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好。”楊真沉默片刻後,終是點頭應承,他可以拒絕,但他知道兩人之間法力的巨大差距,一招分勝負也許對他來說是更好的選擇。

他心念既定,心神漸漸晉入古井不波的玄道境界,抽離本識的道心籠罩了他靈魂每一個角落,法力隨著無上劍訣飛速凝聚歸宗,他整個人漸漸鍍上了一層金色光輝,那金色明離的光芒中透著無數道墨紫色電芒,顯得有幾分妖異。

全場頓時窒息了下來,無數昆侖弟子都瞪大了眼睛,生怕一不小心就錯失了精彩之處。

“九窮天極,銀河倒懸,萬劍歸真……”

楚勝衣念動真訣,禦劍飛空而起,徐徐向上飛升,一道由小到大、由淺至深的藍色光芒,從他腳下蔓延開去,同時滾滾雲煙從他身外周遭憑空如浪濤卷出,天地頓然為之風雲色變,他整個人彷佛踏著長鯨躍出雲海一般,上懸虹彩和朝陽,從下仰望,若天神淩日,眩目至極。

就在這時,一道金色狂瀾衝天而起,迎上了倒懸銀河一般的璀璨光柱,兩道驚天劍訣閃電交接。

轟!一聲震天巨響,銀河潰散,化做漫天藍色劍光爆散開來,萬劍齊發,鋪天蓋地地飛射向那道凝滯的暗淡金色光團。

萬道劍光穿雲蔽日,裂空清嘯,矯若驚龍,藍色光芒耀極了半邊天。

就在這時,伴隨著一點銳金光芒化做狂龍飛漲,龍吟聲刺穿長空,萬道驚蛇亂攢,瞬間撕破了藍色的天幕,織就漫天金色飛芒,宛若那天外飛仙,夭矯之龍,穿雲**海轟擊著鋒芒畢露、萬道勁箭一般的劍氣光影。

滿天異彩在半空炸開,金藍狂芒亂閃,綻放出無數蓮彩,驚雷聲連綿不斷,聲聲巨響,震耳欲聾,狂蛇驚電橫空亂舞,罡風肆虐。

觀戰昆侖弟子無不臉色大變,峰會至此以來,是最為激烈一戰,擂台雲坪上的雲煙被激掃四方狂卷,直欲淹沒鬥陣外的重重人牆。

好半晌平息下來,隻剩下一道藍色光芒與一道金色光芒相抵在半空,而相鬥兩人各執一角緩緩飄落了下來。

楚勝衣落地平穩,白色衣袍輕舞,俊朗的身形瀟灑而從容,而對麵楊真卻是披頭散發,衣衫破碎,臉色蒼白如紙,嘴角已經溢出一絲絲血跡,好不容易才站定身形。

兩人鬥法仍舊在繼續,兩柄仙兵在天空倏分又合,飛縱如閃電,靈動如蛇蠍,最後兩道光芒再度糾纏在一起。

“噗——”楊真沸騰的氣血再壓製不住,衝胸噴出,漫天皆是血霧,他打了個閃,幾欲撲倒,就在眾人以為他即將認輸之時,他又死死站定了原地,手裏緊緊捏著劍訣不放。

藍色光芒牢牢占據了上風,在楚勝衣肅殺的麵容下,很快將金色光芒壓到了楊真上空,不住迫下,每落下一分,楊真嘴角血漿流溢更快幾分。

此時,隻要他收起劍訣,一切自然落幕。

然而,他卻始終不肯放棄,他心中存著那最後一線希望,他不願也不肯放棄那唯一的希望。

“師弟,快認輸吧,不要打下去了。”這時場外一個女子的聲音帶著哭腔傳來。

“認輸?”本神智模糊的楊真,聽到這個銘入骨髓的女子聲音,頓時一道怒火從他胸腔燃燒到了天邊,本已枯竭的法力又從四肢百骸竅穴中鑽了出來,凝聚到劍訣當中。

認輸?我楊真憑什麽要輸?不——我不甘心啊!

楊真在心裏狂吼,彷佛受傷發狂的野獸,眼中隻剩下了唯一的對手和不屈。

天誅再度金芒大放,本已壓到楊真頂空不遠的藍芒,頓時一寸寸回抵了上去,此時楚勝衣也無奈楊真的堅持,催動法力,念動真訣,星河劍一聲雷霆清嘯,光芒大戚,藍色汪洋直將楊真滅頂。

場外,玉霄峰一眾個個麵如土色,蕭清兒嘴裏喃喃,眼角兩行清淚悄然滑落而下,緊挨在她身邊的蕭月兒,手裏緊緊抱著小白,齦牙緊咬欲碎。

突然,不知是怎地,好像蕭月兒捏痛了小白,這小狐狸竟然閃電飛撲了出去,衝入了擂台空中。

眾人隻見一道白光驀然橫空衝入了兩道糾纏的光芒之間,白色光團如蓮荷綻開,強大古怪的法力迸射衝天,頓時將藍色光芒卷上了半空,金色光芒獲得了緩息之機。

場外嘩然一片,紛紛張望究竟是誰違背比試規則,從中插手。

楚勝衣一見不好,再度引動萬劍訣,再不留手,萬道藍芒再度漫天灑落,如光雨河瀑一般,天地浸染成慘藍一片。

白色光團和金芒瞬息被藍光吞沒,轟!悶雷聲起,天地一片華彩紛散四射,接著三團光芒又糾結在了半空,異彩紛呈。

突然間,白色光團染了層血色,光芒再度大盛。

天地窒了一窒,彷佛引動了那最後一絲平衡,萬丈衝霄光芒轟然炸了開去,天地白茫茫一片。

楊真如稗草一般卷飛了出去,滾落到擂台邊緣,上身衣衫盡碎,精赤的上身滿是血痕,狀極淒厲。

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竟一時無人能說個明白,隻曉得有場外人出手破了局,不少人還愣那慘烈的景象當中,幾乎所有人都忘了為勝利者喝彩。

楚勝衣緩緩召回震飛高空的仙劍,帶著幾分驚駭,幾分不忍,平息下體內沸騰的氣血,正準備接受主持長老的勝利宣判。

“我沒有輸……”楊真緩緩翻身站了起來,踉蹌了一下,還是站定了腳跟,“你等等……小白被你殺死了,你不該的……鬥法才開始……才開始——”他最後一句幾是狂吼出聲,嘶啞的聲音回**在整個擂台四方,所有人都驚呆了。

不知失落何處的天誅散著淡淡的光芒,又自行飛回了楊真身邊,繞著他周轉,輕輕地顫栗著,上麵隱約有一絲絲血芒泛動。

伴隨著他凝重的腳步,楚勝衣神色不自然起來,有些猶豫地望了望擂台外主持長老處,卻遲遲沒有等來判決,隻有立定腳步,靜觀局麵。

他心中,不管如何,勝局已定,隻是心中在疑惑,剛才究竟是誰出手,剛才若非那一插手,他隻怕還真無把握那一擊下去,楊真會是如何境況,當時他已經無有餘力。

雲台上,鳳嵐急聲對蕭雲忘道:“你還不阻止他,都這樣了,真不要命了嗎?”

蕭雲忘眉頭緊鎖,沉聲道:“剛才,好像是隻狐狸衝了上去……”

鳳嵐驚呼道:“是他身邊那隻白狐?那……”

蕭雲忘搖首,低聲道:“隻怕那一擊下已經粉身碎骨,形神俱滅了。”

紫霆真人神色冷峻地看著場中,忽然轉頭看了蕭雲忘一眼,欲言又止,垂歎一聲,最終還是決定安心看下去。

擂台上,楊真緩緩走回場中,突然止步蹲下,在輕煙流逝的雲坪上抓起了什麽,原來是一縷白色毛發,還帶著點點血斑,他的手突然劇烈顫抖了起來。

就在兩個時辰前,他從萬獸穀準備出發,小白突然再度脫胎幻形,好不容易凝形成女嬰模樣,結結巴巴了半天,卻隻為了告訴他一句:她想要幫他。

在那一刻,楊真忘記了一切世間恩怨和不平,隻有著那平生未有的感動。

所以,他帶著小白狐的祈福,來遲了。

他拚死,也不願意退縮,因為他知道,就算所有人都不看好他,放棄了他,卻還有一隻小狐狸默默關注著他,支持著他。

正因如此,哪怕是妄求,他也要去爭取那渺茫的勝利!

然而,在適才拚死一刻,就在無法抵擋、行將崩潰一刻,在白纖情的主導下,兩個狐妖拚卻了一身修為破了楚勝衣雷霆一劍,那弱小的身子在那一擊中,卻灰飛煙滅。

那一瞬間,他痛不欲生,他不知道是為了小白,還是為了白纖情這隻狐妖,隻覺得心神刹那間有著無盡的悲慟和不舍,那不明不白的痛,讓他靈魂欲窒,讓他憤怒滿腔,最後所有憤怒化做一念,那就是擊敗眼前的對手。

“楊師弟,到此為止吧。”楚勝衣終於主動出聲。

主持長老並未依從他們比試前的約定,或者判定有人擾局令楊真失利,比試仍舊將繼續下去,場外眾人已是茫然一片,不曉得一場鬥法怎會變成這樣。

“你剛剛殺了人,是人,是兩個人!”楊真晃悠著走了兩步,指著那白衣飄飄的男子,血紅著雙眼咆哮道。

楚勝衣怔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楊真,不敢相信他說出的話,場外轟然鬧成一團,議論紛紛。

天誅彷佛感受到了楊真越來越暴戾的情緒,也顫栗了起來,琥珀色的劍體漸漸被血色光芒包圍,當中夾雜著深沉的黑色電芒。

彷佛遠古洪荒凶獸蘇醒重降人世,滔天怒潮一般的凶暴煞氣,自天誅上激**開去,擂台外所有人呼吸漸漸沉重起來,怔怔地看著場上異變。

“真兒,快住手!”蕭雲忘的聲音終於高高傳了下來,他已經看出楊真神智陷入失常狀態,打算強行發動九曜飛仙訣禦訣、劍訣、陣訣三部中最後的陣訣。

楊真對師父的命令置若罔聞,禦起天誅,徐徐飛空而起,雙手掐動陣訣,拚命提聚著金丹內的元氣,金紅色光芒籠罩了他通身上下,若魔焰一般飛騰不休,黑紫色閃電環繞四周炸開,看上去如同魔王降世一般。

隨著他每一道陣訣打出,從體外億萬毛孔聚集的天地元氣入不敷出,金丹在紫府內瘋狂運轉了起來,打著轉,傾瀉著他辛苦修煉而來的本命元氣。

金丹對一個修道人來說,不啻是生命本源,是步入長生天的明證,尋常修道人非得百年之功不可得。金丹更是仙道大門真正洞開的起點,在金丹本源中性靈孕育成長,進而造化元神,聚元孵化成嬰,超脫肉身束縛,終有一日可達與天同壽的境界。

麵壁一年當中,楊真因丹田異常消失,重修《原始天章》,將初成的金丹溫養凝固下來,如今渾渾噩噩中,不顧一切,強行抽取本源之力,代價是極其可怕,甚至是難以挽回的。

楊真手捏劍訣,躡步虛空,腳下星步回轉騰挪,驅使著天誅,灑出一道道金色光劍,人影如魅,劍光如電,在天空織就了一片燦爛玄奧無倫的周天星陣。

隨著劍光星陣的完成,雲霄鬥陣彌漫的七彩氤氳散往四麵八方,如潮水一般退去,在巽字擂台上空露出一片明淨的深藍天空,一股龐大純淨無比的壓力橫空降世。

楚勝衣見狀無奈,隻得再度發動九凝歸真訣,這次他驚駭地發現劍訣中雲起訣根本無法發動,完全為天空凜然的無形力道迫散,隻得祭劍當空禦訣防守。

就在蕭雲忘準備強行出手阻止時,天地倏然頓了一頓,彷佛靜止了下來。

風,止息了。甚至,雲坪上的雲煙也凝固了。

所有人都極目仰望天空,甚至一座座雲台上本神態悠閑的前輩耆老,也個個神色肅然,翹首等候著驚天劍訣的發動完成。

天際一陣銀芒大戚,一道銀色光輝從天宇深處垂直落下,落在九曜星陣之上,沉悶的隆隆聲起,銀色光輝頓時壓倒了金色劍芒,強大無邊的法力波動彌漫開去。

整個雲霄鬥陣的昆侖門下,幾乎同時感覺到,身形和法力被一股天外大力壓製,甚至驚動了不少太昊峰木行府上閉關潛修的長老,遠近無數人的神念和目光落在那團燦爛的星核上。

楚勝衣此時如芒刺在背,懸崖半途,進退不得,隻覺得畢生以來從未有此威脅在前,他不禁張望師父所在方向。

雲台上,紫霆真人終於忍不住對蕭雲忘道:“蕭師弟,這飛仙訣竟有如此威力,隻怕……”

蕭雲忘一振衣袍,飄空而起,搖頭道:“都是我的錯,但願還來得及……”

話音剛落,人已經消失在空氣中。

就在這時,虛空中,傳來一聲慘厲至極的絕望吼叫,回**在雲霄鬥陣天外,同時銀色光柱消失在天穹,隻剩下那九曜星陣流轉虛空。

楊真修為遠不到火候,卻強行以本命元氣發動九曜飛仙訣,借來宇宙星辰之力,轉瞬就令他肉軀瀕臨瓦解的境地,紫府金丹不負巨力重壓,轟然丹碎,將發未發的劍訣頓時失去了指引,須臾間降下的無窮浩瀚星力轟擊在九曜星陣之上,來回流轉,尋求發泄。

而作為天地橋梁的楊真縱然有天誅的分擔,乾坤印的守護,卻始終是血肉之軀,眼看就將粉身碎骨在即。

一道細長的白亮經天長虹倏然出現,迅速穿插遊走虛空,分割瓦解初具雛形的九曜星陣,隆隆聲中,漫天銀輝雲散而去。

最終,蕭雲忘抱一名滿身是血的**男子飄落下了擂台,隻說了一句:“玉霄峰認輸。”

場內外一片寧靜,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

楚勝衣木然而立,星河劍浮空散發的藍光,在這一瞬間暗淡無光,一如他的主人此刻失落的心情。

雖然勝了,他卻找不到勝利的喜悅。

何況,他真的勝了嗎?

對諸峰各脈弟子來說,這是一場難忘而罕見的比鬥,卻也莫名其妙的比鬥,開始得燦爛,結束也悲壯,這是一場沒有勝利者的比試。

隻是楊真這個後起少年的名字,從這一天起,讓整個昆侖派上下都牢牢記在了心中。

日落西懸,雲霄鬥陣染上了一層格外燦爛的霞色,彷佛也知道峰會到了**。

北角坤字擂台外,整個太昊峰上的昆侖派中人幾乎都聚集到了此處,可說是人山人海,也不為過。

此乃爭奪峰會魁首的最後一輪對決,鬥法雙方,分別是丹陽峰樂天,太昊峰楚勝衣,兩人一路過關斬將,會師絕頂。

此時,擂台外分成了幾個陣營,對決雙方分別是道宗和丹陽宗門下,道宗一方自然人多勢眾,丹陽宗人丁稀薄,而向來丹陽宗與各宗關係都不錯,連法宗一方在內紛紛順勢倒向丹陽宗,這樣一來,場外對壘陣營倒是勢均力敵。

鬥法已經進行了半個時辰,雙方各出奇技,誰也難占據上風。相較之下,擁有火麒麟助陣的樂天顯得從容不少,這場比試開始前,他就放出話來,定要將楚勝衣斬下馬來,為楊真報一箭之仇!

而道宗弟子卻也大肆在比鬥前後聲討樂天憑借神獸出戰,大是不公,要求掌律堂主持公道。自然法宗在這樣的形勢下,站在了丹陽宗一邊,鬥法如期進行。

若論修為,楚勝衣無疑略占上風,隻是天不遂人願,上一輪對決他遇上了玉霄峰的冷鋒,這在峰會闖出冷血名號的殺神,隱隱挾帶著為師弟報仇的壯烈意氣,拚盡全力,展開了一場激烈無比的鬥法,最終楚勝衣為勝利付出了巨大代價,元氣大傷,不及恢複,就迎上了剛淘汰天外峰奪魁熱門玄道的樂天。

一聲低沉的獸吼由低至高,轟然升起咆哮九天,場外窒了一窒,頓然彩聲雷動,頓時壓下道宗的喝彩聲。

擂台上驀然火光衝天而起,樂天駕馭在火麒麟之上,人劍合一,當空祭起丹陽宗焚陽裂天劍訣,無數道熾白火劍環體飛縱在人獸周遭,翻飛上下。斬陽劍如初陽東升,放射著無窮熱力,染紅了整個天地。

楚勝衣此時元氣大虧,已經支持得頗為吃力,難以發動大耗真力的道宗無上劍訣,隻能以雲氣霧幻之法維持守勢為主。他身形閃電遊移在雲霧當中,人隨劍走,星河劍化做水幕在雲煙中起落成波,抵擋天穹撲下的無窮熾熱。

“水火同極,變,變,變……”樂天長吟出聲,他咒聲剛落,滔天噴湧的火舌由紅轉白,再轉青,由熱轉寒,整個擂台彷佛到了天寒地凍的燕遼北方極地,頓時將下方挪移不定的藍色波濤凍結,雲煙盡散,楚勝衣現出了真身。

青玄色寒氣籠罩擂台同時,當中火紅一團,正是那火麒麟,仍舊奔放著無窮的熾熱,寒熱兩個極端的法力內外輪轉,神奇無比。

本有幾分擔憂的紫霆真人見狀,垂歎一聲,無奈回頭對一旁麵有喜色的紫幹真人道:“看了丹陽宗出了個了不得的奇才,竟修成了這不傳之法。”

紫幹真人眯了眯細眼,慎言道:“天兒無非仗了這火麒麟的勢,若論真實修為,還是不及師兄門下。”話雖這麽說,他臉上誌得意滿的笑容,連瞎子都看得出來。

當中特意前來觀戰的掌門真人一元也讚賞道:“一陽師兄看來後繼有人,他在海外也當告慰了。”

雲台上,舉手談笑間,場中已經生了變化。

楚勝衣一聲清嘯,人劍合一,化做一道藍光衝了上天,一式最平凡的長虹貫日迎上了樂天的水火同極。起初藍光如同如細芒,漸形漸大,最終如插天巨劍,在風雷轟鳴中,裂天刺日而出。

萬道玄青寒芒從周邊八方包抄轟然迎上藍色驚虹,轟然一聲,雷動九天,異彩大戚,風暴一般的罡風寒氣瞬間席卷整個擂台。

緊接著,一團赤紅火焰若雷膨脹,如獅如虎,耀極長空,轉眼傾覆整個蒼穹。

所有人都知道,勝負已經分明了。

當!鍾聲長鳴,昆侖峰會丹陽峰弟子樂天,破天荒為丹陽宗在兩百年後,第一次奪得了峰會魁首之位。一直以來為道法兩宗輪流把持的峰會首席位置,終是給奪了去。

持續七天的昆侖峰會,終是宣告落幕了。

丹陽峰上下舉宗慶賀,道法兩宗默然之時,玉霄峰一眾卻是一片愁雲慘霧,先是楊真受重創昏迷不醒,而後殺進四強的冷鋒在力拚楚勝衣之後,最終因修為懸殊,以不輕的傷勢落敗。

第七章廢人

昊天殿內,落日的最後一抹餘暉斜斜落入殿內,堂下七名諸色袍服的昆侖弟子依次列隊在下,重傷昏迷不醒的楊真自然不在列中。

兩旁席位上,各脈掌座真人都一一列席,聽候掌門真人主持峰會嘉獎。

在紫幹真人取出一個玉盒交諸堂上後,一元真人始站起,一掃堂下諸人,正色道:“爾等乃峰會勝出精英中的佼佼者,也是我昆侖未來的棟梁,眼下九州島大有風雲際會之象,你們正是未來昆侖年輕一輩的領袖之才,千萬要戒驕戒躁,萬裏之行,你們才剛剛邁出第一步。”

堂下諸子紛紛領命受教。

一元真人向側席略一示意,一德真人接著站起道:“峰會一如以往,第一名將獲得一件上品法寶,本次法宗從曆代法藏中取出重寶回天鼎,這是僅次於神農門密傳神農鼎的煉丹聖寶,丹陽宗弟子樂天以煉丹之法入道,本座樂於成全,望你好自為之。”說罷,從袖中取出一隻古香古色的巴掌大銅鼎,六耳三足,看上去不甚起眼。

紫幹真人席下促聲疾言道:“天兒還不上前謝過,這可是法宗看家密寶。”

樂天正了一正衣袍,在諸子羨慕的目光中,大步上前答謝領過。

一德真人又說了一些嘉獎勉勵之話,剛回坐,席下紫桑真人忽然插口道:“老夫有一事不解,不知丹陽宗門下為何學得劍池宗不傳心訣?”說話間,他目光更落在側席劍池宗席位上,那裏端坐了一名古銅膚色,方額虎鼻,落腮大胡子的魁梧大漢。

在場劍池宗掌座紫龍真人是個性子火烈之人,隻是平素寡言少語,鬥法比試之時,他就滿腹疑竇,此時更是動容七分,拿眼瞪住了樂天師徒,看有何說法,一股剛煞火燥之氣直撲兩人而去。

場中眾人目光頓然齊齊落在剛退回列中,手上把玩回天鼎的樂天身上,誰知他竟斜睨了紫桑真人一眼,反道:“師叔如此說法,弟子倒有一問:劍池宗、丹陽宗都是昆侖派一員,何分你我?難不成紫桑師叔以為昆侖派祖師傳下的‘百宗同一,道法相輝’是句空口白話?”

紫桑真人老臉頓時有些掛不住,卻也不便發作,悶了個啞巴虧。

紫幹真人卻一臉凜然叱道:“天兒不得無禮!”他心底下卻暗笑不止,他這徒兒膽大妄為的性子,連他這師父都敢頂撞,何況你外宗之人。

樂天乖乖領命一聲,他自知師父明叱暗袒之舉,收斂笑容,雙手敬天,一臉坦然道:“一泰長老當初傳弟子心訣之時,就囑咐弟子將心法發揚光大,莫要落了一陽師伯祖的光輝,弟子想來劍池宗前輩都不計較門戶之別,且不說我兩宗親如一家,何來見怪?”

這一番話,說到了在場大多昆侖長輩的心裏,尤其席間一些閑散旁聽長老,更是暗自點頭稱許,為一泰所托有人感到欣慰。

紫龍真人見乃本宗仙去長老所傳,他本心思純正,平生隻營煉器之道,也不作多想,撇撇嘴,閉上兩眼,不打算問個究竟。

一場小風波就此消弭無形當中,紫幹師徒都暗底下鬆了口氣。

一元真人坐回堂上,閱遍門下,清了清嗓子,道:“本次丹陽宗承聖宗送出的一枚不死實,煉製出一爐天品造化丹,合共出了十八粒,去除準備贈送修真界來訪同道十粒,峰會前八名一人正好賜下一粒。”

堂下不少人早知曉這一結果,但也忍不住發生一聲驚歎,如此大手筆,以昆侖派這等道門聖地,也是近千年來不曾有過之事,有些人不免為掌門真人送出旁門十粒有些肉痛。

七名弟子各自上前由紫幹真人從旁分發的造化丹,囑咐了服用之法,峰會獎勵這才告了一個段落,楊真的一份在蕭雲忘示意下則由冷鋒代為領下。

一元真人看著堂下七人,道:“你等回去後,好生煉化這造化丹,必可提高修為,為應劫而備,在不久之後,你們將正式下山修行,擔負要務,切莫辜負我昆侖派上下冀望,都去吧。”

七名弟子施禮後,紛紛退堂而去。

一元真人這才神色鄭重道:“來訪各道如今且在少昊峰做客,趁這峰會幾日,基本已摸清出各自意向,他們逗留之期將到,關於會盟之事,我昆侖勢必要有個決斷,各宗有何見教?”

紫幹真人起身低眉道:“但憑掌門真人和法尊做主,丹陽宗無不遵從。”

劍池宗紫龍真人驀然睜眼,嗡著聲息道:“劍池宗沒有意見。”說罷,又閉目養起了神。

紫霆真人起身道:“我等有救世承危之心,但各道卻少有追隨冀尾之意,隻怕將有一番周折,不若以不變應萬變,順其自然為上策。”

紫桑真人立時站起反對道:“陽岐山勢態分明,我等怎可錯失眼前良機,坐等妖魔兩道坐大,到時候我輩損傷慘重,豈不是後悔晚矣?”

一元重重歎息一聲,看了一眼默然不語的一德真人,揮揮手,道:“先這樣罷,你等不可怠慢各道,盡心盡力就是,不可強求,我昆侖派作好一應準備,眼光放遠些,莫要拘泥眼前。”說著看了堂下紫桑真人席位一眼,起身離席而去。

峰會結束了,九州島風雲才起。

半月後,玉霄峰西邊精舍遊廊外,一名絕色綠裳女子心不在焉地掩門而出,一名中年男子在遊廊柱廊處回望過來,露出探究意味。

“還是老樣子,滿嘴胡話,就是不肯醒來。”蕭清兒一臉憂愁道。

“這樣啊。”伯雲亭一臉失望神色,忽然又綻出些微笑容道:“他今日又說什麽夢話了?”

蕭清兒臉一紅,目光飄忽在外麵水池上,道:“滿口情兒,情兒的,也不知道在叫誰。”

伯雲亭臉上露出古怪神色,笑道:“清兒和情兒,在夢裏,不知道能否分清呢。”

“大師兄,你又來……”蕭清兒不滿地嬌嗔。

“怎樣了?”水榭上,蕭月兒也無精打彩地走了過來,看看門廊外兩人。

伯雲亭回頭照實說了,蕭月兒登階上了遊廊,一屁股坐在欄杆上,突然驚叫了一聲,又站起來,如夢方醒道:“情兒,情兒,白纖情,他難不成是在叫白姐姐?”

“白纖情?”伯雲亭一頭霧水,拿眼瞧著蕭月兒,大為不解。

蕭清兒倒是明白了過來,一時說不出什麽滋味,道:“難道師弟因為白姐姐的死愧疚於心,所以……”

蕭月兒不以為然道:“他可不止叫過情兒的,昨天我還聽他叫了某人的名字,我可是聽得很清楚的。”

蕭清兒為了拉攏與妹妹的關係,故意討好道:“是啊,他再叫上月兒就好了,我們月兒日夜守在一旁,沒辛勞,也有苦勞嘛。”

伯雲亭知這兩姐妹有事瞞著自己,也不多問,隻歎息道:“師弟這樣子,不知是醒來的好,還是不醒來的好。”

兩女皆怔了怔,忽然都明白了伯雲亭的話。

峰會楊真最後一場鬥法,不顧一切發動對他來說尚屬於禁法的無上劍訣,金丹碎滅,更是將一身經脈俱毀,可說是一身修為盡喪,更失去了從頭再來的機會。

肉體對道家來說,乃是得證仙道的無上肉筏,性命雙修之理也源於此地。

如今的楊真,正是不折不扣的廢人一個。

自峰會結束到如今將近大半月,他依舊昏迷不醒,半死不活,蕭雲忘想盡了辦法,求得不少靈丹妙藥,甚至請得一些精擅醫術的長老,也無濟於事。

轟!一聲悶雷炸響,不遠新近辟成丹室的耳房處一陣黑煙衝天冒起。

蕭清兒和伯雲亭相顧一眼,都無奈苦笑,遊廊盡頭一個滿麵焦黑、頭發淩亂的褐袍男子狼狽地現身,跟在他一旁的,還有一隻活蹦亂跳的六耳獼猴。

“樂天!”蕭月兒半晌反應過來,跳了跳腳,惡狠狠地撲了過去。

“啊呀呀,又過火了,這回天鼎脾氣太難伺候了。”樂天抹了把臉,拍了拍一旁同樣灰頭土臉、正齜牙咧嘴的六耳,一人一猴相映成趣。

“煉丹,你還是滾回丹陽峰,跟你師父學上十年八年再出來丟人現眼不遲。”蕭月兒毫不客氣地嘲諷道。

“饒了我吧,月兒姑奶奶,我舍下老本,把造化丹貢獻出來如何?”樂天把玩了一下手中一個古香古色的三腳小銅鼎,回袖收起。

“少顯擺了,爹說了,這東西對師弟沒用,再說了冷木頭也有呢,奪了個峰會第一,就了不起啦?”蕭月兒扁了扁嘴,就是不買帳。

“爹回來了,咦……”蕭清兒打斷了兩人的鬥嘴。

玉霄池雲橋上,兩僧一俗落了下來,領頭的正是蕭雲忘,另兩人則是天佛寺菩提院首座普濟大師和門下靈寶。

性急的蕭月兒見普濟收回了把脈的手,不由急問道:“和尚大師,我師弟怎樣了?”

居室內木榻前,圍了一屋子人,當中最醒目的就是一老一少兩個和尚,還有躺在軟榻上沉睡中的青年人。

普濟大師看了看一臉企盼的蕭月兒,豎掌胸前,善意地微笑道:“施主莫急,令師弟昏迷之故,三言兩語實在難以盡述。”

蕭月兒見不得老和尚不慍不火的模樣,還要追問,忽覺怪力湧來,就給她身後的蕭雲忘帶了開去。

普濟大師沉吟片刻,這才悠悠道:“楊施主肉軀遭受法力反噬,經脈俱毀,五髒六腑傷勢雖大抵愈合,但元氣已是大創,不過,這並非他昏迷的根本緣故……”

見普濟頓住了話,蕭月兒在後忍不住又急了:“快說啊,老和尚,別賣關子了。”

一眾人這回倒沒怪她,蕭清兒,伯雲亭,甚至樂天都拿眼瞪著這天佛寺的老和尚。

普濟大師回頭看了看楊真蒼白到無一絲血色的峭拔臉頰,此時平靜地像個睡熟的嬰孩。

他微歎一聲,神色有些奇怪道:“楊施主他似乎陷入了我佛家輪回寂滅之海,無生無怖,無悔無垢,但按說以施主的修為境界,是萬不可能遁入我佛門傳說中的至高涅盤轉生境界,但老衲反複試探,卻隻得了這麽一個結果,故此猶豫,好生不解。”說罷,目光轉向了若有所思的蕭雲忘。

蕭雲忘卻皺眉道:“此子一日多有變化,有時候平靜如淵,有頻率象蓬勃,有頻率象紊亂不堪,有時若那垂死之人,這又如何解釋?”

“對啊,這些天我師弟有時老愛說胡話,怪嚇人的。”蕭月兒一旁不甘地補充道。

蕭清兒有些懼怕地道:“大師,我師弟他可還有救麽?”

普濟大師聞言苦著眉頭,思索片刻,道:“待老衲一施我天佛寺神光日照大法,試它一試。”

蕭雲忘聞言目閃喜色,他心知天佛寺比之道門,尤其擅長心神淨修之法,於是恭敬道:“如此就有勞大師了。”說罷,就要將屋中一眾趕出去,卻見普濟大師微笑著阻止。

這原本旁窺別門異道之法,乃修真界的大忌,隻是普濟大師卻是超脫之人,不含俗見。隻見他合掌念誦一聲佛號後,立定榻前,瞑目片刻,眉心射出一道淡淡的、如同晨曦一般純淨的金紅色佛光,照定在楊真飽滿的額頭上。

盞茶工夫過去,普濟光亮的頭上漸漸冒出淡淡的白色氤氳,室中眾人屏息靜氣,不敢驚擾分毫。突然,躺在榻上的楊真身子抽搐了一下,隻管是微弱的一下,眾人卻是大為驚喜,心中百般企盼,迫不及待地等著楊真醒轉。

過了好一陣,普濟唱了一聲佛號,收功回身,回顧眾人,隻聽他道:“快則三五個時辰,慢則三兩日,楊施主必定醒來,隻是……”說著他長長歎息一聲,“我師徒會多逗留幾日,到時再來看看。”

他話還未完,室內幾人已經喜不自勝,歡呼出聲。

彷佛從最深沉的黑暗深淵中飄浮起來,無神無念,漸漸地,他感受到了肉軀酸軟無力,動彈不能,甚至連睜開眼睛也告乏力。

心神深處,依舊在雷鳴電閃,轟雷陣陣,無數混亂的記憶來回飄**,渾渾噩噩當中,神智雖漸漸清醒,卻茫然一片,甚至不曉得自己是誰。

依稀在耳邊聽到有女子喊著:“有動靜了,師弟他有動靜了……”

沒過多久,淩亂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兩個,是兩個人,奇怪,為何自己知道是兩個人?

彷佛因為這一絲好奇,打開了他的力量複蘇之門,他費盡力氣睜開了沉重的眼皮,眼前刺眼的光線,令他又閉了閉眼,良久才適應過來,眼簾重新打開了一道縫隙。

“師弟!”、“師弟你醒了?”幾個驚喜的聲音嘈雜傳來,同時他眼前幾個人影隱約在晃動著,卻怎也看不分明。

師弟?她們在叫我?這又是哪裏……楊真迷惑了,陷入沉思的他,隻覺心神一陣無限疲憊,眼前又昏昏陷入黑暗朦朧一片。

隱約當中,他喉嚨裏流入一股溫熱的甘泉,直入肺腑,一陣舒暢,又鼾睡了過去。

當他再度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有了一些力量,足以支撐他睜開眼皮的力量,眼前黃蒙蒙一片,好不容易才看清楚眼前一切。一盞油燈在榻前條案上微弱的燃燒著,案上伏了一個綠裳女子,正熟睡著,一張嬌豔的臉龐在昏黃的燈光下,有幾分憔悴。

楊真動彈了一下,身軀各處一陣劇烈的酸痛傳來,四肢虛弱無力,不由輕聲呻吟出聲,這一出聲,頓時驚醒了伏案守候的女子。

“啊!”蕭清兒揉了揉眼,立時撲上了榻前,兩手緊緊抓上楊真的手,激動道:“師弟,你沒事了,你沒事了……”她反複重複著這一句,彷佛不知道如何傾瀉自己的喜悅。

“你是……誰?”嘶啞而微弱的聲音,頓然如一盆冰水將蕭清兒澆了個透心涼。

“師弟,我是你清兒師姐啊,你不認得我了嗎?”蕭清兒好不容易從呆怔中恢複過來,搖著楊真被褥外的一手,神情急切萬狀。

楊真眼睛眨了眨,一動不動盯了她半晌,依舊目含迷惘之色,道:“你是誰,我又是誰……”說著,他一陣氣促無力,眼神茫無焦點。

蕭清兒又努力問了一陣,仍舊是茫然無果,隻得服侍楊真喝了些水,推開前窗透氣,正準備喚人前來,卻聽“啪!”一聲,一道人影推門而入,一陣風奔了進來。

又是一聲驚呼響起,來人是個紫裳女子,她歡喜無度地盯著泛眼瞧著她的楊真,好半晌才顫聲道:“師弟……你醒了?”

楊真目芒掙紮起來,腦海裏無窮的記憶翻滾著,直盯著蕭月兒,半晌又緩緩移到回轉榻前的蕭清兒麵上,他麵容忽然扭曲,呈痛苦之色,“啊——”猛然捧頭仰天大吼一聲。

他這一聲沙啞響亮的大叫,頓時驚動了整個玉霄峰。

片刻後,聚集了一屋子的人,都圍聚在榻前。楊真在蕭清兒的服侍下和衣半坐半臥,此時他似乎已經恢複了幾分神智,但久久不肯開口說話,隻是直直地看著眾人。

蕭月兒半晌打破靜寂道:“師弟,他是不是傻了?”她這話一出口,幾乎所有人都怒瞪了她一眼。

鳳嵐卻淡漠道:“他一身修為盡廢,從頭隻怕也再無可能,若是就此喪失神智也未然不是一件好事。”

“娘!”蕭清兒輕輕地埋怨了一聲。

鳳嵐看了她一眼,冷然道:“這小子那日如此拚命,還不都是為了你,這不是冤孽是什麽?”

蕭清兒兩眼一紅,直搖頭道:“師弟是為了那白狐之死才如此不顧一切……”說著,卻也說不下去,扭頭別過一旁,輕聲啜泣。

鳳嵐看了正在榻前為楊真檢視的蕭雲忘一眼,道:“真是這樣嗎?為娘隻點醒你這麽多,事已至此,多想也無用。”

蕭雲忘把脈良久,為楊真疏理了一陣氣血,仍舊無法令他開口說話,隻得罷手。

伯雲亭試探著問道:“師父,不若去請天佛寺普濟大師前來看看如何?”

蕭雲忘環顧眾人,落在伯雲亭身上,擺擺手,道:“你去長老院一趟吧。”

伯雲亭抽身離去後,室內陷入了一片死寂,氣氛壓抑到了頂點。

過了好一陣,蕭雲忘收拾心情,吩咐道:“你們都出去吧,讓他好生調養,丹陽峰送來了一些養神補氣的丹藥,可以給他服下。”說罷起身,將眾人驅趕了出去。

見蕭清兒頓足不肯離去,蕭雲忘回頭看了一眼,歎息道:“如此你就留下照顧他吧,他現在的狀況需要靜養一段時日,不要苛求他。”

房門剛合上,蕭清兒就軟坐在榻前,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斜躺榻上的楊真,因失去功力,原本神彩奕奕的雙目也驟然失去了光彩,披散著的頭發半掩著麵目,一副神魂天外的光景,頹唐寥落。

過了好一陣,蕭清兒輕袖拭去淚痕,抬起螓首,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張曾朝氣蓬勃、英挺峭拔的臉龐,誰想如今竟落得如此光景,悲從中來,愈加無法抑製心中的傷痛。

她幽幽道:“師弟,隻要你肯清醒過來,師姐什麽都答應你好不好?

“師弟,隻要有一線希望,師姐都會幫你,爹都說你天資絕世,悟性奇高,在他門下誰都比不上,你可不要讓大家失望了……

“樂師兄他也幫你求藥煉丹去了,大家都在想辦法,一定能幫你恢複修為的。

“師弟,你說話啊,不要這樣不理人好不好?”

就在蕭清兒口幹舌燥,頹然放棄之時,楊真漆黑的雙瞳開始一點點聚焦,然後落在眼前女子身上,低低地叫了聲:“師姐。”

“啊!”蕭清兒大喜過望,緊緊一把抓住楊真,“師弟,你清醒了……你真的沒事了?”

見楊真輕輕點了點頭,蕭清兒雙眸再度淚花滾滾,哽咽著說不出話。

“別哭了,是我不好,師姐。”楊真伸手欲安慰她,手到半途卻無力落了下來。

“師弟,你還虛弱,多躺一會兒,別動……”蕭清兒慌忙扶住楊真躺回去,她突然想起什麽,起身道:“師姐先去告訴他們……”

“不必驚動大家了。”楊真一句淡漠的話,打住了蕭清兒的步伐。

蕭清兒垂首安靜地待在榻旁,兩人沉默相對,過了好一會兒,楊真望了望窗外,道:“師姐,我一定昏迷很久了罷,說說峰會怎樣了。”

第八章養傷

傍晚時分,簫清兒剛將峰會落幕前後多日的事情交代結束,晉濟師徒再度登臨玉霄峰,見楊真醒來,卻支開了簫清兒等人,要求與楊真單獨會晤.

簫清兒以為普濟大師將施展天佛寺密法為師弟療傷,所以也來曾多想,與聞訊趕來的一眾玉霄峰人退走,隻留下他們師徒.

普濟大師向身後的靈寶點了點頭,靈寶衝楊真豎掌笑了笑,徑直推門而出,最後室中隻剩下兩人.楊真安躺在榻上,認真打量了一下普濟大師,雪眉瘦麵,寶相如昔,一雙眸子明淨而深邃,似能洞察世情.普濟同樣也在打量他,半晌,他微笑道:“楊少施主當年僥幸生還,正是得天造化,施主以為呢?

“大師有話不妨直言,我楊真原是鄉野之人,小命本早該在八年前讓老天爺取走了,如今不過是打回原形罷了.

普濟豎掌觀心,淡然一笑,道:“楊少施主悲觀了,老衲觀你如今狀況確實不容樂觀,隻是事無絕對,道門嚐言:生機泯滅,死灰複燃,破而後立,道而後成。我佛門也是異曲同工,無生自無滅,生機往往就在那絕處,一切因緣如是,如是,應如是啊.

楊真苦笑道:“大師何必勸慰小子,我如今這傷勢,隻怕隻有那傳說中的仙丹才有回天之力,當一個尋常人也沒什麽不好,待過些日子,我就下山去尋一個營生,過完下半輩子,此生足矣.

普濟深注著楊真片刻,再度唱頌佛號,微微垂目歎息道:“想不到楊少施主如此豁達明性,正是我佛門有緣之人.

楊真搖頭失笑:“小子乃是六根不淨之人,做不了那出家人,大師就不用點化我這頑石了.

普濟雙長合十,道:“楊少施主乃昆侖聖道弟子,老衲縱有心,也無可為,嗬嗬.老衲此來,一是有一間,二則是給施主一點啟示.

楊真目泛奇光,突然笑了起來,終是道:“大師可是為小子當年死而複生之疑而來?普濟目中一亮,道:“正是,請施主釋疑.

楊真神色一正,道:“想必鬼神偷天之說是蒙騙不過大師法眼,小子索性就直講了,當初是菩提樹,或者說是七寶妙樹靈根救了小子一命.

普濟老臉浮上一陣慚愧之色,晴然道:“楊少施主如此坦白,老衲倒是愧煞了,隻是事關我天佛寺菩提院重寶失落,老衲不得不私心一問,還請楊少施主包涵一二.

楊真眉頭苦皺,搖頭道:“大師先別謝小子,不管是菩提樹還是那七寶妙樹,還是那上古難究是非的恩怨,小子隻想問一句,此神物當歸誰有?

普濟一怔,久久無言,最後苦澀道:“老衲無法言故,隻循本心,老衲倒要問一句,菩提樹靈根可是歸位昆侖聖宗?

楊真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神樹靈根不全,至今無法恢複舊觀,大師有以教我?

普濟臉色一變,道:“當年血魔道妖人劫走靈根,老衲師徒一路追到昆侖山下,卻仍舊給那妖孽舍寶而逃,想來他是早有周全謀劃,那日放走的不過是殘餘神樹靈根.”說到這裏,老和尚低低歎息了一聲,分外無奈.楊真正色道:“正是如此,小子想來當中定有非同

小可的陰謀,魔道妖人取其何用,自是不明,不過神樹落得如今狀況,落到任誰一方,怕也是得無所用吧?

普濟臉色沉重起來,讚同道:“楊少施主說得在理,老衲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當初此妖並未將靈根斬盡,如今雲頂山上那菩提樹,若非老衲和幾個長老輪流以靈力栽培,隻怕早就枯萎滅盡,現今也不過是苟延殘喘.

楊真儀笑非笑地盯著普濟,道:“大師此行莫非想從聖宗帶回神樹靈根?

普濟神色一涼,露出尷尬之色,連念佛號,這才道:“楊少施主過慮了,事關重大,老衲也作不得主,事已至此,老衲隻能回山見教了.

楊真早知有此結果,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普濟再伸手皇過楊真的手,探視一陣,道:“楊少施主,承你實言相告,老衲也如實一言,我天佛寺有一上古密法一一《羅漢金身》,修到極處,無生無滅,金剛不壞,施主如今道體狀況,若是經我天佛寺密法洗伐皮囊,再煉就此法,少則十年,多則一個甲子,大有可能回複舊觀,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在普濟想來,楊真本該滿麵歡容的麵上,卻波瀾不驚,隻聽他淡然道:“大師好意小子心領了,小子蒙師尊不棄領入仙道,一日身為昆侖弟子,定當一日守持昆侖法碟.

普濟沉默片刻,頗為惋惜道:“如此,老衲留下一言,如施主心回意轉,雲頂山菩提院隨時掃榻以迎,老衲師徒這就告辭了.

楊真無力起身,隻得慮執一禮目送普濟離去.

待人閉門遠去,他突然頹然躺倒榻上,苦笑無言.

外麵玉霄峰一幹人等送走普濟師徒,很快就圍滿了一屋子人,連峰會結束後一直靜關療傷的冷鋒也趕了來,站在人後,雖仍是冷冰冰的,但他眼中的喜色還是出賣了他.

楊真微微起身,環顧眾人,隻道了一句:“楊真從此是個廢人,師父,諸位師兄、師姐不必操心了.”聲音平淡無波,仿佛說的旁人一般.

伯雲亭激動道:“師弟,你怎麽能這麽說話,無論如何你都是大師兄的小師弟.

簫月兒卻大刺刺坐到榻上,凶巴巴道:“你這光景哪都去不了呢,想離開玉霄峰門都沒有,師姐我第一個不讓你走.

簫清兒站在人後,對簫雲忘道:“爹,究竟有沒有法子讓師弟傷勢痊愈?

簫雲忘看著眾人齊齊盼望著他,苦笑道:“王母峰有一物也許有用……”

楊真居然笑了笑,界麵道:”師父是在說不死實罷,其實弟子曾有緣服用過不死核精華,弟子修為突飛猛進正是因此而來.但以弟子目前的傷勢,隻怕無濟於事,反暴殆天物,何況不死實隻蒂結了三枚,弟子再沒有這天大的福分.

眾人皆是一片恍然大悟的表情,簫月兒甚至嫉妒地掐了楊真一把.

鳳嵐輕嗤了一聲,不屑道:“這修真界能人異士無數,來必沒有別的法子.

簫雲忘聞言神色一動,與鳳嵐雙目交會,脫口道:“嵐兒是說……”

鳳嵐神色一緊,斷然道:“不行,休說此法要求苛刻,殊難修成,且一時半會兒上哪兒給他找爐鼎?

簫清兒姐妹倆齊聲撒嬌不依,簫月兒道:“既然爹娘有法子,不說來聽聽,怎麽不行?

簫雲忘微一沉吟,道:“偷天換日之法非是沒有,隻是真兒金丹破碎,百脈俱毀,元氣盡散,如此嚴重的傷勢,在修真界幹年過往也屬罕見,要從長計議.隻要有一分希望,我們就不會放棄,真兒你安心養息就是.”最後一句是對榻上不能動彈的楊真所講.

眾人急切,楊真卻淡淡道:“弟子一時衝動,自食惡果,有負師父厚望,做回個凡夫俗子也心甘情願.

幾天後,楊真被強迫灌下的靈丹妙藥大概起了神效,他元氣大創的身體大為複蘇,能隨意四出行走,再不願躺在榻上讓人照料.

隻是大病初愈的他,原本精實的身軀落得形削骨立,迎風欲去.

他整日就待在玉霄峰山外某個角落發呆,不是看著山外,就是盯著雪林中的小獸,一看就是大半天,不免讓人更加多了幾分擔憂.

簫清兒姐妹、伯雲亭都輪番試圖開解他,卻發現他始終是那麽淡然,誰也看不透他在想什麽.一場風雪剛剛結束,楊真披著一件厚厚的玄狐大鱉,走出了山門.這是伯雲亭特意為他從太昊峰敬事堂找來的皮裘,沒有法力護體,且元氣大傷的他,比之尋常人好不了多少.

他孤身一人踩在厚厚的雪地中,來到山緣摩崖上,不自覺來到了當年那塊與簫月兒一起捉靈貂的斷崖口上.一縷散發飄逝到他額前,楊真輕輕皇住,卻發現是一撮銀白色頭發,一絲苦澀和.度惑瞬間流淌過他心間,片刻後又平靜了下來,自己已落得如此境地,還有什麽不可以接受呢?

“你呀,好傻嗬……”

一陣柔弱的聲音驀然在他心底響起,讓楊真整個身心受了重重一擊,兩腿彎登時一軟,“砰!”一聲跪倒在雪崖上.

“你……還活著,你在哪兒,為什麽不讓我看到?”楊真在心底間著.

“奴剛就在你手中,那小狐狸死了,奴活了下來……”說著她的聲音低了下來.

楊真跪坐了起來,仰天深深吸了一口寒冷的山風.

過了好一陣,白纖情幽幽問道:“你知道了多少,你知道天歌的一切嗎?

“不,不一一我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楊真猛然吼了一聲,頭臉埋入了冰冷的雪泥當中,仿佛在提醒自己是在做夢.

良久,他緩緩抬起了頭,雙目空洞地望著前方,喃喃道:“我就是我,我為什麽要去背負別人的人生和責任,你大可以離開,我不要你為我付出和犧牲.

“不要欺騙自己了,你心中所想所思一切,奴都清楚地知道,你跟他一樣口硬心軟.”白纖情柔情似水的話讓楊真無處可逃.

“我已經是個廢人,你留在我身邊做什麽,看我的笑話嗎?”楊真頹喪無奈.

“無論你生也好,死也罷,奴再也小會放你離升了.刀白纖情柔聲道.

那柔媚入骨的聲音,讓楊真如置夢中,一陣荒誕不經的感覺浮上心頭,粗暴吼聲道:“我不信,一定是那莫老兔對我做了手腳,所有一切都是幻覺,都不是真的……”

“你一時無法接受上世身分,奴明白,奴不會強迫你,你會慢慢接受一切的,前世的你可不是個喜歡逃避的男人.”白纖情用柔.清緩緩纖解著楊真的暴躁.

“妖術,你用妖術在蒙騙我,對不對,對不對?”楊真並不甘心.

“你這沒良心的,那日你跟那人比鬥,奴若非為了不暴露妖氣,怎會連累那小狐狸連肉身都保不住……

”白纖情心中那萬般幽怨化做百結柔腸纏上了楊真心房,聲淚俱下.

“你不該這麽做,小白為你的冒失而死,你可想過對得起它麽?

“比起你來,它死的值,它是心甘情願的,奴也是……”

“你自私!

“奴是自私,自私也是為了你,可你為那女娃拚命又為了什麽?

楊真啞口無言,沉默一陣,驀然狠狠地捶了一下雪地,一陣劇痛傳來,頓然清醒了幾分.這時天外一道赤光自長空而降,一個威風漂漂的秀挺青年落在玉霄峰摩崖上.

楊真站了起來,望著來人那瘦削的身形,燦爛的笑容,一頭紮眼的赤黃亂發,臉色纖緩了下來.“聽說你醒了,我就來了.”樂天幾步就跨過十丈之遙,來到楊真麵前.

兩人打量彼此良久,一時都找不到話說.

“恭喜你了.”半晌楊真才擠出了一句.

“恭喜我做什麽?”樂天灑然一笑.

“昆侖山裏現在論風頭誰及得上你一半?”楊真豁然笑道.

“不說這些,你怎麽看起來怪怪的?”樂天伸拳給了楊真一下,歪著頭,滿臉探究意昧地打量著他.楊真轉身望著山外,淡淡道:“怎麽,你覺得我該尋死尋活,愁眉苦臉才正常?

樂天摸了摸魚子,笑了,楊真也笑著輕輕回了他一拳頭.

樂天忽然想起了來意,摸頭道:“哦,差點忘了,我過幾天就要下山去了.

楊真一怔,忽然醒悟道:“下山修行?

樂天神色有些振奮道:“對,掌門真人一聲令下,本屆峰會表現出眾的弟子和昆侖各代精英,都會分批到九州島各地遊曆修行,拜訪同道,遍察妖魔動靜.

“這回動靜可大了,整個修真界都熱鬧起來了,道門百宗和天佛寺都會有弟子下山,師兄我選擇了滬州南蠻之地,這一去可能就是三五年呢……可惜……”說到最後目光轉到楊真麵上.

楊真自然知道他可惜什麽,低聲道:“人各有天命,你我也許再無相見之期.

樂天一愣,驚道:“你可不能自暴自棄,我這回打著主意去雲夢大澤巫族部落尋那傳說中的鳳凰,傳言鳳凰血起死回生之效,定能……”

楊真打斷道:“樂師兄你不必費心了.

樂天聞言軒眉一怒,見楊真無動於衷的樣子,露出無可奈何之色,也不與楊真多爭執,道:“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自己,當年在萬青穀我對你這樣講,現在還是這樣,師兄這就告辭了.”說罷,上前重重抱了楊真一把,再道了聲保重,祭劍騰空離去.

楊真望著天際雲深處,在心裏道了聲保重.

轉頭忽然想到,師姐和師兄他們不日也會下山吧,他又該何去何從?

就在楊真心中徘徊之時,玉霄樓三樓望閣內,簫雲忘夫婦站在風窗前,也在進行一場對話,談的正是關於楊真療傷之事.

簫雲忘負手沉吟半晌,道:“這幾日我遍閱昆侖曆代典籍,倒是尋了幾個可行之法,隻是,要麽是密法失傳,要麽是旁門左道,要麽是千山難尋之天材地寶.

鳳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警惕道:“你難道在打《玄**鼎》密法的主意,此法須有情男女共同參修,你一時半刻上哪兒給你的小徒弟找那道侶去?

簫雲忘歎息道:“原本道宗保有的一枚聖元丹,倒有回春再造之效,隻是師尊他早預將此物給予一德老兒渡劫之用,哦,是嵐兒的師尊.”說到後半句見鳳嵐神色不豫,他趕緊改口.

鳳嵐瞥了夫君一眼,輕輕嘲道:“那你去王母峰去求姬香仙子呀,聖宗仙法神術層出不窮,那女人與真兒好像也頗有緣分的樣子,說不準還真有辦法.

簫雲忘權當未聞愛侶口中的取笑口吻,搖頭道:“聖宗之法自古秘傳,縱然師尊出麵也不可造談妄求,其實那聖元丹求來也未必有用,此寶勝在造化本元,洗灌性靈,祛除魔孽,卻非補天之物.人身百脈乃夭地靈樞,無形有質,非神通不可調和,補不足,真兒眼下,隻怕隻有那一條可行之路.

鳳嵐淡淡一笑,擺了擺袖內的紅塵三千丈,笑侃道:“不若你到棲霞峰找紫霞師姐幫忙,求得一個願意與真兒同參的妙齡女弟子,也未然不可呢,你那弟子在峰會上大出風頭,隻怕有不少人青眼有加吧?

簫雲忘被嗆得半晌說不出話來,甩了甩長袖,背身沒好氣道:“紫霞那老姑婆的脾氣,你該比誰都清楚,當年你我走到一起,她暗中可沒少搗亂,求她不如求己.

聽得簫雲忘提及當年往事,鳳嵐臉現溫柔之色,依上夫郎肩頭,道:叼幣姐她當年也是為了我好,我們雖同宗不同脈,可我們好得跟親姐妹一般.不過話說回來,自師姐主持棲霞峰以來,昆侖派內就不曾有過雙修伴侶出現了,咯咯.

簫雲忘目中也含情將鳳嵐攬入懷中,喊聲道:“所以與嵐兒在一起是簫某天大的福分.

鳳嵐歎息一聲,道:“我知你在打你寶貝女兒的念頭,可你總不能為你徒弟,連自己女兒都不顧了吧?

簫雲忘當即反問:“你怎知那兩丫頭沒一個看得上我小弟子?

鳳嵐輕哼一聲,擺脫了蕭雲忘,走了另一排風窗口,遙道:“月兒心性來定,與真兒雖是相處甚密,那不過是好玩成伴罷了;至於清兒,隻怕她對真兒是師姐弟之情多一些,況且依我看太昊峰那楚勝衣對她就有點意思,難不成你沒看出來?

簫雲忘眺望雪白蒼茫的山外,沉默片刻後,道:“楚勝衣雖是良材,但他少了點血性,比起簫某當年意氣風發差得不可裏計,我門下冷鋒日後未必不如他,至於真兒,潛力連我都無法估測.

鳳嵐堅訣道:“不行,別的我可以依你,唯獨此事不行,沒得商量!”說罷,她拂袖轉身風行直往下樓閣而去.

剛回到玉霄池,楊真就迎來一雙含項帶責的溫柔目光,簫清兒盈盈立在精舍遊廊上,手上端了一個冒著熱氣的紫玉盅.

“你身子慮弱,還到處亂跑.”簫清兒說著,將玉盅交到楊真手中,然後脫下他的大鱉,拍掉上麵沽染的雪粉,重新披到他身上,動作輕柔而細致.

楊真喝完湯藥將玉盅還給簫清兒,看著眼前的師姐,心底感動又失落,自從他知道自己離奇的身世後,就不曉得如何去麵對她.

“發什麽呆呢,你看你……

”簫清兒被楊真盯得臉一紅,低頭取出一條絲巾,抬手輕輕拭了拭他的嘴角.“師姐,我能照顧自己,你就不要操勞了,昨天王母峰不是有傳信召你麽,不要為我耽誤了.”楊真抬眼看了看遠處,聲音很平淡,盡量裝作若無其事.

“不行,師兄和月兒他們很快就要下山去了,你這樣一個人在山上,師姐怎麽能放心?”簫清兒板起臉孔,故作不悅道.

“師姐,我……”

“你好好在山上待著,不要胡思亂想,剛才是樂師兄來看你吧,大家都在為你想辦法,爹也為你四處奔忙……

”簫清兒苦口婆心地勸解.

“師姐,我想休息一會兒.”楊真心中像堵了塊大石,煩悶不堪,麵對著簫清兒他心裏總是亂作一團.“呀……

等等,你頭上有白頭發.”簫清兒拉住了走開的楊真,不等他有所反應,一把就將那縷白頭發扯了下來.

楊真回身看著她手中的白發直直發‘匪,簫清兒以為他難過,隨手將白發扔了出去.

“不要!”楊真出聲阻止.

在簫清兒不解當中,卻見那白頭發倏忽一閃,重新落回到楊真頭上,直將簫清兒看得目瞪口呆.“這是……”

“別問了.

麵對蕭清兒的疑惑,楊真隻留給了她一個踟躕清憐的背影,“砰!”一聲,一扇楠木門將兩人隔到了兩個天地.

簫清兒抬起玉盅,回望了門房一眼,默然走下了水榭.

“清兒,為娘有事找你,到內斤來一趟.”鳳嵐的聲音平空傳來.

簫清兒驀然驚醒,應了一聲,風一陣急步走向了北麵樓堂。

第九章私談

玉霄樓一間樓閣小斤內,一身玉潔白衣的鳳嵐和簫清兒對坐在玉案前,一隻紫金小香爐在旁飄著縷縷青煙,天窗投下幾束天光,室內一片寧靜清明.

鳳嵐翻動著案上的卷冊,看了眼前文靜盤坐的簫清兒一眼,漫不經心道:“清兒,你明早就去王母峰,你一時還下不了山,好好到聖宗修習仙法,莫要為兒女之情羈絆,誤了修行.

簫清兒呆了一呆,臉色燒紅,垂首低聲道:“娘,你說什麽呢,師兄他們很快都要下山,師弟如今沒人照顧如何能行,難不成娘親自去照料小師弟.

鳳嵐一窒,合上卷冊,道:“你這丫頭倒是長大了,?懂得跟娘頂嘴了,好的不學,連你妹妹那套也學會了?

簫清兒不解道:“娘,師尊她同意弟子晚些日子再去,您何必……”

“聽娘說!”鳳嵐急聲打斷,“娘問你,真兒傷勢你爹也束手無策,他如今隻是一介凡人,你能照料他到幾時,他終歸不屬於昆侖山.

簫清兒眼眶一紅,半晌才擠出聲音:“娘,難道你跟爹……都放棄小師弟了嗎?

鳳嵐久久凝視著愛女,神色有些陰晴不定,終是道:“爹娘已經盡力,人力終難勝天,你終不能把年華浪費在一個廢人身上吧?

簫清兒嬌軀一顫,兩行淚水泉湧而出,滑落她吹彈得破的臉頰,“櫻一一”她突然扭身就起,穿過屏風,直奔樓堂下而去.

盤膝榻上,平緩呼吸,斂思竭慮,按以前那樣做打坐前的靜心修養,楊真緩緩關閉六識,凝神進入內視.他盡管喪失了一身修為,但紫府在乾坤印保護下,金丹盡管破滅,初孕的元神雖未能成胎,但卻保持了不滅,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白……你說我該怎麽辦?”楊真徹底仿徨了,縱然他隱約接受了上一世的殘缺記憶,他卻還是今世的自己,並沒有變成另一個人.

白纖情雀躍著糾正道:“叫奴情兒,奴喜歡你叫情兒.

楊真默然,白纖情隻好要協道:“那就叫狐娘好了.

楊真頭痛道:“你怎麽沒有一個老前輩的樣子,像個小女孩兒.

這回輪到白纖情默然,好一陣,她才低述道:“奴也不知怎麽變了個樣子,也許覺得應該像你一般輪回再生,不若你跟奴回歸墟吧,我們去找傳說中的龍宮,那裏一定能治好你的傷.

“歸墟?”楊真失笑出聲,“我現在寸步難行,哪都去不了,更別說歸墟,你擔心我的傷,可你現在這個光景,又如何是好?

白纖情頓時動情道:“不用擔心奴,隻要不傷及本源,奴可以陪你活到天的盡頭.”頓了一頓,她又神秘道“你紫府裏的兩件奇寶,任何一件都可令你海闊天空,天魄神兵的秘密除了女竭族,我狐妖族也略知一二.

白纖情的話非但沒讓楊真有所振奮,反覺心中有了沉重的壓力.

自從峰會鬥法落得重傷昏迷,其間喚醒了莫天歌留在他識海中的烙印,初步與本識融合,再度覺醒後,他再沒有被分裂成兩個人的錯覺,卻有了更大的難題橫亙在心間.

白纖情是莫天歌,也就是自己前世的妻子,可自己卻是輪回一世再生之人,兩人間有一道無形的鴻溝讓他無所適從.

簫清兒那讓他魂牽夢縈的身影不知覺淡了不少,心中憑空多了一個妖族女子的影子,讓他痛苦萬分.難道他真要接受這變成一縷幽魂的狐族女子?這事他根本不敢告訴旁人,更無法想象他那荒誕的前世身分,比昆侖派掌門還要高上一輩,他實在覺得是在做夢.

兼且如今法力全失,心中千般念頭回轉,萬般思緒翻滾,剪不斷,理還亂.

如此悠悠過了三日,玉霄峰一脈伯雲亭、冷鋒連同簫月兒分批相繼出山,簫雲忘整日為派內雜事奔忙,峰上隻剩下鳳嵐和簫清兒母女,以及一個病夫楊真.

簫清兒自與娘親談話後,對楊真照料更細致了,隻是她眉梢眼角不時流露的愁緒,卻讓楊真心中大為不安.這日午後,剛用完藥的他正在池欄上閑坐,突然鳳嵐遙遙傳音到了他耳邊,讓他去玉霄樓內堂一趟.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他到了樓堂內.這時冰冷清冽的傳音又至,楊真順著聲音的指引,穿過後堂,找到了一間密室,推門而入,隻見空****的靜室內,隻有兩張蒲團,一身雪衣的鳳嵐背身佇立在靜室一側,仰望著天窗

“師娘.”楊真趨前薄施一禮.

“坐下說話.”鳳嵐轉身一指她對麵的蒲團.

楊真等鳳嵐盤坐了下去,他才跟著坐下.

“你身子好些了嗎?”鳳嵐輕聲間,她看著楊真的目光有些縹緲不定.

“好多了,多謝師娘掛懷.”楊真如實回答.

“師娘叫你來,是有事跟你談.”鳳嵐輕歎一聲,目光落到了兩人間光亮的青石板上.“你的傷,師娘與你師父百般周折,卻隻落得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那關鍵就在你和清兒身上.

楊真聞言大感意外,目中露出一絲希冀之色,但並不熱切,就這樣也讓鳳嵐暗覺奇怪,這小子性子越來越見沉穩了.

“昔年你師父曾偶然得到上古奇門玄女門雙修密法,這密法修到極處,可人道而天道,尤其調理肉身氣府百脈有神效,隻是……

”鳳嵐說到這裏卻打住了,觀察著楊真神情變化,然而她卻失望了,隻好繼續道:“這雙修之法,需一雙有情男女,心心相印才有可能修成,若彼此情絲不定,心有掛礙,殊難修成.“更可慮的是,若是失敗了,對雙方都可能產生巨大打擊,不僅道行倒退,甚至有走火入魔之險,師娘間你,你願意讓清兒與你冒此風險嗎?

楊真起初神色不見變化,到後來臉色連變,聽完最後一句,他心中隻剩下了一個堅定的念頭:師姐早就對他明言,一心向往仙道,且自己不過是一廂情願,若為一己之私,有此奢求豈非是可鄙之極,心念電轉,他還是道“師娘可對師姐她提過此事?

鳳嵐細長的鳳目掠過一道異芒,輕聲道:“清兒對你如何,你自是清楚,師娘若是對她提起,隻怕為了你的傷勢,她就算委屈自己,多半也會應允下來.

楊真怔了一怔,慘然一笑,強抑悲涼道:“師娘多慮了,楊真何德何能,怎敢對簫師姐有這等妄念,師娘不必再為此操心,弟子自有袂斷.”他在鳳嵐帶有幾分錯愕的神色中,起身又跪倒,當下“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轉身拉門就準備離去.

“楊真……”鳳嵐突然叫住了他,“你不要灰心,師娘與你師父會繼續為你想辦法的,隻要你願意,玉霄峰就永遠是你的家.

楊真剛頓住的腳步,又緩緩挪動,消失在幽暗的門外走廊深處.

不知過了多久,密室內傳來鳳嵐幽幽的歎息聲.

楊真行屍走肉一般回到自己的居室,默默坐在了榻上.

“那女人太可惡了,她設了圈套算計你!”白纖情幽靈一般的聲音,又在楊真腦海裏冒了出來.“你在說什麽?

“那什麽玄女密法多半是有的,你那師父想來也是有意成全你,隻怕是這女人反對,她又深知你性子,故意讓你自絕生路,就想出了這麽一招,太狠毒了!

“算計如何,不是算計又如何,她這樣婉轉地告訴我,也是為了師姐好,我不會怪她,在這裏,隻有我欠他們的,沒有他們欠我的.

“你真的不在乎那女娃了嗎?”過了好一陣,白纖情才有些吃味道.

“我們下山吧,你說去哪裏,就去哪裏.”楊真突然道.

“你還沒回奴的問話呢.”白纖情不肯放過他。

“有什麽了不起,不若你去找你師父求得那心法,奴……也許可以幫你.”白纖情說著聲音低了下去,有些羞怯.

本萬念俱灰的楊真,當即讓白纖情弄得哭笑不得,讓他跟一個妖靈雙修麽?

“奴是認真的,奴可以想辦法回複真身.”白纖情見楊真久久不應,固執了起來.

“萬獸穀可沒有靈狐了,你如何上身?”楊真站了起身,在榻前文案上鋪開了紙張,開始磨墨.“奴,奴可以找一個凡俗女子上身,借助人軀與你參修……”白纖情聲音細若蟻納.

“不行,如此傷天害理之事,我身為昆侖弟子怎能去作?

“哼,你怎麽還是那固執脾氣.”白纖情有些.應了,半晌後,又幽幽道:“奴可以找一個剛死的屍體借屍還魂,這樣總成了吧?

這回楊真索性徹底沒理會她,他專心一致地執筆寫起了信箋.

一路落筆寫來,他眼前模糊成一片,他不舍得這裏的一草一木,隻是為了不傷害師姐,他必須下山.見他心中沉痛,白纖情也不跟他再鬧脾氣,默默地陪件著他.

暮色再度籠罩蒼宵,楊真借助白纖情的法力,幾番嚐試,勉強能驅使天誅,他訣定當晚趁夜離去.他剛收拾好行裝,簫清兒送晚餐進來了.楊真慌忙將信箋折好壓在紙鎮下,上前接過簫清兒帶來的食盒.“師弟,大師兄不在,師姐替你燒了幾個小菜,你嚐嚐看,手藝不好可不要見怪.”簫清兒手腳麻利地取出四個青瓷碗碟,擺放在案上.

楊真盤膝坐下,看著對麵跌坐的簫清兒,心中傷痛莫名,久久不動.

“怎麽了,是師姐做的不好?”簫清兒低眉瞧著楊真,看他那不對勁兒.

“沒有,師姐做的菜比大師兄強多了.”楊真抓起牙著,默默吃飯,每一口都細目爵漫咽,仿佛要回味透那每一分滋味,因為裏麵有著簫清兒的心血.

“對了,中午是娘找你嗎?我看見你從玉霄樓出來,就關在屋裏一下午,娘跟你說什麽?”簫清兒看著碟裏的飯菜減少,不自覺綻放出滿足笑容.

“沒什麽,師娘告訴我關於療傷的事有眉目了.”楊真默然片刻,麵不改色地扯了謊,他口中突然變得索然無味,卻仍舊強迫自己一口口吞下去.

“啊,是真的嗎,可娘怎麽沒跟我提起過?”簫清兒又驚又喜道.

師姐你明天就去王母峰好不好,我一個人能照顧自己.”楊真雖然橫了一條心要走,卻更有著千萬個理由將他滯留下來.

“師弟,娘是不是跟你說過師姐的事了,你居然騙師姐?”簫清兒突然醒悟了過來.

兩人間溫馨的氣氛頓然散去,楊真搖搖頭,不再說話,三口兩口將飯菜一掃而光,在簫清兒的提醒下,他一口氣喝光大補湯,待簫清兒收抬起餐具,正將離去,楊真卻叫住了她.

“師姐,陪我坐會兒吧.

簫清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道:“等師姐收抬妥當了就來,你等會兒就好.

楊真目送著她婀娜的身影快步離去,心中一陣陣窒息的抽搐,取過一個裝了兩件換洗袍子的包袱,收入還能使用的乾坤印當中.接著移開紙鎮,鋪開信箋,取出一個小玉瓶擱下,再留戀地看了看房中上下,才來到臨山走廊.

“狐娘,我們走吧.”楊真神念微動,天珠從他唯一活絡的竅穴祖竅噴射而出,在白纖情法力的支持下,他身形有些狼狽地落在飛劍上,徐徐往山外掠出,消失在夜幕中.

就在楊真離去不久後,簫清兒匆忙趕回他的居室,卻見室中空無一人,回頭出門張望了一下,還是沒人,她高高叫了幾聲,卻隻有她自己的聲音在回**.

突然她意識到了什麽,閃身掠起,幾個轉折起落,直落山外雪坡上,深沉的暮色下,寒風呼嘯,神念一掃整個山巔方圓數裏,哪裏有半個人影?

在霧深寒氣重的山崖下發瘋一般飛了幾個來回,簫清兒頹然而返,她心中一動,又急急趕往楊真居處,再次進屋後,盡管漆黑一片,她還是一眼就落到了長案上.

“清師姐,你看到信時,楊真已經走了,他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了,再不會回來,無論天涯海角,他都會記得你,留造化丹一枚,勿念……”

簫清兒的眸子落到落款處,是有些模糊的兩個字:楊真.

很快,她反應過來,風一般撲了出去,她不相信楊真能走多遠,她一定要將師弟找回來.楊真並未直出仙府,而是去了王母峰.他剛進入靈境,久違的青鳥就迎了上來,一人一鳥好一陣歡喜後,直入靈境聖宗核心所在一一聖香居.

在桃林溪澗小木橋上,姬香一襲霓棠憑欄而立,靜候著楊真的到來,仿佛早有所備.兩人靜靜地並肩站了好一會兒,青鳥一旁嘰咕著自覺無趣,徑直飛了開去.

“都傷成這樣了,才想到姐姐這裏來?”姬香見楊真一直不說話,也不以為怪.

“姬姐姐,我要走了,我恐怕不能兌現我的諾言了.”楊真聲音低沉,幾許失落.

姬香伸手將楊真的手抓在手心,凝神探察了一陣,放下了手,方才歎息道:“你這傷勢,縱然有不死實隻怕也難以一藥而愈,不過你還未到絕境,可不要輕言放棄.對了,你剛說要走,你這樣能來到王母峰,姐姐已經很吃驚了,你能去哪兒?

楊真有些茫然道:“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對了,天佛寺已經知道了七寶妙樹回歸聖宗之事.

姬香聞言並不吃驚,輕點嗪首道:“這樣也好,該來的總要來.

“可事情不這麽簡單……”楊真苦笑一下,當下將七寶妙樹與天佛寺還有血妖三者複雜的境況一一道來,隨著莫天歌留給他的記憶漸漸掌握,他知道了自己複雜的身分,以及與聖宗的奇特關係,隻是這一切他已經無力也無能去承擔,隻能交托回聖宗.

姬香聽完楊真所述,沉思了好一陣,道:“不想聖宗平靜幾幹年後,還是不得不卷入修真界是非當中,這也許就是天命吧.

楊真念起,手中出現了一個黑沉沉的輪盤,交到姬香手中,道:“姬姐姐,你可認得此物?

姬香取過審視了半晌,臉色大變道:“這是……輪回印,你……”

楊真長籲了口氣,正視前方道:“這是莫天歌留給我的東西之一”

姬香聞言嬌軀輕顫,撫摸著手中輪盤,目光淒迷,半晌才道:“這麽說來,你是受莫大哥的遺命而來?

莫大哥?楊真識海深處意念陡然翻滾了起來,一幕幕朦朧的記.憶流入他心間,他怎也想不到莫夭歌居然與姬香有這樣的關係,他沉吟了好一陣,才道:“我就是莫天歌的使命延續者,隻是如今,我已經無力承擔一切了。

“延續……”姬香看了楊真一眼,一雙明淨的美眸竟有些迷茫.

“我該走了……

”楊真躊躇一下,還是道:“若我有恢複修為的一天,使命還會延續下去,若是十年內沒有我的音訊,聖宗就另覓人選吧.

“你為何不留在這裏,讓姐姐給你想辦法.”姬香醒神過來,將輪盤還給楊真,一手籠袖掠了一下耳根發梢楊真苦笑一下,道:“清兒……我師姐她會來這裏,我不宜跟她見麵.

“清兒?”姬香有些奇怪,心知必有內幕,卻也不多問,“若執意要走,姐姐也不攔你,就讓青鳥陪你下山,它服了不死實後,道行恢複得差不多了,跟著你,也能保護你.

“咕一一”音鳥怪叫一聲,不知從何處飛來,盤旋在兩人頭頂,歡叫道:“本鳥終於可以下山了,咕咕,香香真好.

“你這混鳥,出去後要聽楊真的話,不許亂跑,不然日後本尊有你好看!

姬香狠狠瞪了瞪興奮過頭的青鳥.

“知道了,知道了,本鳥記住了,小子,快走!快走!”青鳥迫不及待地催促起來,

“對了,你還記得嗎,姐姐跟你提過的你身具渾元天脈一事?

楊真點了點頭.

“記得就好,千萬不要放棄自己,當你發現這個秘密的真相時,也許你就能獲得新生.”姬香又是神秘一笑

第十章遠去

一個時辰後,法力耗盡,一身疲憊的簫清兒再度回到了玉霄峰山門外,卻見一道白色身影正在玉池廊橋上飄立.

簫清兒一聲不響踏過山門石階,一步一步走向鳳嵐,嘶啞著嗓音道:“你把師弟送走了,是不是?

鳳嵐皺眉道:“清兒,你在說什麽?

“娘一一”簫清兒淒然高叫一聲,“你還要騙女兒,師弟他一身法力盡失,不是你,他怎麽離開這山上?

“清兒,你是說真兒他,他走了?”鳳嵐大感意外.

簫清兒哭著控訴:“娘,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人,對您的親身女兒撒謊不算,還趕走一個一身修為盡廢的人,您就真的容不下師弟嗎?

鳳嵐連被女兒置陷,怒氣驟現:“你脾氣倒比娘還大,不弄清楚就栽贓給娘,你說說,娘哪點容不下他了?

簫清兒怔忪地看了鳳嵐良久,驀然慘笑道:“是啊,女兒在胡說八道,忤逆尊上,可女兒不明白師弟他哪裏得罪您了,就是為當初受妖皇擄掠之辱嗎?可您不是在宗議出麵,還讓他麵壁了一年,您還要怎樣?

鳳嵐氣地渾身發抖,“啪!”揚手就給了蕭清兒一個巴掌.

簫清兒踉蹌跌退兩步,捧著臉驚呆了,她這麽些年來,第一飲被娘親責打,心中委屈滿腹,怨恨如同火山一般爆發了,她驀然大叫道:“好,有你這樣的娘,女兒也引以為恥,你不是一直要趕女兒去王母峰嗎,女兒這就去,女兒倒要看看,爹回來你怎麽跟他交代,師弟要有個三長兩短,這輩子都別想女兒原涼你!“你,你反了你……”

“女兒這就走,玉霄峰現在就您最威風了,爹的話也不管用了.”簫清兒再次祭起飛劍,直入長空而去,轉眼漆黑的天際隻剩下一道熒光.

轟!鳳嵐站了半晌,怒然揮手一拂,狂風平地而起,漫天雪花衝天飛舞,拍打在山門牌坊玉柱上,山外大片鬆濤如銀浪翻滾.

殘月逃入夜幕不見,整個玉霄峰陷入一片沉重的黑暗之中.

簫清兒孤身一人趕至王母峰,楊真前一刻已然乘著青鳥離去,正是失之交臂.

在峰內靈境內,姬香見簫清兒急匆匆後腳趕來,神情有異,隱隱察覺了一些事,就見簫清兒二話不說,當即跪下,請求道:“請師尊幫助清兒,清兒的小師弟楊真失蹤了.

姬香伸手親自將簫清兒扶起,柔聲安慰道:“你放心,你師弟他沒事,本尊派青鳥隨他而去.

簫清兒完全呆住了,許久才喃喃道:“那師弟,是您從玉霄峰接走的?

姬香莞爾一笑,搖首表示否認.

簫清兒完全胡塗了,她可肯定若非娘親作祟,師弟斷然不會留書離去,隻是他如何離去,她卻動搖了.許久,她才道:“那師弟他究竟去哪裏了,他這般光景……”說著,她眼眶一紅,焦急之情溢於言表.姬香徑直前行了幾步,忽然回頭向簫清兒招了招手,待她跟上,師徒兩人並肩在仙境一般樹中天漫步而行,過了一陣,姬香才道:“你師弟去了很遠的地方療傷,你安心在此修行,待《聖心神術》奠基完成後,為師就放你下山,再去尋他可好?

“真的?”簫清兒隻覺一頭霧水,心下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誤解了娘親.

姬香蛾眉輕整,道:“你何以如此不安,羽道之士當無塵無垢,靜心滌慮,你如若這般心境,不若回山了事.”說著,她擺了擺袖,加快了步伐.

“清兒剛為師弟一事跟娘親吵架了.”簫清兒如實道.

“什麽?”姬香停下腳步,回頭訝然.

太昊峰土行府,昊天殿後進一間鬥室內,燈火通明,一名鶴發童顏的銀袍老道與一名青衣中年文士盤膝對坐在一張石桌前,桌上正擺放了幾卷玉冊,兩人談興正濃.

這是一間古樸的石室,四壁有著四盞長明燈高置,將室內映得一片明黃光亮.鬥室內陳設簡單,一個小圓桌,幾個蒲團,幾組堆滿卷宗的書架在側壁,石室東麵開有通風高窗,壁角香爐不息.

很難想象,堂堂聖道昆侖一派之主平常就居住在這簡陋的室內,此時一元真人正手把玉冊,與座下弟子簫雲忘研討道法精微之處.

一元真人合上卷宗,沉吟片刻,道:“雲忘,你可知為師連日召你,領你觀我道宗不傳之秘是為何?簫雲忘聞言收手正座,垂首道:“恕弟子愚昧,請師尊明示.

一元真人凝思微目,追憶道:“你入我門下兩百餘年,是為末座,修為卻後來居上,淩駕道宗同輩之上,更難得你不拘一格,自成一道.你當知道,為師對你期望甚高,你與鳳嵐走在一起雙修合道,當初其實為師心中是反對的,你可明白?

簫雲忘無有波瀾的麵龐頓然一驚,沉凝道:“弟子任性,讓師尊失望了.

一元真人歎息一聲,道:“為師最近心有所動,甚感劫期不遠,不出多久,隻怕再難有閑過問世事,你們當中誰能擔當這昆侖大任?紫霆穩重守持,但缺乏機變之能,在未來可預見的動亂中,他實難擔當訣斷之才,為師很為難啊,雲忘.

簫雲忘豁然明了,幾日來的迷惑一掃而空,當即頓首道:“師尊厚愛弟子不敢當,無論誰接任掌尊之位,雲忘都會竭力支持.

一元真人麵色憂慮深重,對簫雲忘推卸之辭並不意外,遂又轉開話題道:“道法兩宗自古共掌昆侖,一主一輔,乃開山祖師英明之舉,隻是法宗這幾百年來實力大漲,人心思動……為師對你太上師祖所立誓言,這幾百年來不敢稍有或忘,不能不未雨綢繆.

頓了一頓,他又道:“更有可慮者,乃是前人因果,為師略微洞察天機,海外那一脈時刻對我虎視耽耽,我昆侖另一大劫隻怕應在這裏.

簫雲忘當即起身退後兩步,再向前拜倒,誓言道:釗幣尊放心,有雲忘在,不論誰敢冒犯我昆侖天威,弟子舍卻一身性命,也不能讓人得逞.

“好,好,有你這句話,為師放心多了.”一元真人親自上前將簫雲忘扶起,兩人再度各自落坐,這時間破曉一線天光射入了鬥室內,新一天來臨了.

一元真人苦思再三,仍舊作難道:“雲忘,修道人固然有七情六欲,但你修到慮冥大化之境,當能勘破這一切才是……

為師還是希望你再作考慮,希望你能擔當更大的重任.

簫雲忘垂首沉默不語,一元真人終究是一派宗師,失望之餘,隻得揮手命其離去.

滿腹心事的簫雲忘在天光之前,返回了玉霄峰,卻見玉霄樓光明大放,甚感奇怪,入得大堂,卻見鳳嵐一臉寒氣地端坐,神思不屬.

簫雲忘收起心事,笑侃道:“嵐兒在等我?

鳳嵐這才抬起頭來,如雪冷凝的臉上怒氣橫生,冷冷道:“你這玉霄峰一個個都反了,你那小徒弟一聲不吭就離山而去,你女兒更是連我這個當娘的都不放眼裏,妾身在這裏等你回來作主呢.”說罷撇頭重重一哼.簫雲忘愕然,螟目出神片刻,突然道:“真兒如何離得去?事情隻怕不這麽簡單吧?

鳳嵐一副早知如此的生氣樣,道:“你那徒弟跟妾身賭氣,怎麽離山的妾身不清楚,隻是你那女兒卻怪到她娘頭上,真是豈有此理!

簫雲忘本心中有事,熟知愛侶性子的他,登時沉不住氣,負手不耐道:“清兒一向性子溫和,跟你反目,隻怕是有相當誤會.我倒是要問你,真兒怎麽離山,隻怕跟你脫不了幹係吧?

鳳嵐登時站了起來,怒道:“好啊……是,是我鳳嵐出言相逼趕走了你的寶貝徒弟,氣走了你的愛女,這玉霄峰妾身是待不下去了,妾身走就是了.

簫雲忘低叱一聲:“無理取鬧!”拂袖轉出樓堂.

鳳嵐厲聲道:“你站住,你說誰無理取鬧了?

簫雲忘旋風一般回轉身來,正視鳳嵐,夫婦兩人對峙良久,鳳嵐終是不敵,垂首軟弱道:“妾身不過是跟真兒挑明了那雙修療傷之事,說清楚事情輕重,叫他不要誤了清兒前程……妾身哪裏有趕他走了,妾身一心為清兒著想,她不領情也就罷了,還,還說……”

“夠了!”聽得兩句,這實情他就能推之八九不離十.

一個綠裳女子不知何時走了進來,分別看了兩人一眼,才對簫雲忘低低叫了聲“爹!”然後緩緩越過了他,站在鳳嵐七步之外,凝視她良久,才道:“娘,本來女兒是一心回來跟您道歉,隻是聽了剛才的話,女兒很傷心,很失望……”

鳳嵐臉色蒼白一片,指著兩人,身形搖搖欲墜:“你,你們……”

簫清兒回望簫雲忘一眼,慘然叫道:“娘,你為何不肯易身而處地為師弟他想想,你難道不知道,說出這樣的話,他會有多傷心?

“況且你不問問女兒的意見,就自作主張,如今可好,師弟他人不知去向,他這樣的狀況,您的良心能安嗎,您說說,你說說呀……

“爹一一”說著,簫清兒慘呼一聲,回身就撲進了簫雲忘懷中,痛哭不止.

簫雲忘一麵溫聲安撫著愛女,一麵冷視著鳳嵐,責難和失望在他眼中徘徊.

“都容不下妾身了,妾身這就走,這就走……”鳳嵐秉性剛烈,性子急來如火,驀然衝過門廊處的父女兩人,作勢就要離去.

“你去哪裏?”簫雲忘一句話截住了鳳嵐.

“哪裏來,回哪裏去!”鳳嵐氣極道.

“事已至此,你還要跟我鬧脾氣,究竟誰的錯,你心中當真沒個是非麽?”簫雲忘極力壓製胸腔的怒氣.“爹……娘……”簫清兒輕輕離開簫雲忘的懷抱,上前拉回鳳嵐,站在兩人之間,“千錯萬錯,都是女兒的錯,女兒這就去王母峰苦修仙法,不再為你們增添煩惱,隻求你們設法找回師弟,女兒就心滿意足了.”說罷,簫清兒緩緩穿過兩人,騰身禦劍衝天而去.

天漸漸大明,玉霄峰卻是一片死寂.

東出昆侖,暫時來有去向的楊真,是夜棲息在昆侖怒江源頭沿岸的山洞中.

山頭風急,寒冷的空氣入了肺腑,縱然有皮裘裹身,楊真還是禁不住連打幾個寒嚓.他呼喚了幾聲,一早飛得不知去向的青鳥,叼著一串紅亮亮的果子飛了回來.

“你這野鳥!”楊真沒好氣地衝著盤旋的青鳥罵了一句.

“咕咕,臭小子,接著!”音鳥鬆口就將野果連藤扔到楊真頭上.

楊真匆忙離開仙府,未帶幹根,連夜遠行數百裏,又失去了辟穀之能,早餓得發慌了.一串酸甜帶苦的野果,他三兩口就吃了個幹淨,“前麵是不是有個小碼頭,還有個集市?

青鳥怪叫了一聲,閃電衝向高空,盤旋一陣後又落了回來,叫道:“嘎嘎,船,看見一隻大船,好玩,好玩。。。。。。”

“大船?”楊真大覺奇怪,他印象中河陽鎮從來沒有大船停靠,暗罵這妖鳥少見多怪,不過也確認了目的地所在,“青鳥,我們走,就去那裏.

青鳥怪叫一聲,狂風卷起,倏然化做一隻巨鳥,展翅落在崖口上.楊真剛爬上去,青鳥就騰空撲下了河穀半空,衝著急速奔流的河麵上滑翔而下,堪堪掠過浪濤翻滾的水麵,迅即拔高而起,奔往天際,大地山川盡在人鳥之下.

在青鳥的法力護持下,楊真在一陣平飛後才勉強坐穩,回頭再看了一眼昆侖山,心中萬般惆悵,轉即又想起了河陽鎮的一草一木,隻怕如今一切早物是人非了.

在蜿蜒回轉東南向的河灣處,楊真果然見到了碼頭處有一隻巨帆大船.他令青鳥在一市集幾裏外河岸上一處丘陵落下.

“嘿喲,嘿喲……”碼頭上裝卸貨物的一群腳夫正高聲喊著號子,踩著舷板,承上接下.南北陸路,水路,貨物如流水一般從各地行商手中來回周轉,在市集百貨行市裏買賣交易,外地的米根布匹,換走山中的藥材和獸皮,自然也少不了過冬的木炭.

楊真走上碼頭,站在集市口,仰望那高大的牌坊,再度回到闊別多年的故鄉,一股的濃鬱鄉情油然而生.他最終把目光定在了“歸來去”那個在記憶裏有些模糊的客棧招蟠上.

順著人流,楊真不自覺地走進了客棧大門,抬眼望向櫃台,有著一男一女,卻難與當年的兩人重合起來,再仔細落在那花信少婦麵上,眉眼竟有些眼熟.

“公子,您是打尖還是住店呀?”一個小夥計蹬蹬跑了過來.

楊真愣了一愣,這才回過神來,頭一回聽人叫他公子,不免感覺有些奇怪,掃視一下大堂,道:“來碗粥.

小夥計有些意外,趕忙討笑道:“公子是初到此地,想來不知我這等山野之地也有風昧小吃……”楊真笑了笑,打斷道:“就要碗粥.

小夥計呆了一呆,見楊真一身打扮,可不甘心,又繼續勸說,這時,櫃台上那少婦喊道:“公子,別聽那小子瞎嚷,大清早的給公子隨便來點清淡小點……還不快去!”她後一句衝那小夥計喊去,說罷她小心看了眼內堂角落.

小夥計挨了罵,撓撓頭皮,回頭衝後堂夥房扯嗓子喊了去,這才領著楊真進了天並內角落一個空桌落坐.此時客棧內人煙甚少,楊真對麵角落一桌頗為引人注目,為首是一名二十七八光景的華衣青年,另幾名更像是隨從護衛模樣的魁梧大漢,一行舉止頗有軍士殺伐之氣,遠近的坐客都不敢多看.

楊真目光再改落到櫃台上,那少婦秀美豐盈,他越看越覺得眼熟,心中忽然像打開了竅,一個人影浮上了他心頭,原來是……她.

再看看她一旁那名敦實漢子,想來是她的丈夫吧,楊真心中升起了一陣難言的滋昧.

兩碟麵糕小點,一碗小米粥很快就擺上了桌子.

楊真見那小夥計一旁閑著,就將他叫了過來,問道:“夥計,這客棧原來東家呢?

小夥計露出了奇怪之色,小心翼翼道:“公子您知道這……”見楊真點頭,他偷看櫃台方向一眼,才低聲道“原來東家半年前染了邪病去世了,他女人覺得這裏有妖邪,把客棧甩手盤給了郭家,喏,就是現在老板娘,她待人可好了,這裏人都叫她筱娘呢.

“有妖邪?”楊真失笑.

“是啊.”小夥計有些兔祟道:“老板娘才半歲的小少爺,最近就染了怪病,怎麽也治不好,老板娘可愁壞了.

楊真特意瞥過去一眼,那少婦眉梢間果然有些憂愁之色,心中念著:她都有孩子了,他已然確認了那少婦的身分,當下低聲間道:

“那你可知道鎮裏的郭屠夫?

“那就是老板娘她爹呀,早不幹了,在後院閑著呢……告訴你,這老板是倒插門的,客棧裏可都是老板娘說了算.”他回頭想起了什麽,又奇道:“咦,不對啊,公子莫非是本地人,怎麽著也不像呀……”

楊真不置可否,揮手讓他離去,小夥計有些不舍地離去,好不容易碰上個富家公子樣的人,他本以為有個打賞,誰知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走遠了嘴裏還嘰咕不休.

白纖情冷不丁在他心裏道:“那女人是你老相好?

楊真剛喝下一口粥,聞言險些沒給嗆了,沒好氣地解釋道:“我是在這裏長大的……”白纖情哼聲打斷道:“那就是青梅竹馬了?

楊真沒心思跟這最近越來越有返老還童趨勢的狐狸精搭話,剛才那夥計的動作提醒了他,一個很尷尬的問題,他刻下身無分文.

難道這下山第一回就吃霸王餐?自己這副身子骨,雖然對付幾個凡俗之人雖是沒間題,可他知道這老板娘是昔年故人,哪還能有此惡念.

楊真歎息一聲,生平之窘局,堂堂昆侖仙家弟子竟落得如此境地,心中好笑又酸楚,突然他看了看自己一身打扮,有了主意.

楊真長身而起,叫來店小兒,彈了彈身上的皮毛,若無其事道:“夥計,你看我這身值多少?

本就不情不願跑來的夥計聞言一臉驚愕,打量楊真半晌,才道:“小的見識不多,不過這皮貨倒是略知一二,公子這身可是上好的玄狐皮裘,少說,少說也值個三五百兩銀子.

“那就好,本公子托你一件事,辦好了有賞.”楊真起身脫下大鱉,剩下一身道宗弟子袍服,交到發愣的夥計手中,“給我賣出去,公子算它二百兩,多的就是你的.

他話剛一出,客棧天並中內外堂客紛紛矚目,櫃台上自然也盯了過來.

夥計捧著大瞥,原地激動地不知是好,傻嗬嗬地直笑,連問:“公子莫不是在說笑,逗小的開心?

楊真露出為難之色,道:“本公子旅途中不慎丟了行囊,你看著去辦就是.

夥計大喜著就要答應,卻見筱娘飄然移步而至,喝斥了夥計一聲,這才爽聲賠笑道:“公子若是有為難之處,這頓就算客棧奉請了,這等貴重少物,小店如何擔當得起,況且一時半刻隻怕也找不到大主顧.

楊真盯著這張明潤精明的秀麗麵孔,一陣失神,筱娘見這俊逸不凡的年輕公子盯著她不放,頓時麵上一陣羞紅,有些手足無措地錯開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