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陳琰被殺,曹掌櫃和佟連失蹤,充滿神秘色彩的巫蠱木偶如先前突然出現那樣,一夜之間從金安消失。

若不是穆鬆白府裏還留著幾隻,他們都要以為金安從來就沒出現過這種東西。

再說那夜徐尉夜談佟連家,事後想稟報的時候穆鬆白回來了,在這之後穆鬆白一直陪在賈鈴音身旁,他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匯報,便暫且將此事擱淺了下來。

一等,便來到了二月二。

這一天金安的學堂放了學生一天假,街市上人滿為患,撒了歡兒的孩童們人手一隻風箏跑到街尾,最終匯聚成一隻長長的隊伍,由父母領著去往城郊。

“我們也去吧。”大病初愈的合意對什麽都感興趣,從早上起來便跑遍王府叫醒了所有人要去踏青。

在玩的方麵,東兒是她鐵杆追隨者,自不用多說,一個眼神便利落地準備好要帶去郊外的點心,以及去歲時府裏下人製作的各類酒飲。

合意數了數人數,發現還了一個薛昂。

薛昂來到金安後便甚少出門,為數不多的幾次還是因為賈鈴音忙著巫蠱木偶一事,沒人幫他買藥材,他才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的出去。

出去了也隻是直奔醫館,買完東西就回來,半分也不耽誤。

其實合意早起第一個邀請的便是薛昂,可直到其他人都在殿內吃早餐,薛昂也沒露麵。

使喚了東兒去請,誰知道薛昂連門都沒讓他進。

最後實在沒辦法兒了,合意和東兒分別抱著賈鈴音手臂不停地撒嬌耍賴。

“師父不願意,還是不勉強了吧。

每年今日薛昂都會把自己關在房間,任誰去找都不肯出來,若追的急了還會大發雷霆。”

“可是哪有一家人一起出去玩才能算作圓滿啊!”合意不知道跟誰學的,每每想要集體出動但少人的時候都會用這句話來當說辭。

見賈鈴音猶豫似乎有些鬆動,合意和東兒相視一眼,倆人主動提了一大堆任誰都知道無法做到的要求,賈鈴音這才抬腳往薛昂那兒去。

薛昂喜靜,穆鬆白便找工匠在王府裏重新建了座靠近花園的院子,還特意囑咐了下人不要打擾。

前幾日是為了照顧合意才挪去清溪閣,如今她已經好轉,薛昂便又回了自己的住處,像剛去南縣那樣,把自己關在房中整日整日的不見人。

“邦邦邦!”敲了三下門,裏頭無聲無息,賈鈴音歎了口氣,直接推門而入。

“就知道你在這兒。”

循著台階緩緩上了二層,門窗緊閉房間內一片昏暗,隻有角落點著兩根蠟燭。

然而那微弱燭光在這無邊黑霧裏卻是半點用都沒有。

薛昂驀然抬起頭,雙眼灰蒙蒙地,在黑暗中找了許久才看見賈鈴音,“你來了。”

話一出口,賈鈴音便愣住,幾日沒見怎的就這般嘶啞。

摸著黑給他倒了杯水,隔著杯子賈鈴音都能感覺到水的冰冷。

“今日二月二,合意想要大家一起去城郊踏青,師父你也一起吧。”鼻尖有淡淡的檀香味,聞著很是舒心,“人不能一直活在回憶裏,總要出去曬曬太陽的。”

第一次知道薛昂每逢二月二不見人還是在他來南縣的第二年。

以往每年這個時候賈平安都會幫著左鄰右舍家的小朋友剪頭發,剪完了頭發,大家便會齊聚一堂。那個時候的薛昂才安頓好,醫館開門沒多久,賈平安擔心他一個人吃不慣住不慣,便要賈鈴音來叫他一同。

沒想到醫館卻沒有開門。

問了旁邊的店家,都說沒見到薛神醫出去過,賈鈴音便拎起拳頭框框砸門,砸了沒幾下,門從裏頭打開了一條拇指粗細的縫。

薛昂陰著臉,眼中滿滿的不耐煩。

賈鈴音不再勉強,頗為失落的走了,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她拎著食盒又回來了。

“你不出門總不能不吃飯吧!”說完,不容薛昂反駁猛地推開門把食盒往地上一放,扭頭就跑。

算算,已經過去六年了。

賈鈴音長歎口氣,蹲在他麵前盡力與他平齊,“就這一次,跟我們一起出去散散心,放放風箏走一走,好不好?”

安靜,死一般的寂靜。

就在賈鈴音以為這一次也會無功而返,準備離開的時候,身後傳來悶響。

“好。”

一行人上了來時的馬車,東兒忍不住饞,還沒等到地方便和合意倆人吃了兩大盤小點心。

到了地方後兩個人揉著圓滾滾的肚子,不論賈鈴音如何勸說,都不願意再多走一步。

賈鈴音本就對需要跑跳的玩意兒不感興趣,便將風箏留在馬車裏,趁著穆鬆白與徐尉說話的功夫悄悄挪到了薛昂身旁。

他雖答應出門,但興致不是很高,下了馬車便一個人坐在湖邊大石頭上,雙眼直愣愣地盯著湖中央。

“天羅族是在這一天被滅門的。”

“什麽?”賈鈴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大腦空了空才明白過來,薛昂這是在主動告訴她為何會不肯見人,旋即便像小朋友那樣乖乖坐好。

天羅族的人遷居漠北的時候選擇性的留下了一些中原才有的習俗並且加以改變。

就比如有些中原地區在二月二這一天會給小朋友剪頭發,有的地方則是不能動剪刀和刀子,說是會損傷龍目,帶來災難。

天羅族不信鬼神之說,他們隻相信自己,便留取了前者,額外賦予了團結的意思,這一天全族的人會聚在林中廣場,圍著篝火慶祝團圓。

穆朝陽便是知道這個,才會派人在那一天將天羅族滅門。

本該團圓的日子卻變成了最痛苦最不願回憶的一天,原本載歌載舞的歡樂廣場也變成了血流成河的人間煉獄。

唯一幸免於難的薛昂也因為族群的秘密隻能隱姓埋名,連祭奠都不能做。

難怪這一天他總是把自己關在黑暗裏。

一想到這裏,賈鈴音心底對穆朝陽的憎惡便又多了幾分。

“師父,要不然你還是走吧,走到一個長公主找不到你,你也不需要再東躲西藏的地方。”

賈鈴音想起以前被賈平安訓斥,賭氣離家出走,就躲藏的那兩天她都覺得難以忍受。

薛昂卻整整逃了八年。

這八年裏,他該有多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