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香殿內,元妃薩仁已經靜坐了一整夜。
自從穆知言去世,這幾個月來她都是睜著眼睛到天明,每天隻睡一兩個時辰,其餘的時間裏要麽跪在佛像前,要麽便是坐在書桌前,一卷又一卷,不厭其煩地抄寫經書,寫完了再叫宮女拿去燒掉。
不知是在懺悔,亦或是祝禱。
她親手殺了穆知言,得手後卻又希望他能早登極樂,多麽荒唐啊。
“春桃,取火盆來。”
昨日抄好的經書就擺在手邊,可這次她卻想親手燒掉。
薩仁喜靜,椒香殿內除了春桃便再沒有其他宮女伺候。
火盆被擱在穆知言專門替她建的佛堂裏,這裏供奉著藏族獨有的紅教佛像,殿內焚著的也是千裏外快馬加鞭呈上的藏香。
入目的一切都與故鄉一模一樣。
最後一卷經書化作灰燼的時候,薩仁望著佛像悄然掉下兩行清淚。
畢生心願已經完成,日後再無牽掛,這條命終於可以由她自己做主了。
閉上眼,猩紅溫熱的**自嘴角溢出,身子倏地沒了力氣,軟軟癱倒,就在薩仁以為將要去了的時候,有人推門而入將她打橫抱起,再接著,她便沒了知覺。
醒來後熟悉的暗色帷幔闖入眼簾,春桃紅著眼眶又驚又喜,“娘娘醒了!”
隨後是幾聲不緊不慢地腳步聲,伴著淡淡的熟悉的藏香,還有熟悉又陌生的男聲,“嬪妃自戕乃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元妃娘娘進宮多年,難道連這個都不知道嗎?還是,元妃娘娘以為父皇不在,母後病重,便無人能管理後宮了?”
方知來人不善,薩仁便也不掩飾,像從前對待穆知言那般冷聲道:“宮規還說男子非昭不得進後宮,四皇子不是也來了嗎?”頓了頓,冷哼了一聲,譏笑著道:“大家彼此彼此,你又有什麽臉麵來指責本宮?”
“我不是來指責您的,恰恰相反,我是來送您上路的。”說著,穆鬆馳拿出蓋了金印的聖旨。
薩仁在春桃的攙扶下艱難起身,就著她雙臂看了眼那聖旨。
在中原生活這麽多年也做不到喜歡,就連最基本的中原文字也不認識幾個,幸好有春桃在一旁小聲翻譯,薩仁才不至於露了怯。
“你們那個攝政王隻叫你來帶本宮去勤政殿,可沒讓你在這裏殺了本宮!”即便是隻剩下一口氣,薩仁也依舊堅挺著不讓人看出羸弱。
“那又如何?”穆鬆馳無畏地聳了聳肩膀,擺出無辜的樣子,“我可以跟攝政王說是你拒捕,不合適,甚至用藏刀威脅我,無奈之下我隻能把你就地斬殺,想來,九皇弟也不會怪罪於我的。”
話音落下,一把刻了梵語的藏刀就被穆鬆馳仍在薩仁身畔。
刀尖閃耀著銀色光芒,甚是惹眼。
“熟悉嗎?”穆鬆馳努了努嘴,笑眯眯道:“我不認識梵語,不過我認得那上頭的印記,好像是你們部族的。”
薩仁心頭一緊,猛然想起這幾個月來都沒有收到來自部族的家書,不好的預感愈發擴大,她強撐著精神一把拿起藏刀,果真在刀把上發現一枚已經被磨平了棱角,卻依舊明顯的獨獨屬於她母家的印記。
“你把他們怎麽了!”聲音陡然變得尖細,木了將近二十年的薩仁終於在這一刻失去控製,“說啊!你對他們做了什麽!”
穆鬆馳倒是很坦然,他拉了張椅子在薩仁床榻前坐下,隨行的副將立刻送上熱茶,他掀開杯蓋吹了吹熱氣,淺抿一口後,像是在說故事那般,不痛不癢道:“前幾個月聽聞疆北有一小波遊牧民族意欲造反,恰巧嶺南無事,我便跟父皇請命,抽空剿滅了那一夥反賊,收拾戰場的時候發現了這把藏刀,想著元妃娘娘你或許能認得這上頭的文字,便一直隨身帶著,隻等著有朝一日見了元妃娘娘,讓您親自教教而臣,這上頭寫了什麽。”
刀鞘不知被丟在何處,薩仁感知不到疼痛似的牢牢握緊刀刃,鮮血順著指縫洇濕麵前床單。
她瞪圓了眼睛看向似笑非笑地穆鬆馳,咬著牙一字一頓到:“上頭寫著,穆鬆馳不得好死!”
“看在父皇生前最寵您的份兒上,我喚您一聲元妃娘娘,如今父皇不在了,您還要在兒臣麵前端著娘娘的架勢嗎?”穆鬆馳突然起了身,右手搭在佩劍上,雖是笑著,言語間卻透漏著不可反抗的威嚴,“中原有句話,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元妃娘娘若是不懂,可以讓春桃解釋給您聽。”
說罷他微微側過身,另一個身形健碩,相貌與他三分相似的男子走了進來。
是穆鬆白。
“要問的都問完了?”
穆鬆馳搖搖頭,“她不肯說。”
當著她的麵兒公然顛倒黑白,薩仁氣的大口大口喘著氣,嘴裏卻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
亦有可能是她想說,缺無法說出口——用來自盡的藏藥似乎有些不對,她此刻隻覺得身體裏氣血翻湧,張開嘴巴卻無法言語,隻能眼睜睜看著穆鬆馳往她身上扣帽子。
真是奇怪,薩仁自問平日裏也沒有做過什麽得罪過他或者他母親的事,怎的穆鬆馳對她的敵意這般大呢?
“在問您之前,我要先跟您坦白一件事。”穆鬆白倒是懂規矩,上來先對薩仁行了禮,說話語氣也要比穆鬆馳溫柔的多,“您自疆北帶來的毒藥被我的人用麵粉調了包,因為有些事情還需要您來替我解惑,我不能就這麽讓您輕而易舉的死去。”
與穆鬆馳一樣,穆鬆白對薩仁明顯的不適視若無睹。
“永巷的鄧萍,元妃娘娘還記得嗎?”
薩仁方才還在掙紮,冷不丁聽了鄧萍的名字,臉色“刷”地變得慘白。
穆鬆白一直看著她,自然沒錯過這個變化,他笑了笑,繼續道:“看樣子您是認識了,永巷失火之前,鄧萍交給我一封密信,信上提到母妃與你交好之後身子便大不如前,吃了你送的疆北秘藥後更是臥床不起,據我所知你向來不喜歡與其他人來往,為何會突然對我母妃起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