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奇功 (3)
膠東兵團作戰指揮部裏，範漢傑的情緒卻如同天氣般異常的高漲。他穿著黃色的哢嘰布軍襯衣，紮在筆挺的將軍褲裏，開著襯衣紐扣，坦露著前胸，站在報話機前。一手拿著耳掛摁在左耳邊，一手拿著喊話筒，胸有成竹地用密語調動著前線部隊：
“命令由整9師留下一個團據守平度，然後集中主力向招遠道頭方向攻擊前進，威脅****華北局駐地，以配合整8師攻取掖縣，切斷****內外線的陸路聯絡。
“命令整54師由坦克裝甲營協同，向萊陽一線的薑山鎮陣地進攻，務必於明天天黑前拿下薑山鎮，以掃清攻占萊陽的障礙，於兩日內攻占膠東重鎮萊陽。
“命令整25師向祝溝方向進攻，以策應整54師對萊陽的攻擊，同時保障進軍招遠道頭的整9師之右翼安全。”
調動指揮完畢後，範漢傑放下耳掛和步話機喊話筒，轉身走到鋪著軍事地圖的大木桌前，拿著尺子和鉛筆在地圖上不停地畫著線。他早年畢業於德國陸軍學院，精於軍事測繪，擅長陣地戰，具有較高的軍事素養和實戰經驗，深受蔣介石的青睞。
此刻，方劍春正站在電話旁填寫著電話記錄。在範漢傑指揮過程中，他一直偷眼觀察著放在報話機一邊那個精致的小本子。這幾天發現，範漢傑所呼叫的部隊及部署安排都是看著這個小本子進行的。
前天晚上，範漢傑把這個小本子放在報話機旁忘記帶走了。他在臨走前，趁收拾房內器具之際，拿起來看了看，上麵寫著《地空聯絡指揮密語本》。在空軍的時候，方劍春就知道這是國民黨軍報話機指揮的全部暗語，隻有師軍級的指揮官才能看到。如果能把這個密語本的內容抄寫下來，送到解放軍那裏，那麽，範漢傑調動前線部隊的指揮和意圖將完全暴露在解放軍的麵前；解放軍就可以隨機應變，從而占據戰場上的主動。
方劍春眉頭微皺，思索著如何獲取這個《地空聯絡指揮密語本》的方法。
正思考間，譯電軍官曲得生跑進指揮部送來一份電文。方劍春把電文轉交給範漢傑。
範漢傑觀後，滿意地點點頭，從密室叫出一個幕僚，對他講：“哈哈，果不出我之所料。****譚部夜攻諸城，實為牽扯我進攻膠東的進度。我是不會上當的，現在整64師曹師長已率2個旅增援進駐了諸城，****對諸城已無計可施。”
幕僚豎起大拇指，滿臉堆笑：“總指揮高見！在156旅攻入諸城後，您就下令讓156旅加固城防工事，加緊設防扼守，以防****譚部攻諸城，襲擾我前梯隊的背後。現在看來，都在您的運籌帷幄之中啊！”
範漢傑假作謙虛地擺擺手：“哪裏話，我又不是諸葛孔明。此乃帶兵指揮打仗的實戰要領。”說著，他起身走到報話機前，翻了翻密語本，拿起報話機的耳機，用密語指揮：“我命令整64師曹師長，全力扼守諸城，封住共產黨譚部的出擊途徑，保障我前梯隊的側後安全。切不可草率出擊，切莫中了共產黨的詭計。”
慢慢走回門側電話旁的方劍春心想，從範漢傑言談中可以聽出，國民黨軍進展順利，膠東解放軍正遭受著巨大壓力！自己必須盡快想出辦法，搞到範漢傑的《地空聯絡指揮密語本》，使他調動部隊的舉動被解放軍全麵掌握。
可那個密語本取走容易，送回來難。如果自己不惜暴露而拿走送不回的話，那敵人馬上就會廢用這個密語本，一切的努力就白費了。中午指揮部裏有國防部的幕僚值班，沒有機會獲取。晚上雖有機會拿走，可沒有指揮部房門的鑰匙，送不回來的。若等到第二天早上，警衛軍官藍義貴是按規定等到範漢傑及幕僚們到達後，才能開門。所以無法送還。
方劍春打算在周末晚上跟君英接頭時，匯報一下這個情況，一起研究研究，或許聰慧的君英能幫自己想一些辦法。
對於膠東解放區來說，正麵臨著巨大的壓力和殘酷的考驗。目前的戰場態勢令人心焦！
敵人裝備精良攻勢猛烈，占領平度後，沒有絲毫停滯，而是繼續步步推進。特別是敵整9師竟然直接向華北局駐地招遠道頭攻來，華北局被迫後撤至葛家莊。
範漢傑的這一招太老辣了，因為整8師正攻擊掖縣，負責防守掖縣的華野9縱還肩負著保衛華北局機關和野戰總醫院的重任。這麽一來，兩頭難顧，最後，隻好放棄掖縣，回收兵力以確保華北局機關安全。
諸城華野東兵團。譚部指揮所。
午後的太陽依然火辣辣地斜掛在天上，藍藍的空中萬裏無雲。
作戰科長向坐在軍用地圖前的譚政委匯報著前線戰況：“敵整8師正在猛烈進攻掖縣；整9師頻頻威脅華北局的安全；敵整54師、整25師在飛機坦克的掩護下，正在鉗形攻擊萊陽防線。”
譚政委默默地吸著煙，問道：“諸城方麵有什麽動靜？”
“敵整64師大部兵力收縮於城內，正在加固城防工事。”作戰科長回答。
譚政委按滅煙蒂，趴在軍事地圖上看了一陣子：“這麽說來，我們前些天‘夜攻諸城’，雖然沒有牽扯住敵人深入膠東腹地的攻擊，但成功地拖住了敵整64師，使其不敢再尾隨前梯隊，也等於拉開了敵人各部的前後間距。”
“對！”作戰科長點著頭。
其實，譚政委此刻心裏反複思考著那個“突圍行動計劃”。
從絕密情報《膠東作戰方案》上看，敵人在占領掖縣後，想由整8師和整9師封鎖住掖縣、招遠一線，其重點轉移到了攻克萊陽。範漢傑對萊陽非常重視，更想攻下萊陽後，再穩妥地實施合圍。其重火力配備也偏向於進攻萊陽的整54師和整25師。
如此一來，許司令率部從整8師和整9師的結合部成功突圍出去的可能性越來越大，關鍵是跟隨在後麵的整64師被拖在了諸城，這三個師之間的前後距離拉得很大，突圍部隊有了較大的回旋空間。
隻要突圍成功，範漢傑企圖聚殲我內線主力的‘梳篦戰術’就徹底落空了！戰局就會發生重大的扭轉！
譚政委擰眉思考著，伸手拿起一支紅藍鉛筆，重重落在了軍用地圖的平度大澤山上。他抬頭對作戰科長說：“給許司令發電報，內容‘葡萄熟了’。”
作戰科長托著文件夾子，筆下生風，迅速擬好電文，送譚政委確認後，轉身走向指揮所裏的電台旁。
遠在招遠葛家莊的許司令接到譚政委的電報後，立刻明白了“葡萄熟了”這句話的涵義，平度大澤山以盛產優質葡萄而聞名。
其實，他何嚐不想立即實施“突圍行動計劃”，奔赴大澤山呀！可這段時間，形勢臨近危急關頭。
膠東半島呈錐形，越往東地域越狹窄，東端便是大海，已無路可退。敵人步步推進，膠東解放軍被壓縮在東西不到150華裏、南北不到80華裏的狹小地區。後麵聚集了華北局和膠東軍區機關、部隊、傷病員和隨軍撤退的群眾及大量軍用物資，路上越來越擁擠。問題是，必須為後方掩埋兵工設備物資和轉運傷員再爭取幾天時間。
經過思考，許司令組織9縱主力剛剛占領掖縣的敵整8師打了一次猛烈反擊，延緩了敵人的推進速度，為後方的轉移多爭取了兩天時間。同時，也促使整8師回縮掖縣，使其與整9師之間的橫向間隙拉大了！
為了迷惑敵人，我軍還製造了一係列將於內線全力阻擊抵抗的假象。9縱、13縱將領卻接到了許司令的一道密令：“以最快速度，將大連船運來的最新武器裝備給各自縱隊係統更換完畢。兩天後，由9縱突前，13縱斷後，掩護華北局和野戰總醫院，於招遠道頭實施夜間突圍。此次突圍，生死攸關，要特級保密！在行動前，不得向下通知轉移路線和目的地，除軍火外，所有可能發生聲響的金屬物品一律卸掉，不準攜帶。”扭轉膠東戰局的最關鍵一步終於要付諸實施了。
膠東戰場上炮聲隆隆，烽火連天。
在島城上空的那朵朵白雲，仿佛是從戰場上飄來的，攜滿戰火硝煙的味道，艱難地隨風移動。
市內的人們不斷地從報紙上看到“國民黨軍行將攻占膠東半島，共產黨軍隊已無路可逃”的連篇累牘報道。
膠東兵團作戰指揮部裏，一派歡聲笑語，
近日，範漢傑連續接到消息：****整8師占領掖縣，****整54師占領了萊陽，****整9師已攻占招遠。幕僚們紛紛從密室裏走出來，圍繞著坐在軍用地圖前的範漢傑，個個喜笑顏開，興高采烈地議論著。
範漢傑站起身來，挺著胸膛、揚著手，對一位高級幕僚說：“致電南京蔣委員長，呈報‘膠東勝利’。我膠東兵團之將士英勇用力，近日攻占了招遠。至此，已占領膠東15座縣城。共產黨軍隊主力已被我壓縮至膠東半島尖端，殲滅在即。”
眾幕僚頓時鼓起掌來。
站在門側電話旁的方劍春聽罷，轉身麵向牆壁，裝作擦電話的樣子，而臉上卻露出了幾絲焦慮，在心底為膠東解放軍捏了一把汗。不過，他還是隱約感到，範漢傑可能有些高興得過早。自己給解放區提供的《膠東作戰方案》絕密情報，一定會起到重要作用的！解放軍的將領一定會據此做出有效對策的！最危機的時刻也是最易出現轉機的時刻，他堅信膠東解放軍會渡過這個難關的。
正在興奮之際，忽然警司丁司令走進了總指揮部，聲稱特來看望範總指揮。
範漢傑連忙把他禮讓到休息會客的那個暗間，二人坐在沙發上相互客套了一番。方劍春新拿來一個蓋杯，放了些茶葉，給丁司令衝了一杯嶗山綠茶。
待方劍春退出去後，丁司令豎起大拇指向範漢傑誇讚道。“我前線****在範總指揮的巧妙調度下，已攻下掖縣、萊陽、招遠等重鎮，膠東****岌岌可危。範總指揮一路攻城拔寨，勢如破竹，可謂勞苦功高呀！”
“哪裏哪裏……”範漢傑又擺擺手說，“這都是委員長英明決策所致；也是前方將士效忠黨國、盡心盡職所致；也是你丁司令的大力協同所致。”
丁司令讚譽了一番後，掏出一份秘密情報遞給範漢傑：“這是我部參謀處諜報隊刺探的情報，****許部正在大力組織阻擊抵抗，號召‘誓死保衛膠東’，看意思是要拚到底了！”
“哈哈。”範漢傑接過情報看了看，輕蔑地一笑，“許被我三麵合圍，唯一的出路就是跑到東海乘船逃往大連，其大部下屬最終會被打得四散逃竄。阻擊抵抗？試想一下，血肉之軀如何能抵禦住飛機坦克的鋼鐵之師呀？這叫以卵擊石！”
丁司令擊掌大笑。
二人又聊了幾句當年黃埔軍校的一些往事。有幕僚拿著擬好的電文來找範漢傑過目。
丁司令見他仍在忙碌中，便起身告辭，並邀請道：“範總指揮，過兩天，我在島城最高貴的交際場‘迎賓館’（原德國提督府）裏，特意為你舉辦一個舞會，邀請島上的各界名流參加，以慶祝****膠東兵團的‘膠東大捷’。”
國民黨軍的軍官沒幾個不會跳舞的，這是混跡軍政界交際應酬所必修的技能。範漢傑當然也不例外，但他還是客氣地推讓一番。
丁司令被送到指揮部門口，轉過身對範漢傑說：“範總指揮請留步。屆時，島城的各界名媛都要到場，她們可是在翹首期盼著一睹範將軍的風采和舞姿呢！”
“哈哈，丁司令言重了！我範某乃一介武夫，哪裏談得上什麽風采？俗話說‘恭敬不如從命’，好吧、好吧，屆時我一定到場！多謝丁司令的盛情啊！哈哈哈……”範漢傑兩隻手反扶在後腰處，朗朗笑道。
送走了丁司令，範漢傑繼續與幕僚們高談闊論，暢談著占領膠東肅清膠東****之後，南京蔣委員長會發來一個怎樣的嘉獎令。
沒有人會想到，那位站在電話旁的小聯絡參謀，正在暗自算計著報話機旁邊那本《地空聯絡指揮密語本》。
今天晚上，方劍春要在9號聯絡點與君英見麵研究這件事。
方劍春在焦急中等到了周末的傍晚。
他按約定時間，在市北區的遼寧路口等候君英。
二人見麵後，方劍春說要請她一起到勝利電影院看電影，新片子《一江春水向東流》，著名演員白楊、陶金、上官雲珠主演的。
君英猜測到方劍春肯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要說。其實自己也恰好有幾個好消息告訴他。
雖說是假扮戀人，可也得扮得像些。方劍春右手抄在褲兜裏，誇張地往外一撐，君英也隻好伸出左手挎上去。兩個人往錦州路上的勝利電影院走去。
“君英，上次的情報送出去了嗎？”方劍春邊走邊問道。
“送出去了。小鷂子捎話回來，齊叔說華野首長為此給你記特等功，等勝利以後，還要給你親自戴上特級勳章。”
方劍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隻希望解放軍能打勝這場仗。以前我說過這些功勞和獎勵還是算給我哥哥吧。不過，這次的功勞，一半給我哥哥，另一半要分給你。”
“分給我一半？你為什麽會這樣想？”
“我也不知道。沒有老李叔就沒有這一切，沒有你協助也就沒有這次功勞。反正我喜歡分給你。”
“我不要，可我還是要謝謝你。劍春，你在敵人內部一定要注意安全，有時候真的為你擔心。”這是君英發自心底的一句話。
方劍春悄悄地側頭看了看她，心裏生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平生第一次被一位姑娘牽掛著，而且她是這麽的純淨美麗。“君英，這兩天，我從範漢傑的指揮中能看出，解放區那邊的形勢非常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