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局之後,嬴亮把收集來的零散信息做了詳細的整理。

“1號受害人,真名叫吳毅,之後四個受害人分別叫邵文誌、劉偉毅、代翔飛、王鴻振,均為漢族;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全是來自‘邊外’。”隗國安換掉了那身用來偽裝的衣服,又變回地中海大叔了。

“邊外,是對這些山中原住民的分類說法。生活在山區腹地的叫‘邊內’,處於中段的叫‘邊中’,最外側的叫‘邊外’。這些人常年跟外界接觸,‘邊外’的居民相對來說性格要更加精明。”嬴亮總結道。

“C區,由吳毅所在的邊外幫掌控。有意思的是,另外四人,也是邊外幫的幫眾。”呂瀚海也算全程參與C區調查,所以這個時候也沒必要將他徹底排除在外。

“說得好聽,其實就是收保護費的地頭蛇,有二三十號人,居民補償金的40%被邊外幫收走,外人鬧事的時候他們會主動幫忙解決。”嬴亮搖頭,“這群人生於斯長於斯,派出所都不知道這個團體的存在。”

“主事人是誰?”展峰問。

“幫主叫廖飛良,綽號飛狼,70大壽都過了,還不服老,熟悉他的人喊他狼叔。”呂瀚海早就摸得一清二楚,連忙給出答案。

“傳喚這個飛狼……客氣一點,道九,想辦法‘請’他來一趟,這種事情沒必要驚動居民。”

“了解!”呂瀚海知道展峰的意思,公安機關不便直接傳喚,畢竟山民桀驁不馴,要是產生誤會的話就麻煩大了,“這事簡單,我就說,我們劇組要確定拍戲的人選,想盤盤跟腳,要幹淨的人,找他谘詢一下。”

這種人情麵上的事情呂瀚海果然拿捏精準,廖飛良當天下午就走進了詢問室。

他通體上下身著中山裝,看起來精神矍鑠,倒像是隻有60歲的人。在識破了是警察在找他時,他神情自若地說:“明人不說暗話,全國都在‘掃黑除惡’,我之前就覺得你們來頭不尋常,看著不是普通人,就一直在家裏候著。”

廖飛良淺淺幾句話一聊,嬴亮也忍不住挑眉凝視這個相貌粗獷的老頭。本來以為這些山民毫無上進心,裏麵帶頭的也眼界小,誰知倒是被人家一直看在眼裏。

“廖飛良,我知道你們邊外幫也沒做什麽太過分的事,咱們今天一碼歸一碼,隻要你肯給個麵子,今天咱們特事特辦。”展峰話裏藏鋒,飛狼眼角猛烈地**了一下,心知這就是威脅上了,有一句謊話,自己那個小幫會就要被掃個清澈見底。

“一碼歸一碼”,擺明了以後警察還要跟他們明算賬。想明白了後,這位歎了一口氣,氣勢一軟。“你們想知道什麽我都說,不過先聲明,幫裏的那些事,都是我一人做主,跟其他人無關。”

展峰走到廖飛良麵前,給了他一根“樹鬆”。廖飛良眼神一愣,緩緩接過去插進嘴裏,展峰抬手用打火機給他點上。

“樹鬆”是一種手工卷煙,因煙絲內含有鬆膠,所以抽起來有一股鬆枝的清香。這種卷煙隻在C區流通,貨源牢牢地控製在邊外幫的手中。

當看到對方掏出樹鬆時,廖飛良便知道,自家老底隻怕早就落在了人家手裏。

詢問室內萬籟俱寂,展峰很有耐心地站在他麵前,看著煙卷一點點地燃燒。直到飛狼用指尖掐著煙屁股,用力抽完最後一口後,壓抑的氣氛達到了頂峰。

展峰回到位置上坐下,直奔主題:“吳毅、邵文誌、劉偉毅、代翔飛、王鴻振五個人的具體情況,說說看吧!”

廖飛良唰地抬起頭來,眼神閃爍地說:“這位領導,你說的這幾個人之前是邊外幫的沒錯,可他們壞了規矩早就被逐出了幫派,我差不多有二十年沒見過他們了。咱事先聲明,如果他們犯了事,那絕對跟邊外幫沒有任何關係。”

展峰心中有數,安撫道:“他們做什麽壞了規矩的事?你不要隱瞞實情,我們自然會酌情處理。”

“能再來一根嗎?”廖飛良的眼神落在桌上那包“樹鬆”上。

展峰一個眼神,嬴亮起身把煙遞了過去,廖飛良眯著眼睛吸了一大口,開始回憶。“吳毅是我同村親戚,當年我們搬來安置區,有人將他引薦給我。那時我在籌建幫派,最缺人手,就同意他入夥了。你們說的另外四個人,其實都是吳毅帶進幫的。”

“他們五個人是一起的?”嬴亮問。

“是,是一起的。我們這個幫也就收點攤位費、介紹費什麽的,再或者,就是我們自己卷點煙草,賣些生活副食品。規矩我們立了,不管你信不信,我們幫的幫規就是,隻要有人敢做違法的事情,一律逐出幫派,絕不手軟。”

展峰心知廖飛良經驗老到,想乘機給自己的幫會求情,也不點破,而是問道:“他們五人到底犯了什麽事被你們趕出去的?”

“我記不清是幾幾年的事情,說起來,最少有十多年了。當時來了兩個外地口音的婦女,說是想在C區做些買賣,我起初也沒當回事,就派吳毅去對接。後來吳毅給我的回複是,她倆賣的是牙膏、牙刷這些小日用品,按照規矩,我們抽三成利潤。在這塊地方,像她們這種來做買賣的人很多。住戶身上沒有多少現金,可山民從不缺好東西,比如皮毛、古董、飾品等,可以以貨換貨。她們這種打著幌子做買賣的外來騙子也多,所以我們會派人走一步盯一步。吳毅跟了幾天後,交了幾十塊錢,就把兩人送走了。”

“聽起來,沒有什麽不正常的。”嬴亮狐疑道,“後來發生了什麽事嗎?”

“這兩人隔三岔五就會來一趟,每次吳毅都會搶著接待,這可不是他的尋常做派。”廖飛良冷笑一聲,頗有幾分人老成精的味道,“於是我就派人暗中觀察,看看他們到底在幹什麽勾當。探子跟了三天,才鬧明白,原來那兩個女的是來抱孩子的。”

廖飛良咬牙切齒地抬眼看著麵前的警察:“你們可能不清楚,咱這裏沒有計劃生育,民風又很淳樸,哪兒經得起外麵人的忽悠。吳毅和他的幾個兄弟都被那對婦女收買了,專找那些窮得養不活孩子的家庭下手。吳毅出麵做擔保,許諾給孩子找個更好的歸宿,哄著他們把孩子交出去領養。”

“就是他們五個?”

“對。”廖飛良說,“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一次每人才分1000元。我發現以後,把他們打了五十杖,趕了出去。”

“打一頓就算了?”展峰挑眉,“你們幫眾規矩,處罰不應該這麽輕吧?”

“吳毅當時告訴我,他們也不想這麽做,隻是幾個人身上都有病,要錢醫治,所以就幹了這種事。看著他們有的瘸腿,有的開過刀,我也不是不理解,但是他們做出這種事,我這兒是容不下了,就把他們趕走了事。”

聽到這裏,展峰覺得此案越來越蹊蹺。

他沒想到七名死者,竟然是同屬一個拐賣團夥。這麽一來,“祭祀”可能就是一個幌子,凶手真正的動機,反而跟“拐賣”有關,最有可能的,就是被拐家庭的報複行為。

展峰也覺得必須查探清楚這個疑問,連忙問道:“C區的居民有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廖飛良搖搖頭,“這事不光彩,傳出去會影響幫裏的聲譽,我明令禁止把這件事說出去。不過這年頭人心隔肚皮,到底有沒有傳出去,其實我也不清楚。”

“邊外幫的幫眾有多少人?”

廖飛良數數手指。“建幫時候就三四十個,後來走的走,散的散,目前隻有12個人。”

展峰說:“他們都還住在C區?”

廖飛良點頭。“都在!隻要外出的幫眾,都被我除了名。”

“行了,如果你們幫會按你說的,沒有涉嫌犯罪,那麽你們也不怕查。這件事,就讓市局掃黑辦做進一步跟進。”

展峰起身遞過去一份保密協議。“簽了吧!政府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廖飛良低頭簽字,抬眼看著展峰,表情有些複雜,但最終到離開,他也沒再說一個字。

“……真的沒有犯罪嗎?怎麽說都搞了個幫會……”嬴亮看著廖飛良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回頭問展峰。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人做過的事,不會沒有一點痕跡。如果真的沒做過,倒也不用擔心。”展峰微微一笑,心中想起的卻是那個坐在陰影中,西裝革履,打扮得一絲不苟的男人。

要想完美隱藏犯罪痕跡,難度可比管理一個區區幫會大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