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琰是來自首的。

他承認那些木偶是他跟著西域商隊從洋人手裏重金購得,最初也隻是貪圖好玩兒才試著做了幾個叫人拿到街市上販賣。

至於那些牽強附會的祈福含義,則是下人擅自添上去的,他並不知情。

“白表哥,你也知道,娘親從小就不喜歡我,她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你身上,我之所以做這些事不過是想證明給她看,我一點兒也不差,在外頭也沒有給她丟人。”

穆鬆白抿了抿嘴,想起徐尉匯報上來的,一樁樁一件件陳琰在外頭結黨營私,欺市霸行的荒唐行為。

“你太謙虛了。”終是沒能忍住,將這句話吐了出來,“想要證明自己的辦法有許多,比如……”

穆鬆白又住了嘴。

皇室宗親與旁人不同,若想證明自身價值無非就隻有入朝為官和上戰場殺敵這兩種。

其實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都可以,但對他們這樣的家庭來說除去這倆,其他都是上不得台麵的。

穆鬆白雖覺得這樣有失偏頗,但蜉蝣難以撼樹,僅靠他一人之力也無法扭轉。

說的有些遠了,還是回到陳琰這兒。

穆朝陽極愛麵子,為了不讓旁人認為她偏心侄子不管親生兒子,雖然憎惡陳琰,卻也給他安排了一等一的教書先生。

奈何陳琰實在不是個讀書的料,每每上課都要與先生對著幹,留下的功課也是不管不顧,被打手心兒了還不服氣威脅先生走路當心。

一來二去的這金安便再沒有人敢教陳琰,更有甚者一聽到陳琰的名字,嚇得掉頭就跑。

眼看仕途無望,穆朝陽又奏請了穆知言,把他塞進軍營。

原想著曆練一番總歸是好的,誰想到才進去不過三日,就當了逃兵。

自己做逃兵不算完,還蠱惑了其他幾個同年兵一起跑了出去。

從這時候開始穆朝陽便不再管他,不鬧出人命,隨便他怎麽折騰,隻要不出現在她麵前就行。

想到這兒,一向能言善道的穆鬆白再度沉默了,他的這位表弟,似乎真的沒有什麽是能拿得出手的。

“你方才說,木偶是你叫人拿去販賣的,那你還記不記得做了幾隻?找的人是誰,他們可有下家?”

在一旁聽著沒有說話的賈鈴音突然張了口。

從陳琰的描述來看,賞味軒的那些木偶來源應當就是陳琰,有了這兩條線索,找到曹掌櫃就會容易許多。

陳琰在曹天寶失蹤後便敏銳的察覺到他出了事,為了不讓穆鬆白查到自己身上,斟酌再三,輾轉反側想了整整一晚才決定冒著被抓的風險前來坦白。

曹天寶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佟連也不知去向,這世上除了陳琰他自己,再無第四個人知道巫蠱木偶的來曆。

隻要他不說,他死扛著裝不知道,穆鬆白便不能拿他怎麽樣。

即便穆鬆白鐵了心要以這莫須有的罪名把他關進大牢,穆朝陽也不會袖手旁觀。

她不會允許陳琰在外頭敗壞她長公主名聲的。

“我隻做了四五隻,立春那幾日找了府裏下人去賣,後來在我娘那裏看見木偶,問了碌公公才知道當日那幾隻都被慈表哥買走了。”

賈鈴音第一次與這個表弟見麵,自是不了解,穆鬆白卻對他很是清楚。

這番話看似正常,實際上卻是把嫌疑全都推到了已經死掉的穆鬆慈身上。

“三皇兄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陳琰忙不迭地點頭,“我昨日同他說了,他說讓我來找你。”

“昨日?”賈鈴音蹙眉,目光在陳琰和穆鬆白之前猶疑。

穆鬆白做出無事發生一切如常的模樣,隨意勸解了幾句就讓徐尉送他回去。

“你如此輕易放他回去,不怕打草驚蛇嗎?”雨勢漸漸大了起來,賈鈴音站在窗口目送陳琰離去,細密如珠簾的雨水便趁著這縫隙鑽進來,一滴一滴在窗台上砸開許許多多細小又有力的水痕。

她這幾日身子有些不適,說話帶著淺淺鼻音,喝了幾天的藥微微好轉後便不肯再繼續,穆鬆白素來寵著她拿她沒辦法,隻好每日叫人溫著茶水,每隔一個時辰讓她喝一次。

“別站在那裏了,風寒才好沒多久,若是吹風反複,可就又要喝那些苦的懷疑人生的藥了。”

賈鈴音麻利地關了窗戶,與穆鬆白一同窩在榻上,“大人你還沒有回答我呢,他根本沒有見過三皇子,為何還要放他回去?”

事到如今,穆鬆白已經可以十成十的確定,陳琰與這巫蠱木偶脫不了幹係,讓徐尉送他也是為了借此機會希望能探聽到什麽。

也許是被賈鈴音感染了,穆鬆白現下辦案也有些相信所謂的直覺了。

就比如方才,陳琰那長篇大論才落下,穆鬆白便直覺他是受了穆朝陽的點撥,不然以陳琰那榆木腦袋,是斷然不會想得這般周全,更不會拉已經死掉的穆鬆慈下水。

不過,這正好說明穆朝陽也不知道穆鬆慈以死。

“我不這麽認為。”賈鈴音換了個姿勢靠在他肩上,雙手把玩著穆鬆白帶著薄繭的手指,“以你的想法相反,我認為朝陽長公主並不知道陳琰來找你坦白。”

穆朝陽登門威脅讓她離開穆鬆白的那一幕始終刻在她腦海裏。

她是那樣高傲,那樣咄咄逼人,那樣的趾高氣昂,即便過了這麽久發生這麽多事,賈鈴音每每想起還是會覺得胸悶氣堵,以至於“姑姑”這個詞她怎麽也叫不出口。

哪怕穆朝陽曾是穆鬆白最重要的人,是穆鬆白心裏曾經如同母親般的存在。

“我與朝陽長公主隻見過一麵,可那一麵就足夠我認清她。”說著賈鈴音坐正了身子認真看向穆鬆白。

穆鬆白甚少在她麵前提起宮裏的人和事,偶爾幾次提及便又很快轉移,饒是如此,賈鈴音還是從那簡短話語裏聽出了疏離。

她不知道穆鬆白與他們的關係具體如何,可那畢竟是與他有著相似血脈的親人,說起不是來,避忌點準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