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情報 (7)
不久,交通員捎回了東海軍區回信,信中說了三件事:
1. 朱顏明在島城有個親戚,住在福生裏大院6戶,希望韓書記派人去探望一下,正好可以詢問他的親戚是否知道一些事情。
2. 一個星期後,會再派第二批準備打入發電廠的人員來島城。為保證安全,提前一站下車,由韓書記派人前去接進市區。
3. 因朱顏明是唯一知道該如何跟打入國民黨海軍的一名地下黨員聯係。所以,在目前的情況下,隻能向華北局特派員請求幫忙,通過華北局在海軍裏的潛伏人員設法聯係上這名同誌。
韓書記把接應第二批東海區人員的任務交給了碼頭地下支部的其他同誌。他獨自去黃島路口貼上“商鋪轉讓”廣告以聯絡老李。
然後 ,他坐上公共汽車直奔福生裏大院去探望朱顏明的親戚。
島城的“裏”是指布局如四合院的小二樓群。從外麵看紅瓦黃牆,走進院門是影壁牆,院裏種植著一些花木,四周有木廊,一門一窗即為一戶。“裏”的一樓往往是用來做小生意的。
韓書記拎著一隻黑皮包,找到了朱顏明的那個親戚家。其親戚就住在樓底的一間小屋裏,前半間開著小賣部,後半間用來居住。韓書記敲開了這戶人家的門,自稱是推銷牙膏的。這家隻有老兩口子,都60多歲了。
韓書記進門後,告訴二位老人自己是朱顏明的老鄉,想問問朱顏明有沒有來過。老兩口直搖頭,說沒見過大明來,也沒有他的消息,還說前些天有人來打聽過他們在東海都有什麽親戚。老兩口看那人“鬼頭蛤蟆眼”的不像好東西,就說在東海沒有親戚。
韓書記覺得情況不對頭,就放下了一些錢,說是朱顏明曾委托他捎過來的。韓書記一再叮囑他們,無論什麽人來問,一定要說他是來推銷牙膏的。
走出福生裏院門的時候,韓書記發覺馬路對麵有兩個行為詭秘的人。他迅速叫了黃包車直奔市場三路而去。一路上,後麵有一輛自行車一直跟著。
到了市場三路後,他下車快步走進了這個島城第一市場。
這個市場呈“口”字型,東西南北轉一圈,中間為通道,兩邊是商家;一樓有肉店、菜店、水果店等副食品店,二樓是婦女兒童用品商場,俗稱“老婆孩子商店”。
市場裏人流不息,出口多。老李進了市場後,夾在人群中,順著市場中心的小樓梯上到了二樓的婦女兒童用品商場。從商場的側門又轉了出去,甩掉了跟蹤的“尾巴”。
很顯然,朱顏明的親戚家被特務監視了。這個情況必須立即轉告老李,以免有跟朱顏明的親戚有聯係的同誌,落入敵人的手中。
方劍春開著軍用吉普載著喋喋不休的秦三小姐,一路奔馳,很快就開到了中山路88號的新南京理發廳。
這是島城最有名氣的理發廳,以做女士發型見長,總能及時獲得上海最新流行的發型的信息。雖說價格是其他理發廳的好幾倍,但島上的富家女性大多喜愛在這裏做發型。
把秦三小姐送進“新南京”後,方劍春把軍用吉普停在了不遠的路邊。隨後,他步行朝幾百米開外的亨利鍾表眼鏡店走去。
他先進了隔壁的鴻信照相館,借著觀看玻璃櫥窗上擺設的照相器材的機會,向外麵掃了幾眼。確定沒有異常情況後,他才走出照相館,閃身踏進了亨利鍾表眼鏡店。
此刻的顧客很多,夥計們正在不厭其煩的介紹各類品牌的手表、掛鍾,也顧不上招呼剛進門的人了。
方劍春徑直走到樓梯處,踏著木樓梯上了二樓。
二樓的驗光室裏,老李正在為一個學生模樣的顧客查驗視力。方劍春一挑那半截的門簾探了下頭,老李看見他,眼裏流露出吃驚的神色。
把那個學生打發走了後,老李把方劍春招呼進驗光室。
“你怎麽直接來了?這樣很危險的。是不是有特別緊急的情況?”老李有些責怪地說。
“我恰好路過這裏。剛搞到一份濟南軍統派往解放區各海口的特務名單和攜帶物品的清單。已經耽誤了一天多時間了,得趕快送出去。再耽誤兩天,恐怕那些軍統特務就很難抓到了。”方劍春從襯衣口袋裏掏出那份《軍統派遣特務名單》情報。
老李急忙拿過來展開看了看,喜出望外地說:“這情報太有價值了!我馬上派人送到解放區。劍春,我還是認為,你應該按紀律規定先打個電話。要知道,你頻繁來這裏找我,一旦我出了事,敵人通過調查這裏的店員很可能就會牽扯出你的。明白嗎?”
“我明白了,老李叔。以後不會再這麽冒失了。”方劍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老李把情報裝好,掀開門簾一角看了看外麵說:“劍春,以後如果我10天沒有聯絡你,就說明出現了意外情況,已不能再跟你聯絡了。此後,你要天天看《島城快報》,注意一個《尋找三弟文清》的尋人啟事,上麵有聯絡時間的暗語。”說著,老李從懷裏取出一塊金殼的老式懷表放到了他的手中,接著說,“記住,聯絡地點是聖彌厄爾大教堂最後一排的右端;暗號是對表。把指針撥到11點27分……這種表的表殼上有個L的凸痕,是特製的,世上隻有兩塊。另一塊懷表的主人是將來代替我的人。你可以像信任我一樣去信任她,甚至可以相信一生……”
方劍春捧起這塊珍貴精美的金懷表,上麵帶著一根金色的表鏈,不由說道:“這表真漂亮!老李叔,我都記住了。”
揣好老懷表,方劍春突然問:“老李叔,您告訴我跟新聯係人的聯絡方式,讓我產生了一種預感,您是不是要走?”
“你真敏感。”老李點點頭說,“是的。我在島城頂多再待一個星期。”
“老李叔,我不願意您走。您走了,我也不幹了。”
“孩子氣!”老李和藹的微笑著,拍了拍方劍春的肩頭。是啊,他剛滿23歲,可不就是個孩子嘛。方劍春從他的目光裏看到了慈父一般的眼神。
老李神色凝重地接著說:“膠東解放區出了個叫崔西輝的叛徒,投靠了軍統。他曾在解放區見過我,所以組織讓我盡快撤出島城。劍春,今天我正式通知你,我們以你為中心成立‘特殊情報3組’,專門負責獲取敵人的軍事機密情報。目前,除了我們兩個,還有一個交通員是負責跑解放區的。為安全起見,你們之間暫時不能相互認識……在我撤離之後,會有一位新的政治聯絡員來島城,從各方麵的條件上看,她比我更適合掩護你……”
方劍春默默地回答:“我知道了。我覺得您老李叔才是最合適的。”一想到老李叔要離開了,他心裏有一種難受的滋味。
“等見到了她,你就不會這麽說了……劍春,你是個非常優秀的年輕人,但你也有弱點。”見方劍春認真聆聽的樣子,老李又說:“你最大的弱點就是容易感情用事。每個人都會感情用事,但你與眾不同,你的膽子太大了!控製不好就會做出唐突的事情來,這樣很容易暴露自己,是極其危險的。組織需要你長期隱蔽在敵人的軍事核心部門裏……”
方劍春沒有完全聽懂其中的含義,表麵上不住地點頭,暗下卻在那猜測著將來那個新政治聯絡員會是什麽樣子。既然比老李叔都優秀,那肯定是個比老李叔更老的老頭兒。
二樓的眼鏡櫃台上傳來呼喚聲:“老李師傅,這副眼鏡的鏡片鑲不上,你快拿去再磨磨吧。這位老板等急了。”
“好的,馬上就為這位先生測好了。我馬上過去!”老李向外喊了聲。
然後,老李告訴他,星期天上午10點,到“7號聯絡點”最後一次見麵,有些工作要做詳細交代……
方劍春緊緊握了握老李叔的手,退出了驗光室,走下木樓梯。
送走方劍春後,老李以最快的速度把手頭的活兒做完,向店堂經理打了個招呼,就提前下班走了。
他找到了交通員小鷂子,把《軍統派遣隊名單》的情報傳遞給了他。讓小鷂子立即動身去解放區,將情報交給膠東區黨委書記老齊。
安排好這些,他坐公共車回台東威海路的住處。在臨近家門的胡同口處,遇上了早已等候著的鄭柯同誌。
鄭柯原是特情1組的交通員,特情1組出事後,由於他的身份隱蔽得非常好,所以隻有他一直跟老李有聯絡,並成為老李的秘密助手和市內交通員。
他告訴老李兩個消息:一個是特情2組傳話過來,已經查出東海區派來的朱顏明等人確係被叛徒崔西輝出賣,兩天前被保密局在太平角槍殺了。
第二個是在黃島路路口的電線杆上,出現了碼頭地下支部發出的緊急接頭信號。
這個叛徒崔西輝的威脅越來越大了。朱顏明曾去過解放區開過會,有可能被認出,可是保密局怎麽知道東海區派人來島城的確切時間呢?為什麽偏偏是崔西輝來了島城後,敵人的情報突然變得這麽準確?憑著多年的地下工作經驗,他意識到崔西輝在解放區裏可能藏有暗線。
對於碼頭支部韓書記要求接頭的事,老李也很納悶兒。已經說好了自己必須切斷與各地下支部的聯係,全力以赴組織軍事情報係統,怎麽又要接頭?
看來,韓書記是有特別緊急的情況。
老李沒辦法,隻好安排鄭柯去黃島路把那個“緊急接頭信號”處理一下。
第二天下午5點,韓書記準時在膠州路下了車,順著四方路向上走。
黃島路分兩段,西段長期是馬路市場。這段路總是聚滿了馬路攤販,貨攤占了馬路一半的寬度。行人、顧客一多,往往把馬路擠得水泄不通。
這個鍾點正是下班時間,穿著灰色短衫、黑士林長褲,戴一頂低沿草帽的韓書記,穿過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來到了黃島路的東段。他望了望路口那根黑木電線杆,見自己貼上的那個“商鋪尋租”廣告紙片,已被從中間撕掉一半,切口如同刀割一般整齊,看來老李正在聯絡點等他。
韓書記順著“一步半”石階路上到了那座小二樓前,他左右看了看,隨即進了樓洞,邁上樓梯。他按照暗號敲響了門,過了一會兒,老李打開門把他迎進屋裏。窗外傳來了小販的吆喝聲:“賣麵條了!肉絲麵,清湯麵——”
聽到安全的信號,老李放下心來。
韓書記一見麵就歉意地說:“對不起,老李,我知道你很快就要撤離了,可有緊急情況……先說件事,我昨天去了朱顏明的親戚家,那裏被監視了。要通知咱們的同誌可千萬別去福生裏。”
老李點了點頭說:“特情2組剛剛發來消息,朱顏明同誌被保密局行動隊給槍殺了。那個叛徒崔西輝現在就在保密局裏。”
韓書記難過地閉了會兒眼睛說:“真應該除掉崔西輝那個叛徒!把‘鋤奸’的任務交給我們碼頭支部吧。我們的同誌大多沒有在膠東軍區待過。那個狗日的崔西輝肯定不認識。”
“當然要除掉他,具體行動要由膠東區黨委確定。”老李又提醒道,“老韓,崔西輝在東海區可能有親戚朋友做暗線,你提醒東海區方麵調查一下……還有,你最近還是減少外出,盡量待在碼頭裏。”
“好,老李。今天來見你的主要原因,是東海軍區的一名同誌打入了海軍,可隻有朱顏明知道聯絡的方式,現在他卻犧牲了……因為牽扯到炮艇起義的事情,東海軍區希望能盡快找到他。我知道你們華北局在海軍裏也有內線。”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老韓。有倒是有,但他的任務是獲取敵海軍軍事情報,是不允許跟其他同誌發生橫向聯係的。”老李站起身踱了幾步,“這樣吧,我下星期二就要撤離島城回華北局了,你把他的具體情況說說,我會向局領導請示的,等有了結果,我再設法通知你。”
“這樣也好,老李,我真舍不得你走啊!以後,有機會回解放區,我一定去華北局機關看你。”韓書記依依不舍道。
二人辭別後,韓書記從二樓下來,走出了樓門。他抬手把帽沿往下拉了拉,低著頭踩著“一步半”的寬石階路走下去。但他卻沒有注意到,一個推著自行車的瘦子正沿著石階路往上走,錯身的時候,瞟了他一眼。
等走過去一段距離後,那個瘦子好像想起了什麽,停下自行車,轉過頭又望了一眼韓書記的背影。他若有所思地晃了晃腦袋,隨後,又一手推著自行車車把,一手扶著車後座上的一個大麵袋子,費力地向上爬去。
在保密局陰森的辦公室裏,行動隊長黃魏半倚在黑色木椅上,兩條腿交叉著搭在辦公桌上,仰麵朝天地吐著一個個煙圈。
這幾天,他煩得要命。自從套出了朱顏明的親戚家住址後,他派人對這家人進行了調查,原來是一對兒60多歲的老人,以開小賣部為生。這老兩口就是平平常常的市民,連在東海有什麽親戚都沒調查出來。他派特務們輪班監視福生裏大院,進出這戶人家的除了鄰居之外,就是幾個去批發推銷日用百貨的人。
他挑選了個自認為“可疑”的,弄回保密局的地下室暴揍了一頓。查了兩天,結果人家就是個送貨的,根本不是什麽地下黨。
轉眼十幾天過去了,也沒動靜,小特務們也鬆懈了。黃魏隻留了兩個小特務在那裏監視。
前幾天,負責監視的小特務瘦猴子打回電話,說跟上一個可疑的漢子,跟到了市場三路,見他進了大市場了。黃魏立刻帶上幾個特務開著小轎車趕到了市場三路,在一樓大市場和二樓婦女兒童商店搜了半天,也沒找到那個可疑人。氣得黃魏大罵瘦猴子是頭蠢豬。
黃魏原是軍統濟南站的,跟隨站長許先登多年。去年初,在濟南站的大搜捕中,他抓了100多個地下黨嫌疑人,光被他親手槍殺的地下黨嫌疑人就有十幾個,由此得“惡魔”之稱。
他認為,隻要自己多抓多殺地下黨,且手段比別人更殘忍些,就會得到上峰的青睞。他所追求的是獲得更大的權力。隻要有了足夠的權力,金條銀票任撈,自己便可以為所欲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