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屍檢報告的同時,司徒蘭嫣那邊的進度也很快——六名潛逃的男子已在住處落網。

令人有些意外,警方從其中一名叫宋熊的精壯男子身上,還找到了穿山甲、眼鏡蛇、變色樹蜥等十幾種野生動物,於是林業公安也共同參與了審訊。

人贓並獲,六人很快就交代了組團偷獵野生動物的犯罪事實。等林業公安取證完畢,司徒藍嫣親自對團夥二號頭目——20歲的李明元進行了審查。

她先給李明元端了杯水,李明元雙手接過,咕咚咕咚地一口喝幹。接著他抬起戴著手銬的雙手粗魯地擦了擦嘴,說了聲:“謝了!”

年輕,沒心機,講規矩,是個最簡單的審訊對象……

司徒藍嫣微露笑意,問道:“盜獵的事已經板上釘釘,我就不拐彎抹角了。你們老大丁成死了,你們兄弟感情這麽好,為什麽報警以後撇下他自己跑了?”

司徒藍嫣抬手按下電腦按鈕,一段報警錄音回**在審訊室內。她不等播放完畢,就按下了暫停。

李明元麵露尷尬地扭了扭身體,帶起一陣嘩啦聲,“你不用播了,這警是我報的。至於後來為什麽跑,我們隊的老四本來就不同意我這麽幹,說是報了警咱們就有可能被抓,畢竟咱們幹的事就是違法的。”

“知道違法,你還報警?”司徒藍嫣露出好奇的表情,配上她有些純美的外表,一下子讓她看起來倒像是個不解世事的小女孩。

對麵的李明元儼然已經放下了戒備,梗著脖子道:“就算是被抓,我也不希望我哥橫死在山林裏沒人收屍。要不是我哥有本事,我們能賺那麽多錢?做人得講道義!你說是不是?”

“嗯,沒錯!”司徒藍嫣點點頭,“那我告訴你,丁成的屍體已被送到殯儀館,你大可放心。”

“那就好!”李明元頗感欣慰地點了點頭,“我與哥也是經朋友介紹認識的,我倆都進過局子,有共同話題嘛,這就越聊越投機,頭一回見麵,我倆就借著酒勁兒拜了把子。你說這做兄弟的,是不是應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老四那癟犢子,我就看不慣他那個自私勁兒,不就是再進去一回?我可不怕。”

“你說你哥帶著你賺錢,在哪兒賺?靠盜賣野生動物?”司徒藍嫣仍然好奇地問道。

“嗨!一看警官你就缺乏娛樂。”李明元似乎來了勁兒,眼睛放光地說,“都是網絡年代了,那點蠅頭小利誰看得上?你知道快手嗎?就是一款視頻直播軟件,我認識我哥的時候我倆都窮,我們就琢磨怎麽賺錢……”

“快手能賺錢?”司徒藍嫣順著他的話往下帶。

“那是啊!直播,打賞,短視頻……嗨!我哥那會兒也不知道這是個啥,反正吧就是隻要你火了,開直播就有人給你打賞,那個錢比幹啥都來得快,而且有部手機就能幹,門檻還低。”

“那倒是,所以你們就盜獵了?”司徒藍嫣敲敲桌子。

“那沒辦法啊!你說拍段子、露大腿、談人生、講理想、賣苦情的,快手上遍地都是。後來老大就說咱們得不走尋常路,他說,要學那什麽外國人,叫貝爺那個,搞野外生存。”

司徒藍嫣恍然大悟:“所以你們盜獵,不是為了賣貨,是你們覺得這是野外生存,開直播求打賞是吧?”

“你們文化人就是聰明。”李明元一樂,“我哥不得了,帶一把匕首和取火、照明設備,我倆就能在林子裏過一個星期。”

“所以你們就紅了?”司徒藍嫣道。

“紅了!哪兒能不紅?根本沒人走咱們這個路數,沒多久就攢了十幾萬粉,後來我又叫了其他人,這才攢了個七人小隊。”李明元說到這裏,似乎想起什麽,麵露悵惘地說,“這不是老往山裏鑽嗎?什麽毒蛇、山雞、草藥多的是,就有人在直播間要買。有人買當然要賣了,你說是不是?”

“有錢不賺是挺傻的。”司徒藍嫣有些想笑……經過之前的懸案,這段時間她的心情多少有些沉重,倒是沒想到被眼前傻乎乎的李明元給弄得紓解了不少。

“這不是,我就在直播間公開拍賣山貨了嘛!”李明元委屈巴巴地說,“可現在這些人,法律意識賊強,我剛賣他們就舉報,直接被封了號。”

“噗……”嬴亮低著頭,肩頭顫了顫。

“那你們怎麽辦?”司徒藍嫣連忙引開李明元的注意力,“那不是要從頭開始?”

“從頭開始都算了,總不能做了又被封吧!我們就找了個叫‘黑欲’的App,不正規,但上麵有錢人多,每次都能賺幾萬的打賞。”

“可真夠多的。”司徒藍嫣看著李明元得意的臉,問道,“你們多久做一次直播?”

“我們管它叫出勤,做一個星期,休一個星期,行動期不超過一個星期,免得被林業公安盯上。每個月折下來,每人能分它個一兩萬吧!”

司徒藍嫣的手機在這時候響起,她看了一眼,發送過來的文檔是丁成的屍檢報告。

迅速看了看報告,司徒藍嫣放下手機,“丁成墜樹死掉這次出勤,為什麽選早上直播?早上一般是上班或者大家睡覺的時候,你們的直播間人不會比較少嗎?”

李明元咧嘴笑道:“下午人倒是多,可除了半夜活動的,其他野生動物都起得早啊!”

司徒蘭嫣了然,自嘲地笑笑:“原來是這樣!你接著往下說,你們既然是野外求生,原本打算追蹤的是什麽?”

“我們頭天就提前找好了地方,那是掛在一棵銀杏樹上的蜂窩。用野生蜂王漿當噱頭,有的是傻帽願意高價拍下。”

“這個平台有競價拍賣係統?”司徒藍嫣給嬴亮遞過去一個眼神,嬴亮打開一個內部信息傳送軟件,立即把這個名叫‘黑欲’的平台信息記錄下來,準備通報給網安部門。

“那多新鮮啊!當然有啊!拍貨的時候,係統會自動設定時間,價高者得,流拍的錢會秒退到付款賬戶。這樣一來,隻要有人在直播間付了款,我們就可以現場取貨。”

“蜂窩賣了多少錢?”司徒藍嫣問。

“炒到快兩萬了吧!我們覺得差不多了,就關了競價。”

司徒藍嫣不解。“難道不是價格越高越好嗎?”

李明元搖頭。“我們做的是長期生意,拍賣的時候很多買家會有攀比心,要是我們不控價,有的買家花了大錢,買個普通貨,心理肯定會不平衡。一次兩次就算了,可人家也不傻,這樣做那不是殺雞……殺雞那什麽……”

“殺雞取卵。”嬴亮聽得費勁兒,幹脆給他補上。

“哎對,殺雞取卵,要丟大客戶的!”

嬴亮小聲對司徒藍嫣耳語:“還挺懂行啊!”

司徒藍嫣笑道:“用心理學中的貝勃定律可以解釋。”

“什麽定律?”

“貝勃定律,一種社會心理學效應。人經曆強烈的刺激,再施予的刺激對他來說也就變得微不足道了,所以1元錢的報紙賣10元錢不能接受,但幾萬的電腦漲1000,你可能覺得沒太大關係。拍賣利用的就是這種定律,每次加價看似不多,最後卻可能比底價翻上數倍甚至數十倍。但要是客戶購買的東西不值那個價,可能會惹來很大的麻煩。”

“警官,你們在說什麽?”李明元一臉蒙地抬頭看著他倆。

“沒什麽,你的想法很對,能留住客戶。”

“我就說嘛!”李明元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接著說,丁成爬上他摔下來的那棵樹,是為了什麽?樹上的箱子?”

“你們發現那個箱子了?”李明元麵色有些發白,神色驚慌,“那玩意兒邪乎得很!我哥就是因為發現了這個東西,所以才想上去看看,要不也不會摔下來。”

“你們也算有野外經驗,不懷疑是樹葬嗎?”嬴亮從電腦後抬頭看向李明元,他順勢敲下一個按鈕,屏幕上,記載著非法直播平台的信息閃爍著變成一架紙飛機,繞圈飛舞著變小,最後消失不見。

“隊裏有人覺得是,我哥覺得不是,就拿個皮帶爬上去了。他很厲害,絕對不會踩空……可誰承想……”

“他發生了什麽?”

“我們也不知道,他就大叫一聲掉了下來,掉下來之前還叫我們閃開。最要命的是,現場畫麵通過平台,都給直播了出去。出了這檔子事,黑欲App的主管就把我們踢出了平台,連賬號都給我們刪了。”

“後來,你們就都知道了,我們商量怎麽辦。老四不讓報警,也不讓收屍,山裏沒有工具……他們也不願意輪流背著個屍體。我一個人勢單力薄,也沒辦法自己把哥扛走,最後還是報了警。”

“你倒是講義氣。”嬴亮略有一些讚賞。

“再沒有義氣……那我就真什麽都沒了。”李明元粗糙的臉抽了抽,表情平靜卻悵惘地說道,“我也知道,老四說的沒錯,這麽做會被你們抓到,但最起碼,我的良心不會感到不安吧!”

關上門,離開審訊室,司徒藍嫣對提著電腦包的嬴亮道:“展隊發來的屍檢結論跟李明元的供詞能對上,丁成的死是個意外,他抓了一手人油,才會從樹上失足落下。”

“這家夥運氣可真糟糕。”嬴亮搖頭說,“這事情差不多也弄清楚了,再跟進一下其他人的口供就行。可樹上那箱子裏頭裝著的,又到底會是什麽人呢?”

訊問室內,司徒藍嫣與嬴亮開始有秩序地審訊餘下五人,而走廊裏的隗國安卻抱著手機,不停地刷新一條快遞信息。

看著一直顯示為空的“發貨狀態”,他一臉後悔地念叨起來:“奶奶的,早知道就加十幾塊錢郵順豐了,‘三通一達’真不是普通的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