熱得不饒人,但今天的天氣好得不像話。
受邀參加婚禮的賓客不算多,江瑟同陸懷硯親自擬的名單,不該來的人一個都沒邀請。陸進宗、岑明宏還有季雲意都不在受邀名單裏。
岑家就隻來了岑明淑、岑禮還有岑喻。
作為親家,江家人倒是全都來了,陸行秋提前一日把江家人從桐城接來,安頓在陸家老宅。
斜陽照水的黃昏,江瑟挽著江川的手臂,在交響樂團演奏的那一曲《月光》裏,緩緩走向陸懷硯。
江川把江瑟左手交給陸懷硯的那一瞬間,甭說江川和餘詩英,就連江冶那小子都悄悄紅了眼眶。
江瑟眼眶有些發熱,她垂了垂眼,再抬眼時,眸子裏的水霧已經散去。
她與陸懷硯在滿座高朋的祝福裏,伴著落日餘霞與明月清風,交換了婚戒。
婚戒上頭的藍鑽閃耀著蔚藍的光,總叫江瑟想起幼時落水那日的天空。
戒托背麵刻著一句英文:MY CERTAINTY。
入夜後的婚宴熱鬧非凡,莊園的臥室都用來招待遠道而來的賓客,婚宴結束後,江瑟與陸懷硯打道回了臨江的別墅。
江瑟到了地方便徑直走進浴室,一動不動地泡在浴缸裏。
陸懷硯看著她問:“今晚還有力氣嗎?”
“沒力氣了,”江瑟閉著眼說,“陸懷硯,結個婚好累。”
陸懷硯踏入浴缸,將她抱入懷裏,親了親她濕漉漉的臉,說:“嗯,就隻累這麽一次。”
江瑟抬了抬眼睫,“但是也很開心。”
“還能不開心麽?”陸懷硯順著臉頰親她嘴唇,“想去哪裏度蜜月?我把整個十二月騰出來,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們去個暖和點的地方,不下雪,能看到海和白沙灘。”
“行。”
最後的蜜月地定在了佛羅裏達。
十二月的佛州沒有下雪,氣候宜人得連空氣都仿佛彌漫著柑橘的香氣。
他們開著敞篷車,沿著海岸線從西棕櫚灘開到邁阿密的南沙灘,又從邁阿密沿著一號公路開到西樵島。
一號公路的這一截路就建在海上,細細長長一條,來往的車輛都開得很慢,目光往左右一看全是一望無際的海水。
海天一色,深邃而澄澈的藍看得人心頭泛軟。
這座地處美國最南端的島嶼也叫做落日的故鄉,兩人抵達一號公路的盡頭時已經是傍晚,江瑟換上沙灘鞋,戴著一頂草帽到馬洛裏廣場看日落。
陸懷硯給她端來一杯雞尾酒,說:“在這裏看日落不能沒有雞尾酒。”
酒杯裏沉著薄荷葉和青檸檬,江瑟看一眼便道:“Mojito?”
“嗯,酒吧老板說,這是海明威最愛喝的雞尾酒。”
海明威的故居就在西樵島,是許多人來這裏必要打卡的地方。江瑟沒準備去參觀海明威的故居,倒是帶了一本《流動的盛宴》。
接過掛著白霜的酒杯,她輕輕抿了一口,入口的酒液清爽得像夏天的傍晚,酸酸甜甜,氣泡從唇腔蔓延至心髒,是一種令人微醺的甜蜜。
夜裏海島的氣溫依舊是溫暖的。
江瑟喝了兩杯雞尾酒,吃了古巴風味的特色烤魚,又拉著陸懷硯坐在沙灘看黑夜裏的大西洋。
她窩在陸懷硯懷裏說:“剛你去給我續酒時,有個中美混血的小女孩兒跑過來問我是不是中國來的公主,非要和我拍照。”
“公主?”陸懷硯笑,“嗯,沒說錯,的確是公主。”
“我跟她說我不是中國來的Princess,我是中國來的Queen。”江瑟抿嘴笑了幾聲,“我還跟她說做Queen比做Princess要酷多了。”
她說著便閉上眼感受溫柔的海風:“陸懷硯,我們要個孩子吧。”
陸懷硯微微怔了下,很快又“嗯”了聲:“好。”
因為江瑟臨時起意的決定,陸懷硯帶來的套一半沒拆封。
當年餘詩英懷江棠時花了差不多半年的時間才順利懷上,季雲意也是調理了差不多一年才懷上岑禮。
江瑟以為就算沒再做任何安全措施,她也要等個一年半載才會有消息。
結果陸懷硯剛過完三十二歲生日沒多久,她就驗出了兩條杠。
那會已經二月下旬,離除夕沒幾天了。江瑟沒經驗,也不知道剛懷孕時有什麽注意事項,想了想便給餘詩英撥了個電話。
那一年的除夕,餘詩英同江川在北城過的,來的時候帶了七八壇醃漬好的酸梅。直到江瑟順利過了頭三個月,才啟程回桐城。
兩人一走,佟伯和張嬸便被陸懷硯接到瑞都華府,接替江川同餘詩英照顧江瑟的日常。
“岑禮說佟伯和張嬸十分想念你,幹脆便讓他們提前退休。”
退休後兩位老人自然是自由了,想去哪兒都成。
江瑟是他們照顧大的,當初若不是身不由己,佟伯和張嬸早就跟著她去桐城了。
江瑟這一胎懷得不算辛苦,除了最初幾個月有輕微的孕吐,沒別的不適。
反倒是卸了貨之後,因為荷爾蒙的問題,有些產後抑鬱的跡象。
天一黑便會紅眼眶,總有想哭的衝動。
她習慣了隱忍,當初那麽嚴重的心理疾病,全靠吃藥看醫生慢慢熬過去,把自己治好。
這一次症狀輕很多,但她沒忍,情緒一上來便要找陸懷硯哄。
陸懷硯哄完,來照顧她坐月子的餘詩英哄。
餘詩英哄完,還有從小照顧她長大的張嬸哄。
像是把從前的委屈一氣兒發泄出來。
出了月子,荷爾蒙漸漸恢複正常,那些抑鬱的情緒終於散去。
那天的北城雪大如席。
江瑟從**下來,站在窗邊看了好半晌雪,接著便對陸懷硯說:“去把小蘋果抱過來,我想抱抱他。”
小蘋果大名陸清讓,因為預產期在平安夜那日,還沒出生便有了這麽個可愛的小名。
江瑟坐月子這一整月,除了喂奶幾乎沒抱過小蘋果。
抑鬱情緒特別嚴重的時候,她會想自己是不是不該生這個孩子。
孩子是她決定要生的,有這樣的念頭對小蘋果實在是不公平,怕那些不好的情緒叫他感知到,江瑟很少抱他。
孩子還沒出生的時候,陸行秋便給母子倆選好了專門的育兒師和營養師。有外婆、奶奶、育兒專家、張嬸和親爸陸懷硯在,小蘋果其實不缺人照顧,但他格外黏江瑟。
吃完奶,陸懷硯要抱起他給他拍奶嗝,立馬便會癟嘴。
可一放回媽媽懷裏,嘴又不癟了。
陸懷硯怕江瑟累著了,把她從窗邊抱起來放回**,說:“他這會有外婆和奶奶陪著玩兒,你要是累,先睡一覺我再抱他過來。”
江瑟望了望他。
他這一個月瘦了不少,小蘋果餓得快,隔兩三小時便要喝奶,怕影響她休息,每回小蘋果喝完奶他都會把孩子抱回嬰兒房,拍奶嗝換尿布哄睡,幾乎一整晚都沒法睡。
小蘋果第二黏的人就是陸懷硯。
明明他爸沒外婆和張嬸那麽和藹可親,但就是愛他爸抱。
江瑟也愛陸懷硯抱,不管是小時候,還是現在。
這男人總能給她帶來一種很特殊的安穩感。
陸懷硯被她這樣看著,沒忍住親了親她嘴,說:“想要我再抱一會?”
“嗯。”
陸懷硯笑:“小蘋果討抱的模樣同他媽還挺像。”
江瑟:“……”
兩人膩歪了十來分鍾,江瑟推了推陸懷硯,“你去把他抱過來,我想看他。”
小蘋果在嬰兒房和外婆、奶奶玩著撥浪鼓呢,被陸懷硯抱過來時,表情有點委屈,可一到江瑟懷裏,又眉開眼笑了。
“臭小子。”陸懷硯戳戳他攥得緊緊的拳頭,好笑道,“都說了是帶你來找媽媽,委屈什麽?”
小家夥拳頭明明握得很緊,可陸懷硯手指伸過去時,他也不知怎麽就鬆開了拳頭,緊緊握住他爸的食指。
陸懷硯睨江瑟:“這點也同你挺像。”
江瑟知他是在笑她百日宴時的事,瞅他一眼不吱聲,很快又將目光挪向懷裏的小寶寶。
因為抱得少,她的姿勢甚至都沒陸懷硯嫻熟。
但這小子躺在江瑟懷裏的神態,跟江瑟躺在陸懷硯懷裏的神態一模一樣。
江瑟細細打量他眉眼,說:“他怎麽……變得這麽漂亮了?”明明出生那會長得像隻皮猴。
陸懷硯低笑一聲:“我跟你的孩子,能不漂亮嗎?他外婆和奶奶經常看他看到挪不開眼。”
小家夥是真的生得好看,眉眼鼻子隨了陸懷硯,臉型和嘴巴又隨了江瑟。
雖然是迷之自信的發言,但江瑟沒反駁。
她和陸懷硯的孩子,的確是好看。
她彎了下唇角:“今晚讓他睡我旁邊吧。”
陸懷硯點頭:“成,要是他吵你睡覺了,我再把他送回他房間。你不知道小東西的外婆和奶奶有多喜歡陪他睡。”
夜裏小蘋果的搖籃就放在江瑟身旁,陸懷硯躺在江瑟另一側,父子二人一左一右把她守在中間。
半夜喂完奶,陸懷硯輕車熟路地把奶巾搭在肩膀,把陸清讓豎著抱起,給他拍背。
小東西脖頸很軟,小腦袋枕在陸懷硯肩膀,沾著奶沫的小嘴微微張開,眼睛半眯不眯的,一副很享受的模樣,沒一會兒便打出一個長嗝。
江瑟躺在**靜靜看著父子兩人,在陸懷硯把陸清讓放回搖籃時,冷不丁說:“陸懷硯,你親親我。”
陸懷硯動作一頓,扯下肩上沾了點奶漬的奶巾,側身親吻她。
親完又聽她說:“明天還讓陸清讓陪我們睡。”
陸懷硯隱忍地咬了咬她舌尖,說:“好。”
陸清讓八個月大時,江瑟斷了母乳。
她與陸懷硯都忙,帶孩子的事兒能交給專業人士便交給專業人士。比方說陸清讓吃的東西便是由專門的營養專家準備,再由育兒師喂養。
但兩人每日都會騰出專門的親子時間陪陸清讓,給他念書陪他玩遊戲聽音樂逗伽羅。
陸清讓滿兩周歲便被陸懷硯送去了幼兒園。
意外就是在這一年來的,江瑟又懷孕了。
她從沒想考慮過生二胎的事兒,至少現在不想。
陸懷硯更是沒打算要第二個孩子,雖然他從來不說,但江瑟產後那一個月的抑鬱叫他到現在都心有餘悸。
結果也不知是他們的陸清顏認定了要他們做父母,還是老天看不慣他們太過縱欲,總之在用了套的情況下,江瑟還是懷了孕。
好在陸清顏比陸清讓還要乖,江瑟連孕反都沒有,孕中期還能精神抖擻地桐城、北城兩地跑。
這一次卸貨後,她幾乎沒什麽產後抑鬱的症狀。
陸清顏從出生的第一日就睡她身側,小姑娘那張臉活脫脫是第二個陸懷硯,就連接生的醫生和護士都在說,就沒見過一出生就這麽漂亮的小嬰孩。
跟她哥哥那小暖男的性格不一樣,陸清顏打小就高冷,平時也就她哥陸清讓能叫她粘一下。
陸懷硯就算有一顆想做女兒奴的心,也沒有那個命,他閨女壓根兒不需要。
兩個孩子帶起來都特別省心,省心到江瑟夜裏睡覺都不由要問陸懷硯:“你說他們是不是要把所有的不省心留到叛逆期一口氣還給我們?”
陸懷硯聽得好笑,翻過身咬她耳垂:“就不能是因為我們當父母當得很好?”
江瑟愣了下:“我們很好嗎?”她從前一直很擔心自己當不好一個母親的角色。
陸懷硯說:“當然好,明天你問問兄妹倆要不要換對父母。”
說話間,他開始脫江瑟身上的睡裙,同時從床頭櫃裏拿出個套。
江瑟看一眼他手上的東西。
陸清顏出生後陸懷硯便去做了結紮手術,但兩人同房時,這男人依然要用套。
他不想再有任何意外。
第二天是周六,江瑟睡到快九點才起床。
下床時,她腰還很酸。
樓下靜悄悄的,江瑟捧著杯溫水,慢悠悠地下樓梯,朝遊戲房走去。
果然,陸懷硯帶著兩娃一狗躲在了遊戲房。
男人拿著平板坐在墊子上回電郵,陸清讓、陸清顏還有伽羅趴在地上翻看相簿。
三歲的陸清顏指著上頭一張老照片,語氣猶疑地問她爸:“媽媽真的那麽早就看中爸爸你了?她那時候連頭發和牙齒都沒有。”
江瑟:“……”
陸懷硯氣定神閑地回答:“當然是真的。”
他說這話時,眼睛都沒從平板裏挪開,直到門口光影一動,才掀眸望過去。
兩人目光對上。
陸懷硯清雋的眉眼被光打上一層暖調,他笑一笑,下頜朝遊戲房門口一抬:“喏,媽媽來了。你們不信的話,親自去問媽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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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IF線免費番(久等了大家~)
《不期而遇》
(一)
五一長假剛結束,江瑟一回到北城便接到派出所的電話,說田光想跟她私下和解,問她願不願意去派出所一趟。
田光是“京勤科技”的產品經理。
長假前一日,她和許舟出來同田光洽談業務,這老色批趁著許舟去接電話的當口,支開了助理,悄悄把手放上她大腿,暗示隻要她陪他一晚,今晚他就在合同上簽字。
江瑟假裝聽不懂,要田光說清楚點,同時拿出包裏的手機,不動聲色地開始錄像。
搜集好證據,她拍開田光的手,直接起身打開包間的門,邊報警邊守著大門。
說來也是巧,門開的瞬間,對麵的包間恰好走出來一人。
江瑟打量對方一眼便將手裏的包扔到過去,低聲說:“勞駕做個目擊證人。”
話音落,酒意上頭的田光反應過來江瑟在做什麽,一時勃然大怒,衝過來搶她手機。
“臭婊.子,投懷送抱沒成功就想要汙蔑老子是不是!你以為你說的話警察會信?!”
田光生得牛高馬大,襯得他麵前的江瑟猶如弱雞一隻。
對麵那男人的目光在江瑟臉上打了個轉便緩慢挪開,瞥向一臉猙獰的田光。
皮鞋下意識朝前挪動半步。
“你不用過來,我解決得了。”
江瑟隻需要他做個證,沒想向他求救。
好歹是自家老爸認證過的身手,不至於連個醉鬼都解決不了。
田光那隻鹹豬手抓過來時她輕輕鬆鬆便扣住了他手腕,用力一扯,膝蓋抬起重重撞向他的胃。
老爸說了,人的胃部是很脆弱的,膝蓋重重一頂便夠這老色批喝上一壺了。
江瑟這一下極其幹淨利落,田光按著胃痛苦地跌坐在地上,滿是怒色的臉一下子脹成豬肝色。
江瑟後退一步,對上田光又怒又痛的視線,不緊不慢道:“我勸你還是收斂些。你剛剛說的那些話還有撲向我的那一下,走廊裏的監控應該拍到了。就算沒拍到,我這裏還有目擊證人。”
她說“目擊證人”時,特意用視線點了點身後的陸懷硯。
田光這才注意到走廊對麵站著個人,順著江瑟的目光一望,豬肝色的臉登時變得煞白。
“小……小陸總。”
江瑟聽見這聲“小陸總”,倒是想起了剛田光在餐桌上信誓旦旦說的話——
“我們‘京勤’背靠陸氏集團,你們弘盛攀上‘京勤’也就等於攀上陸氏這棵大樹,錢途無量哪!”
眸光輕輕一轉,她望向陸懷硯,冷靜客氣地問道:“請問‘京勤科技’是陸氏的子公司嗎?如果是的話,貴司對田經理這類利用職責之便對他人進行性騷擾的員工,會有什麽懲罰?”
這是江瑟與陸懷硯的第一次相遇。
她是一樁職場性騷擾案的受害者,而他是目擊證人。
江瑟將手裏的包扔給他時,其實已經認出了他是陸氏的“小陸總”,兩人不相識,但江瑟在財經雜誌的封麵見過他。
那句“京勤科技”是不是陸氏的子公司也是故意問的。
“京勤”的老總是陸懷硯的三叔陸進勤,而田光是陸進勤的妻弟,陸懷硯與田光嚴格來說還沾點親。
但那晚陸懷硯是如何回答的?
他說 “京勤”科技的主人雖然姓陸,但與陸氏沒有任何關係。
一句話,徹底將“京勤”與陸氏劃開了界限,也表明了陸氏的立場。
警察來後,陸懷硯也沒急著走,一五一十地給田光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做了筆錄。
江瑟沒有受到實質性的侵害,雖然有手機錄像和監控,但都被田光以“喝醉酒,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說什麽”給糊弄過去。
江瑟本就想好了長假一結束就托人去查查田光的底,被田光騷擾過的人不可能隻有她一人。
“我還以為這事會不了了之,怎麽那老色批又要和你私下調解了?”許舟慢慢打著方向盤,一臉疑惑,“當時從派出所離開時不是還囂張地說要告你侵害他名譽權嗎?聽他那口吻,應當不是第一次處理這種事。”
江瑟腦海裏忽然劃過一張矜貴冷峻的臉。
她慢慢低下眼,說:“我沒準備跟他和解。和‘京勤’的合作沒談成責任主要在我,我會找到更合適的合作方。”
“責任個屁!”許舟好笑地看她一眼,“那天要不是我出去接電話,我保準給那老色批來兩拳。老娘辛辛苦苦招回來的人才,他也敢潛規則?”
江瑟笑了笑。
作為A大的高材生,她畢業時自然收到了不少offer,之所以會願意來弘盛這家初出茅廬的小公司,就是因為喜歡許舟的為人。
當然,她對弘盛的未來也是充滿信心的。
本以為田光這事至少要等個三兩月才會有後續,不想幾天後江瑟便收到了田光被革職的消息。
許舟端著咖啡杯過來敲她桌子,笑眯眯說:“意外吧?‘京勤’的老總陸進勤親自把田光開除了,聽說田光那扶弟魔姐姐為了他差點和陸進勤鬧上民政局離婚。”
江瑟說:“派出所那邊都還沒調查完,陸進勤怎麽會在這個時候把他開除?”
許舟:“估計是得罪的人太多,報應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江瑟突然想起先前派出所打來的電話。
田光一改先前囂張的態度,非要同她私下和解。是因為和解沒成功,所以才被革職的麽?
(二)
再次聽到田光的消息,是在兩個星期後。
三個曾經被他性騷擾過的“京勤”員工聯合起來報案。這幾個姑娘不僅有微信上的通話記錄,還有錄音錄像,總之鐵證不少。
田光已經被警察拘留起來。
晚上許舟請她去清吧喝酒,說要慶祝。
清吧就開在商圈裏,雖然是工作日夜晚,但也熱鬧得不行。
兩人坐在吧台的角落,酒保調酒的當口,許舟湊向江瑟,高深莫測地問:“知道這次田光是得罪了誰才被整得這麽慘嗎?”
“誰?”
“陸氏的小陸總,陸懷硯。”
陸懷硯?
江瑟怔了下,腦海裏慢慢浮現出一張眉眼清雋的臉。
酒保恰好推過來兩杯龍舌蘭,江瑟端起酒杯,說:“田光得罪他什麽了?”
“這就不清楚了。”許舟說,“我猜陸進勤有把柄在陸懷硯手裏,所以才不敢保田光。”
江瑟“嗯”一聲,沒再繼續同許舟討論這話題,慢吞吞地擠了點青檸汁到酒杯。
許舟覷著她笑:“當時揍田光的時候,不怕他報複你?”
“不怕。”江瑟單手支頤,笑了笑,“要是在北城混不下去,我就回桐城,家裏還有一間酒吧等著我繼承。”
說著又搖了搖手裏的酒杯,說:“我家的酒風味獨特,不比這裏的差。”
她的聲音含著笑,語氣聽著十分驕傲。
許舟噗嗤一笑,剛要調侃幾聲,江瑟的手機響了。
她接起電話,起身朝樓梯口對麵的側門走,目光不經意瞥過正在從木梯拾級而下的男人,腳步下意識一緩。
男人一身熨帖的西裝,襯衣領口敞開,露出一小截凸出的鎖骨。比起上回見麵,他身上多了絲慵懶。
江瑟望過去時,他也恰巧望了過來。
酒吧燈光昏暗,人聲吵雜。
電話那頭的謝應聽見這些背景音,忙問:“你在哪兒呢瑟瑟?怎麽那麽吵?”
江瑟同陸懷硯輕點了下頭便推開酒吧側門,邊說著:“我在酒吧喝酒。”
陸懷硯跟在她身後行出,側門闔起時,他的聲音混著酒吧裏的歌聲從湧動的空氣裏傳來。
“母親。”
兩人站在酒吧簷下,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各自說各自的電話。
謝應是江瑟在桐城的小學兼初中同學,兩人都是在富春街長大的小孩兒,謝叔和老爸的交情又鐵,勉強算得上是發小。
這通電話江瑟聽得不怎麽專心。
也不知是被酒吧歌手抱著吉他唱的《不期而遇》分了神,還是因為不遠處站著個和她一起打電話的人。
謝應這會人還在英國。
他爸媽在他三歲時離了婚,謝應的撫養權本是歸了謝媽媽。但謝媽媽是女強人,在英國打拚事業實在管不了孩子,便將七歲的謝應送到桐城來讓謝叔帶,直到中考完了才又將孩子召回英國。
跟從小讀書就厲害的江瑟不一樣,謝應是學渣。江瑟都出來工作三年了,他還在大學裏苦苦煎熬著等畢業。
謝應在電話裏問她:“暑假你要過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嗎?”
江瑟想都沒想便拒絕:“不了,你高中畢業時我和小冶已經代表江家參加過你的畢業典禮,你大學這個就讓小冶去吧,他已經能自己出國去闖**了。”
謝應雖然有點失望,但也沒敢勉強江瑟,語帶遺憾道:“那我等畢業典禮結束後就回去桐城看你們。”
江瑟淡淡“嗯”了聲。
通話結束時,那首《不期而遇》剛好唱完,旁邊那人也恰好掛了電話。
這處側門是酒吧內部員工搬貨用的,與對著馬路口的大門相比,要僻靜許多。
陸懷硯拉開側門,朝江瑟抬了抬下頜:“你先。”
江瑟拾步過去,卻沒進酒吧,與他隔了兩步的距離,說:“那晚的事,還沒來得及同陸總說聲‘謝謝’。”
那天江瑟忙著處理田光的事兒,都沒找著機會同他鄭重道聲謝謝。
陸懷硯掀眸看著她。
她今天的裝扮同那天沒什麽區別,利落的襯衣西褲,披肩長發,五官精致,目光清澈又沉靜。
跟七年前相比,眉眼長開了,氣質也愈發清冷。
不再是當年在英國遇見的小姑娘了。
陸懷硯輕輕頷首:“客氣了。”
江瑟又說:“陸總在二樓的哪間包廂?”
陸懷硯看她,少晌,他笑道:“想請我喝酒?”
江瑟點頭。
她不喜歡欠別人人情,那晚正是因為有他在,那老色批才不敢亂來,後續做筆錄也耽誤了他不少時間。
於情於理,都該聊表謝意。
“不用。”笑意漸漸漫上男人的眉眼,“那晚的事你就當做是我在見義勇為吧,你不用謝我。”
-
回到酒吧,許舟說:“酒吧shoutime環節來了,你要不要上去唱一首讓大家飽飽耳福?”
江瑟唱歌好聽,但她很少唱。平時不管是公司的團建活動還是私底下的聚會,江瑟都鮮少唱歌,但每次一唱都能叫人驚豔。
許舟也就嘴上提提,本以為江瑟會拒絕,結果這姑娘剛咽下嘴裏的酒便放下酒杯,說:“行,我去唱一首。”
二樓包廂。
陸懷硯剛接過郭頌遞來的酒杯便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麥克風裏傳出。
“一首《Five Hundred Miles》送給所有願意見義勇為的人。”
陸懷硯手一頓,緩步走到窗邊,垂目望向一樓的表演台。
那姑娘就坐在舞台正中央的高腳凳上,抱著一把木吉他怡然自得地唱起歌。
她的聲音很清透,比一般女孩聲線略低一些,帶點悅耳的慵懶。
還挺巧,這首歌是Linda十分喜歡的一首歌,也是一部電影插曲,陸懷硯在英國時便聽過好幾回了。
“莊鶴換酒吧歌手了?唱得真不賴。”郭頌來到陸懷硯身邊,朝樓下望去,打量了兩眼,說,“瞧著像是個學生,不會是莊鶴的小情兒吧?聽說莊鶴找了個剛上大學的小女友。”
陸懷硯側眸瞥他眼,“不是,她瞧不上莊鶴。”
郭頌挑眉:“認識的?”
陸懷硯沒應他,卻是回想起當初他們在伊頓的初遇。
他去參加公學的校友會,晚上心血**去了趟炸魚店。炸魚店的員工換了一批,並不識得他,一見他進門便說店已經打烊了。
當時店裏還有最後一位客人,是個背帆布包穿著T恤牛仔褲的小姑娘。
小姑娘黑發黑眸,打量了他一眼便問他:“會說中文嗎?”
陸懷硯正要問前台老板在不在,江瑟這話一問,他自然是沒問出口,便麵色淡淡地應一聲會。
那會他還當這姑娘是要搭訕,或者是有事要求助。
結果江瑟兩頭都不沾,將手裏一個打包盒放他旁邊的桌子上,說:“最後兩份Fish&Chip都被我買了,這份是請你吃吧。”
陸懷硯正眼望了望她。
很漂亮一姑娘,渾身上下還帶著點青澀的學生氣,但氣質很沉靜,說話的語調也不卑不亢、進退有度,十分有教養。
她似乎挺趕時間,放下紙盒便推門匆匆出了餐館,甚至都沒多看他一眼。
餐館門口掛著風鈴,風鈴伴著她離開的腳步被風吹得叮鈴響,大門闔起前,晚風還吹進來幾道聲音。
“二姐,你怎麽隻買了一份?就這麽點,怎麽夠我們吃?”
“打烊了,隻剩最後一份,你愛吃不吃。”
“沒事沒事,附近還有沒打烊的餐館,我帶你們去吃。瑟瑟、小冶,吃完炸魚你們還想吃什麽?”這是另一個少年的聲音。
三人說話的聲音漸漸遠去。
陸懷硯的目光從少女搖晃在夏夜裏的馬尾收了回來,轉而盯向桌麵上的那一盒炸魚,隨即很輕地笑了聲。
在酒店那晚,陸懷硯在江瑟扔包過來時便已經認出她。
她那張臉生得精致,辨識度也高,七年過去了,依舊能叫他一眼認出。
要擱往常,遇見這樣的事,他通常是叫李瑞出來處理。
之所以願意拋下身後的應酬給她做證人又出手幫她解決田光,就是為了還她當初的那盒炸魚。
也因此,剛剛那姑娘想要請他喝酒表達謝意時,他拒絕了。
郭頌見他垂著眼不應話,碰了碰他酒杯,笑說:“真是認識的啊,那等會得叮囑莊鶴一句了,這姑娘一看就是莊鶴喜歡的那款。”
陸懷硯這次倒是應話了:“哪一款?”
“看起來又冷又純的,莊鶴打小就好這一口。”
陸懷硯晃了下手裏的酒杯,神色淡淡地喝了一口酒:“莊鶴在哪兒?”
她特地唱了首歌來感激他“見義勇為”,那他自然是要見義勇為到底了。
(三)
從演出台下來,江瑟還沒走到吧台便被人攔住了。
是個長相不錯氣質卻非常浮**的男人。
那人說他是酒吧的老板,叫莊鶴,還問她要不要過來酒吧做兼職歌手。
這男人眼睛裏的東西江瑟自然看得懂,神色冷淡地拒了。
好在莊鶴被拒絕後也沒多糾纏,接了個電話給她遞了張名片便匆匆離開。
江瑟將那張名片丟進了酒吧的垃圾桶。
這天晚上的所有插曲就此揭過。
她與陸懷硯誰都沒留對方的聯係方式,江瑟想他們之間的交集大約會止於這個夜晚。
夏天眨眼便過去,她時不時會從許舟那兒聽到田光那案子的進展。
給那三個女孩打官司的律師是北城出了名的鐵齒銅牙,這案子有了熱度後,越來越多的受害人站了出來,就連給田光買賣房子的一名房產經紀都跟著提起了訴訟。
弘盛這次雖然錯過了與“京勤”合作的機會,卻收到了盛啟科創遞來的橄欖枝。
盛啟科創是陸氏旗下真正的子公司,也是芯片研發和人工智能領域的龍頭企業之一。
背靠大樹好乘涼,弘盛目前開發的產品集中在智能家居, 如果能和盛啟合作,單是營銷費就能省下來一大筆了。
雖然不明白盛啟為什麽會選擇弘盛,但這樣的好機會誰都不想錯過。
“那邊的負責人指明了要我跟你來負責這次的項目。”
江瑟有些意外:“我?”
“嗯,你。”許舟笑著點頭,“這是個機會,和盛啟的合作是我跟你的機會,咱們好好幹!”
她們兩人在工作上一直都有種默契在,江瑟笑笑:“知道。”
她沒問盛啟為什麽指名要她,機會既然來了,不懂得抓住的人是傻子。
幾天後同盛啟負責人碰麵時,那人倒是主動說了原因。
“你大三那年在W-PEC的總決賽,我和李特助去看了,很精彩。”負責人叫Aaron,說起這件事來語氣還有點遺憾,“每一屆W-PEC杯的總決賽選手我們都會關注,可惜江小姐畢業後沒把簡曆投給陸氏。”
“別跟我說你點名要瑟瑟跟進這次的項目,就是為了從我手上搶人啊Aaron。”許舟與Aaron有點交情,半開玩笑道,“沒門,就算你們小陸總親自來撬牆角也沒門。”
Aaron笑說: “哪兒敢啊,誰不知道你許總監最護短。再說,小陸總這幾個月都在歐洲,就算想搶人也有心無力。”
許舟揚起眉梢:“陸氏在歐洲的項目看來是大項目啊。”
陸懷硯這兩年在歐洲耗了不少時間,還以為五月他回來北城是歐洲項目告一段落了,原來不是。
“的確是大項目,要不是老陸總五月要過八十大壽,小陸總也不會回來。本來周特助說小陸總隻回來一個星期,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麽,往後推遲了兩星期才離開。”
Aaron嘴裏的周特助是陸氏總裁辦的周青,許舟也認識,順著Aaron的話又閑聊了幾句李瑞的八卦。
江瑟靜靜聽著,心神卻有些發散。
他說陸懷硯特地把行程往後推了兩星期,那兩個星期,恰好是那三個女孩兒起訴田光的時候。
酒吧那晚,那男人說就當他是在見義勇為,還真是見義勇為啊。
江瑟不自覺地彎了下唇角,很快又壓平唇線,輕抿了一口咖啡,散去滿腦子亂糟糟的思緒,把注意力放回今天的正事。
為了接住盛啟遞來的橄欖枝,江瑟接下來一個月忙得腳不沾地,每天不到晚上十一點不下班。
接下來的國慶長假,要不是江冶催著要她回桐城,她本是打算十月二號才回去的。
被江冶一催,隻好老老實實定了九月三十那天的機票。
飛機落地時,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江瑟剛出機場大廳,江冶的電話便打了過來,這小子幾個月前剛拿到駕照,她和江棠偷偷借了他二十萬給他買了人生第一部 吉普車。
雖然是部二手車,但也夠他愛不釋手的了。
電話一接通,江冶的大嗓門立即傳來:“二姐,你出來沒?”
江瑟剛要回答,餘光掃過前麵的玻璃門,聲音下意識一卡,偏頭望去。
人潮湧動的視野裏,男人頎長的身影很有些鶴立雞群的味道。
那道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玻璃門外。
江瑟並未看到正臉,隻看到了背影,且還是匆匆忙忙的一瞥,理智告訴她那人應當不是陸懷硯。
可第六感無端有種詭異的篤定。
篤定那個人就是陸懷硯。
“人呢?怎麽不說話?”
聽筒裏的呱噪動靜打斷了她的思緒,江瑟收回視線,朝另一端的玻璃門走去,邊說著:“知道平時老爸老媽接我的老地方在哪兒嗎?”
“還能不知道嗎?我出門來接你時,老爸給我說了不下十次,還給我畫了張地圖,生怕我接不到你。”
江瑟一聽到“地圖”便忍不住笑出聲:“誰叫你總是迷路,一會要是沒找對地方,你等著被我們笑話一整年吧。”
因為路癡這事兒,江冶從小到大沒少被兩個姐姐打趣。
他自己也不明白,明明打遊戲時從來不會迷路,再詭異多端的地圖走一次就能記住,可一回歸到現實就不行。
好在這次他順順利利找到了江瑟嘴裏的老地方,接上人後他指了指放在中控台上的一盒酒心巧克力,說:“謝應哥讓我給你帶的,大姐他也送了一盒。”
這酒心巧克力是比利時特供的手工巧克力。
去英國參加謝應畢業典禮那年江瑟也剛高考完,正缺一個畢業旅遊,索性就帶著江冶把大半個歐洲遊完了。
當時在比利時試吃到這款巧克力,簡直是驚為天“巧”,一口氣打包了十盒歸國。
江瑟拿消毒濕巾擦了擦手,撕開包裝盒,拿出一顆威士忌酒心的塞入嘴裏。
“謝應哥好像有女朋友了。”江冶邊說邊覷著江瑟,“我去英國參加他畢業典禮,那女孩跟他出雙入對的,牽他手時謝應哥也沒拒絕。”
江瑟睨他一眼:“他比我還大一歲,都二十四歲了,談戀愛有什麽稀奇的。”
江冶沒吱聲。
謝應喜歡二姐那麽多年,去年還說一畢業就要回來北城找工作,結果真畢業了,一扭頭就跟別的女孩牽手接吻。
還好巧不巧被他撞上。
雖說在他眼裏這世上沒幾個男人能配得上他兩個姐姐,但他好歹做了謝應那麽多年的狗頭軍師,他說放棄就放棄,江冶莫名有種被背叛的不虞。
江瑟見他不說話,好笑道:“你在氣什麽?我又不喜歡謝應,他一輩子吊在我這棵樹上我還覺得難受呢。現在這樣最好,至少我不用再避著他,也不怕會影響到謝叔和老爸老媽的交情。”
江冶嗤一聲:“你就是舍不得謝叔那裏的鹹奶茶。” 江瑟讀大學那會,謝應隻要一回來桐城過暑假,江瑟為了躲他都是差使江冶去買的鹹奶茶。
江瑟理所當然地應道:“當然舍不得,你應該慶幸謝應沒回來,要不然你這幾天又要天天給我跑腿買奶茶。”
“謝應哥沒回來,我也可以跑腿買奶茶啊,又沒多遠。”江冶說著頓了下,又瞥了瞥她,問道,“你就沒遇到想要談戀愛的人嗎?”
這話一落,江瑟便愣了下神,大腦快速閃過一張冷峻的臉。
“暫時還沒有。”江瑟靠上椅子背,意味深長地問他,“怎麽,你遇到了?”
江冶耳廓一紅:“我也暫時沒遇到。”
-
車開回到梨園街時都快十點了。
晚飯江川已經做好了,都是江瑟愛吃的菜。
雪梨瘦肉湯、梅子排骨、鬆鼠魚、魚香肉絲還有蒸螃蟹。
餘詩英特地從酒吧回來陪江瑟吃飯,目光剛落她臉上便絮叨起來了:“最近是不是沒休息好,怎麽看著又瘦了?在北城有沒有好好吃飯?”
江瑟上前抱住她,刻意把身上的重量往餘詩英身上壓,說:“感受到來自你閨女的暴擊沒?一點兒沒瘦呢,就是坐飛機有些累,看起來略微憔悴了些。”
她這點小伎倆糊弄不了餘詩英,握住她手腕比了比,便說:“這一看就是瘦了三四斤”
江瑟:“……”她這個月的體重還真是掉了三斤。
餘詩英鬆開她手腕,給她從廚房裏端出個燉盅,說:“國慶這幾天讓你爸給你多做些好吃的,等會吃完飯你就先回房間休息。”
說著又轉頭看向江冶:“一會你二姐休息時,你來酒吧搭把手,別吵著你二姐了。”
“誰能吵得動她啊?咱們家就二姐有豬的屬性,一睡著十個鬧鍾都叫不醒。”江冶揭江瑟短,“當初她高考時,老媽你記不記得你讓老爸買了多少個鬧鍾回來?”
江瑟高考的地點不在一中,考場開車過去要一個多小時。怕路上堵車耽誤事,江川幹脆在考場附近的酒店給她定了房間。
本來餘詩英要過去陪她的,被江瑟拒絕了。
當年餘詩英陪江棠參加高考,比江棠還緊張,連著三天沒睡覺。為了避免她又要失眠三天,江瑟堅持要自己一個人去考。
那幾天她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家族群裏打卡,告訴他們她起床了,沒睡過頭。
江瑟懶得搭理江冶的揭短,慢悠悠地揭開湯盅,對餘詩英說:“一會吃完飯,小冶洗碗,我陪你回酒吧,我都還沒見到我爸。”
別看江川性格豪爽粗獷,其實心思十分細膩,幾個月沒見到閨女了,哪能不想呢?
江瑟提著一盅雪梨湯一推開“忘川”的門,江川眼睛便嗖嗖看了過來,開懷地一招手:“瑟瑟!”
“老爸。”江瑟走過去吧台,把湯盅放上長木桌,說,“老媽說這湯你一口沒喝,你先去喝湯,這裏我幫你看著。”
江川笑吟吟地提起湯盅:“成,我進去喝湯,你想喝什麽酒叫你小楊哥你調。”
江川說的“小楊哥”是“忘川”的調酒師,也是江川的徒弟,調酒水平一流,在富春街還挺有名氣。
江瑟點點頭,剛要過去點杯氣泡酒,一道興奮的聲音恰好從門口傳來:“哥,我保證這裏的酒是你在北城喝不到的!”
江瑟朝聲源處望過去,目光直直撞入一雙寒潭般的眸子。
愣了好半晌,她才抬了抬眉梢,衝正在走過來的男人頷首笑了下。
她在機場果然沒認錯人。
吧台這處的光線最亮,江瑟揚起笑靨的那一瞬間,陸懷硯覺得耳邊好似靜了一下。
她應當剛洗過澡,濃密的烏發沾著點濕氣垂在肩上,襯得那張白生生的臉愈發小。
江瑟站在吧台後,隔著一張充滿歲月感的木桌,笑著同他說:“好巧。”
陸懷硯也笑:“是挺巧,這是你家的酒吧?”
這話一問出口,陸懷硯自然而然地想起她在莊鶴酒吧邊晃著手裏的酒杯邊笑著說的那句——
“家裏還有一間酒吧等著我去繼承。”
語調語氣分明是平淡溫和的,卻偏偏能叫人聽出她話裏話外的驕傲。
好似要回家繼承的是一頂皇冠。
江瑟“嗯”一聲:“我家的酒在北城的確喝不到,想喝什麽,我請你們喝。”
她將目光看向韓瀟。
韓瀟早就在等著自我介紹了,接過話道:“謝了啊,我是韓瀟。”
說完就要伸出手去,跟江瑟握手,結果手才剛舉起來就被人按了下去。
韓瀟:“……”
江瑟頷一頷首:“我叫江瑟。”
她從一邊的木托裏抽出一份酒單,讓他們點酒。
“酒單不用看,我是這裏的老顧客了,”韓瀟默默收回手,笑說,“我就來杯梨花白。哥,你要不要跟我一樣?這是我最喜歡的酒。”
陸懷硯沒看酒單,直接看著江瑟說:“跟你一樣的就行。”
江瑟點點頭,把酒單插回木托,“你們在這等會。”
她一走,韓瀟終於端不住了,把高腳凳挪向陸懷硯,壓低聲音說:“什麽情況啊哥?你怎麽會認識江小姐的?你該不會時對人家有意思吧?”
連手都不讓他握,他才不信陸懷硯對江瑟沒意思。
陸懷硯淡瞥他:“喝完這杯酒你該走了。”
韓瀟:“……”
韓瀟從來不敢忤逆他哥的話,一杯梨花白喝完便假裝有事走了,那會陸懷硯杯子裏的那杯“秋糧”隻下了一小半。
江瑟問他:“喝得慣嗎?”
陸懷硯頷首:“這酒挺好喝。”
雖說是花酒,但酒液醇厚,桂花的香氣攙揉著一絲很淡的甜,口感綿長,的確是他在北城喝不到的酒。
江瑟眉眼輕輕彎了下:“這是我兩年前釀的桂花酒。”
這話倒是把陸懷硯喝酒的動作叫停了,他放下酒杯,餘光掃過韓瀟喝空的酒杯,說:“韓瀟那杯也是你釀的酒?”
江瑟搖頭:“不是,那是調酒師用我媽釀的果酒再加點兒白蘭地調出來的。我不常釀酒,也就我媽釀酒的時候跟著玩一玩,我長這麽大一共就釀過兩壇。”
“還有一壇是什麽酒?”
“青梅酒,那壇酒就埋在我家的院子裏,是我十八歲生日那天釀的。”江瑟往自己的酒杯添了點兒氣泡水,慢悠悠地說,“二十八歲生日那天,我就準備把那壇酒喝了。然後再重新釀一壇,留著三十八歲喝。”
陸懷硯揚起唇角:“那二十八歲的江瑟小姐準備釀什麽酒?還是青梅酒?”
“不知道,”江瑟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杯子,隨性道,“到那天再看吧。手邊有好看的花,那就釀花酒。有香甜的水果,那就釀果酒。”
兩個人就這麽有一塔沒一塔地說著話,都是些十分隨意的話題,直到喝完湯的江川回來,才心照不宣地停下話匣子。
江瑟給江川介紹陸懷硯,“老爸,這是我北城的——”
說到這她微微一頓,她與陸懷硯壓根兒稱不上是朋友。單方麵宣告陸氏的小陸總是她朋友,屬實是有點太過自來熟。
非要說兩人之間的關係,那就隻能是——
“甲方公司的老板。”
江川知道江瑟正在負責一個大項目,聞言便客客氣氣地請陸懷硯喝了兩杯酒。
兩杯酒喝完,江川又問江瑟怎麽把私藏的那壇桂花酒開了。
江瑟老老實實說:“我上次遇到的小麻煩,陸總正好幫了個忙,所以請小陸總喝了杯‘秋釀’。”
江川聞言便又十分熱忱地給陸懷硯滿上兩杯酒。
他挑的酒都是高粱烈酒,酒杯還不是一般的白酒杯,而是半個手掌寬的小酒盞。
陸懷硯離開酒吧時,江瑟都怕他會醉。
男人的車就停在富春街頭靠近大馬路的停車場。
他沒急著找代駕,就慢慢地同江瑟邊走邊聊。
江瑟見他步履從容,神色清醒,這才放心地給他介紹起富春街的曆史。
臨近午夜,街上的遊客仍舊不少。擦肩摩踵間,他們之間的距離漸漸縮短。
河水在他們腳下淙淙流著,夏風徐徐吹過。
古鎮在夏日的夜裏有種令人著迷的氛圍。
快到停車場時,陸懷硯停下了腳步。
“準備在這待幾天?”他問。
“五天。”江瑟抬手將被風吹得淩亂的頭發撥到耳後,“你呢?”
他們就站在路燈下,她仰起臉來問他時,眼眸被光照亮,像是沉著一潭清澈的湖水。
陸懷硯喉結緩緩下壓,“也是五天。”
江瑟笑道:“那我們是同一天回北城,還挺巧。”
男人輪廓分明的麵龐緩緩攀上一點笑意,“嗯。”
他是充滿冷感的長相,淩厲立體的骨相與清貴英俊的皮相,就算是微笑時,也充滿了距離感。
可此時此刻,江瑟並未感覺到任何一點距離感,反而有種如沐春風的舒適。
韓瀟來桐城是因為外城的影視城項目,陸懷硯卻沒說他來桐城是為了什麽。
江瑟也沒問,交淺言深,不該說的話題她不會提,她也沒想因為一番偶遇就要去同陸懷硯套近乎攀交情。
在這麽個稀疏平常的夜晚,天南海北聊幾句放鬆的話,就挺好。
江瑟沒問,陸懷硯倒是主動提起了:“我這幾天會在桐城四處轉轉,這裏有什麽適合去玩的地方嗎?最好人少一點。”
江瑟認真想了想,說:“桐城適合去打卡的地方不少,但國慶長假這裏哪哪都是遊客,人少的地方約等於沒有。”
陸懷硯不動聲色道:“你這幾天有什麽安排嗎?”
江瑟頓了下,掀眸看他一眼,說:“明天回趟以前高中給老師們送點酒,二號去趟寒山寺,三號四號大概率是酒吧和家裏兩頭轉,五號再歇半天就準備啟程回北城。”
“你以前的高中是桐城一中?”
“嗯。”江瑟挺意外他居然會知道一中,“你去過?”
“沒去過,但知道桐城一中就在桐城的老城區,聽說那裏的建築曆史悠久。反正我也沒地方去,要不明天我陪你去送酒,你帶我在那裏轉轉?”
他說這話時,依舊是一派八風不動的神態。
就好像他這個提議真的隻是興致來時的隨口一提,又隨性又率性。
江瑟靜靜對上他幽邃的眼。
這是他們第三次相遇,三次都是偶遇。這個夜晚結束,她依舊不會要他的聯係方式。至於以後會不會再碰見,那都是以後的事了。
可現在他卻想要人為地定下他們下一次相遇。
陸懷硯沒避開她目光,坦****地問:“怎麽?不方便?”
江瑟不是愛自作多情的人,聽見這話便下意識搖了下頭,說:“沒有不方便,你要是不介意那邊的建築比較老舊,明天早晨我們直接在老城區的文廟裏碰麵。”
“不用那麽麻煩。我過來接你,你給我指路,咱們走小路,走大路恐怕會堵車。”
他這理由還真是有理有據,明天是長假的第一天,路不可能不堵。走小路反而更便利,那些小路也就江瑟這樣的桐城老市民會知道。
江瑟點頭答應下來。
(四)
第二天陸懷硯開著輛越野車過來接江瑟。
江瑟一看到這輛改裝過的越野車便沒忍住笑了,“雖然去老城區的路有些崎嶇,但還不需要出動一輛越野車。”
陸懷硯過去給她提酒罐,“吃早餐了嗎?”
江瑟點頭:“你呢?”
“我也吃了。”
東西放好後,江瑟上車時才看到中控台放了些點心和麵包。
她回眸看向給她掌著車門的男人,問道:“這是給我準備的?”
“嗯,一會在路上無聊了可以吃。”
江瑟看他眼,道了聲“謝謝”便彎腰坐入副駕。
從富春街開去一中大約一小時的車程,但因為是節假日,路上車多車速也慢,生生多耗了半個小時才到一中。
送完酒從教師樓出來時都已經快十二點了。
江瑟直接撥通了陸懷硯的電話。
昨晚分別時,他們交換了電話和微信,剛她去找老師時,陸懷硯說他在學校裏轉轉,江瑟這會也不知道他轉到哪兒了。
電話響了一聲便接通,江瑟問他:“你在哪裏?”
“在你們學校的光榮牆這兒,”他低沉的聲嗓染著笑,“我看到了以前的你。”
光榮牆上貼的都是優秀畢業生的照片,江瑟當年高考是桐城的理科榜眼,自然是榜上有名。
陸懷硯說的“以前的你”就是江瑟那年的照片。
就一十六歲的小丫頭片子。
江瑟抬眸望了望頭頂的烈日,覺得耳廓被曬得有點熱。
“行,你在那兒等我。”
陸懷硯視線依舊落在光榮牆上的半身照,“不急,你慢慢來。”
說完這話他也沒有要掛電話的意思,和她又閑聊了起來,“你以前是走讀還是住宿?”
“住宿,一中離我家太遠了,我爸媽開酒吧也忙,我幹脆就住進學校來。”
“住得慣嗎?”
“住得慣,宿舍四個人一間屋子。學累了,我們還會坐在地板上偷偷打撲克,輸的人請喝奶茶。”
聽筒裏傳來男人低沉的笑聲:“你請過多少回?”
江瑟彎起唇角:“一次都沒請過。”她從沒輸過。
十分鍾的路程,因為有人陪著說話,一眨眼便過去了。
穿過最後一截林蔭路,江瑟終於看到陸懷硯。
他還站在光榮牆那兒看照片。
江瑟沒急著叫他,可他跟後腦勺長了雙眼睛似的,若有所察地側過頭看她。
男人的目光沉靜而專注。
那張硬朗凜冽的臉沐在熾烈的陽光下,莫名多了點溫柔的意味。
挺矛盾的,明明周身氣質冷淡悠遠,但就是能讓人咂摸到一絲溫柔。
手機還貼著耳朵沒掛斷,聽筒裏傳來的是縈繞在對方身上的風聲。
有那麽一瞬間,江瑟聽到的不是風聲,而是自己的心跳聲。
怔愣間,聽筒裏忽然傳出他聲音:“怎麽越走越慢了?累了?”
低沉悅耳的聲音野蠻闖入耳道,和她愈發急切的心跳聲撞在一起。
江瑟耳廓又被陽光曬出一陣潮熱,她眨了下眼睫,快速掛斷電話,加快步伐朝他走去。
陸懷硯等她走近了,又問了一遍:“累了嗎?”
“不累。”江瑟視線和他碰了下便挪開,朝他身後抬了抬下頜,“你餓不餓?要不要先去吃午飯?”
“我都行,隨你。”
江瑟剛剛在車上吃了點心,其實不餓,但怕他餓,還是決定先去吃午飯。
出了校門卻又不知去哪裏吃。
學校附近的小館子都是針對學生開的,菜美價廉量還大,就是環境不怎麽好,也不知這位陸氏太子爺受不受得了。
正要開口問他介不介意,這男人已經抬起下頜,朝校門口對麵的蘭州拉麵館點了下,“這就是你在光榮牆上說的麵館?”
江瑟後知後覺想起來,一中的光榮牆不僅會放她們的照片,還會有一段簡短的人物簡介,江瑟的簡介裏提了一嘴她最喜歡吃校外的蘭州拉麵。
江瑟淡定地“嗯”一聲:“這家麵館的老板和老板娘就是蘭州人,拉出來的麵比北城的‘麵世家’還好吃。”
“麵世家”是北城十分有名的連鎖麵館,在A大附近就有一家分店。她這麽一說,倒是看出來她對這家蘭州拉麵館是真愛了。
陸懷硯:“就去這裏吃吧。”
麵館門麵不大,雖然學生放假了,但店裏的生意依舊很好,幾乎滿桌。
老板娘顯然還認得江瑟,麻溜地給他們收拾出一張桌子,高興道:“還是招牌牛肉麵,三細,不加蔥不加香菜對嗎?”
江瑟笑著說是,說完扭頭看向陸懷硯:“你想吃哪一款湯底和麵條?”
陸懷硯說:“跟你一樣就行。”
江瑟便對老板娘說:“兩碗招牌牛肉麵,我那碗的麵分一半給他。”
這是到店裏吃飯的小情侶的常規操作了。
“好嘞,江同學你男朋友長得可真俊。”
老板娘誇完便風風火火地下單去了,江瑟默了默,還是主動解釋了一句:“我來的路上吃了不少點心,實在是不餓,所以才叫老板娘把我那碗麵分一半給你。”
陸懷硯低頭拆著筷子,聞言便勾唇笑了笑,說:“嗯,我知道。”
吃完麵,江瑟領著陸懷硯慢悠悠地在文廟附近轉。
老城區這片兒有不少又長又窄的林蔭路,雖然這會烈日當空,但走在這樣的青石板路上倒也不覺熱。
江瑟穿了件藍色印白花的法式桔梗裙,及肩長發綁了一條魚骨辮垂在身後,臉頰兩側落了些細碎的鬢發。
陸懷硯身上那件休閑襯衣是藏青色,打眼看去,兩人儼然是穿了情侶裝的情侶。
今天來老城區打卡的人還挺多,擦肩而過時,不少人會放慢腳步朝這對登對又養眼的情侶看上兩眼。
隻他們好似對旁人的目光早就習慣了,絲毫不在意。
一個認認真真介紹著這邊的建築,一個專注地聽著,時不時彎起唇角應上兩句。
太陽快要下山時,這趟老城區打卡之旅總算圓滿結束。
回去的路上,陸懷硯問江瑟:“明天你自己一個人去寒山寺嗎?”
“對。”
“正好這幾天我也要去趟寒山寺。”陸懷硯手掌著方向盤,用商量的語氣問道,“你今天陪我逛了老城區,明天我陪你去寒山寺怎麽樣?”
路邊鬱鬱蔥蔥的大樹從窗邊掠過,江瑟望著男人映在窗玻璃上的側臉,心底浮出一點異樣的情緒,但很快她又壓下這點異樣。
(五)
他們是早上去的寒山寺。
江家人的傳統是每年過完生日便要到寒山寺求個平安扣。
江瑟今年的生日是在北城過的,自然沒時間回來。這兩天餘詩英同她提了兩回,叫她記得去寒山寺求個平安扣。
“等會你要求一個嗎?”半山腰上,江瑟邊用紙巾擦走額頭沁出的汗水,邊問陸懷硯,“寒山寺這裏的平安扣挺有名的。”
陸懷硯反問她:“你每年都要來這裏求平安扣?”
“讀大學之前我媽偶爾會同意我不來,考上大學之後就不行了,我要是不帶個平安扣回北城,她會擔心到睡不著。”江瑟說著便笑了,“我媽媽特別信這個。”
陸懷硯也跟著一笑:“那我入鄉隨俗,跟你一起求一個。”
今天是長假第二日,來這裏求平安扣和算姻緣簽的人比往常都要多,才八九點的光景,大殿門口已經排了兩條長龍。
江瑟正要朝龍尾走去,陸懷硯忽然叫住她:“不用去大殿,我們從後殿進去。”
他說著便輕車熟路地朝後殿走,一看便知不是頭一回來寒山寺。
寒山寺的後殿不對外開放,江瑟若有所思地望著陸懷硯的背影,抬腳跟上他。
後殿這裏就隻有一個小沙彌在,比起前殿的吵雜,這裏清淨得多。
小沙彌同陸懷硯顯然是熟人,見到他便微笑著喊一聲:“陸先生。”
陸懷硯頷首應道:“我和我朋友過來求平安扣。”
小沙彌連連應好,拿出兩張黃色的符紙叫他們寫上農曆年的出生時辰,“住持就在前殿,我順道請住持給你們開開光。”
小沙彌一走,整個後殿便隻剩下他們兩人。
檀香嫋嫋,木魚聲聲。
江瑟那些浮動的異樣思緒在這一刻緩慢沉了下來。
“你常來寒山寺麽?”她問。
“不常來,但跟這裏的住持有些交情,寒山寺這幾年的修葺費用都是陸氏捐助。”陸懷硯同她耐心解釋,“我母親倒是會經常來這裏,寒山寺往後的那片竹林就是她住的地方。”
幾分鍾後,去而複返的小沙彌捧著兩個裝著平安扣的八角盒回來。
江瑟還是頭一回這麽快便求到平安扣的,統共不過十來分鍾時間,從前餘詩英帶她和大姐、小冶來的時候,每回都要耗費一兩小時。
他們原路返回,出了後殿,陸懷硯便說:“時間還早,我帶你去竹林走走?”
江瑟望了眼天色,太陽斜斜掛在枝頭,連光都是柔和。
九點都還不到,的確是還早。
“那不是你母親住的地方嗎?”
陸懷硯說:“她這兩天和我繼父去參加一個地質勘探的活動,四號才回來。”
江瑟不說話了,就靜靜看著陸懷硯。
他們站在後殿外頭的長廊裏,樹蔭濃鬱,幾縷薄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枝葉落了下來。
浮動在光裏的細塵就像江瑟此時充斥在心髒裏的情緒,起起伏伏。
他主動得太過明顯。
仿佛絲毫不在意她會看破他的心思,光明磊落地將他對她的意圖表露出來。
“陸懷硯。”
這一聲“陸懷硯”叫出聲,江瑟忽然就有種今夕何夕的荒謬感。
兩天前的夜晚,她還客客氣氣地叫他“小陸總”的,現在居然連名帶姓地叫人了,語氣還帶點兒理直氣壯。
陸懷硯站在木階梯上“嗯”了聲,沉靜而耐心地等著她下一句話。
江瑟望著他藏在鏡片後的寒潭似的眼,一字一句地問:“你是在追求我嗎?”
陸懷硯又是輕淡的一聲“嗯”,隻不過這一次,笑意攀上了他的眉梢。
“我是在追求你。”
江瑟抿了下唇:“我們隻見過五次麵。”
陸懷硯輕輕笑了一聲:“六次。七年前,我們在Eton的一家小餐館見過一麵。那一次,你請我吃了一盒炸魚。”
是他……
久遠的記憶慢慢複蘇,江瑟被他這句話帶入了那個夜晚。
當時他進來時,店裏的燈已經暗下一半。
他人站在光影裏,江瑟隻瞥見一張模糊的側臉。
“我以為你也是從國內過去的遊客,想著你或許隻會去那家炸魚店一次,便分了一盒給你。”江瑟目光落在他鼻骨上的金絲眼鏡,“你那時沒戴眼鏡。”
陸懷硯輕笑:“是因為戴了眼鏡,所以在酒店那晚才沒認出我嗎?”
江瑟在英國時根本就沒細看他的長相,隻當做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直勾勾盯著一個陌生人看臉本就是件不禮貌的事兒。
然而這一瞬,眼前的男人與那晚出現在炸魚店的男人漸漸重合了。
關於那一晚的記憶再不是旅程中無關緊要的一幀。
來自未來的相遇給那一晚賦予了新的意義,而那一晚的偶遇又給後來的所有相遇添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宿命感。
江瑟沒答他的問題,轉而問他:“我找你做目擊證人時,你是不是認出我了?”
“是。”
“你會幫我也是因為認出了我嗎?”
“嗯。”陸懷硯依舊是坦**從容的口吻,“如果田光糾纏的人不是你, 那晚的事我會交給別人去處理。”
“田光被革職,‘京勤’的那幾名員工會出來告田光,也是你的手筆?”
陸懷硯淡淡“嗯”一聲。
江瑟定定看了他兩秒:“你是從什麽開始的?”
陸懷硯又笑了聲:“開始什麽?”
他直白地問出口:“開始喜歡你?還是開始想要追求你?”
江瑟不應話。
陸懷硯目光緩緩掃過她清澈的眉眼,說:“江瑟,在莊鶴場子遇到的那晚是我遇見你的第三次。事不過三。”
如果說七年前的初遇隻是叫他記住了她,酒店的重逢叫他生了悸動,那麽在酒吧的第三次相遇徹底叫他起了想要她的心思。
愛上一個人或許需要時間去慢慢沉澱,但喜歡一個人往往是一瞬間的事。
這姑娘的性格禁不得逼,太過強勢的追求隻會叫她厭惡。
他本是想徐徐圖之的。
偏偏從歐洲回來的第一晚又遇見了她。
喝下她遞來的那杯“秋釀”後,他不想再等了。平生頭一回這麽急躁,像是初初墮入愛河的毛頭小子。
一句“事不過三”將他骨子裏的霸道和強勢展露無疑。
江瑟抿了下唇,又聽見他說:“你不必急著答應我,等回到北城,我們會有更多的接觸,你可以慢慢考察我。”
江瑟問他:“什麽樣的接觸?”
陸懷硯說:“盛啟與弘盛的項目,由我來主導。未來至少一年的時間,作為甲方的我和作為乙方的你會經常碰麵。”
難怪盛啟那樣財大氣粗的公司會給初出茅廬的弘盛遞來橄欖枝。
江瑟抬起眸子:“你故意的。”
陸懷硯緩緩一笑:“嗯,我故意的。”態度坦**得叫人生不起半點厭惡。
江瑟又聽見了心髒怦然跳動的聲音。
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和一絲清淺的沉香氣息。
浮動在光霧裏的細塵被早秋的風緩緩吹落。
塵埃落定的瞬間,她緩緩彎下眉眼,說:“你帶路吧,那片竹林,我想去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