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翹和陸鑫喊了救護車把王豔豔和夏瞳送醫院。在途中,王豔豔就被醫生救醒了,看到陪在一邊的楚翹,便哇哇大哭:“他們不要我了!我要走了!我要走了!”

楚翹莫名其妙:“什麽?什麽要走了?”

王豔豔不說,隻是大哭,且在那擔架上胡亂掙紮。醫生不得已,給她打了鎮靜劑,她才安靜下來,抽噎著道:“我……我要退休了。”

“退休?”就是為了這裏理由,可是為什麽?楚翹驚訝。

“他們不要我了。”王豔豔哭著說。

“那哪兒能啊?”楚翹安慰她,“你跳得這麽好,也還……還年輕。”

“不是沒讓我跳《天鵝湖》嗎?”王豔豔用手背擦著眼淚,“不是隻讓我來教你們幾個嗎?”

“領導是考慮到你的腳傷才好,不想你辛苦。”楚翹掏出紙巾來,遞給王豔豔,“那天陳團還說呢,擔心你的腳。”

“擔心我的腳?”王豔豔纂著紙巾,忽然笑起來,“我的腳傷已經好了半年了!但是我的角色呢?原來屬於我的角色一個一個被人家搶走了!都說是要我休養,說是為了我好,但實際上呢?哼,團裏的年輕人,一個比一個如狼似虎,都瞪大眼睛盯著呢。一有機會替你上台,還會把角色還給你嗎?就是這麽殘酷——當年如果不是夏瞳生病,我怎麽會替她演《天鵝湖》?怎麽會升上主演?現在輪到我了……”

楚翹不知說什麽好,怔怔地看著王豔豔將紙巾撕成一條一條的。

“你知道嗎?不僅是《天鵝湖》,”王豔豔搓著撕碎的紙巾,“昨天陳岩跟我說,讓我十二月不要跳糖果仙人了。”

《胡桃夾子》的糖果仙人?楚翹吃驚——自從她來到國立,每一年聖誕季的演出,王豔豔必然是跳糖果仙人的。甚至,夏瞳歸來之後,國立需要用這位大明星來提高票房成績,也隻是要夏瞳跳首演和聖誕節當天,其他場次基本都是屬於王豔豔的。沒有王豔豔的《胡桃夾子》?楚翹難以想象。忍不住問:“為……為什麽?”

“陳岩說,想要在台上展現我最美的樣子。”王豔豔冷笑,“他說,我現在扮糖果仙人並不能讓我看起來最美——他當上副團長之後,果然說話越來越官腔了!什麽‘讓我看起來最美’?他不如直說,覺得我不適合跳糖果仙人了,覺得我會拖累整場演出!”

陳岩這樣說嗎?楚翹愣愣,果然很婉轉,也很傷人。

“我覺得太不公平了!太憋屈了!”王豔豔又哭了起來,“為了團裏,為了芭蕾,我什麽都放棄了,不結婚,沒朋友,父母生病也不請假去照顧……我每天五點鍾就起來練功,就連受了傷,都不間斷……現在可好,他們覺得我不夠漂亮,不夠完美,就直接把我給扔了,一點也不念舊情!”

念舊情?芭蕾幾時和人念過舊情?努力卻沒有回報,那是正常的。王豔豔好歹還做過主演,可是楚翹呢?

“隻是一季演出而已。”楚翹違心地安慰,“也許陳團真的就想你再恢複恢複,到明年春季……”

“算了!”王豔豔打斷,“陳岩的為人我還不清楚嗎?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明白得很,何況他還給了我那些就業培訓的小冊子——你知道裏麵都寫什麽嗎?未來可能的職業——化妝師……服裝管理……私人助理……健身教練……圖書管理員……哈,也許今後你會在團裏的資料室見到我呢!”

原來在更衣室裏看到的那些宣傳材料都是王豔豔的。連這些東西都給了她,看來團裏是很認真的要把王豔豔從主演的位子上拉下來了。

楚翹心裏亂糟糟的,想起星期一早晨陸鑫跟她說的事——陳岩勸夏瞳退居二線。這是怎麽了?國立最近要把老人都趕走嗎?連這些明星大腕級的都要被“勸退”,那她這種夾在中間可有可無的,大概很快就會被舍棄了吧?長江後浪推前浪。原來退役與否,什麽時間退役,根本就不是自己可以斟酌決定的。

虧她還在那裏糾結!真可笑!

鎮靜劑開始發揮作用。王豔豔睡著了。他們也到了醫院了——隻是夏瞳還沒有醒過來。

楚翹忙著在那裏辦各種手續。跟著陸鑫就搭出租車趕到了。又過沒一會兒,團長崔寧帶著一個公關部門的同事火急火燎地趕了來。

“王豔豔是為了什麽事?”崔寧問楚翹。

楚翹隻能實話實說。崔寧喃喃自語地埋怨了一聲:“這個陳岩,不是讓他說得婉轉點嗎?”

有些事,說得再婉轉,也還是傷人的。楚翹想,這不能怪陳岩。

“走,我們去看看她去。”崔寧道,“她在哪個病房?夏瞳呢?說是嚇暈了?”

“王豔豔師姐在精神科。”陸鑫道,“夏師姐還在急診病房裏。醫生還在檢查呢——陳師兄怎麽沒有來?不來看夏師姐嗎?”

“都來了團裏的事誰處理?”崔寧重重歎口氣,“嗐!怎麽越忙越亂?真能給我找事兒!”他吩咐身邊那公關部的同事:“小張,一定要好好處理,知道嗎?電視台的那些人,一定不能讓他們把這個也拍進去。”

那同事自然點頭不已,跟上他的腳步。楚翹和陸鑫也跟著。崔寧卻回過頭來訓他們道:“你們還幹嘛?不回團裏去嗎?全團練功已經開始了。”

“可是王豔豔還……”楚翹訥訥,“我不知道團長還有什麽事要我們辦。”

“你們又不是醫生,能幫王豔豔嗎?”崔寧道,“你們是舞蹈演員,任務是排練——快去!不要跟別的同事提起王豔豔的事來——他們也幫不上忙,議論紛紛的隻會影響排練。”說完,帶著那個公關部的小張一陣風似的去的。

楚翹怔怔的。其實她也知道自己幫不了王豔豔,隻是感到歉疚。如果早晨自己敏感一些……如果多和王豔豔聊兩句……也許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真是the show must go on!”陸鑫哼了一聲,“隨隨便便決定人家的前途,把人都逼到這個份上了,還要假裝什麽都沒發生?真是排練演出大過天!好個無情無義的地方!”

“你別說啦。”楚翹不想聽下去。國立是無情無義。芭蕾也無情無義。這一點,她最近深有體會。所以她才會下決心離開。然而心裏忽又有一絲奇怪:為什麽王豔豔會寧死也不肯離開這個無情無義的地方?

“回去練功吧。”她說。

“你還當真回去呀?”陸鑫叉著腰。

“不然還怎樣?”楚翹道,“咱們不回去練功,王豔豔也不會好起來。再說,夏瞳也倒下了,今天已經少了兩個主演,要是再少了咱們兩個,大家會覺得奇怪的。那就要出亂子了。”

“好吧。”陸鑫本來也不過是發發牢騷而已,踢了路邊的花草兩腳,當是發泄,就和楚翹一起出了醫院去。

在出租車上,兩人都不說話。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陸鑫想的什麽,楚翹不知道。楚翹自己想的什麽,她也不清楚。

隻感覺早晨喝的那些咖啡不頂用了,很累,很累。想靠在車窗上睡一會兒,卻又心裏一忽兒冒出這個念頭,一忽兒又躥出那個想法。好想給何旭打個電話——當她的芭蕾世界變得瘋狂混亂,她就想通過何旭得到來自那個平凡世界的安慰。可是一方麵,她的手機沒有電,另一方麵,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跟何旭說什麽——告訴他同事自殺了嗎?何旭一定會說:“看,我早就說你們的生活太殘酷——你快退團,讓我照顧你吧。”這是一句多麽溫暖的安慰,或許,也是她想得到的安慰,可是每一次聽到這樣的安慰,他們的談話就會走向那不愉快的結尾。她會生氣,繼而後悔,最後更加混亂。

既然如此,何必還自找麻煩呢?

但她今天總得跟何旭聯絡——人家不是發了日本旅遊信息給她嗎?一定在盼著她的回複。等她回了團裏,第一件事就要給手機充電……不,第一件事,不是要去參加全團練功嗎?已經開始了呀!他們現在回去,大概隻能趕上中間練習吧?同事問起他們遲到的原因,要怎麽說呢?

亂糟糟的思緒,亂糟糟的心情。車到國立停下,她的頭重得好像一大包浸水的棉花,昏沉沉。差點兒就在馬路牙子上絆一跤。“小心點!”陸鑫拉住她,“醫院裏已經躺了兩個,你想做第三個嗎?”

楚翹想推開他,或者想謝謝他,又或者想隨便說點兒什麽緩和一下一早上緊張的氣氛。但是都還沒來得及做,就忽然聽到一個冷冷的聲音幾乎在他們頭頂上響起:“你們兩個幹什麽去了?”隻見江美華站在國立的大門口。

“媽……”陸鑫立刻就是一僵。

江美華麵若寒霜地走上來,幾乎惡狠狠地盯著兩人:“你們到底幹什麽去了?這時候才回來?”

“那個,王豔豔……”陸鑫道,“崔團長沒告訴你嗎?我們送她去醫院了。團裏要勸退她,她不過是一點兒小傷,太無情無義啦……她太可憐了,所以我們陪了她一會兒。”

“我知道王豔豔的事!”江美華道,“是我建議崔團長勸她走的——”

“是你?”陸鑫驚訝又憤怒地打斷,“媽,你怎麽能這樣?王師姐在團裏都多少年了?一直兢兢業業的,要她臨時頂替主演,她就頂替主演,要她一直跳Cast B,她就認認真真地跳Cast B。要她一邊養傷一邊帶新人,她也什麽都沒說——怎麽能就這樣把她給趕走?她都三十歲的人了,為了團裏,為了芭蕾,成天住在宿舍,連個男朋友都沒有。她把什麽都奉獻給團裏了。你怎麽能一點兒也不念舊情?”

“你胡說八道什麽!”江美華道,“這是國立芭蕾舞團,是代表國家最高舞蹈水準的地方。我們的責任是把最好的芭蕾舞帶給觀眾。這又不是社會福利機構,成天要講人情味。我隻是出於專業的考慮給崔團長提個意見。崔團長也是仔細權衡了,為了大局著想才做決定的。王豔豔自己一時想不開。現在不是也沒事嗎?你借題發什麽脾氣?”

“借題發脾氣?”陸鑫冷笑,轉頭對楚翹道,“你看,我說的沒錯吧?世上再沒有比國立更加無情無義的地方了。根本就沒把咱們當人——國立就好像是一部機器,咱們就是機器上的零件。零件壞了,就會被扔掉——不,他們希望,每個零件都有覺悟,知道自己不行了,就自動自覺地消失,免得影響整個機器的運作。什麽‘犧牲小我,成就大我’,說的倒好聽!被犧牲掉的那個到底是什麽感受,他們可不管!所以我最討厭國立了——舞團,學校我都討厭。叫你吃苦,犧牲,奉獻,然後呢?就不管你死活了。”

“哪兒不管她的死活了?”江美華道,“國立現在不是有很多銜接項目嗎?再說芭蕾舞演員哪兒有不退休了——先不說王豔豔的事,我問你,你昨天晚上幹什麽去了?你們兩個,身為國立芭蕾舞團的演員,竟然跑到酒吧裏去跳舞,像話嗎?你們知不知道影響有多壞?”

猶如當頭一棒,立刻把楚翹腦袋裏昏沉沉的想法全砸飛了。心像石頭掉進了深秋的湖水,直線下沉,冰冷。

“你……你怎麽知道?”陸鑫愣住。

“都被拍了視頻擺上網了,上萬點擊,還指望人不知道嗎?”江美華道,“秘書處的同事跟我說,國立的官方微博都被人刷爆了!”

“國立又沒規定下班之後不能去酒吧玩。”陸鑫爭辯道,“人家願意拍我,我也沒辦法——再說,又不是在劇院裏偷拍。拍完了愛擺上網,也是人家的自由。總不能讓宣傳部的去下令逼網管刪了吧?而且,國立微博被刷爆不是很好嗎?宣傳嘛……以前誰沒事兒去刷國立的微博呀!”

“你還有理了?”江美華瞪著兒子,“你什麽時候才能懂事?堂堂國立芭蕾舞團的首席獨舞演員,在酒吧裏醉醺醺地扭來扭去?還有你——”她轉臉看著楚翹:“陸鑫是小孩子不懂事,楚翹你是老演員了,你怎麽能跟著他一起瘋?你拿著個菜單在那裏跳豔舞,你不覺得丟人嗎?你自己應該知道,你都這個年紀了,在國立也沒多少時間了,為什麽不好好把握最後的機會,做好本職工作,卻要跑出去捅簍子?”

楚翹兩頰火辣辣,不敢答話。

“不是楚翹的主意。”陸鑫把楚翹擋在自己身後,“是我拉她去的,也是我叫她跳舞的——你別罵她,要罵罵我——還有,我不是小孩子!”

“你這是什麽態度?”江美華嚴厲地看著兒子,“你就要升主演了,作風還這麽隨便,以後怎麽給其他的演員做榜樣?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你看看你陳師兄——你就不能學學人家?”

陸鑫嘟著嘴,不作聲。但眼神倔強,顯然是要和母親抗爭到底。

江美華不愧是有多年管理工作的經驗,懂得剛柔並濟的手法,見用強的壓不住陸鑫,就放緩了口氣,道:“我知道你覺得陳岩和你不是一個時代的人,你不喜歡像他那麽正經。你們新派的人,有新派的做法,那也不是不行。但是馬上《天鵝湖》就要公演了——你不是還要去參加‘藝術講壇’嗎?這時候應該多練功——想跳一支轟動全國的舞,那就在藝術講壇上跳嘛,這樣在網上被別人傳來傳去的,成何體統呢?你和誰一起去上電視?”

“楚翹。”陸鑫回答。

江美華的麵色明顯一變——楚翹隻是偷偷瞥了一眼,就看得出這位老團長的驚愕與失望。

“你們兩個跳?你平時的搭檔呢?忽然換搭檔,來得及練嗎?”

“媽,你別管這麽多了。”陸鑫道,“你已經不是國立的團長了。我和誰一起跳舞,我自己可以選,要管也是崔團長管。”

“我不是國立的團長,但我是你媽!”江美華語重心長道,“你怎麽可以對自己的前途——對芭蕾這麽隨隨便便?”

什麽意思?就是嫌棄楚翹無論形象還是技術都配不上陸鑫?會拖累陸鑫,毀了他的前途?

楚翹有點兒生氣——她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昨天才被江美華批評過。今天早晨又再一次確認了自己和夏瞳之間的差異。江美華覺得她和陸鑫“不般配”,絕對中肯。可是她本來也沒覺得自己和陸鑫般配!她沒想和陸鑫一起跳舞。就連參加“文化講壇”這個差事都是領導硬塞給她的。然後陸鑫又對她糾纏不休。她隻是想安安靜靜完成這個演出季,早則年底,遲則在不遠的未來,就像大部分的演員一樣,退團,開始新的生活。

她沒奢望什麽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也許在心裏想,可是她從來沒有做過什麽。套用陸鑫的比喻——若說國立是部機器,她也算是這機器上最兢兢業業的一枚零件了——雖然可能不是什麽重要的零件。

陸鑫則是徹底火了,差點兒跳起來:“媽,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我的前途怎麽啦?我對芭蕾怎麽啦?從小到大,我就不喜歡芭蕾,是你們非要逼我學——我告訴你,如果不是八年前在洛桑楚翹把我罵了一頓,我可能早就不跳芭蕾的!我喜歡楚翹,不行嗎?我連喜歡個人都要經過你同意嗎?”

“你——”江美華震怒,看看陸鑫,又看看楚翹。

楚翹也傻了。她知道陸鑫口沒遮攔胡說八道,但沒想到會在江美華麵前也這樣亂說。這叫她還怎麽做人?

“你說什麽呀!”她捅了陸鑫一下。

“我說我喜歡你,要跟你一起跳舞。”陸鑫趁勢拉住她的手,把她往大門裏拽:“走,練功去——”又回頭對麵色青一陣紅一陣的江美華道:“媽,你回去吧。”

“你快放開我!”楚翹掙紮了一路,直走到新大樓門口,陸鑫才終於放開她——江美華沒有追上來。

“你瘋了!你想我被開除嗎?”她瞪著陸鑫,“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吧?”

“我不是開玩笑的!”陸鑫道,“我就是不要我媽欺負你——昨天她那樣挑剔你,我覺得自己特窩囊,都不敢幫你說句話。當時我就發誓,再也不讓這種事發生。我非跟你一起跳舞不可,看她能把我們怎樣!這都什麽年代了,談戀愛難道還要家長說了算嗎?”

“你這人怎麽一直這樣自說自話?”楚翹跺腳,“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有男朋友,我要結婚了——我要跟何旭結婚了!我要退團,結婚!結婚!你非要把我在團裏最後的日子搞得亂七八糟嗎?我不是跟你說反話,不是跟你開玩笑——我真的要結婚了!”

陸鑫看著她,好像還是不相信她的話。

楚翹不知要怎樣才能和他說明白,也隻能看著他。

兩人就這樣在樓門口對峙著。過了好一會兒,看到團裏的王醫生拎著個紅十字箱匆匆走過,才打破這凝滯的僵局:“你們倆幹什麽呢?怎麽不去上課?”

“就去了。”楚翹趕忙擠出個笑容,“誰又出事了?”她指著紅十字箱。

“趙大師!”王醫生道,“剛扭了一下,我去看看。”

“怎麽會扭了?”楚翹問——趁著這說話的當兒,就和王醫生一起走進大樓去。

“唉,大師也是人,難道隻準你們受傷嗎?”王醫生道,“其實應該說,幸虧是大師受傷——大師不用上台呀!”

楚翹笑,回頭看一眼——陸鑫還在原地站著。

走進練功房,果然看見芭蕾大師趙剛在門口的椅子裏坐著,腳翹在桌子上,已經有些腫。陳岩正替他指揮大家練習。電視台的人仍像前兩天一樣在角落裏架著機器拍攝。“你怎麽才來?”趙剛皺眉看著楚翹,“這都幾點了?”

“對不起。”楚翹低頭。

“大師,楚翹一夜之間變宅男女神了,可能被狗仔隊纏住所以才遲到啊!”角落裏不知哪個人迸出這麽一句。登時哄堂大笑。

楚翹的臉立刻紅了——江美華都看到了視頻,國立其他的人也一定看到了。

“你們造反啦?”陳岩揮著遙控器喝斥,“上課呢!胡說八道什麽——下一個組合!快!”又叫楚翹:“已經遲到了,怎麽還不去暖身?”

楚翹垂著頭,一句話也不敢說,逃到房間的一角,對著牆做她的準備動作。

“哪兒有這樣搏上位的呢?”她聽見身後有人說,“真把國立的臉都丟盡啦!”

“就是啊!”另外一個人道,“國立一直要求清純正直美麗。這樣炒作,跟那些拍露點寫真的有什麽分別嘛!”

“根本沒分別啊!”頭一個道,“穿成那樣在酒吧裏跳,就是有走光啊——你們沒看下麵那些評論,好多猥瑣男——最糟糕的是,陸鑫自己還回複了一條,說視頻裏的女的是他的搭檔。搞不好那些猥瑣男會跑到團門口來——那你可就慘了,你才是陸鑫的搭檔啊!”

“去你的!”後一個——也是陸鑫平時的搭檔回答道,“猥瑣男又不是瞎子,還看不出我們的長相差十萬八千裏嗎?而且猥瑣男又不會知道我才是陸鑫的搭檔,這事……”

她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已經輪到她和她的同伴去跳陳岩布置的組合。足尖鞋“吧嗒,吧嗒”地響著,她倆跳到房間的另一端去了。

楚翹還是麵對著牆壁——感覺背後火辣辣,都是眾人的視線——還有攝像機的鏡頭。而她的雙眼也火辣辣,快要哭出來。偏此刻,又有另外兩個女孩子在這個角落裏準備做組合,一邊壓著腳背,一邊唧唧喳喳:“什麽嘛——這是想靠緋聞上位嗎?網上都說她是陸鑫的女朋友耶——陸鑫哪兒有女朋友啦?老團長如果知道了,要連鼻子都氣歪了!”

“可不是!”她的同伴應著。音樂到了一個樂句的末尾,她們都不說話了。新的八拍開始,就也“吧嗒,吧嗒”跳走了。

楚翹覺得這每一下都是踩在她身上的。她們鄙視她。作風極差。影響極壞。她是一個資質平庸,事業停滯不前,即將退役的老女人,陸鑫是一個青春無敵,前途無量,正在國際舞台上冉冉升起的明星。不管平時陸鑫怎麽口沒遮攔地和所有人打情罵俏,怎樣公開宣揚“暗戀”某人,錯的卻不是陸鑫,而是和他在一起的那個人。尤其是那個“不般配”的人。一定是她癡心妄想,一定是她主動勾引,一定是她為搏上位不擇手段……一定是!

她狠狠地咬著嘴唇。

這都怪陸鑫這臭小子!她想,都怪他胡作非為!

可是,也怪她。怪她去跳了那支舞——怪她喝醉了——怪她被領導批評了心情不好——怪她技術不精被江美華挑剔——怪她沒有天分,又沒有玩命練功——如果她是夏瞳,如果她像夏瞳一樣完美,誰會說半句閑話?誰會批評她、挑剔她?她自己也不會去做那麽無聊的事了!

所以歸根到底都怪她自己!

抓著把杆的手在顫抖——這還讓她怎麽堅持下去?這個演出季也撐不到頭了。不如現在就走——現在就走!

“你們是在用嘴跳舞嗎?”驀地,門口傳來陸鑫的聲音。

“小陸你幹什麽!”趙剛責備,“遲到了還亂嚷嚷——還不快去暖身?”

陸鑫不理他,隻是徑直走到房間的一角——那兒有幾個女孩子聚成一堆。原先是在竊竊私語。但看到陸鑫怒衝衝走來,就都呆住了。

“問你們話呢!”陸鑫吼道,“你們是用嘴跳舞的嗎?我和楚翹在酒吧跳舞了,被人拍了視頻了,礙你們什麽事兒?你們要看不慣,要說什麽狗屁的清純正直美麗,你們就好好清純正直美麗,唧唧歪歪的,是清純啊,還是正直啊,還是美麗啊?你們要是妒忌她跳得好,跳成了宅男女神,你們就自己爭口氣也去跳一個——搏上位怎麽啦?我就是覺得她應該上位!”

“小陸你發什麽神經!”趙剛拖著傷腳站起來,同時打手勢給電視台的人,拜托他們暫時不要拍。

“我沒發神經!”陸鑫倔強,“我就是看不慣人八婆!要是真覺得我和楚翹去跳了那支舞有損國立的形象,就處分我們——處分我——是我硬拉她去跳的。背後說人壞話,算什麽!”

“你以為我不敢處分你?”陳岩關掉音樂,走上前來——練功房裏立時鴉雀無聲——大家很少見到陳岩發火。“你自己想想,你自從來了團裏,練功、排練那是什麽態度?”陳岩瞪著陸鑫,“遲到早退,愛幹啥幹啥——趙大師批評你,你就當耳旁風!團長批評你,你也隻當是開玩笑。昨天老團長那麽嚴肅地說了你一通,你一轉頭又忘記了,跑去闖禍——沒錯,我也覺得這件事不賴楚翹,楚翹從來都安安分分的,就你老去招惹人家。你發什麽脾氣?都是你惹出來的!小陸,你什麽時候才能像個大人?”

“我哪兒不像大人啦?”陸鑫站直了,比陳岩還高一些,“就因為我不像你,所以不像大人了?我才不想像你呢——我起碼沒你這麽窩囊,我要是喜歡誰,關心誰,才不會像你這麽溫溫吞吞的,一定把她放在第一位——我要是你,早把夏瞳師姐娶回家去了。要是知道她進了醫院,我今天早上死也不來練功,死也要在醫院裏陪著她——”

“你胡說什麽!”陳岩厲聲打斷,也打斷了人群裏剛剛響起的一陣議論,“這是國立芭蕾舞團,你是舞蹈演員,可不可以有點專業精神?”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陸鑫冷笑道,“狗屁的專業精神——你們就是用這個逼死王豔豔師姐的!”

什麽?練功房裏頓時炸開了鍋——王豔豔死了?有幾個女孩子當時就哭了起來。更多的人則是驚訝地互相詢問,看誰聽說過這個駭人的消息——顯然誰都沒有。他們就又把目光集中到了陸鑫和陳岩的身上。

此刻陳岩氣得直發抖。驚愕、疑問、恐懼,來自人群的情緒像潮水一般將他吞沒。

陸鑫在交鋒中似乎取得了暫時的勝利。他向楚翹走過來。純然騎士風度,好像要救她離開這個混亂的地方。

可是楚翹搖頭——這個瘋子!他以為他在做什麽!他把一切全毀了!

狠狠地將他推開。

“不要跟著我!”她衝出練功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