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電台 (4)

感覺她的手瞬間鬆開,方劍春瞪大眼睛:“君……君英……表姑,她昏過去了!”

表姑點點頭,快速地給傷口敷上止血藥,用白色的紗布包紮好後,從一側的耳畔摘下口罩說:“她的體質本來就弱。現在失血過多,必須馬上輸血。你幫著收拾一下,我回醫院拿血漿!”

“不行!表姑,你千萬別回醫院拿血漿。”方劍春麻利的幫她收拾著手術用具,提醒道:“現在,各個醫院肯定都有特務或警局的人……抽我的血給她輸上吧。你知道的,我是O型血。”

“孩子,她是不是……”表姑欲言又止,示意方劍春跟她出去。

出了房門,方劍春一手拿著整理好的手術用具,一手把門關上。表姑的臉側半掛著醫用口罩,表情嚴肅地問:“孩子,你跟姑姑說實話,她是不是地下黨?你加入了地下黨,對嗎?”

由於自小是表姑養大的,如同自己的母親,方劍春對她從不撒謊:“是的。表姑,她是地下黨的人。至於我,還沒有正式加入地下黨。”

表姑輕歎了口氣:“唉。我猜也是。劍秋已經是那邊的人了,想不到你也……劍春,我是替你擔心哪。島城可是國統區,萬一被查出來,那是要槍斃的!”

“表姑放心,我還沒有正式加入,就是偶爾幫幫他們。隻要小心些就不會有事。哎?我表姑父呢?怎麽沒見到他。最好別讓他知道內情。”方劍春的表姑父是山大醫院的副院長,也是一個在政治上很謹慎的人。他怕表姑父得知此事後會因擔心受牽連而埋怨表姑,所以腦子裏盤算著怎樣瞞過他。

表姑說:“你表姑父去北平協和醫院看望他的導師去了,過些日子才能回來。這個姑娘至少需要在家裏養兩個月,我會跟你表姑父說清楚的。如果瞞著他反而不好,容易出誤會。”

“也是。還有徐媽呢?”方劍春又問。

“徐媽的血壓高又犯了,我讓她吃了降壓藥去花房那邊休息了。劍春,看來也隻能讓你給她輸血了,再耽誤隻怕她挺不過去。你把手術盒拿去放好,我去準備輸血的用具。”說罷,她去了洗浴室洗手。

回到小臥室。躺在**的君英仍處在昏迷中。方劍春搬了把椅子坐在床邊,脫下毛衣,挽起了襯衣袖子,伸出左臂。表姑捏著手裏的大針筒猶豫了一下,憐愛地說:“劍春,我在客廳給你預備了一碗糖水,抽完血後,你去喝了,再躺到沙發上好好休息。這裏有我呢。

“好。別擔心我,我體格壯著呢。多給她輸上些。”他知道表姑是心疼自己。

從方劍春身上采下的那300CC血液,順著細長的膠皮管開始緩緩輸入君英的右臂。

方劍春的右手指按著自己左臂針眼處的藥棉,心裏如釋重負,眉頭也舒展開了,溫和的目光落在君英的臉上久久不願收回。

這一切沒有逃出表姑的眼睛,心想:看來,這個漂亮的小姑娘對俺家劍春來說挺重要的。

“表姑,她的情況怎麽樣?有沒有……”方劍春依然放心不下地問。

表姑知道他擔心什麽,沒等他說完便講:“子彈沒有損壞骨頭,萬幸。可是傷口很深,差點穿透了。她的體質又弱,需要調養一段時間才行。等會兒再打上盤尼西林,傷口不感染就沒問題。”

方劍春點著頭。

“你下去休息吧。明天我向醫院告一天假。你餓不餓?餓的話,就去花房那邊叫醒徐媽給你做飯。”表姑查看著輸血的情況說。

“不餓。”方劍春搖搖頭,“表姑,不要讓徐媽知道她是槍傷。對外就說是我的姨表妹。”

“我自會叮囑徐媽。姨表妹?你們兩個的模樣可沒一點兒像的地方。好了,表姑知道該怎麽做。”表姑是個做事說話都很幹脆利索的人。

緊張的營救搶救之後,再加上抽了300CC血,躺在客廳沙發上,蓋著表姑父那床大棉被的方劍春感到身體像散了架一般,一動都不想動,頭也暈乎乎的。茶幾上的那一大碗糖水早被他一口氣給喝幹了。

樓院外,忽然又響起軍警三輪摩托和軍卡車呼嘯而過的聲音,搞得人心裏七上八下的。

方劍春盡力回想自己營救君英的過程,尋找有沒有留下什麽小漏洞。他心裏甚至有些後怕,好險呀!幸虧自己把她送到曹縣路後沒有立即離開,否則,君英現在已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啦。

敵人的無線電偵測車對地下電台威脅巨大,這令君英的處境也變得更加危險起來。以後可怎麽辦呢?自己又不可能天天去保護她。唉!方劍春又記起自己在軍法處監押室時做的那個奇怪的夢……

當警車過後四周又陷入了深夜的沉寂中。

屋外夜風吹動,院內那排鳳尾竹叢的竹葉隨風搖晃,發出沙啦啦的輕吟。

客廳裏黑著燈。月光從客廳大窗的窗簾縫隙間透進一絲光亮。那絲光亮在方劍春的瞳孔裏逐漸放大,直至模糊起來,輕微的鼾聲在靜謐的客廳裏響起。

迷迷糊糊中,他看見一群高矮不一的凶惡特務舉著手槍撞開了小樓的門,獰笑著衝進了客廳。

方劍春大驚,掙紮著想爬起身來,可身體怎麽也動不了。那幾個特務越走越近。

“給我槍!快給我槍!”他大喊著。

忽然,眼前漆黑一片,有個聲音由遠而近響起:“表少爺!表少爺……”

方劍春被人推醒,他努力睜開眼一瞧,麵前站的是傭人徐媽,正彎著腰驚奇地看著自己。他一使勁兒,掀掉棉被,從沙發上翻身坐起,懵懂地盯著徐媽。

徐媽小聲地說:“做噩夢了吧?大喊大叫的。表少爺,夫人讓你趕快起床吃早餐,好早些回李村。”

方劍春睡眼蒙矓地走到小餐廳。餐桌上放著兩杯熱氣騰騰的牛奶和兩盤土司、火腿。

匆匆吃了幾口,方劍春問正要離身往客廳走的徐媽:“我表姑呢?”

徐媽豎起手指了指上麵:“在樓上你的屋裏呢。”

“噢。你忙去吧。”方劍春吹著杯子裏的熱牛奶緩緩喝著。暗下盤算,昨夜肯定會全市戒嚴,按慣例早上7點戒嚴的軍警就該撤回去了,到8點,自有白班的軍警上街設崗盤查。這1個小時期間是安全度最高的,自己應該趁這個機會開車回李村,正好可以避免在路上遭查問而引起警司方麵的懷疑。

客廳的掛鍾響了,7點整了。

當方劍春上樓,走進自己的小臥室時,看到表姑正坐在床頭旁椅子上,端著杯子一勺一勺地喂著躺在**的君英。屋裏散溢著消毒水的氣味。

走到床邊。君英的臉色仍舊蒼白,但已經好多了。

“表姑,我來吧。你熬了一夜了,吃完飯去休息休息吧。”方劍春從表姑的手裏接過牛奶杯和小勺。

表姑站起身,捶了捶後腰部,眼睛裏已布滿血絲:“我又給她清消了傷口,目前,她還不能動,會影響傷口愈合的。你吃過早餐了?”

“吃過了。”方劍春用小勺將熱牛奶送到君英的嘴邊。

“那我下去吃飯,待會兒上來替你。你早些回總務處吧,不然的話,別人問起來不好回答。”表姑朝向她投來感激目光的君英抿嘴笑了笑,就出門去了。

喂了幾口牛奶,君英搖搖頭表示不想喝了,聲音孱弱地說:“劍春,謝謝你,也謝謝你表姑。”

“自家人,別客氣。”方劍春把牛奶杯和小勺放在一旁的小托盤裏。

“劍春,你馬上跟‘珊瑚’取得聯係,讓他通知電台組不要開機發報,等候命令。”停了停,君英又艱難地說道:“要他告訴小鷂子,不要再拉黃包車了,特務會追查的。”

“我明白了。你等我的消息吧。君英,在這裏一切聽我表姑的,她可是醫生。我和表姑商量好了,對外就說你是我的姨表妹。我不能經常回來看你,突然間頻繁的回市內必會引起警司方麵的猜測而帶來危險。”方劍春答應著並囑咐道。

君英想動一動,可身體一動,左肩膀傷口痛得她眉頭緊蹙起來。

方劍春心疼地望著她包紮著白繃帶的左肩膀問:“痛得厲害?”

君英微微一笑,搖了下頭。

“說謊。哪能這麽快就不痛了?”表姑和表姑父都是行醫的,方劍春自小耳濡目染,對槍傷之類的外傷還是了解的:“君英,那輛可惡的偵測車對地下電台威脅太大了。”

“這座電台是我們組裝的,接收信號和抗幹擾性能弱。我們會想出應對辦法的……” 可能說話太多,身體虛弱的君英無力地合上了眼睛,深深地喘了幾口氣後,就昏睡了過去。方劍春疼愛地伸手輕輕把她額前的幾絲秀發攏到耳際。

看了看手表已經快7點半了,他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又放心不下地回頭望向小木床。

剛走出房間,表姑恰好吃罷早餐上來。

方劍春輕聲地囑咐:“表姑,最好不要讓徐媽知道她是受了槍傷。”

表姑點著頭說:“我有辦法瞞住的。放心。”

“我不能經常回來看她,頻繁回市區會令旁人生疑。等禮拜天我再抽空回來一趟。表姑,你也多注意休息,別累著。”方劍春望著表姑熬紅的雙眼,心裏頗有些愧疚。

“禮拜天你別忘了給她買幾件衣服捎回來,她那身血衣我會給燒掉的。劍春,你跟地下黨沾上邊可真讓我提心吊膽。唉!”表姑歎息著說。

“我會很小心的,表姑。”方劍春寬慰道。

“好了。你回李村安心地去做事吧。我會照顧好這姑娘。”表姑抬手把他襯衣上端的紐扣係好。

方劍春翻手腕看了看手表,狠下心來,走到樓梯口,下了樓。

昨夜,激烈的槍聲令曹縣路火柴廠宿舍的居民心驚肉跳!

躲在鄰居家裏的電台組小許,更是緊張得幾乎透不過氣來。當他發現搜查大院的特務們被外麵的槍聲吸引都跑了出去,便抓住機會從鄰居家出來回到自家的屋裏,爬上吊鋪將隱藏在頂棚裏的電台天線拆下,藏到了屋外一大堆柴火垛裏,又將家裏做了一遍“消跡”工作。

半夜時分,幾輛拉著刺耳警笛的警車停在了附近,包圍了宿舍大院。一些握著手槍的便衣特務和背槍的黑衣警察,晃著手電筒拿著戶口本挨家挨戶地查戶口,並搜索家裏的可疑之處。雜亂的腳步聲、敲門聲、嗬斥聲、翻查聲此起彼伏。整個宿舍大院被折騰得雞犬不寧。

敵人一夜的搜查毫無所獲。第二天清早,小許照常去火柴廠上班,走出大院門後,發現馬路上盤查森嚴。遠處圍著一堆人,他隨一起上班的鄰居走過去看情況,聽到圍觀的人說有個瘸老頭被打死了!

小許心裏咯噔一下,暗想:難道是他?不!不會的!

他用力擠進人群掂起腳觀瞧,小胡同口處有幾個黑衣警察正橫端著長槍轟趕著圍觀的人。

地上有一副歪倒的麵條挑子,旁邊躺著走街串巷賣麵條的老人,後腦下是一攤凝結的血跡。

望著那張熟悉的麵孔,小許的雙眼幾乎瞪裂了,眼裏泛起淚花。

轉眼間,幾天過去了。

事情還算順利。在連續幾次沒有找到“珊瑚”的情況下,昨天方劍春回警司部開會時,在樓底大廳,意外地遇到了從膠縣諜報組返回交差的“珊瑚”同誌。

趁一起上樓的時機,方劍春簡要地轉達了君英的指示。

“珊瑚”也告訴他,已跟小鷂子碰過頭,電台安全轉移到了城陽路1號。這幾天組織在暗中尋找著“水晶”的下落。還有,負責保護“水晶”和地下電台的鄭柯同誌,為掩護撤離犧牲了。

今天上午,方劍春在去軍需貨場檢查過發放及存儲情況後,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他坐在辦公椅上,吸著煙思考著禮拜天回表姑家,該不該把鄭柯犧牲的消息告訴君英,雖然他不知道鄭柯同誌是誰,但他知道君英聽到這樣的消息,肯定又會哭。她現在的身體很虛弱呀!

沉思中的方劍春被敲門聲嚇了一跳。“請進!”他喊了聲。

門一開,大蝦米似的總務處於處長背著個手溜達進來。許是太瘦的原因,軍裝在他的身上總顯得肥肥大大的。此君好賭成性,常常跑回市裏打麻將賭錢,有時好幾天不見人影。他還是根“老油條”,凡可撈實惠的事兒總是緊盯著,凡是勞神費心的事兒都想法兒推給下邊。上次,警司命他乘運輸軍需的艦艇去煙台監督核查整8師糧秣軍需情況,可這位老兄卻裝病,愣是讓方劍春代替去的。

“大白天關著個門,捂汗呢?”於處長咳了聲說道。

很少主動來他辦公室的於處長貿然而至,方劍春有點兒納悶:“噢,於處長,有何吩咐?”

於處長撇著兩道八字胡,哈著個腰來回走了幾步說:“方副處長,最近聽到點兒什麽?知道了就說說。我們之間實實在在的最好,能在一起共事那就是有緣分。老哥我知道的可從來不瞞你……”

方劍春搞不清他絮絮叨叨的到底是什麽意思,眨眨眼問:“我真沒聽說什麽。怎麽於處長這邊有什麽重要消息?”

於處長翻了翻一對小蝦皮眼,似笑非笑地說:“你方副處長手眼通天,我知道的你肯定早知道,隻是不說而已,像你這種藏著掖著的聰明人向來都是吃不了虧的。東北第七兵團的劉司令過兩天就要到了,這個你該是早有耳聞吧?”

方劍春馬上反應了過來,丁司令要走的小道消息年前就傳出了,上次林麗萍也暗示有這種可能,可到了年後卻沒有動靜了。現在,於處長的此番話明顯影射出這個小道消息的真實性。此君也是跟丁司令關係密切的人物,不然的話也不可能在這個肥缺上幹了許多年。

“這個事兒倒是有嘀咕的,我也沒太在意。聽你這麽一說,還真是有這一出啊。”方劍春遞給他一支香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