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電台 (3)
管組長拎著手槍領著手下沿著高高的院牆,一溜兒小跑地向後大門繞過去,心裏罵道:“黃魏這豬!早該派個人先去後門守著了,非等我來。”
他一抬頭瞥見那小道口衝出輛黃包車疾速穿過大馬路,跑進對麵的一個大胡同裏。緊接著,一個脖子上圍著紅圍巾、挎著小提包的女人從小道口急匆匆走出來,穿過馬路走向另一側的小胡同。
管組長皺眉想了想,那條小道的兩側是高牆,盡頭就是火柴廠宿舍後門。那輛黃包車和女人隻可能是從大院後門出來的,可那個後門平時是鎖著的……太可疑啦!於是,他命令一個小特務趕到宿舍後大門守住,哪兒也不許去。
“你們兩個跟我來!”管組長掰開手槍保險,率領另外兩個持槍的小特務穿過了馬路。
跑到剛才黃包車消失的那個大胡同口,管組長命兩個小特務沿大胡同追那輛黃包車,自己去前麵的小胡同口追那個紅圍巾女人。
此刻的君英並沒有走,而是貼在小胡同口向這邊觀察。當她發覺追過來的特務中,有兩個往小鷂子他們撤退的方向跑,心想:不行!得把特務們吸引過來,保護電台和發報員的安全!
她從小提包裏取出小手槍探身朝特務們開了一槍。
叭!子彈打在了特務們身邊的高牆上,已鬆脆的牆皮被打得“嘩啦啦”散落下一大塊。管組長嚇得蹦到了路旁的大樹後,一邊舉槍還擊一邊喊:“回來!往這邊追!”
君英見吸引了特務的注意,便轉身向小胡同深處跑去。
管組長領頭追到了小胡同裏,遠遠望見前麵那個紅圍巾女人跑到了胡同盡頭正往右邊拐彎,他雙手握槍,穩穩地扣動了扳機。
就在君英要拐進右邊的小夾道之際,隻覺得左肩膀被猛擊了一拳似的,踉蹌了幾步,差點兒摔倒。左肩中彈了!君英右手扶住牆,大喘了幾口氣後,捂著傷口忍痛沿小夾道朝前跑。
居然像是擊中了那女人,管組長心中一喜,招呼跟上來的小特務快追。
誰也沒在意,這一過程中,有個肩扛著麵條挑子的瘸老頭從馬路對麵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小胡同口處,放下挑子。在特務們追進小胡同中段時,瘸老頭彎腰從裝碗筷作料的箱子裏抽出手槍,從背後連續射擊……
跑在後麵的兩特務“撲通”、“撲通”栽倒在地,一個被擊中後背,一個被擊中了大腿。
跑在最前麵的管組長聽見後麵響槍了,狡猾地往旁邊一跳,貼牆轉身朝後麵打了兩槍。
一顆子彈打進了老人的額頭。他舉著手槍,大瞪著雙睛,身體後傾,緩緩地仰跌在地上。
剛才,就在君英穿過馬路走向那小胡同之際,站在遠處沾化路口的方劍春,就望見了幾個持槍特務從大院前門道口出來,朝君英的方向張望。他意識到君英很危險!
土生土長的方劍春對市區非常熟悉。君英進的那小胡同,頂端隻有右拐的小夾道,從小夾道出來是一條斜陡的山路,這條山路往上是家小工廠,朝下坡走能通到大街上。
於是,方劍春跑回去,把吉普車開下人行道,發瘋般地向那條山路附近繞過去,接應君英!
遠處不斷響起的槍聲讓他憂心如焚,下意識地伸右手摸了摸後腰,可惜沒有帶槍。他氣惱地揪下黑禮帽狠摔在副駕駛座上。
吉普車衝到了山路附近,方劍春飛身跳下駕駛室。
這山路的一側是陡峭的石壁,沿途建有保護行人的鐵欄杆。有人為省路卸下了一小截欄杆,在此處的石壁下堆上幾塊大石塊充當階梯。
他跑到那個小缺口處,踩著大石塊爬上山路,往上坡狂奔,黑風衣的下擺被夜風吹得風箏一般飄起來。
跑近那個夾道口了,但見君英踉踉蹌蹌地衝出來閃在牆邊,握著手槍的右手按在左肩處,大口地喘著粗氣。
君英聽到山路上“噔噔噔”的跑動聲,便端正槍口,抬頭張望,當看出是方劍春時,急切地揚手示意:不要過來!
方劍春哪兒還顧得上她的示意啊!他隻有一個念頭——救走君英!就算是死,也要跟她死在一起!
衝到跟前,他一把奪過小手槍:“還有幾發子彈?”
“三……三發!”君英痛苦地捂著左肩膀,喘息著回答。
方劍春側頭,聽見小夾道裏大皮鞋跑踏在石板上的動靜越來越近,從腳步聲可以判斷出,隻有一個人追來了。他舉槍從夾道口處,猛然閃出身形。
管組長在擊倒了胡同口那個老頭後,又舉著槍靜等了會兒,見沒有別的情況了,也不管地上那個腿部中槍的特務如何哀叫,轉身繼續追下去。
追到小夾道,他小心翼翼地探頭觀察了下,夾道上空無一人,兩邊都是居民的後院牆,估計那受了傷的女人是拐過夾道口了。因為那女人有槍,所以他端著手槍,微側著身體很小心地向前跑。
跑著跑著,突然,前麵的道口處閃出一個舉著手槍的黑風衣人。管組長故技重施,螞蚱般地一蹦,側身貼在牆上,“呯!”抬手朝那黑風衣人就開了一槍。
可萬萬沒料到,就在他扣動扳機的一瞬間,那個黑風衣人竟向一側猛倒了下去。自己手槍裏射出的子彈從對方倒下去的身體上方飛了過去。而黑風衣人在側臥倒地的短促過程中,極速開了兩槍,兩發子彈結結實實地擊中了管組長的胸膛!
管組長渾身一震,舉著的手槍脫手掉到了地上,石板上砸出了幾粒火星子。
霎時間,他明白了,剛才人家從道口處舉槍站出來是故意晃他一下,就料到他會朝頭胸部射擊,所以人家趁機使了個“側臥甩射”,既避開了子彈,又準確地打中了自己。
管組長雙手捂著胸口,背靠牆壁身體緩緩滑下來,不甘心地嘀咕了聲:“你……你玩我……”隨著幾聲咳嗽,一股夾著血塊的鮮血湧出了嘴角。
身穿黑風衣的方劍春從地上一躍而起,一個箭步跳回君英身旁。
此時,君英用紅圍巾把左肩的傷口包上了,右手和牙齒配合將圍巾係緊。方劍春把槍****褲袋,抱起君英沿山路向下飛奔。跑到路邊缺口處,放下君英,自己先跳到下麵的大石頭上,又將君英抱下去。
“幸虧君英小巧玲瓏的,不然的話,可真麻煩了!”方劍春暗自慶幸,抱著她跑回停在隱蔽處的吉普車旁,將君英塞到後座上。吉普車沿蜿蜒小路往西南方向箭一般地飛馳。
槍聲驟然響起時,曾訊馬上想到是發現了地下黨,於是留下兩三個小特務繼續搜查火柴廠廠區,率領其餘的人奔往槍響的位置。
正在火柴廠宿舍裏挨戶搜查的行動隊長黃魏聽到前兩聲槍響時,以為是管組長在朝天鳴槍嚇唬路上的可疑行人,沒做出反應。可當槍聲再次響起且更激烈時,他反應出那是槍戰!也顧不上入戶搜查了,喊叫著小特務們跟他跑出宿舍大院門。
當黃魏衝到了那個仰躺於地的老人屍體旁時,看到曾主任正領著一群小特務追進了小胡同裏。
在小胡同中段,曾訊在手電筒的照耀下,一把揪住那個趴在地上、捂著大腿哀號的小特務,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受傷的小特務哭著回答:“有個紅圍巾女人和一個老頭兒朝我們開槍,那個老頭被管組長打死了,那個女人也被管組長打傷了。”
“管組長呢?”曾訊瞪著雙眼問。
“去右邊的小夾道裏了……哎喲,哎喲……”小特務的大腿上已是鮮血淋漓。
曾訊站起來,安排身邊的兩個特務:“你們兩個把他抬上車送到醫院。城陽組的人開車繞過去。其餘的繼續追!”
話音未落,追在前麵的特務站在夾道拐彎處大喊:“曾主任!管組長被打死啦!”
“什麽!”曾訊以為自己聽錯了,握著手槍快步向那裏走去。雜亂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小胡同裏**起恐怖的回音。
夾道裏,管組長倚牆而坐,腦袋耷拉著,前胸全是血,雙腿直挺挺地伸著。曾訊摘下左手的手套,彎下腰伸手指試了試他的鼻下,已沒有了呼吸。
他直起身,從一小特務的手裏扯過手電筒四處照著往前走,在夾道口的地上撿起了1粒彈殼。把子彈殼捏在拇指和食指間,用手電一照:“哼!女人用的小玩意兒。”
小特務們沿著小山路的陡坡追了下去,直到與開著轎車繞到下方路口的城陽組碰上了麵。連隻貓都沒找到!
不知是因為忙亂還是天黑,特務們竟沒注意到山路邊那卸去了欄杆的小缺口下,有堆充當階梯的大石頭。
曾訊回頭對貼身文書說:“你先趕回局裏,打電話通知警備司令部,就說我局正在追捕帶有槍傷的女地下黨,請他們立即聯動警察局和憲兵隊,全市戒嚴,嚴查路人和車輛!”
“是!”文書轉身跑去。
他一眼瞥見了正掂著勃朗寧手槍的黃魏,便衝著他氣急敗壞地吼道:“你還愣著幹什麽!讓你的人分成幾個小組,馬上給我到各個醫院診所搜查身上有槍傷的人,特別是女人!”
“是,是!主任。”黃魏覺著曾訊的眼裏直冒殺氣,他招呼行動隊的人,“3人一組,分頭搜查醫院診所。快點兒!媽的!”
一個動作稍慢了的小特務被黃魏飛起一腳踢中了屁股。
星輝淒清,夜幕森然。
憑著對環境的熟悉,方劍春早在腦子裏勾勒出了穿行小道通往表姑家的路線圖。島城山路遍布,許多小道上往往有石鋪的台階。
每逢一處台階,他都會雙手緊緊把穩方向盤,同時提醒道:“君英,你用腳蹬住我的車座靠背,蹬住呀!別從後座上顛下來。”
吉普車像浪濤中的小船,被方劍春嫻熟地駕馭著爬上台階或緩緩地駛下台階。
劇烈的顛簸令君英的傷口陣陣疼痛,她忍不住發出聲音。方劍春聽到後心痛如刀割:“君英,堅持住。馬上就到了。”
開始的時候,她還回答,可到後來就沒了動靜。
車內已能嗅到血腥氣息了。隨著傷口的不斷失血,君英緩緩合上雙睛,胳膊無力地垂下,頭一歪,身子綿軟地側倒了下去。
吉普車,終於開到了龍江路上。
龍江路是與大學路平行的一條路,兩條路之間遍布著紅瓦石牆的德式、俄式、英式等歐式小樓,每座小樓都有一個種滿花草樹木的小院。西北方向的不遠處是棧橋海岸,環境優美靜謐。這裏曾是西歐僑民的聚集地。
龍江路東端那座俄式小樓院便是方劍春的表姑家。
方劍春在院門前刹住車,從身上掏出一串鑰匙,下車跑到院門前,透過鐵柵欄反手打開門鎖,雙手用力一推,鐵門向兩側慢慢敞開。
幽靜的庭院內,院門東麵是一排茂盛的鳳尾竹叢,竹叢後有幾間花房。院樓中央有一棵500多年的古槐樹,枝葉繁茂,綠蔭如蓋。古槐的後麵佇立著典雅的雙層俄式小樓,尖尖的閣樓紅瓦頂,水紋花崗岩樓體,構思精巧的露台、老虎窗和拱廊,顯示著西方古典主義和浪漫主義的建築風格。
把車開進院內停在了西牆下,熄了火,方劍春下車,鎖上院門又跑回來將君英抱出車來,快步走向小樓門口。
正在客廳裏的表姑早就被院門的響動和汽車的噪音驚動了。她先站在窗口望了望下麵,發現方劍春下了車,還從車裏抱出個人來。
表姑匆忙走到門口,把樓門敞開。“劍春?你這是……”
方劍春抱著昏迷不醒的君英氣喘籲籲地闖進來,也不搭話,徑直走進客廳。
表姑關緊門,跟了過來,驚詫地問:“劍春,這姑娘是誰?怎麽受傷了?”職業的敏感令她一眼就瞧出這個麵色灰白、雙眼緊閉的姑娘受了重傷。
“表姑,她左肩中了槍。快救救她!流了很多血,我要她活著!”方劍春急得幾乎語無倫次了。
表姑伸手在君英的脖側試了試:“別著急孩子,還有救。快把她抱到二樓你的臥室裏,平放在小**,左臂朝外側。我去找手術盒,準備手術!”盡管心中充滿疑問,可身為山大醫院主任的表姑還是決定先做手術。救人要緊!
二樓的小臥室是方劍春的。他從小就是睡在這個小房間裏,到如今牆上仍懸掛著表姑摟著幼時的他照的照片。
按照表姑的吩咐,他把君英放在自己的小木**,把屋裏的燈全部打開,焦急地等待著表姑能盡快把君英左肩膀裏的子彈取出來。
摘下了那條沾滿鮮血的圍巾後,表姑打開了手術用具盒,先取出剪刀剪開了君英左肩處的衣衫,露出了血肉模糊的傷口。方劍春也帶上了醫用薄膠手套,在旁邊幫著傳遞手術器械,表姑的手術刀熟練地清理著傷口處被子彈打爛的皮肉。家裏沒有麻藥,隻能打一劑止痛針,可根本難以抵禦這等的疼痛。
此時,君英已蘇醒過來,微微睜開雙眼,看到了一位帶著大口罩的女大夫正在給自己做手術,一塊醫用白布蓋在自己的胸前。她強忍鑽心的痛,氣息微弱地問:“我在哪兒?”
方劍春走到床頭,望著她說:“君英,這是在我家。我的表姑是大夫,她在為你取子彈呢。你忍著點兒。”
“嗯。”君英無力地閉上雙眼,為了不出聲音,把右手放在嘴邊緊緊咬住。
窗外傳來了由遠而近刺耳的警笛聲。警車雪亮的大燈燈光從窗戶的窗簾上忽閃而過。
表姑的手停了停,抬眼望了望窗戶又看了看君英,心裏明白了什麽。
“給她拿條毛巾。”表姑的聲音從口罩裏沉悶地傳出來。
方劍春會意地點點頭,出去取來兩條幹淨的毛巾,一條塞到君英的嘴邊,用另一條輕輕擦拭著她額頭和臉上冒出的冷汗。
當晶亮的手術鉗將血糊糊的子彈頭取出的時刻,劇疼令君英幾乎將嘴裏的毛巾咬碎。她右手緊緊抓住方劍春伸過來的大手,不一會兒就又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