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瘧渣 無憂中文網

“顏尚書?”自己說到口幹舌燥的郡主終於發現了聽眾的異常,把臉湊近到花夕顏麵前問。

花夕顏眼睛眨了眨,微微打了個嗬欠有點困乏的模樣,道:“郡主,您剛說到哪兒了?我聽著有些迷糊。”

黎季瑤紅了臉:“瞧我,隻顧自己說,你茶都沒有喝。”說罷,匆忙卷起兩人手中拿的畫卷,叫三七過來重新斟杯熱的茶。

花夕顏看著她將畫卷重新拿回屋內,腦子裏伴隨三七推門進來的一道風,頓時又分明了許多。

身旁誰都沒有發覺,就剛剛,約一炷香時間裏,她體內的七魂六魄已經發生了乾坤大轉移。屬於這具身體真正主人的記憶,正在一點點地回來。不可思議的是,她對這些記憶有感覺,說她是穿回來,還不如說——她原先就是那個人在慢慢地回來了。

一杯熱茶端在手心裏,吹了吹杯口,喝一口潤了嗓子,與郡主說:“郡主,明日怕有雨,若要出門,記得帶把雨傘。”

黎季瑤望了望窗外,沒覺有什麽異常,問:“顏尚書怎麽知道明日有雨?”

花夕顏唇角淺笑:“臣這樣以為而已。”

沒有聽出她話裏的變化,黎季瑤撓了撓額頭。

等了須臾,不見皇宮再派馬車過來接他們回去,柳姑姑心裏有些急了。黎季瑤見狀,讓三七安排公主府中的馬車送她們回去。送走花夕顏時,黎季瑤還很惋惜地說:“顏尚書,真想留你在這裏陪本郡主過夜。不過,念到我皇兄那幅德行,我若是留了你,要被皇兄再禁足入宮不知道猴年馬月,得不償失,隻好算了。待禁足令過,本郡主到皇宮找你。”

花夕顏低頭望她牽住自己的手,眼界裏忽然一道恍惚,隻覺她這手,七年前,還有點小,有點像兒子拉著她時一樣,如今,那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已經變成待嫁的黃花大閨女了。

時過境遷,時間,說快不快,說慢不慢。

柳姑姑扶她上了馬車。公主府內,燈會還在繼續,按這熱鬧的氣氛,大概會維持到深夜或是到明晨。

黎季瑤目送她們的馬車消失在巷口。三七尾隨她回府時,突然聽她哎呀叫了聲,嚇道:“郡主,怎麽了?”

“沒有,我隻是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我皇嫂也叫我帶傘,那天明明都看不出來要下雨,但是,隔日真的下雨了。”說著這話的黎季瑤敲敲自己腦袋,忽而一笑,“這顏尚書,越看,越像我皇嫂,三七,你不覺得嗎?”

三七對主子眨眨眼:她一個丫鬟懂什麽?若非要她說,她隻憑著直覺,覺得花夕顏遠比自家主子聰明多,也可怕多了。

花夕顏坐在馬車上手指扶向車窗,側耳聽馬車輪子咿呀咿呀聲,像是漫不經心提起,問柳姑姑:“如今做錯事接受懲罰的宮女,還被關在浣衣局嗎?”

“是的,姑娘。”柳姑姑像是吃驚地望了她眼,“姑娘怎麽問起浣衣局?”

“沒有,隻是我那丫鬟之前不是在掖庭住過嗎?她說聽到有些宮女被送到浣衣局,很擔心,生怕自己生病不能幹活,一不小心在宮中,一樣被太後給罰去浣衣局了。我說這怎麽可能?太後娘娘不是個心腸仁厚的主兒嗎?聽說太後是吃齋信佛的,最不舍得殺生的。”

柳姑姑聽完她這話,因為聽得也不怎麽明白,隻能順著她意和她解釋:“如今宮內內務,基本是由內務府掌管,皇後娘娘去世,都是太後娘娘接管。浣衣局是太後娘娘在管著。不過,姑娘的丫鬟既然到了永寧殿,有事的話,隻要姑娘和聖上講明白,由聖上出麵,太後娘娘不會掃聖上的麵子硬把人帶走的。”

“如今永寧殿都是聖上管著?”

“是,自從皇後娘娘去世,聖上要親自撫養太子,於是將太子宮,與自己辦公的永寧殿,都自己接管起來。”柳姑姑對黎子墨這個安排當然無法評價,不過黎子墨這個舉措,的確曾讓太後十分惱火。

這證明,皇後去世以後,黎子墨並不怎麽信任胡太後。

聽到這些話,花夕顏望向馬車外的眸光與夜色一樣的深不可測。

柳姑姑坐在她對麵,都覺得她今晚益發沉靜而神秘,散發出的氣勢似乎比以往更強勢,咄咄逼人,然而,一切鋒芒又籠罩在她的沉默裏。

“柳姑姑。”

“哎。”

“前麵拐角的地方,我見著有間商鋪,想下去買點東西。”

“姑娘缺什麽嗎?姑娘要什麽的話,奴婢和李總管說,李總管有交代過奴婢說姑娘缺什麽盡管開聲。”

花夕顏對她這話微微一笑:“姑姑,偶爾,夕顏想自己買點自己喜歡的,不喜歡伸手向人家白拿。”

柳姑姑聽她這樣說也就無奈,陪她下了馬車。

花夕顏走進那夜裏未打烊的首飾店,在裏頭挑了會兒。柳姑姑在外頭幫她望風。掌櫃的打著哈欠,等她挑了有一陣,問:“姑娘究竟想要什麽樣的?俺家店小,若沒有姑娘喜歡的,姑娘可以留個字款或口信,改日店裏有再通知姑娘。”

這話正是花夕顏要的。從袖口裏取出一塊金錠,放進掌櫃的手裏:“麻煩掌櫃的,去個地方幫我取樣首飾。我要的首飾,隻有那地方有。事成之後,酬勞加倍。”

金晃晃的金錠,讓掌櫃的閃瞎了眼睛,點著頭:“姑娘放心,明日小的就幫姑娘取回來。”

花夕顏做完這事,轉身走出商鋪,與柳姑姑匯合,坐上馬車,返回宮中。

回到宮裏,才知道,聖上那夜與她在公主府分開之後,一直未歸。

小吃貨和小皇子,一個娘去參加燈會,一個爹,聽說也喬裝出宮了。雖然小吃貨看不慣小皇子想搶自己娘,雖然小皇子知道小吃貨處處警惕自己,但是,這不妨礙這兩個年紀差不多,長相又一樣宛如兄弟的小朋友,每天白天晚上,都幾乎相處在一起。正印證了他們的爹娘不約而同,不知不覺做出來的本意。

照常,夜裏,小太子爺,又提了點心,到小吃貨屋裏賄賂坑蒙小吃貨了。

今兒太子爺提的是水嫩的荔枝果。小吃貨吃得滿嘴香噴噴的,水漬直流於嘴角,對太子爺說:“我知道你想討好我娘,但你是不是傻的,討好我娘怎麽不送東西給我娘吃,總是送給我吃,不知道我討厭你嗎?”

黎東鈺將自己的手帕丟給他擦嘴,優美的小唇角似笑非笑:“我喜歡你娘,但是也喜歡你,當然要送東西給你吃了。”

“你喜歡我?”小吃貨吃著東西撐得兩個臉頰成包子狀,不可置信地抹下小鼻梁,“為什麽?”

黎東鈺當然不能直說,因為覺得你像我弟弟一樣。衝小吃貨神秘地勾勾唇角,咳聲嗓子:“上回,我說想請你去騎小白馬,你說不去。”

“你說你家小白馬?”小吃貨翹起鼻子,看著對方的白鷺不知為何又追著他的小豬妮妮啄腦袋,想到自己曾經也被這白鷺啄過腦袋,正好一塊說了,“你家的寵物一個個和你一個樣,公主病。有什麽好稀罕的?騎馬誰沒騎過,有本事,像我和我娘,在鄉下騎過水牛,你騎過水牛嗎?”

太子爺的眸子裏便是閃過道光,眼見這小子上套了,慢悠悠道:“水牛我是沒有騎過。但是,我知道有一樣東西你肯定更沒有騎過。”

“有什麽是我沒有騎過的?”小吃貨果然不服氣。

“你跟我來。”

小吃貨砰跳下椅子,尾隨小太子爺走了出去。

黎東鈺衝跟隨的奕風使了個眼色。奕風點了頭。一輛宮轎隨之停在了屋門前。黎東鈺上了轎子,小吃貨左右看看,一瞬間,有點猶豫自己是不是又要被這太子爺坑了,坑去哪裏賣了。

“進來吧,木木,我答應過你娘,不會傷害你的。”黎東鈺對他招招手說。

小吃貨想,自己難道會怕他?自己要保護娘呢,哪會怕這個小子?不要說他是太子爺,他爹是皇上都不怕。

大搖大擺隨他上了轎子,翹著小鼻孔說:“那日,我娘讓我假裝成你帶我娘出宮,沒人懷疑過我。你若想害我,我就假裝成你,害回你。”

黎東鈺一把拉住他一隻小胳膊,將他拉在自己身旁坐下,唇角的小酒窩清淺地笑:“你想假裝成我沒有關係。但是,我不能因為你假裝成我,害到因為我而你要接受到傷害。”

花木容轉回頭,看著他和和氣氣的笑容,突然覺得,除了他像他爹一樣坑蒙過他以外,這小子笑起來,其實有點像自己的娘,很溫柔,很寬容。

記得這小子的舅舅對他笑時,他也覺得很像娘。

小吃貨心裏糾結了,這小子為什麽一麵像魔鬼,一麵像天使,讓他怎麽辦才好。

轎子起駕。

不知這轎子是走了多久的路,小吃貨吃完東西要犯困,不會兒,眼皮打架,頭一歪,磕到了對方的肩頭上。黎東鈺低下眼角,看著這張與自己幾乎一樣的小顏,輕輕地舉起手指尖,抹去對方嘴角邊吃剩的東西。

這孩子,讓他心疼。

可能父皇看著這孩子也覺心疼吧,特意每日讓禦膳房準備特別好吃的東西,給這孩子吃,對於提倡宮內自己首先要勤儉的父皇來說,是唯一的破例了。

沒有人知道這孩子與他什麽關係,父皇也不知道,父皇的迷茫彷徨,從那一夜裏父皇與她進行的談話,他都能體會得到。所以他想,這世上,有一個人,或許是能知道他們兩個之間的關係,今晚,他就要帶這孩子去問問那個人。

說起他要去求教的這個人,是不是叫做人,還不好說。隻知道“這人”的年紀,有幾千幾百歲的年頭了。不過,靈寵計算年紀的年數,與人類又有些不同。

奕風守護兩個小主子的轎子,直到轎子進入了一個類似地宮的地方。但這個地宮,絕對是超乎人們所想。這裏頭,不僅有玉石劈成的台階與街道,有橫跨水流的九孔長橋,宛如彩虹飛過地中,地宮裏建築的宮殿,與地上的宮殿一樣金碧輝煌。

花木容是被水流聲給驚醒的,當即坐正了身子問:“這裏是哪兒?”

“麒麟的居所,父皇和先帝他們給麒麟建的神殿。”

“麒麟?”

眼看小吃貨一幅迷茫的模樣,黎東鈺慢慢解釋道:“你忘了?張太傅在課上剛和我們講過的。天下各國皇族,都以龍之子自稱。然而,四靈之中,唯有龍不能被人類降服成為靈寵。有關於龍,眾人都是隻聽傳聞,從來沒能證實龍是否存在過在天下。天混沌造物之初,又以麒麟及鳳,為初始,麒麟被代替虛幻的龍,成為這天下最高貴的靈寵。所以,能收服麒麟為靈寵的東陵皇族,一直以來被天下尊稱為龍尊,是登峰造極的一支神族血脈。”

聽完對方這些話,小吃貨摸摸自己兩隻耳朵:“你帶我來看你父皇的靈寵?是又想對我炫耀你家裏有多優秀,比起我家妮妮優秀多了,是不是?”

當然不是!黎東鈺差點兒把秘密吐出來。

小吃貨見他答不上來,哎一聲歎氣:“不要擔心,我知道是我家妮妮隻會吃。而且我娘說過,優秀有毛用?太優秀隻會被人妒忌,像我和妮妮這樣一路騙吃騙喝,也很好。”

黎東鈺小太子扶起額眉:知道每次與這小子說話,一不小心容易會被對方氣到吐血。他其實早就很佩服花夕顏,能忍受這樣一個兒子到現在。

“你以後想過當什麽嗎?”

“和妮妮一塊當乞丐。這樣到哪裏都能吃了。”

小手扶住轎子,黎東鈺深吸口氣免得吐血,語重心長道:“你長大了,難道沒有想過孝敬你娘嗎?你當乞丐怎麽孝敬你娘?”

“這個我想好了。”小吃貨得意地翹翹小眉毛,“憑我和妮妮的本事,找東西吃不難,我娘跟著我絕對不會餓肚子的。因為我和妮妮餓肚子,都不會讓我娘餓肚子。”

該不該說這孩子單純,心善呢?黎東鈺不禁摸摸這孩子腦瓜。

“主子,到了。”奕風掀開轎子的門簾。

兩個孩子一塊走了下來。

花木容環顧一圈,被這地方富麗堂皇的景色又給震了下,想這小子的家,怎麽到處都闊綽,而且越來越闊綽,讓他這個貧民小子情何以堪。

主子想見神獸的時候,其他人是不能在場的,因為神獸不喜歡。奕風與幾個抬轎子的暗衛,旋即隱退了下去。

黎東鈺見到神殿裏似乎亮了盞燈,唇角一勾,走了過去。

花木容還愣著站在原地,踟躕不前,這個地方,讓他渾身不知為何毛毛的。不知覺之間,皮膚上已是起了栗子。等到他察覺到原因時,回過小腦瓜一看,眼前出現的兩隻大眼睛,每隻眼睛都有他人頭那麽大時,小吃貨史無前例地發出驚叫:“哇!”

屁股跌坐在了玉石上。

黎東鈺急急忙忙轉回身,見是神獸從水池裏出現,笑了。

“麒麟!”

“太子殿下。”

從水池裏露出半身,悠閑地趴伏在池邊的神獸麒麟,向小太子爺點了點獸頭,轉眼,又看回坐在自己麵前,和小太子長得一樣的小顏上。

花木容周身發抖,被剛那麒麟的尾巴甩的池子水,水花濺到他身上,他隻覺渾身寒意。

眼前這怪獸,不能說長得可怕,比起娘和她說過的一些什麽美人蛇之類,已經算好多了,雖然,長得也有些奇葩,比如頭像馬的頭,眼睛很大像獅子眼,背部肌肉強健有力稱為虎背,猶如麝鹿矯捷的身軀,皮膚上卻覆蓋了宛如盔甲的龍鱗,為刀槍不入。至於那條長長的尾巴,像是龍的尾巴,怪不得說能代替龍。

花木容懼怕的,是這神獸的眼神,俯視他的眼神,讓他感覺自己像隻小螞蟻一樣。能給到他這樣感覺的人或獸,從來沒有過。不是他小木木自誇,他很小的時候,麵對村裏比他高出許多的惡狗他都不怕。

什麽叫天外有天,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吃貨,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怕。

“太子殿下,這孩子很有意思呢。”麒麟傳入兩個小朋友耳朵裏的密語,聲音沉厚,曆經滄桑,像是人類老者的聲音。畢竟,它活的時間太長了,智慧早已超過動物界,或是說超過一般的人類。

黎東鈺走到小吃貨身邊,將木木拉起來。花木容抓住他的手之後,一股溫暖灌進來,感覺身體好了些,沒有那麽的抖了。小吃貨精神一回來,立馬問:“你說它是你父皇的靈寵?”

“是。”

“這怎麽行?它長這麽大,不能跟在你父皇身邊,不是等於沒用嗎?”哪裏像他的小豬妮妮,多好,夜晚能抱著睡,當枕頭。

敢說麒麟是廢物?這天底下哪有人敢?可能就這孩子。黎東鈺一麵小顏尷尬,一麵心頭還真是有些緊張,眼見神獸麒麟近在咫尺,都把這孩子大逆不道的話聽進去了。

眼角一時憂愁掃過去,卻發現麒麟的嘴角勾了起來,完成一個笑的弧度,不會兒,老者歡快醇厚的笑聲,從神獸的喉嚨裏發了出來。

神獸一笑,那叫做驚天動地。

花木容終於明白這麒麟為什麽平常要維持那種悠閑到像是打瞌睡的姿態了,隻見這麒麟笑起來,地宮上下都在震動,水池裏的水,嘩嘩嘩,猶如歡快的噴泉射上天,再像天女散花落下來,將他和小太子爺淋成了落湯雞。

兩個小朋友低頭看著自己周身濕漉漉的衣服和鞋子,都挺無奈的。

小太子對小吃貨說:“我第一次看到麒麟笑。”

言外之意,你牛,天下第一神獸都能被你逗笑了。

小吃貨皺著小鼻子:“你早該告訴它的笑點,我會盡量避開。我哪裏知道,他會和小豬妮妮比。他是神獸,卻居然和我家小豬比,不是自降身份嗎?”

此話一完,神獸又是震天動地的一串哄堂大笑。

兩個小朋友驚慌失措地往台階上跑,眼看由於笑聲的巨大,水池裏的水像掀起了巨瀾,排山倒海像他們湧來,隨時能把他們淹沒。

一邊跑一邊小太子不得不教訓小吃貨:“你不要再說話了。”

你隨便說一句,都能戳中神獸的笑點,牛過頭。

小吃貨不遺餘力地跑:“那還用你說,我除非死都不會和它再說話了。”

結果,這話讓麒麟馬上收斂住笑聲,它可不想永遠錯失和小木木說話的機會。

麒麟從水池中躍出,踩著水花兒,輕輕鬆鬆落到兩個亡命奔跑的小朋友麵前,道:“沒人能傷害到你們。來,到殿中我和你們說話。”說完,一道白色光圈罩住它龐大的身軀,須臾過後,神怪的軀體不見了,從光圈裏蛻化出的是一個老者,身著雪白仙袍,蓄著白須,與仙風道骨的老道士無異。

花木容看得嘖嘖稱奇,從不知道動物還能變成人,叫著:“我家妮妮也能變嗎?”

“妮妮?”變成老者的麒麟揚揚白眉。

“我養的小豬。”說著,花木容四處尋望,才記起小豬妮妮因為被白鷺追殺沒有跟過來。

“如果是你養的,我想,是極有可能變的。因為你體內流著神族的血。”麒麟說。

小木木體內留有與自己一樣是神族的血。黎東鈺眸子一亮。

麒麟帶兩位小朋友走進自己居住的殿內。小吃貨在殿內望了望,沒有發現吃的,失望道:“你都是不吃不喝的嗎?我家妮妮可會吃了。”

“你想吃什麽,我就給你變出什麽。”麒麟麵帶慈愛摟住小吃貨的肩膀。

在黎東鈺眼裏,麒麟這樣的表現絕對是極少見的。麒麟不僅很少會變身,而且根本不可能對一個第一次見麵的孩子這麽好。神獸都是有自己傲慢的脾氣的。這說明了什麽?小太子腦袋裏不停地轉動。

變了盤葡萄給小吃貨解饞,同時注意到小太子爺的異常神情,麒麟走到小太子爺身邊,用密語道:“太子殿下為了什麽帶他來,本宮似有些明白了。”

“你知道?”

“他和你流有一樣的血脈,太子殿下。”

黎東鈺激動到兩隻小眸子流光盈盈:這麽說,他和他爹的希望,是有了指望了?

“雖然我不知道他是誰養的,但是本宮知道,以你爹黎子墨,是絕對養不出這樣的孩子,隻能養出太子殿下您這樣的。”麒麟說到這,又快忍不住暢快地笑起來,“幸好不是你爹養出來的,要是兩個孩子都像太子您這樣,本宮不能笑黎子墨了。”

聽到後麵這句,黎東鈺小眉宇上驚訝地劃過一道憂愁:“笑我爹?”

“這孩子能把你爹氣得要死吧。看這孩子能把太子殿下您氣到,都可以想象得到了。”麒麟談及能氣到自己的主子,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幾千歲,容光煥發,“本宮看著黎子墨長大的,你們東陵皇族,一個個都是像黎子墨和太子殿下,太刻板了,一點都不好玩。這孩子好,本宮喜歡!”

黎東鈺興奮不到一刻的情緒立馬被潑了冷水,若是被他爹知道這事兒,該怎麽辦才好。不怪他,他也從不知道原來天下第一神獸是好玩的。

慈愛地望著小吃貨在那邊吃東西,麒麟兩隻手放在了小太子沉甸甸與年歲不符的小肩頭上,低聲說:“殿下是很高興吧?”

“嗯。”

“殿下不用擔心。無論發生任何事,麒麟會保護東陵帝君,也會保護殿下和這孩子的。”

黎東鈺抽了下鼻子:“麒麟,我能不能再求你保護一個人?”

“殿下是指殿下的母後嗎?”

小眸子熠熠生輝地望著他。

麒麟歎息:“本宮不能。其實這事兒,早在七年前,你父皇來求問過我。可惜,本宮不能。殿下年幼所以可能不懂,有些事,叫做天命不可違。”

她死的那年,有多少人知道她是終究要死的。或許,隻有那些心存害她的人,因為有想謀殺她的計劃,所以想當然她是要死的。但是,肯定沒有人知道,其實,她早已知道自己這條命,命不久矣,是天命不可違。

這種類似於預知能力的能力,是她天生具有的。比如很小的時候,她在快要下雨的時候,哭鬧著不讓奶娘抱她出去庭院散步,因為那時候她還不能說話隻能用哭來提醒他人。家裏人,都隻以為她這是天賦聰明,有誰能想到,她這種能預知天氣變化的能力竟能預計到自己的死期。固然,那時候,她對自己這種能力,一直抱著一半相信一半懷疑的態度,因為不到她死的那天,連她自己都不能知道是不是正確的。

然而,未雨綢繆的工作她一直在做。

天未亮時,傷好了的綠翠,給她打來盤洗臉水。

花夕顏洗了把臉,綠翠從她手底下,遞出一支發簪:“奴婢看了下,正好是大小姐昨晚告訴奴婢的那一支。”

接過發簪,翻過背麵,仔細摸了下發簪接頭,能摸到一個熟悉的刻痕,正是她當年留下的。

綠翠繼續說:“交給奴婢發簪的,是個宮女,她還問我,問大小姐您如何,我不敢答她。”

“長什麽樣?”

“奴婢最記得,她左眼上麵,有一顆痣。”

此話讓花夕顏心頭一震:玉蓉!

當年她要走時,在世上她最掛心的幾個人之中,有一個人,是自小陪她長大陪她進宮的丫鬟玉蓉。

“她不是宮女。”花夕顏輕聲說,“她應該是某位臣子的妻子,是夫人了,應該是喬裝進宮的。她對這地方再熟悉不過。”

綠翠驚疑:“大小姐認識她?”

花家大小姐怎麽能認識東陵國大臣的妻子呢?

花夕顏一下沒法和綠翠說清楚,隻得告訴綠翠:“等會兒應該還有人來,如果看見是個蓄胡須的男子,拿著一支與這支發簪一模一樣的簪子來碰頭的話,你可以讓他過來見我。”

“在這裏見麵不怕嗎?”綠翠問,這裏是皇帝的寢宮,到處是皇帝的眼線,想想在皇帝眼皮底下幹任何事,她都怕。

“不怕。”花夕顏說,“聖上昨晚未歸,李順德沒回來,沒人注意。”

小姐看來是把什麽事都算在心裏了。綠翠想。

花夕顏是做好了盤算,如果他回來,人多眼雜,她隻能去外頭與人碰麵,如果沒有,其實在他這地方與人碰麵,是最安全的,因為柳姑姑都說了,太後的手伸不到這裏。

不需要多久,綠翠依照她意思,將個人帶了過來。與她描述的那樣,這男子喬裝成太監,卻蓄著把富有個性的山羊胡須,年紀有三十以上,但是也不老。此人進到屋裏,綠翠合上門,他對著花夕顏看了會兒,一雙細小的眼珠精悍又能幹,尖銳到像刀,很快的,朝花夕顏拂袍跪了下來:“臣杜有誌叩見娘娘。”

“起來吧。”花夕顏說。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之前,曾在皇帝麵前彈劾她要皇帝廢她的那個罪臣。後來,經太後娘娘恩賜,此人沒有被關進大牢,而是做了官,如今,應該是在戶部任職。不過,太後一定也不知道,孫姑姑與太後合演的戲碼,隻是照著她的戲碼演罷了,那時候,她已經預見到這個男人,正是可能救她一命的關鍵。

杜有誌起身,垂立在她麵前,麵含驚奇與微笑,說:“臣恭喜娘娘歸來。”

“你怎能認定我就是娘娘?”

“除了娘娘知道我這發簪,而且與娘娘七年前和我說的方式與我碰頭,更重要的是,娘娘的眼睛。娘娘的眼睛舉世無雙,怎易容,眼睛是騙不了人的。”

這男人確實有兩把刷子。當年,隻是當她突然出現時,與她對了幾個眼神,馬上都知道了她對他有盤算。

“七年了。”花夕顏道,“本宮整整走了七年。七魂六魄剛回來不久,有些事情仍記不大清楚,所以本宮留了你在宮內做眼線,太後有防著你嗎?”

杜有誌笑意頗深:“娘娘,太後都不知道七年前娘娘演的戲碼,又怎麽能防著本人?何況,鄙人自視甚高,但是,唯獨娘娘,是臣這輩子一開始唯一看走眼的人。”

“你並沒有看走眼。”回顧過去,花夕顏,不,是宮槿汐,感慨萬千。當年,走到那路上,她也是無法。她曾經嚐試過的,努力想,博得他身邊所有人的喜歡。但是,誠如杜有誌所說,如果你做的太好,做的益發完美,不過是讓人益發嫉恨而已。況且,這些人想害她,並不是單純出於對她的嫉恨。

“不,臣並沒有娘娘看得深,看得長遠。臣鼠目寸光,隻看到娘娘身陷囹圄,卻不知其中的底細。”過了七年,杜有誌對此事也有了更深的了解,自愧不如道。

“他們大概是想,一旦本宮死了,鳳印自然回歸到聖上手上。然而,他們想都沒有想到,聖上早已把鳳印交給本宮,隻要本宮身體不死,七魂六魄回來,鳳印也不會落到聖上手上。他們要的不是本宮,而不過是要鳳印,要東陵國一半的權力。他們的目標不是本宮,是東陵國的帝位。”

“那都是由於娘娘,能讓聖上將鳳印交給娘娘。”

此話卻是不假。雖說,神族結婚契約裏寫著,結婚另一方可以分得帝王的一半權力,但真正做到的帝王有多少。基本是不可能有的。譬如先帝,幾次三番廢後,更不可能因此將鳳印交給任何一個女子,那樣一來,豈不國內早亂了。隻有黎子墨,從一開始娶她,把鳳印交給了她。這點,才是她最遭胡太後等人嫉恨的地方。

黎子墨為什麽要把鳳印交給她,她想來想去,可能與當初黎子墨剛登基時,正逢國內不穩,國外有外敵入侵的複雜情況,分出去一半權力給她,是為了未雨綢繆。當然,這也是因為他信任她,信任他們宮家。

“聖上就此懷疑娘娘沒死吧?”杜有誌據她這說法,問。

“不,他不知道。他以為,鳳印隨本宮的屍身,封入了地宮。他當初這麽做,不過也是想,本宮進入神籍屍身千年不滅,誰想搶鳳印,必須先破壞本宮的屍身。而破壞神族屍身的人,要遭天打雷劈,沒人敢。隻要他未再立後一天,這鳳印沒人能得到手,在他有生之年坐在帝王位上時。”

或許隻有過了這麽多年的沉澱,她才能更了解他。他是帝王,高高在上的帝王,他的每一步棋,太過深沉,既然包含愛,也包含了盤算。

“娘娘既然回來了,要和聖上說清楚這一切吧?”杜有誌問這話時,一邊看著她。

花夕顏知道他在想什麽,笑道:“本宮當然不可能在沒有見到那些‘老朋友’之前,先與聖上正式會麵。”

“娘娘這麽想,臣心裏就踏實了。娘娘當初怎麽死的,娘娘自己本人,可能都記不清楚。”

怎麽可能知道她怎麽死的?要是知道的話,她早就不會死了。天命不可違。預計,卻不能防止。她注定要在鬼門關上走了兩個來回。若她不把靈魂送到另一個時空,經曆輪回,就不能變成死來化劫。如果她回來,沒有通過七年一輪回,她作為宮槿汐七魂六魄的記憶,也沒法再回到這個身體,與經曆過一次輪回的魂魄,完美融合。

每一步的精打細算,韜光養晦,隱忍大度,都是為了能真正的回來,回來見所有以前的人。當然,她這樣的做法,沒有前人可以借鑒,風險極大,根本和死去無異。所以,和家人都不敢說的,因為,完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

眸光微閃,壓低了嗓子:“這麽多年,你都幫本宮查出了些什麽?”

“娘娘當初明知道,卻也查不出來。臣知道此事十分為難。光是隻去跟蹤娘娘懷疑的人,怕也隻是抓到冰山一角。不過,因娘娘以死為代價吩咐過臣了,臣得以見到娘娘死前的症狀,以娘娘最後死的症狀來看,既不是毒藥,也不是意外,隻可能是天咒。”

天咒!

這兩個字,確實足以讓人感到刺骨冰寒。

從古至今,詛咒一個人死,不是沒有人用過,隻是代價太大。一般,取締人的性命,是必須交出自己的性命為擔保。何況詛咒已經進入神籍的她死,這個代價不可想象。

但是,能洞察到別人都洞察不到的天咒兩個字,這個男人,真不愧是當年她選擇的對象。

杜有誌隻感到身上一凜,低頭,道:“娘娘安心,臣這條命早就是娘娘的。”

“本宮自然是信得過你,不然不會把七年的賭注都先壓在你身上了。”輕輕歎聲氣,唇角微勾,勒出抹涼薄,“不過就你這麽說來,本宮回來,這些人,離死期也就不遠了。”

“按照天咒的規律來說,是如此。一旦咒法失敗,天運輪回轉,這些人,老天爺收不走娘娘的命,這些人的命,老天爺必須收去抵命。”

“你確定是天咒嗎?”

“娘娘何不試試?”

兩個人電光火石地對視上一眼。

扶窗望到對麵,皇宮內的瓊樓玉宇此起彼伏,在霧中朦朦朧朧,不遠的地方,即是永壽宮:“看來,本宮可以先拿個就近的人試一試。”

永壽宮。

胡太後一晚上,又是咳到沒法入睡。孫姑姑天未亮就給她拍背。

“聖上回來了沒有?”胡太後問。

昨晚,她的馬車走在皇帝前麵,到了宮裏,才知道黎子墨沒有跟著回來,這讓她一整夜惴惴不安,感覺皇帝已經疑心了。早在七年前,都可以知道皇帝會疑心,但是,這七年,她一直做的很好,讓皇帝無從抓到把柄。怎能因為一個突發的意外前功盡棄。

孫姑姑讓其她宮女都退下,走到胡太後身邊,搖了搖頭。

“沒回來?為什麽?沒人知道他去哪兒嗎?”

“我們的人隻有在城門,聖上沒有進出城門的話,追蹤不到。”孫姑姑說到這,安慰她說,“太後,您下去再睡會兒吧。奴婢看聖上隻是心情不好,想在外麵散散心。聖上是必須回來主持朝廷的,等會兒聖上就回來了。”

“哀家要喝藥,不然睡不著。”胡太後說。

孫姑姑立馬去取那一早煲好的,已放在桌上的中藥。

胡太後接過藥碗,望著濃褐的中藥汁像出了神。

“太後?”

“哀家心神不寧,昨晚上,他怎麽就去那地方了呢?以前他都從未去過。在他打開棺材的時候,哀家一下以為,裏頭的人會突然跳出來對著哀家——”胡太後端著藥碗的手一刻抖如秋風落葉,胸口起伏。

孫姑姑正欲幫她拍背,突然聽窗口一道風吹來,哎,是沒有關好窗嗎?於是走過去關窗。等她兩隻手將窗關好,驟然聽背後一聲啪啦,驚倒她即刻轉回身。

隻見,地上是一片片藥碗的碎片,胡太後一隻手捂住胸口,一隻手指到前麵,嘴唇發紫,抖著:“你,你,你——”

孫姑姑順著胡太後的目光望過去,看到屋內不知何時出現的女子,見這女子穿著錦衣華服,是東陵最尊貴的國服,頭上戴著那九鳳珠釵。這支釵子,在這個國家隻有皇後可以戴。因此不用多久,孫姑姑兩個膝蓋頭跟隨胡太後一塊打起了寒戰。

是她們在做夢嗎?

眼前出現在她們麵前的人,不正是昨晚上她們剛在棺材裏頭見著的人?

七年前應該死了的人!

女子那雙安靜高貴的杏眸,望到孫姑姑。孫姑姑刹那之間,隻想到了當年自己第一次見這小姑娘時的情景,當年還是太子的黎子墨要她給這小姑娘行尊禮,她服侍太後已久,自然心裏不是很願意,小姑娘隻用一個眼神,讓她兩個膝蓋心服口服地跪了下來。

“皇後娘娘——”孫姑姑把頭磕在了地上,身體像患病的人打起了擺子。

胡太後聽見皇後兩個字,喘的益發厲害,口唇紫紺,是吸不到氣了:“宮,宮皇後——”

“是臣妾,太後娘娘,臣妾來給太後娘娘請安了。”女子麵朝胡太後行了個萬福,抬起頭,像是很吃驚太後的樣子,“太後娘娘,您這身子是怎麽了?臣妾七年沒和太後見麵,太後怎病成這樣?臣妾與兄長學習過醫術,略懂一些,不如臣妾幫太後把把脈。”

見她靠近,胡太後往床榻後麵退著,擺著手:“不,不需要,哀家不需要——”

孫姑姑心髒激烈地收縮,感覺精神都被心髒震到模糊了,抬頭見著胡太後頭發淩亂,目光渙散,是比她更像瘋婆子。被那女子突然抓住一隻手臂,胡太後一聲驚叫,像是被什麽咬到了心髒一樣。

伴隨太後的袍子一隻袖筒往上挽了起來,一個鮮紅淌著血樣的印記在胡太後的手臂上赫然出現。胡太後見到自己手臂上出現的印記,瑟抖的身子咳一聲,滿口的鮮血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