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抉擇 (3)
黃魏使了個眼色，那個特務把長鐵釘尖貼在君英的中指上，黃魏手裏錘子用力一掄，燒紅的鐵釘子被砸進手指，貫穿後釘在了桌麵上。
“啊——”君英痛喊了一聲，又昏了過去。
黃魏讓特務按住君英的手指，他翻過羊角錘，使勁兒一翹，把鐵釘子拔了起來……皮肉的焦糊味散發開來。
那個笑麵虎蘇組長原本就是曾主任的得力手下，這次又去觀海一路抓住了女地下黨。因此，黃魏很希望能用酷刑撬開這女子的嘴，審出有價值的口供，給自己的臉上也貼貼金。可這個女人看上去弱不禁風，卻堅強得很，一個字也不肯說。
此刻，曾訊背著手從行刑室門口溜達進來，望了望昏倒在地上的女子，掏出白手絹擦了擦鷹鉤鼻子：“黃隊長，我曾經說過多次，對付地下黨，你的酷刑解決不了問題。要多動動腦子，要善於用攻心戰術。算了，你這種人，跟你說了你也不懂。明天你若是再審不出結果來，那就歇歇去吧，讓蘇組長出馬審問。”
黃魏肚子裏罵著曾訊的娘，嘴裏卻連聲說道：“是，是。明天，屬下一定撬開她的嘴。”
“如果你把這個活口給我整死，讓我前功盡棄了，那我就讓你也嚐嚐釘子的味道！別以為我幹不出來。”曾訊惡狠狠瞪了黃魏一眼，隨後慢慢地邁出行刑室。
自從中午接完孫大牙的電話後，方劍春心口絞痛地坐到了地上，過了許久才緩過勁兒來。
下午，經過長時間考慮後，他下了決心，隻有找林麗萍，而且越快越好，再拖幾天，君英差不多就死在保密局那些特務手裏了。
他給黨政處打電話找林麗萍，可那位剛任命的副處長說林處長今天沒上班，請假在家呢。
方劍春憂心如焚，什麽也顧不上了。他冒著雨，開車直接去了小魚山。
小魚山。魚山支路。
窗外密集的雨線被風吹動，傾斜著撲在窗玻璃上，繼而流下一道道彎彎曲曲的水痕。隱隱雷聲在遠方的天際傳來，伴隨著雨打窗欞的劈啪聲，合成一曲輕快的音樂。
林麗萍正在家中的客廳裏書寫著“請辭報告”。昨天，她收到父母從美國的來信，讓她這幾天向南京二廳總部請辭，10天後，跟隨美軍艦去舊金山。
當下，國民黨軍連連失利，繼東北丟失後，淮海之戰又連戰連敗，形勢惡化，人心惶惶。又有傳言說美第七艦隊要放棄島城，致使島城部分軍政要員悄悄南逃。
林麗萍自上次因75團之事遭怪怨之後，已心灰意冷，決定向二廳請辭，脫離政治，赴美國伴父母經商。這些日子，她忙著把手頭的工作轉交給劉司令新任命的黨政處副處長，還辭掉了傭人劉媽。另外，她一直在等待方劍春的回話。在大廟山，方劍春答應回去跟表姑商議，是啊，他從小是表姑拉扯大的，現在如果跟自己去美國，那就難以盡孝了。
林麗萍想在請辭報告遞交上去後，再去一趟方劍春的表姑家，請求他的表姑同意方劍春跟自己去美國，同意他們的婚事。
雖然她沒有證據證明方劍春是地下黨，但是她相信方劍春肯定給地下黨做過事。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隻要方劍春跟她去了美國，那些政治性的東西就會被拋掉
門口響起了敲門聲。
方劍春走得匆忙，也沒拿雨傘，把小吉普停在院子裏，走到日式小樓前急促地敲門。林麗萍撩開門簾子，辨清是他，便把門打開。方劍春額頭上往下淌著雨珠，雙肩也濕了，聲音啞啞地說：“林小姐。我找你有事說。”
今晚，方劍春忽然登門拜訪，林麗萍並沒有感到奇怪，覺得他也該把那件事考慮好，給自己一個答複了。“快進來，淋著了吧？”
林麗萍把他讓進客廳，趕忙去為他衝了杯咖啡，放在茶幾上。讓她感到不解的是方劍春變得那麽憔悴，眼窩深陷，麵色蒼白，胡子也沒刮。
“方劍春，你怎麽了？臉色這麽差？”她詢問。
方劍春張了張嘴，可說不出話來。
林麗萍察覺出方劍春是遇上什麽大事情了，坐到對麵後又問：“你不是有事說嗎？”
“是，是的……”方劍春端起杯子呷了口咖啡，“林小姐，你以前說，因為我的英文好，所以要我參加二廳做中校情報官，負責跟美軍海外觀測隊聯係。我本來想通了要參加的，可是，現在我又改變主意了。你看，我可不可以推薦個人給你，她的英文比我好得多。”
望著他吞吞吐吐的樣子，林麗萍越發感到有問題了：“方劍春，我已經不需要英文好的中校情報官了。過兩天，我就要把那張空白委任狀和相關的東西上交。你推薦的這個人，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要向我推薦？是幹什麽的？”
這個回答令方劍春有點失望，不過，委任狀還在她手裏就好！他凝目望著林麗萍的鳳眼，回答道：“她是做英文教師的，現在出了點事兒……你見過她的，就是我的姨表妹英子。”
“噢？是她！你那漂亮的小表妹出了什麽事？你繼續講，我聽著呢。”林麗萍端坐在沙發上，吊起眼角搜尋著他眼睛裏的信息。
方劍春點燃一根煙，沉思了一陣，把表妹被保密局抓走的事情告訴了她：“……我表妹是冤枉的，那些什麽‘密寫水’根本不是她的。那房子是她租的，住進去之前，那些東西就有了，可能是前撥房客留下的。”
林麗萍明白了，或許出於職業的敏感，在他表姑家裏第一次遇到英子，就覺得這個小巧水靈的姨表妹有點問題。主要是她身上帶著的那種沉著和沉穩，是這個年齡段女人身上所難以擁有的。
她輕輕一擺手說道：“‘密寫水’是前撥房客留下的？這個理由太牽強。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的表妹很可能就是個地下黨。”
“我不管她是不是地下黨，首先她是我的表妹，我要救她，我要讓她活著。林小姐，求你幫幫忙。”方劍春從沒有這麽低三下四的求過人。
“如果保密局那邊確定她是個地下黨，我怎麽幫忙？給地下黨幫忙，那我成什麽了？你也知道，我跟地下黨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居然讓我……”林麗萍眨了眨鳳眼說。
“不！她不是地下黨！是冤枉的。她是我唯一的表妹。”方劍春打斷她的話，激動地說道，“隻要你能幫著找個渠道就行，我去花錢疏通。另外，我也會重重感謝你的。”
屋裏，沉靜下來，隻有外麵的雨聲在響。
林麗萍放下咖啡杯，揚起睫毛問：“方劍春，去美國的事情你跟表姑商議好了沒有？我希望你能給我個答複。”
“這個事嘛……麗萍你知道的，我表姑沒有孩子，我要是走了，將來就沒人照顧我表姑了。”方劍春默默地說。
林麗萍對他這個答複早有準備。自己是真心的愛他，況且自己的命也是他救的，自己應該屬於他，但前提是他必須屬於自己。
她沒再說話，而是靜下心來把剛才這些事情又捋了一遍。她逐漸打消了去勸說他表姑的想法了，因為誰也不敢保證他表姑就能完全答應，一旦拒絕，方劍春是不可能跟她去美國的，其實十拿九穩的機會就擺在麵前。
林麗萍想好後說：“給我一根煙。”
沒見過她吸煙呀？方劍春覺得奇怪可還是立刻打開白金煙盒遞上一根，一甩朗聲打火機給她點上。
“劍春，我剛才考慮過了，可以幫這個忙。甚至明天就可以去救你表妹。但是，有個條件……”她輕輕地吸了一口煙。
“我什麽條件都答應你。”一片希翼在麵前出現，方劍春連忙回答。
林麗萍優雅地夾著香煙，一字一句地說：“我幫你救出表妹。你跟我訂婚，然後去美國。”
這句話讓方劍春渾身戰栗了一下。訂婚？他的腦海裏浮現起在八大關的草地上君英撲閃著大眼睛說“嫁給你，給你生幾個孩子”，還有那個奇怪的夢裏“拿著毛衣的君英和粉嫩的嬰兒”。
不行！我愛的是君英，不能跟林麗萍訂婚，更不能跟她去美國。我不能對不住君英！方劍春想至此，失望地站起身，說了聲：“對不起，林小姐。”他轉身向門外走去。
林麗萍夾著香煙，臉漲得通紅，緊咬著紅唇，眼裏湧上淚水。
從林麗萍的家裏走出來，方劍春有些失魂落魄。密集的雨滴撲打在他的頭上身上，卻毫無感覺。
他慢慢向吉普車前走去，而此時，耳邊又響了孫大牙的聲音：“落到黃魏那王八蛋手裏還不是生不如死，他給那女子的手指上釘了兩根燒紅的釘子啦！”
心口一陣絞痛，令他禁不住捂著心口彎下了腰，自言自語道：“我對不起你啊老李叔！我愛君英，我是真想娶她，可現在是沒辦法了，無論如何我也要讓她活著！”
突然間，他改變了主意，轉過身又走回小樓門前，敲了兩下。
“門給你留著呢！”林麗萍的聲音從客廳裏傳來。
方劍春推開門走進屋裏，林麗萍依然坐在沙發上，手上的煙卷飄起一縷輕煙，煙灰長長的。
走到她的跟前，方劍春低著頭緩緩地說：“林小姐，我答應你。”
“算你有福氣。我剛才想過了，如果這根煙燃盡了你還沒有回來，那我絕不會再考慮去救你表妹的事情。”林麗萍長長舒了一口氣，把煙摁在煙灰缸裏， “真想好了？不反悔嗎？我要你發誓。我知道你方劍春是個很講信用的人。”
“我發誓！隻要你能救出我表妹，並保證她的安全，我跟你訂婚去美國。”方劍春堅定地說。
林麗萍想了想，站起身走上樓去。
過了一陣子，她手裏拿著幾張表格回到沙發前，示意方劍春坐下，說：“我覺得你的主意很不錯。如果你表妹是我手下的情報人員，至於那些‘密寫水’什麽的都能說得過去。而且，我們原本也認識。來，你把她的履曆講一講，我把表格填上。還有這張空白委任狀，再晚兩天我可就交上去了，你夠幸運。”
林麗萍又拿來毛筆和硯台，讓方劍春說著，她開始填表格：李君英，女，22歲，北平女子師範大學畢業……
填完表格和二廳中校委任狀之後，林麗萍說明天就去保密局找曾訊要人。
“林小姐，救出我表妹以後，煩您把她送到山大醫院，我表姑會在那裏安排床位給她治療。”方劍春臨走時鄭重囑咐道。
林麗萍沒有食言。
次日上午，她一身戎裝，開著中吉普來到了太平路25號的保密局。
曾訊對林麗萍的到來感到很吃驚，忙不迭的將她讓到主任室。客套過後，林麗萍很嚴肅地問：“曾主任，你們是不是抓了個20歲左右的姑娘？”
“不錯。是個女地下黨。”曾訊警覺地轉了轉鷹眼，盯著她回答。
林麗萍追問道：“你們有什麽證據說她是地下黨？她承認自己是地下黨了嗎？”
曾訊狡詐地反問：“她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是地下黨，可在她的住處搜出了密寫筆和密寫水等間諜用品。這件事，林處長是如何知道的？”
“我如何知道的？曾主任，因為她是我們二廳的人，是島城潛伏組的中校組長。那些間諜用品是我們提供的，是給我們提供情報用的。”林麗萍從攜帶的文件包拿出一份文件。
曾訊笑了起來：“林處長不是在開玩笑吧？我們懷疑她跟秘密電台有關。”
林麗萍把文件遞給他：“我們要她設法接觸地下組織，甚至可以幫地下黨工作，以取得他們的信任！曾主任，你們保密局難道沒有接到‘應變潛伏計劃’嗎？”
“接到了，早接到了。”曾訊似有所悟地點點頭，開始翻看文件。
“我們二廳的部分人員正在海外接受美海軍情報總部的訓練，要成立美海軍第44海外觀測隊島城分隊。因為她是英文專才，所以，將來由她負責策應島城分隊派往天津、北平等地的潛伏人員。可是，現在卻被你們給抓了，你們簡直是要毀掉我們整個的計劃。”林麗萍頗為生氣地說。
“噢？李君英，島城潛伏組中校組長。”曾訊盯著文件裏的資料和委任狀，“英文專才？在她的住處倒是搜出一些英文書籍，可她沒說自己是二廳的呀？”
“她不能說，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暴露真實身份。曾主任，你必須馬上放人，讓她回去繼續潛伏。如果因為你們的原因，導致這次潛伏計劃失敗，我隻能如實上報給二廳總部和美海軍情報總部。屆時，我想美軍方麵一定會去找你們毛局長算賬的。”林麗萍的語氣相當強硬。
曾訊猶豫了半晌：“這個，這個……林處長，事情太突然了……”
林麗萍接回文件裝進文件包裏，看著曾訊：“你既然不相信我，那好，你現在就給南京的侯廳長打電話，落實這件事情。”
“這倒不必。我怎敢不相信您林處長啊。”曾訊揪了一下鷹鉤鼻子，想了想，“唉！好吧，林處長，我以前說過，我欠你一個很大的人情。我曾某可是知恩圖報之輩。人，我交還給你，可案卷上你可要簽字證明一下。”
林麗萍毫不猶豫地回答：“那當然，她是我的手下，一切由我負責。可我要提醒你，與她相關的案卷要特別保密，她的真實身份不能讓你的手下知道。另外，我接她出去後，你最好不要派人盯梢，如果她因此而暴露了，引發的所有不良後果隻能由你來承擔。”
“我明白了。”曾訊叫來貼身文書，讓他把那個地下黨女嫌犯的案卷拿來。
林麗萍在案卷上證明了此人是二廳特工，並簽上了名字。曾訊看過後，走到辦公桌旁拿起電話，命黃魏把人帶到主任室。
君英被架到了主任室，短短的幾天她已被折磨的遍體鱗傷，林麗萍差點兒認不出來了。
等小特務們退出去，林麗萍站起身迎上前，扶住搖搖晃晃幾乎站不住的君英：“英子，你受苦了。”
“林小姐？”君英認出了站在麵前的這個國民黨軍女軍官。
怕被曾訊看出破綻，林麗萍忽然吊起眼梢瞪著站在一旁的黃魏，怒氣衝衝地說：“曾主任！你們竟然把人打成了這樣！”
曾訊腦子一轉，走過來猛扇了黃魏一個耳光：“渾蛋！誰讓你們對她用刑的？林處長，不好意思，我可以安排最好的醫院給她治療。”
“不必曾主任費心了。跟我走，英子。”林麗萍架著君英往外走。
黃魏捂著臉，委屈地看著曾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