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抉擇 (1)
世上的事真的很奇怪，順利的事情多了，後麵常常就會出現接二連三的不順利。
正當方劍春陷於被林麗萍深深懷疑期間，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島城保密局伸出的魔爪已離君英越來越近。
島城保密局主任曾訊派出得力幹將笑麵虎，追查島上的私人電台和商業電台隱瞞電台設備的情況。
笑麵虎很賣力，帶嶗山組的人經過不到一個月的查訪，從市內無線電愛好者那裏探聽到有一個小商人，因要去台灣，把自己常炫耀的一部美製2R發報機換成了金子和美元。可因一筆生意上的欠賬沒討完，推遲了赴台時間。
笑麵虎找到了這個小商人，據他講，那部美製2R發報機是通過三元電料行的一個店員賣出去的。笑麵虎逼著他來到了河北路的三元電料行窗外，指出了那個叫陸城的店員。
笑麵虎即刻回保密局，把自己追查的結果向曾訊做了詳細匯報。
曾訊大喜過望，知道順著這根線索足以找到地下電台的隱藏處。於是，叫來了行動隊長黃魏。
黃魏每天都找借口在外麵瞎跑，盡量避免跟曾主任照麵，因為一照麵就是挨罵。可實際上他的一舉一動曾訊都了如指掌，黃魏所謂的幾個鐵杆跟班，幾乎都暗地裏投靠了曾訊，隻不過黃魏還蒙在鼓裏。
“黃隊長。看看人家蘇組長幹得多漂亮，不到一個月就查出了地下電台的線索，而你呢？哼！”曾訊指點著彎腰站在辦公桌前的黃魏說：“現在也給你一個機會，帶人去河北路三元電料行把一個叫陸城的店員給我抓回來。”
“是！我馬上帶人去。”黃魏低三下四地答應著，轉身往外走。
“等等，你準備怎麽抓？”
“進電料行把他逮捕……”
“你夠豬的！”曾訊揪了一下鷹鉤鼻子，陰陰地說道：“要等他走出店門，到了僻靜的地方再下手。還有，下手的時候別再那麽粗暴，以免被旁邊的人看出來走漏了風聲。這一套還得蘇組長好好教教你。”
“屬下明白，明白。”黃魏撇著大嘴，偷偷瞟了笑麵虎一眼。
河北路三元電料行的店員陸城，是交通員小鷂子發展的地下關係，主要任務是利用在電料行工作的有利條件，為秘密電台提供必要的電子元件。誰也沒想到，這天中午，陸城回家吃午飯，路上被一輛黑轎車跟上，在一個行人稀少的街口，被人從背後捂住了雙眼，並“熱情”地拖進了轎車裏。等上了車後，兩隻冰冷的手槍頂在了他的腰間。
陸城被抓回保密局後，不承認自己曾倒賣過什麽美製發報機。黃魏把他弄進了地下行刑室。
曾訊要求黃魏，打打可以，但是不能在臉上留下傷，也不能打壞四肢。因為他要用這個陸城把地下電台人員“釣”出來。
保密局的地下行刑室。黃魏命打手用鋼絲鞭在陸城的胸背上抽打了一通，陸城仍不承認。
黃魏命令打手將上身**的陸城緊緊捆綁在長條板凳上。此時，在行刑室的一個炭火爐子燒得正旺，上麵架著一隻舊鐵鍋，鍋裏燒開的油在咕嘟著冒著氣泡。黃魏從打手那裏接過一隻長把木勺子，伸進油鍋裏撈起一勺熱油，走到陸城旁邊，獰笑著問：“陸城，那部美製發報機到底賣給了誰？”
“我沒有幫誰賣過發報機。”陸城呻吟著回答。
“好。讓你多沾點兒油水，也許你就能想起來。”說著，黃魏照著他的肋骨處，慢慢將木勺子傾斜了一下，一股熱油澆在了上麵。隨著失聲的慘叫，陸城的肋部泛起一片白白的大燎泡。
黃魏大瞪著野牛眼吼道：“陸城！想起來沒有？還沒想起來的話，就再幫你想想！”
痛叫聲在地下室裏回響。
第二天上午，黃魏被叫到了主任室。
曾訊攥著鋼筆在辦公桌上寫著什麽，見他進來便問：“說了嗎？”
“沒，沒有。”黃魏搖著腦袋回答，“上了‘熱油燙’也不說。”
曾訊把鋼筆往桌上一扔，嘴角掛著輕蔑的笑：“你也就這麽點兒本事了。蘇組長，都抓來了嗎？”
早已站在辦公室裏的笑麵虎整了整中山裝，立正說道：“都抓來了。按您的吩咐把囚車停在了院子裏。”
“好。把那個陸城給我帶到這裏來。”曾訊朝黃魏揚揚手。
過了幾分鍾，黃魏指揮著幾個小特務將帶著手銬的陸城押進了主任室。被折磨得痛苦不堪的陸城勉強站住了身形。
曾訊依舊坐在辦公桌後，鷹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說：“你就是陸城？聽說你的骨頭挺硬。好，俗話說無情未必真豪傑。我先請你看樣東西。”他向站在窗戶前的笑麵虎示意了一下。
笑麵虎把兩扇窗戶推開，小特務們把陸城拖到了窗前。陸城往下一看，驚叫起來：“孩子！孩子！你們憑什麽抓我的孩子！”
院子裏的一輛綠盒子車上，兩個穿著補丁小褂的小男孩雙手抓著囚車窗上的鐵欄杆。在聽到了樓上的喊叫聲後，他們揚起小臉朝上望，也一起哭喊起來：“爹爹——爹爹——”
曾訊麵無表情、語氣平緩地說：“陸城，隻要你說出那部發報機賣給了誰，我就放了你兒子。不說的話，我隻能將他們押到金口三路的軍統監牢裏。”
陸城憤怒地揚起雙臂向曾訊衝過來：“無恥！你們竟然連無辜的孩子都不放過。”小特務們揪住他的頭發，將他按在了地上。
曾訊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仰身子，接著說：“別激動。有件事我還要告訴你，你的老婆正在到處找兒子，看樣子快急瘋了。還有，金口三路的監獄條件不太好，凡是關進去的人，沒有能活著出來的。有得鼠疫死的，還有活活餓死的。你再好好考慮考慮。來人，把孩子送到金口三路吧。他什麽時候招供了，什麽時候放了他這倆寶貝兒子。”
笑麵虎回應著，朝窗下喊道：“把孩子拉走吧！”樓底傳來了汽車發動的聲音。
陸城大聲地哭了起來：“不！放過我的孩子吧……嗚嗚……我說……”
曾訊要幾個小特務都出去，屋裏隻留下了笑麵虎和黃魏，並讓樓下的囚車先等在院子裏。
他從辦公桌後走到癱坐在地板上的陸城身邊，背著手，低頭問：“告訴我，那部發報機賣給了誰？”
“賣給了小鷂子。”
“小鷂子是幹什麽的？是不是地下黨？你們怎麽聯係？”
“應該是地下黨。他原來是個拉黃包車的，我這裏收到了好的電台零件就按約定時間給他打電話。”
……
經過逼問，陸城出賣了小鷂子。
“早說了何必受這些罪？來人把他押下去，把他那倆兒子暫時跟他關在一起，等抓到了地下電台，就放了他們。別忘了給陸先生上點兒燙傷藥。”曾訊安排人把陸城帶了下去。
等辦公室的門關上了，黃魏擼了擼袖子說：“那個小鷂子肯定是地下電台人員，上次曹縣路沒查到的那個黃包車夫。”
“閉嘴吧。放什麽馬後炮？這還用你說，我能連這個都想不到？”曾訊瞪了他一眼，轉頭對笑麵虎說：“到了他們約定的時間，讓陸城給小鷂子打電話，就說剛搞到了一件好貨，要給他送過去。”
“這樣，我們就可以抓到小鷂子。”黃魏忍不住又多了一嘴。
“再多嘴，你就給我滾出去！”曾訊怒不可遏地嗬斥著他。
黃魏狗一樣地縮到了一旁。
曾訊繼續說道：“派人暗中跟蹤那個小鷂子，看他到哪裏去。我想他去的地方肯定是地下電台的隱藏處。”
笑麵虎豎起大拇指說：“主任，您這是放長線釣大魚，不要說地下電台，恐怕連地下秘密組織都能連窩端了！”
曾訊雙手反扣在腰際，得意地哈哈大笑。
下午2點。陸城又被帶到主任室，在曾訊等人的麵前按約定聯絡的時間給小鷂子打了電話，說搞到了一支美國產的電台真空管，就是價錢挺貴，賣方要20美元。
真空管是電台的重要零件，也是容易燒壞的零件，美製的電台真空管性能比較好，也耐用。小鷂子想了想，答複說買下這個真空管，明天早9點，把真空管送到博山路56號天德塘浴池門口，驗貨交錢。
站在旁邊豎著耳朵的曾訊聽到話筒裏傳出的這幾句話後，臉上露出了陰險狡詐的冷笑。
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曾訊暗暗發誓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破獲地下電台，讓眾人看到自己的本事！
為了十拿九穩，他命令由笑麵虎做為這次行動的主要負責人，在天德塘浴池周圍布控，盡量采取跟蹤盯梢的辦法，查出那小鷂子接到真空管後所往的去處。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黃魏領著行動隊在附近聽候笑麵虎的調遣。
曾訊反複叮囑笑麵虎，要抓活的！
上午9點整，陸城懷揣著一個藏著美製真空管的棉布包，來到了博山路的天德塘浴池。這是市內最大的老字號浴池，也是最早開設女子部的澡塘，有“島上第一塘”的美譽。四層樓，配有島上鳳毛麟角的電梯，有些人甚至為了坐坐電梯而去洗浴。
湛藍的空中，朝陽早已冉冉升起。博山路居民密集，商販也比較多，可今晨的商販比平時更多了些。
陸城看著手表，不時地探頭向路口張望，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此時，一個帶著破草帽賣甜瓜的小販挑著擔子從他身旁路過，低沉地罵道：“你他媽的自然點兒！他可能就在附近，要是給他瞧出了破綻跑了，就把你兒子送到金口三路！”草帽下，笑麵虎朝陸城射出凶狠的目光。
陸城憋屈著臉在浴池門前來回走動。幾分鍾後，忽然一隻手拍了下他的肩膀。陸城渾身一哆嗦，回頭一瞧，是帶著鴨舌帽和墨鏡的小鷂子。顯然，他是從浴池裏出來的。
“我的娘。你嚇死我了。”陸城捂著胸口說。
小鷂子低聲問：“大城，真空管呢？”
陸城連忙從懷裏掏出來，把棉布打開給小鷂子看了看。小鷂子塞給他一小卷美元鈔票：“20美元，拿好。真空管我帶走了。大城，你今天不太對勁兒呀！有什麽難事兒吧？”接過棉布包著的真空管，小鷂子端詳著他發灰的臉，不解地問。
“這個，這個……是有事兒。我的兩個兒子都病了，我還得回去請大夫給瞧病呢。”陸城唉聲歎氣地撒著謊。
小鷂子想了想，從身上又掏出幾張金圓券：“大城，你拿著給孩子們買藥用。”
“不、不。小鷂子，我不要，不要……”陸城心裏羞愧難當，真想告訴他快跑吧，周圍有保密局的特務。可一想到自己的兒子還在保密局的地下室關押著，他欲言又止。
這些反常的情況都被陸城所講的“兒子病了”的借口給掩蓋了，沒有引起小鷂子足夠的警覺，雖然他心裏覺著挺別扭。
把錢塞到陸城的手裏後，小鷂子返身又進了天德塘浴池。
陸城雙手顫抖著捏著那幾張鈔票，目送他快速走進浴池的大門裏，眼裏流下慚愧的淚。
笑麵虎安排兩個小特務把走到路口的陸城帶回保密局，然後扔掉賣甜瓜的擔子，鑽上了一輛黑轎車，說了聲：“去浴池後門的那個路口。”
進了天德塘浴池裏的小鷂子在裝好真空管後，便從浴池後門走了出去，浴池後門是個大院，他從大院牆下推出一輛自行車，騎上車出了大院。
自從曹縣路那夜把電台轉移到城陽一路後，小鷂子接到了“珊瑚”轉來的命令，“水晶”指示他不要再拉黃包車，敵人很可能會暗查的。自此，小鷂子便改了行，去了一家教堂做雜工。
自行車從博山路出來往安徽路跑去。小鷂子騎著自行車，腦子裏反複回想著剛才陸城那不自然的神態，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兒。他習慣性扭頭往後瞧了瞧，有輛黑轎車穩速跟著自己，小鷂子立刻想到自己不能直接去觀海一路，正當他想沿著安徽路一直到江蘇路時，再回頭，那輛黑轎車在一個小路口處拐彎了。
也許自己多心了！小鷂子猶豫了一下，還是騎到了觀海一路路口，他要把這個美製真空管先放到觀海一路2號，交給住在那裏的君英，由她轉給地下電台小組。
按照日常防範跟蹤的措施，他騎到路口後突然來了個大轉彎，掉頭向後騎了幾步遠。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後麵跟著兩輛自行車，兩個戴草帽的家夥騎過幾米遠後，也掉轉過頭來。
小鷂子一驚，心說：壞了，好像被盯上了，便快速衝到一條小路上，這條小路盡頭是一片平房小巷。
後麵跟蹤的兩個人其中就有笑麵虎，他憑經驗判斷出對方察覺到了被跟蹤，想逃掉。他急忙掏出手槍朝前麵的上空打了一槍，喊道：“停下車！不然開槍了！”
小鷂子越發地加速衝進了那片小巷，連續拐了幾個彎，在即將衝到大路上時，一抬頭看見前麵的巷口被一輛黑轎車擋住，車上下來幾個持槍特務。
他刹住車，一抬車把掉轉自行車往回騎。此時，後麵、側麵的巷口都有騎自行車的特務跟了上來。小鷂子下了車，將自行車支在牆邊踩著車後座，雙手攀牆頭靈巧地上了牆，順著相連的牆頭、房頂奔跑。
笑麵虎領著特務們舉著槍在巷落裏四處追趕著，高聲喊叫：“站住！開槍打他的腿！抓活的！”
一時間槍聲劈啪地響起。
有幾個特務也搭人梯爬上了屋頂，向小鷂子開槍射擊。
子彈從身邊嗖嗖飛過，房下全是舉著手槍圍堵的特務。小鷂子跑到臨街一家雜貨鋪的房頂上，剛想跳到雜貨鋪的後院裏，一顆子彈打中了他的右小腿。他身子一歪單腿跪在屋頂上，差點摔了下去。
這時候，他回想起陸城那不自然的樣子，心裏明白了，狠狠罵了聲：“陸城，你這個叛徒！”
身後跳出一個追上來的特務，小鷂子從腰間掏出飛鏢，一揚手，亮光一閃，飛鏢紮進了那特務的脖子，這家夥低低地啊了聲從屋頂滾落下去。
小鷂子拖著流血的右腿，艱難地一點點向屋簷處挪動。此刻，雜貨鋪後院裏，笑麵虎帶著幾個特務闖了進來，舉著槍瞄著屋頂上的小鷂子：“投降吧，小子，你他媽的逃不了啦！”
又一聲槍響，子彈打中了他的右臂。
小鷂子抬頭望了一眼藍藍的天空，嘴裏喃喃道：“都怪我太大意了，唉，再見了，君英姐！再見了，同誌們！”
他坐在屋頂上，伸左手從腰際掏出一支飛鏢，猛地紮進了自己的心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