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輪回子午陣內,楊真猶若陷入了最深沉的惡夢泥沼中,肉身與元神徹底分離,如初生嬰兒一般脆弱,無力抗拒一切。

他的法力並沒有衰竭,但陣法的不明力量,令他與法力有咫尺天涯之感。

最絕望的是,他體內那件名作輪回盤的奇怪法寶,似乎在呼應外界的法陣,在紫府中越來越活躍,一股莫名的牽引力,讓楊真強大的神念如凝膠一般無法發揮。

幸好乾坤印的神秘力量自動護體,否則他的肉體早在入陣時就灰飛煙滅了。

縱是如此,楊真仍感覺五髒六腑、血脈,乃至整個軀體,處於不斷的變化之中,前一刻血肉急速衰老,元氣流失,下一刻生機勃勃,元氣滿溢,如此反複折騰,令整個肉體彷佛化成了**,渾融不分。

楊真清楚記得,當初在雙子峰麵壁禁地中的遭遇,那千年輪回陣與這輪回子午陣,給他大同小異之感,所以信誓旦旦告訴太一掌門魏元君,自己有把握破陣。那近乎盲目的信心,終是讓他嚐了苦果。

惟一值得慶幸的,就是白纖情沒有跟進來。

在用盡所有法子後,他雖然沒有放棄,但也隻能聽天由命,意識開始模糊,他落入了時光長河之中,記憶不停倒流回轉,乃至前世記憶也一幕幕交錯幻現,最後一切歸入虛無,隻剩下本命性靈的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一股玄微的力量,在楊真元神深處忽然動了起來,那是他在補天石封印中得到的天巫術神識印記,最秘不可測的存在。

一股來自遠古洪荒時代的咆哮聲,由極遠到極近,從微不可聞到撼天動地,將楊真喚回到這個世界。同時,他的元神也在咆哮聲中詭異的波動起來,轉眼就如萬獸奔騰。

楊真感覺到自己的軀體急速膨脹,彷佛億萬條蛟龍在體內衝突升騰,同樣,他軀體也沿著一個黑暗的通道不住掙紮、上衝、上衝……

最後整個軀體忽然一鬆,彷佛衝出了桎梏,轟然爆炸開來。

一個灰色的世界出現在楊真的視野中,並且不住擴大、清晰,生動鮮豔起來,大地山川、河流、森林、古老的城池。

他恍然大悟,不同於南離島的出竅經曆,這一回是真正的元神出竅,超越分神離體,抵達圓滿的神遊境界。

他發現自己被籠罩在一個凜如實質的銀色光團中,整個心神不住膨脹,不住向上拔高,穿越了層層雲霄,仍舊沒有止境的飛升上衝,而且越來越快。

恐慌以及莫名的期待感,湧現在他意識之中。

飛升?自己達到了飛升境界?這是通往天界的過程麽?

楊真斷然否定,此刻,他的意識在飛速運轉思考著。

“轟!”沒有找到天界的入口,反而撞上一層浩然無間的宇宙力量,他元神受到如此猛烈的撞擊,刹那間無數奇妙的感覺湧入,恍惚中,他覺得自己生命幾乎靜止了,一個具體而微的浩瀚宇宙,出現在他意識中。

他拚命而貪婪的捕捉著看到的一切,可惜好景不常,籠罩著他的那團銀光猛然再震,楊真一下子就被劈落了九重天。

不停的跌落,跌落,直接墮回了起始大地。

楊真仍舊被那團銀光保護著,他想了起來,這是乾坤印。

那麽之前他到底撞上了什麽?

沒有答案,他忽然感到了一陣急劇的不安,那是來自他肉體的危機。

盡管此刻輪回子午陣內仍然光怪陸離一片,楊真卻莫名的參透了陣法運作的玄機。

六麵繡金黑色旗令,以怪異的奇門方位列陣,每道陣門有如六團相互呼應的黑色火焰,似乎是來自魔域的妖魔淒厲號叫聲,不絕於耳,令人不寒而栗。

楊真盤坐在陣門中央,隱約有一隻黑色圓盤,在他頭頂盤旋來回,且圓盤與那六麵旗令似乎相互吸引和排斥,不停來回出沒,聚合之間,黑色魔焰源源不斷被吸攝到圓盤之中,令整個陣法不住變化著。

乾坤印彷佛感受到了楊真的焦躁和不安,保護著他的元神,從高空化作一道流星墮入大地,猛然衝入子午陣中,剛好破開旗令的陣門,撞在黑色圓盤上。

“轟!”天雷勾動地火,天地猛然白茫一片,方圓數裏有如白晝。

從百會天門重新回到紫府之中,統治那具血肉交關、性靈一體的軀體,在劇烈的震**中,楊真元神瀕臨潰散,再次陷入了無窮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意識從黑暗中掙紮出來。

為什麽這麽黑?

他這樣想著,眼前漸漸光亮起來,一片鴻蒙糾結。

為什麽模糊不清?

他眼前驀然風起雲動,日換星移,轉眼陰陽立判,混沌分明,似乎這是一個無限廣大,卻又微若塵芥的世界。

整個天地彷佛與己一體,不分彼我,接著,這個世界變得透明起來,扭曲著一層層剝開。

楊真意識穿越了出去,橫掃四麵八方。

一個漆黑閃亮的圓盤平穩無比懸在空中,旋轉不休,中心一團乳光,則奇異的朝反方向旋轉著。

楊真恍然大悟,乾坤印的諸多禁製隨著他法力增長,終於又打開了兩層,上古神器與他的元神契合無間,可掌虛空諸般境界。

換句話說,乾坤印就此才算真正完成認主,可以納天地萬物,任心意為體用,妙用無窮,可謂保命奇寶。

而那得自前世的另一件神物輪回印,似乎破了某種禁製,神器被啟動靈性,隻是那隱隱的排斥感告訴他,輪回印的主人並不是他。

他從零碎的記憶中得知,輪回印在很久以前屬於魔道霸主天魔宗,魔道某次行動中,被昆侖派一代先祖打破陣法,強行奪走,隻是法寶特性難以認主,成了雞肋,收藏在昆侖寶藏中。

後來昆侖派上代掌門為懲罰莫天歌,在雙子峰禁地利用輪回印,布下千年輪回陣,最後機緣之下,落到了楊真手中。

乾坤印和輪回印之間存著一個天大的秘密,楊真的記憶深處確信無疑,那是乾坤印前世的主人,也就是前世的自己留給後世的使命。

那個使命便是找到三件上古傳說神器,以及他們的主人,去打開不周山的秘密,而他手上已經擁有兩件,餘下一件仍舊不知去向。

那隻存在修真界的傳說,湮滅在曆史長河中的秘密,即是身為新一任王母一脈護法的他,所知也並不詳盡。

他縹緲飛逝的神思漸漸轉回眼前,又一個疑問浮現心頭,輪回印怎會受魔器內蘊藏的魔力所吸引?

隻因為這兩件法寶間的聯係,在天魔宗搜魂真君的意料之外,那萬無一失的輪回子午陣,硬給破得一幹二淨。

神思遊走之間,楊真發現,自重新塑體後一直在發生變化的身體,再一次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雖然看上去與以前沒什麽不同,但那五髒六腑、筋骨血脈、活力,卻比以前強上百倍。

最為奇特的是,已經漸漸擴張至與身體一般大小、渾融一體不分彼此的百脈竅穴,更是道門中近乎傳說中的天脈大成征兆,尋常修士若非達到通天太虛之境,甚至大乘境,也根本無此可能。

他體內現在運轉著巫道無上之法——天巫術,雖然內心並無太多門戶之見,但終歸有些許隱憂,隻是在天巫術神妙法門下,這縷隱憂轉瞬被他拋諸腦後。

當初他以《截神道》殘篇入道,後歸昆侖《原始天章》,幾經周折,破而後立,他竟先後修習了諸道法門。

值此靈機大開下,前世今生諸般奇妙法門一一浮現在他腦海,不住演繹其中優劣。

神道本不分,法有三千,道亦三千,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修煉法門不亦如此?

一時間他大徹大悟,所謂玄門、巫門、佛門,甚至妖魔諸道,其中差別也不過是煉體和煉神之間的心法不同,元氣不等,層次不一,有的先難後易,有的先易後難,但終究殊途同歸。

可為何今世煉神之法,近乎罕絕人世?

他突然又想起這個問題,當初師父給他那艱深的《截神道》殘篇,正是上古神道法門,在對照之後,他明白了,天巫術本質上也是煉神為主一路。

然而,如斯神妙的法門為何失傳?

修真界傳承曆史久遠已不可考,法門也演繹變遷了無數代,這個奇怪的問題,並沒有在楊真腦海盤踞多久,現實喚回了他。

白纖情投身的白狐,不知何時已經追到了亂石崗,遠遠呆望著,不敢接近。

楊真將乾坤印收到體內,再望向空中,那六麵旗令仍舊煙籠黑霧,閃著頗見靈性的金光,相互吸引串行,似乎臣服在漆黑神秘的輪回印之下。

不住有活物一般的黑氣從旗令中鑽出,竄入輪回印,每多一分深邃黑暗,旗令中的魔氣也隨之漸形孱弱。

六道煉魂幡,他突然想起了魔道一件令修真界聞之色變的法寶。

傳說這法寶乃以無數妖魔精血祭煉而成,每一旗都有著強大魔力,若組成陣法,則可打開六道輪回,威力無邊,一旦入陣,神消魂滅,輪回子午陣正是應此而名。

人質!楊真目光忽然落回一旁,一人仍舊昏迷在地上,神念探去,他驚訝發現在陣中如此長光景,趙啟英似乎無甚大礙。

沒有多加思索其中緣故,他得先想辦法將眼前兩個法寶收起來,免得招來魔道中人注意,現在他可不想節外生枝。

楊真探手一抓,無形吸攝力狂張,輪回印掙紮著晃悠了一下,還是落到了他手中,黑黝黝的盤麵,有著說不出是冷還是熱的觸感。

至於那六道煉魂幡,似乎被輪回印攝取了大量精魂魔力,顯得萎靡不振,很容易就讓楊真收取到手。

隻是手中幻象叢生,令人心旌動搖,他不得不加了幾層禁製,才勉強鎮壓住幡幟的邪氣侵襲。

生死大劫,竟這般容易化解。

風聲忽起,一隻白茸茸的小東西已經竄入了楊真懷中,分離不久,卻有再世為人的感覺。

安撫好白纖情,這才將趙啟英扶起盤坐好,方送入真元,楊真就發現有一層金光內甲,護著趙啟英的神府和肉體,雖然那內甲有些破損,但仍舊運作良好。

楊真這才明白,為何趙啟英竟在如此陰毒的陣法中安然無恙,想來是他體內的輪回印分去了陣法的絕大部分威力,再加上趙啟英有如此護身法寶,才得以幸免。

正在替其慶幸,被他真元破除掉禁製的趙啟英身軀一顫,已經悠悠醒轉過來,臉色白的嚇人,眼神自茫,然而漸漸凝聚,最後定在他麵上。

“魔頭……休想我屈服……”神智尚未清醒的趙啟英雙目一獰,就要大罵出口,卻發現他麵前另有其人,“是,是楊師弟?”

“是我,趙師兄已僥幸脫困。”楊真站了起來,正了正衣襟。

“這,這是哪裏?還有……”趙啟英企圖起身,卻跌坐了回去,連日折騰他不僅元氣大傷,且內腑傷勢仍舊未解。

“趙師兄莫急,待我先助你療傷。”楊真不由分說,盤坐到趙啟英身後,重重按上雙掌。

圓月高掛,巍峨雄峻的中南山夜色如水,積雪覆蓋的奇峰群中,縷縷烏雲飄墜,深入群山。

這時,一道白色長虹劃破夜空,搖搖晃晃跌入中南秘境。

“什麽人?”一名糟兮兮的老道從暗處出來擋駕。

“是我……”來人吐了兩字,就猝然跌落在半山雪坪上,噴了一地汙血,一根令牌同時摔落在地。

“門下小輩?”老道一招,令牌落到他手上,略微一瞥後,大步上前,一把將跌落在地的趙啟英扶坐起來。

趙啟英披頭散發,一張俊臉滿是傷痕,掙紮著抬頭看了老道一眼,又噴了一口血,終昏死過去。

老道鬼鬼祟祟望了一下四周,一咬牙,小心翼翼將趙啟英提到了懷裏,轉身駕風衝向前方諸峰相夾的空穀。

他在空中揮舞了一下,太一洞府山門微開,青光一閃,人已經投入另一個天地。

與此同時,在中南山一座峰巒中,有幾片藕斷絲連的烏雲。

烏雲當中,竟然有一群魔氣繚繞的魔道修士,個個麵如鐵鑄,猙獰恐怖,如修羅地獄所出,為首之人乃是一名青麵秀士,他麵目陰沉的望著太一山門附近的山頭。

青麵秀士正是天魔宗長老——搜魂真君黎彥卿,他困住太一掌門魏元君後,就馬不停蹄趕到了中南山,準備利用血妖多彌羅化身的趙啟英,打開太一真府,趁太一門內實力空虛之際,一舉**平這道門巨擘。

悄聲無息的黑雲中,一個嘶啞的聲音不滿道:“血魔道那小娘怎麽還不來?”

那人身形精悍如黑豹,麵目奇醜,一雙綠豆眼閃爍著森寒光芒,鋒利如刃的手爪抓著一根骨節累累、血脈橫貫的白骨鞭,鞭尾不住地來回伸縮顫動,如毒蛇一般,讓人不寒而栗。

“照爺爺說,不如直接殺將進去,藏頭藏尾做什麽?”一個頭大如鬥的巨漢,揮動著一柄齊身高的雙刃闊斧,陰氣呼嘯**開了包裹著他的黑雲。

附近幾名魔人目光閃爍,望著大漢手中的巨斧,滿是畏懼。

說話的這兩人,皆是天魔宗魔尊座下四魔將之一,巨漢乃鬥元魔鍾童,天生力大無窮,一柄以萬年玄鐵融太陽金精所煉的巨斧,可開天辟地,橫掃六合,名作八荒。

另一個乃陰蛟魔阿畢達,生性陰險狡獪,身含劇毒,本毒蛟化身為魔,手上白骨鞭鬼神莫測,二者皆乃魔尊座下得力戰將,出道數百年,罕有人敵。

“白癡大頭魔,這群牛鼻子要這麽好收拾,魔尊大人就不會等到今天了。”蛟魔扭了下粗壯的脖子,不屑喝罵道,他與鬥元魔各站了搜魂真君一邊。

“馬屁精,要不是你多嘴,火魔和七煞魔都一起來了,我們四魔將幾百年沒有機會一起出動了,哼。”鬥元魔鍾童血紅雙瞳凶光一閃,扭著身子,渾身骨頭“咯咯”作響。

“笨蛋,有搜魂真君大人在,想讓那兩個家夥領走我們的功勞麽?”蛟魔阿畢達手中的白骨鞭倏然變長,繞過青麵人,閃電抽在巨漢晃動的八荒斧上。

鍾童大怒,本半蹲在雲氣上的他猛然跳起,八荒斧掄了半圈,劈向蛟魔。

本叢聚一堆的魔人見狀,駕雲退潮一般散開了許多。

蛟魔齜牙怪嘶一聲,手中白骨鞭如爆豆一般躍動著骨節,伸縮如蛇信,就要迎上。

“蠢材,都給我住手!”青麵人身形微動,兩縷青風將麾下兩魔將兵器舉重若輕地帶了兩圈,各自送了開去。

鍾童閉上嘴巴,捧著大棒委屈蹲了回去,嘴裏還猶自不甘叫著:“馬屁精……”鬧得後麵一群魔人竊笑不止。

蛟魔縮到一邊,又低聲對青麵人說了什麽,大搖大擺鑽入了另一團黑雲中。

此番在天魔宗長老和兩名魔將率領下,數十名魔道修士大舉出動,這等實力足以掃平一個中小門派。

千百年來,魔道一直為佛道兩門極力打壓,處在全麵下風,隻得老實待在北方極地和一些窮山惡水所在,不敢動彈,這群無法無天的家夥早就憋了一肚火,已經到了不得不釋放的時候。

但事情會如他們所願麽?

太乙殿外,皎潔的月輝灑在廣場殿落間,兩名十六七歲的值守道童左右各自盤坐在門廊前,竊竊私語。

“清鬆啊,聽說最近門裏在煉九轉金丹,那可是能讓我們提升到金丹期的好寶貝。”

“你又作白日夢了,就算煉出來也輪不到咱們,誰讓我們不是掌門一支?”

“噓……別讓人聽見了。”叫清風的道童趕緊壓低了聲音。

“怕什麽?”清鬆滿不在乎的撇撇嘴,“自天德師祖下山後,師父也不管我們了,三天兩頭往外跑,也不知道在那上京城日子過得多美呢。”

“無量天尊,看來我們師兄弟六根未淨,罪過,罪過。”清風手裏的拂塵擺了擺,眼觀鼻,鼻觀心,端坐了起來。

“你……”正覺詫異的清鬆忽然發現殿前出現了一個人影,當即醒悟過來,心中暗讚師弟眼尖。

“掌燈。”天狗老道提著人,晃悠著,三兩步就邁進了大殿,掃視著兩名猶自發愣的道童。

“參見師叔祖。”兩名道童趕緊起身迎了上來。

“看好他。”天狗道人臉色沉重地吩咐道,放下手中的人,就待離去,忽又轉身麵向兩名道童:“你二人先去丹房取些療傷丹藥,就說師叔祖吩咐的。”

“可是師……”清風苦著臉大為不解。

“沒什麽可是,快去!”天狗老道神色一凜,猛一甩袖,走出大廳沒了蹤影。

兩名道童麵麵相覷,師叔祖跟往常大不一樣,沒了那瘋癲之態,不管如何,他們隻能領命。

直躺在大廳地毯上的趙啟英,就在這時睜開了眼睛,輕若鴻毛飄身立了起來,機警閃身上前,輕拍兩掌,兩名剛要步出大殿的道童便倒在地上。

他草草整理了一下衣衫,緩步走到殿外石階上,回頭望望那塊書有“太乙殿”的匾額,再深深吸了一口太一真府的空氣,綻出了一個詭譎的笑意,猛然飛天而起,如蝙蝠一般撲入了夜幕中。

天狗老道忽然出現在太乙大殿前廣場上,搖了搖頭,伸指向一旁兩翼偏殿一角打了個手勢,隨即一陣風消失不見。

第二章 神雷陣

在牌坊高聳的太一山門前,方才消失的趙啟英又潛了回來。

山門石獸附近的看守道人奇怪上前道:“這位道兄,半夜三更,你出府做甚?”

“迎接來自北方的客人。”趙啟英漫不經心,應付那看守道人。

“北方的客人……這怎麽可能?”看守道人直覺事情不同尋常,緊張起來。

“難道那小子沒有傳信給你們?”趙啟英一邊自言自語,一手卻打起了一套繁複的法訣。

“你在幹什麽?”看守道人終於發現不對勁,眼前這人雖是同門打扮,法力氣息卻雜著妖氣和魔氣,緊張之下,揚手就要打出警訊玉符。

趙啟英察覺了看守道人的動作,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終止了手上法訣,貼身襲了上去。

“妖孽住手!”一個肅殺的聲音傳來。

然而警告已晚,看守道人胸口道袍一大塊化作粉屑,血紅的掌印將他滿腔空氣擠壓出了肺部,人飛出的同時喪失了意識。

“看來總算有識相的人。”趙啟英不慌不忙望向山門深處。

天狗老道須發飛舞的出現,大步行來,平日猥瑣不見,渾然換了個人一般。

“你是血魔道什麽人?”

“本人血妖多彌羅。”多彌羅警惕的目光在天狗老道身後遊走一番,接著饒有興致的,打量這個一身汙垢的邋遢老道:“老牛鼻子又是誰?”

“邪魔不配問本道爺的道號。”天狗老道毫不客氣。

“我呸!”多彌羅極其不屑道:“本人受命行事,接下來你們自己看著辦,老子要替你們開門迎客了。”

話畢,刮起一陣血色旋風,轉眼就變成了一個渾身充滿妖邪氣息的赤發男子。

“區區幻形術,有何了不起?”天狗老道強忍滿肚子怒氣,一邊腹誹著魏元君這個莫名其妙的安排。

“是麽?你們還真看得起自己,若不是主上要對付天魔宗,此刻就是你太一大難臨頭之時。”多彌羅笑容益發張狂。

“師兄,何須縱容這妖孽?將他一並擒下,還不是任我太一捏圓掐扁,何必跟他枉費口舌?”一名須發皆白的老道,眨眼工夫就從真府內雲坪飛來。

“天妄,你安排的人呢?”天狗道人皺眉道。

天妄老道揮手打出一道白色連珠符光,照亮了大片天空,轉瞬之間,大群修士從四麵八方紛紛掠來,直落在雲端高落的山門。

“有魔氣!”

“他是什麽人?”

多彌羅身上強烈的妖魔氣息,即便入門修行尚淺的修士,也本能察覺到不妥,臨時受命趕來的修士紛紛鼓噪起來,若不是見有兩位師長在前,隻怕早就祭出仙兵,斬向這個妖魔中人。

“稍安勿躁。”天妄老道抬手示意門中修士安靜,“此人雖是魔道中人,但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何況他有掌門許可……”

沒等天妄老道說完,就有一名執事老道打斷道:“荒唐!魔道中人竟大搖大擺踏進我太一真府,不管掌門怎麽說,都得拿下來再說。”

“拿下他!拿下他!拿下他!”一群不明真相、年輕血勇的太一修士激憤如潮,一浪接一浪,恨不得將眼前這個小妖魔撕成碎片。

多彌羅麵上雖是鎮定自若,內心卻是惶惶不安,心中咒罵不止,好死不死領了這麽一個差使。

“道德令在此!”

天狗道人一見局勢不妙,門中枝脈複雜,他深知自己一向人緣不佳,在門中並無多少威望,此刻隻能搬出掌門真人的招牌。

天妄神色平靜道:“天狗師兄,既然掌門真人將道德令交到你手中,想來是發生了天大的變故,才強命我等與這妖孽合作。

“我天妄一心向道,不問朝令,倒是無妨,隻是此等行徑卻難掩這門中上下悠悠之口,若是天德回來了,隻怕又有風浪起。”

天狗老道臉色頓時難看至極,他萬萬不曾料得,私下通氣達成一致的同門師弟竟出爾反爾,在這緊要關頭扯起他的後腿來。

“師叔,難道有不可告人的內幕?”一名年輕一輩中威望甚高的道人排眾而出。

此話當即在太一修士群中掀起了一陣風浪,不少人交頭接耳,顯然對天狗老道今夜連番離奇安排,有所不滿。

貨真價實的血魔道魔人,堂而皇之出現在太一真府,更荒唐的是,掌門竟然吩咐與之合作,如何叫他們口服心服?

天狗老道冷靜下來,冷冷掃視著平日道貌岸然的同門:“趙無稽私下勾結天魔宗,布置陷阱,意圖奪取太一掌門尊位,太一列代先祖在上,看看你們的徒子徒孫成何體統?”

話音未落,場中落針可聞,沒有人再敢大聲喧騰,一陣莫名寒意滲入了他們心間。

趙無稽直係門下更是心中惶恐不已,生怕牽連到自己頭上。

道德太一門戒律中,除了欺師滅祖,隻怕沒有比勾結妖魔更不可饒恕的。

又一名道人站出來問道:“師叔,與這魔人合作又是何道理?”

天狗老道別提有多憋悶了,這等情形下哪能解釋清楚?暗中咒罵天妄老道亂打包票,結果門下這群家夥果然個個不是省油的燈。

“誰希罕跟你們合作?本人不過是跑腿帶個口信,引個路,有什麽問題等你們掌門回來再說!”多彌羅罵罵咧咧,在心裏又咒罵了一句:“一群笨蛋!”

眼看又是一片驚嘩,天狗老道震喝一聲:“幽都山天魔宗的魔崽子都候在山門外,太一門大劫臨頭,還在妄論是非,究竟孰輕孰重?”

天妄老道見狀嗬嗬一笑,拂塵一揚:“如此諸位同門且擱置爭議,這九霄太乙神雷陣布置匆忙,縛龍地陣雖不完整,但隻要陰陽七截劍陣封鎖四方空位,神雷攻擊下,再強大的魔頭也要灰飛煙滅。

“好了,按既定方位準備發動陣法,給天魔宗魔頭迎頭一擊!”

天狗老道一顆懸著的心落下的同時,也明白了天妄老道的用心。

天德既必定倒下,正好憑眼下良機,提升自己在門中的威望,落實門中大權,想到這裏他不禁好氣又好笑,此時也不好反駁他,隻好點頭道:“就按天妄師弟說的,諸位同門立即行事,不得有誤!”

天妄老道當即召來太一諸部主事真人,命令頒發下去,轉眼上百太一精英就隱沒在陣法中。

天狗老道孤身監視血妖多彌羅,一邊向他打探此次天魔宗行動內情。

潛伏在太一山門外,天魔宗一幹人等個個斂氣屏息,生怕泄漏出魔氣打草驚蛇,所有人都心潮澎湃,對那個小世界充滿向往和欲望。

太一真府雖比不上昆侖仙府那般規模浩大,舉世乾坤,卻是別有洞天,藏經閣豐富足列修真界前三。

最為有名的,正是太一府內所煉各類各品靈丹妙藥,療傷養氣,築基培元,提升修為,凝神煉體,無數功用。

就拿其享譽於世的天品九轉金丹來說,絕對足以令整個修真界垂涎三尺。

隻是與昆侖派這等修真聖府一般,太一門也是道門古賢用大神通開辟的獨立天地,封山仙陣皆是聚大地靈脈元氣,攻守兼備的可怕陣法,等閑外人若無特定法訣和心法支持,根本無法開啟仙門,進得洞府。

企圖偷偷潛入的外道中人,縱然道行非比尋常,偶然有機會覓機潛入,也是十死無生,若要攻擊洞府,更是難如登天,隻消在山門外擺開陣法,就足令來犯者灰飛煙滅。

正因如此,數千年來,各道雖大小衝突不斷,小門小派覆滅不提,但得自上古玄宗散開的幾大枝葉卻是深深紮根,千年不衰。

魔道奈何不得這幾家源遠流長的道門,反之亦然,在那北邊極地荒原,道門也不敢擅自深入那虎狼之地。

太一真府山門外,虛空之中,忽然一點紅色亮光泛起,不住波**開去。

“多彌羅那家夥得手了。”蛟魔阿畢達綠豆眼毒芒驟然一亮,他尖細的聲音撓得眾魔心頭作癢,魔血沸騰,恨不得狂躁發泄一番:“那群牛鼻子一定想不通我們怎麽從天而降,嘎嘎……”

“要小心些,若是那幾個長老破關出來,就立即撤走,不能猶豫。”搜魂真君從容不迫下達命令,低啞的聲音清晰送入每一個人耳中,令他們清醒幾分。

“黎老大,那趙無稽我一個就能收拾,他門中長老依我看也強不到哪裏去,這回咱拚著下個血本,踏平這整座真府,魔尊大人一高興,也許會傳我等魔道至高寶典《大修羅魔功》。”蛟魔小聲道。

“馬屁精難得說回人話。”鬥元魔鍾童大頭湊了過來,“黎老大,既然要幹,不如就幹票大的,這頭一票一定要幹個天翻地覆,要把中原的牛鼻子、禿驢都給震住!”

“沒錯,順便把這中南山給占了,作我幽都山的別府,這主事自然就落到黎老大頭上了。”蛟魔對著負手不言的搜魂真君獻媚道。

眾魔說話之間,紅芒激**處張開了一個盆大的紅色血口,不住躍動著,如火焰一般擴大,轉眼形成容一人通過的門戶。

“閉嘴,出發!”搜魂真君一拂袖,將身邊兩個家夥拍了開去。

霎時,夜色下黑壓壓一片烏雲急速落了下去。

“大頭魔,該你開路了。”望著迷離的火紅入口,蛟魔和眾魔都把目光落到了鬥元魔鍾童身上。

“兄弟們,跟爺爺來!”鍾童衝蛟魔齜了下雪白的牙齒,手臂筋肉暴凸,扛起八荒斧,一馬當先闖進,一群魔人緊隨其後。

“乖乖,元氣果然純淨。”鬥元魔鍾童望著陡然明淨許多的夜空和皎月,大舌頭不自覺舔了舔厚唇,身後一群魔人也個個目瞪口呆,遙望著空靈剔透的真府山水。

常年盤踞在幽都山的魔道弟子,習慣了那裏常年累月的黑暗無邊,隻怕幾百上千年沒有呼吸過如此舒爽的空氣。

“大頭魔,守門的我已經幹掉了,剩下是你們的事。”多彌羅不知從哪裏鑽出來,邪笑著迎上。

“多彌羅,你主子沒來,不過放心,哥哥我到時候分你一份功勞。”鬥元魔鍾童大力拍了拍多彌羅肩膀,雙目凶光亂閃。

多彌羅身軀給那一拍,猛然矮了半截,彷佛撞上大山一般,渾身骨頭都快散了架。

若非他早修得千變萬化血魔身,隻怕這一下就吃不消,在心裏惡毒地咒罵了這大塊頭一番,彈身閃開。

“嘖嘖,果然是仙山洞府,好山好水都讓這些該死的牛鼻子占了。”隨後跟上的蛟魔也飛了進來,“大頭魔,藏經閣讓給你了,丹房留給本魔的人。”

“呸!憑什麽?”鬥元魔鍾童翻起巨斧,怒瞪蛟魔。

“大人,下令罷。”蛟魔見搜魂真君已經隨大隊人馬入了真府,趕緊上前領命。

“廢物,我們被包圍了。”搜魂真君臉上青氣如水流動,一張水蒙蒙的臉更趨模糊不清,隻有那雙深目電光四射,搜尋多彌羅去向。

話音剛落,太一山門前景象陡然大變,天地元氣疾速向天空聚集,一道強大的無形屏障,將進入真府的魔人封鎖在中央一塊小區域。

紫色光雹在上方瘋狂湧動,萬道粗大的電蛇狂放伸舔著地麵,一個個暗紅神雷在劫氣中孕育,頃刻就要落下。

眾魔發狂大叫一聲,就要衝出雷陣外,不僅撞上一堵無形的阻力牆,更見四麵八方無數道劍光和符令升起,光華燦爛,圍了個水泄不通。

“多彌羅,你個王八蛋,算計你爺爺!”鬥元魔怒吼一聲,手中八荒斧黑光狂漲,他猛一跺足就飛空竄起,巨斧裂空劃過一道黑亮閃電,劈向正北。

巨大的斧光切入柔韌的縛龍陣力之中,隻凝滯了刹那,就破了出去,直劈最外一層的七截劍陣。

七名結陣在北的太一修士見狀,七柄仙劍鬥轉結陣,瞬間織成一道光華四射的螺旋劍網。

然而那八荒斧神兵一流,隻消一斧就將劍陣劈了個七零八落。

非但如此,餘勢不衰,隻見那黑色閃電落地前又一個斜掃,那七名修士三人當場血肉橫飛,餘下四人雖逃遁開去,卻因心神相係的仙劍被毀,元神受創,戰力大減,無奈退去。

“轟!”眼看就要破陣而出,魔煞之氣最盛的鬥元魔鍾童引動了第一道九霄太乙神雷,紫紅色光柱一閃,神雷轟擊下來。

八荒斧本欲繼續追擊北麵四人,一舉打通缺口,無奈鍾童被神雷鎖定,隻得狂吼一聲,回身一斧,倒劈上去。

一聲巨響,紫紅光芒大盛,黑斧雖劈潰了神雷電球,鍾童卻給無數電芒流轉全身。

被斧頭帶偏的神雷餘波,正好轟中他身後兩名尾隨而來的部下,淒厲的慘叫聲中,兩人化作焦炭,接著碎落成了一地紅中帶黑的血肉塊。

“本座接雷,鍾童往北,阿畢達去東,衝出去!”

即便神雷炸裂,也掩蓋不了搜魂真君清寒的聲音,縱然落入陷阱,他仍舊從容不迫,說話間,本四方衝殺的魔人找準方向,揮舞著刀斧槍戟百般魔器,蜂擁衝向北麵。

這時,九霄微震,幾乎同時轟下了三枚神雷。

一道白骨鞭如破空閃電瞬間跨越十丈虛空,把將發未發的一顆神雷洞穿,鞭影猛然若毒龍飛舞,旋出無數圈子,那顆神雷提前炸開。

這是蛟魔的白骨鞭。

還有兩道神雷,而此刻鬥元魔鍾童剛剛在第一道雷下恢複元氣,一直縱觀局勢的搜魂真君親自出手了。

他化作一串虛影,雙袖盤空揮舞,無數道如箭青色掌影盤旋飛舞,印上兩枚初始爆發的神雷。

又是兩聲巨響,天色一片慘白,萬道電蛇當空飛舞散射。

“哪裏走!”天狗老道一夫當關,橫身擋在了北麵陣位,替下驚魂未定的四名太一修士。

麵對潮水般撲來的瘋狂魔人,他打出了自己的得意法寶——碧光玉如意。

強橫的碧光如滔滔江水,成江河怒濤之勢,偕縛龍之力將魔人群掃迫了回去,接受天上神雷的洗禮。

一柄黑色巨斧橫空而出,掃在碧光玉如意上,光瀾四射,天狗老道胸口如受重捶,連退了幾大步,他心疼地發現玉如意光芒萎縮了許多。

“牛鼻子,再接爺爺一斧!”鍾童的吼叫,又給天上轟下的太乙紫霄神雷壓了下去。

鬼哭神嚎四起,這次一並打下四枚神雷,其中兩枚沒能攔住,直接轟進了魔人當中,頓時掀翻了一大片,大地開裂,電蛇沿著縫隙四竄,魔人四處逃開。

一時間,天魔宗頭頂神雷,腳踩縛龍地陣,四方劍陣守候,天羅地網,無處可遁,先前生龍活虎的魔人轉眼折損了三成。

在東麵,蛟魔隱在縛力最強的地陣邊緣,白骨鞭在初時以刁鑽毒辣的變化,輕鬆將十四名太一弟子組成的雙重七截劍陣,破的幹幹淨淨,轉眼屠戮了半數金丹期左右的太一弟子。

在即將突圍的時刻,一名須發皆白的老道,領著數名元嬰階上下的修士,接替下了年輕修士,布下更勝一籌的七截太乙劍陣,如關閘之勢,鎖住了蛟龍突圍之路。

而北麵,剛占得上風的鬥元魔鍾童,卻發現天狗老道身邊迅速補充上了六七名生力軍,重新組成劍陣。

雖在他眼中不堪一擊,但在天狗老道的插手下,劍陣靈活了許多,彷佛泥潭一般,令八荒斧難以施上力道。

而此時,七十二名金丹期修為的太一精英,仍舊在瘋狂提聚法力,繼續發動九霄太乙神雷,持續鎖定天魔宗一眾,不趕盡殺絕,勢不罷休。

“拚了!”不知哪個魔人狂吼了一聲,一呼百應,所有的魔人都跟著嘶吼。

在兩麵受阻後,索性撲向四麵八方,尋找空隙突圍。

其中一個魔人猛吸一口氣,渾身吹脹如鼓,頃刻給肌膚爆出的血霧裹成一團,當即如雷火飆空,悍不畏死投入了西麵劍陣中。

“轟!”血色和黑色的罡風先後爆炸,方圓十丈雞犬不留,西麵十多名太一弟子折損大半,餘下的也離了陣位,頓時空門大開。

大批魔人齊齊大吼一聲,一陣黑色旋風刮向了西麵,衝進縛龍地陣外圈,艱難破阻之時,天空驟然一亮,十道紫紅光柱投射下來。

萬雷齊發,天搖地動,飛沙走石,億萬電蛇瞬間洞穿十多名魔人,縱然魔道修士有著遠比道門更強橫的肉體,但在這威力最接近天劫的神雷麵前,也是同樣渺小無助,非大神通者不能抵擋。

這一輪猛轟,維持九霄神雷陣的太一修士,已經有回氣不及之勢,趁這間隙,魔人滯窒了刹那後,又一鼓作氣繼續衝向西麵。

陣勢內的修士不得不抽出部分人手,繼續加強縛龍地陣封鎖,如此反複之下,九霄太乙神雷陣威力已經益趨衰弱,發雷間隙也逐漸變長。

而北麵和東麵在天魔二將率領的小部魔人衝擊下,分走了太一主力,而剛剛頂住了過半神雷轟擊的搜魂真君,不得不調息靜待時機。他沒有工夫去想到底哪裏出了紕漏,導致被反埋伏,落得如此窘境。

他仍舊驕傲俯瞰著四方,在殺機中尋找反擊機會,他不甘就此落荒而逃,盡管未必能逃。

第三章 血戰

“吃爺爺一記八荒六合!”久戰不下的鬥元魔鍾童爆發了,八荒斧在他手上變成了一座黑色山峰,驚濤拍岸一般,掃向了天狗老道和他身後的劍陣。

碧光如寶蓋,劍光八極迂回飛,正麵抵上了遮天蓋地的斧芒,一陣頻密的爆裂聲炸開,光焰飛舞。

八荒斧絕招之下,天狗老道的碧光玉如意飛脫倒撞上劍陣,雙重法力絞殺下,幾名修為稍弱的修士再度步了同門前塵,連天狗老道也受了重傷,眼看三麵都將形成膠著之勢,天空中又一波神雷轟下。

搜魂真君在神雷轟臨刹那間消失在虛空,品字排列轟下的神雷直接落在地上,當即一陣山崩地裂聲起,天搖地動。

奇怪的是,天空的雷煞氤氳在此之後竟暗淡了幾分,有消散之勢。

原來搜魂真君乃導引神雷之力,反襲隱在陣勢中發動神雷的太一修士,來了一招釜底抽薪。

“孩兒們,給我殺!”鬥元魔鍾童如殺神一般屹立中天,巨斧舞動如狂,一斧強過一斧,劈在天狗老道組織的破碎陣勢上,漫天飛舞的仙劍一柄柄潰散,光芒黯淡,北麵破圍在即。

東麵的蛟魔卻沒那麽好受了,他麵對著太一門內最強一批高手組成的劍陣。

若是單對單,即便當中修為最高的天妄老道,他也沒放在眼裏,隻是這老道主導的陣法卻有太極圓轉之意,任他白骨鞭千變萬化,仍舊脫不了困境。

蛟魔手中白骨鞭上紅芒狂閃,抖了一抖,幻作一麵骨牆,返身衝向西方。

“哪裏逃!”剛略占上風,天妄老道手上劍訣一變,人劍合一化作一道虹光直追了上去。

“猖狂!”一直未曾捉對廝殺的搜魂真君騰出空來,身外魔焰狂脹,分身幻化,千百道魔氣籠罩上了天妄老道。

“日照龍鱗萬點金!”天妄身為太一門三大主事真人,雖然不到虛境修為,卻也是分神頂峰神遊境界。

他手中仙劍爆散成萬點金陽,散射八方虛空,如煙花一般,豔麗無比。

“今夜,你們必將付出代價!”搜魂真君的聲音飄忽四方,化身萬千的他,輕鬆穿梭在天妄的劍光中。

突然一道強烈的玄青光芒,飄悠尋隙破入劍光核心,萬道金陽頓時碎裂虛空,生死一瞬間,天妄老道勉力迎上對方那快不可言的一掌——萬魔搜魂手!

一股五髒六腑被抽空的難受感覺,占據天妄整個身心,彷佛有萬隻蛇蟲在體內吞噬著一切,他完全無法抗拒。

“師兄!”伴隨幾聲驚怒喝叫,幾道劍光驟然從下方射來,絞殺搜魂真君凝實的魔體。

“去!”搜魂真君強抑體內神雷留下的劫氣,將吸附手中的天妄震飛了出去,接著再度分身化影,那幾道飛劍隻絞殺到了一團散開的黑氣。

一陣陰笑傳來,隻見一道慘白中隱有血芒的疾電,從虛空周折蛇行而出。

“噗噗!”兩名前來支援天妄老道的修士,竟先後被那道鞭影洞穿,整個人被抽空精血,萎縮成團,骨鞭一抖擻,兩名串在一起的修士瞬間魂飛魄散。

“大人,大頭魔就快殺出去了,我們還等什麽?”蛟魔收鞭一掃,將救援天妄的另兩名修士掃飛了出去。

就在這時,縛龍地陣猛然一抖,九地之氣數倍於前在陣中運轉起來,強大的束縛力由內到外,越來越強。

方跨出邊緣的鬥元魔鍾童,被身後陡然增大的吸引力帶得身形一滯,他猛地跺足,趁陣勢尚未完轉時衝了出去。

天狗老道苦著老臉拚了上去,隻盼能拖住這魔頭,等待強援。

緊跟著新一輪的強大神雷疾速孕育起來,龐大的紫色漩渦在天際轉動,吸納著九天無窮的元氣。

陣內如今隻剩下三十餘名修為強悍的魔人,強大的危機令他們個個凶性大增,益發暴戾。

“阿畢達,這一輪神雷你拚死也要給本座頂住,否則所有人都要陪葬!”

搜魂真君黎彥卿身影一分為三,三個分身在虛空麵麵相對,同時手上打起了繁複的法訣,一層青色光暈(看書就去)在三人中間升起,顏色不住變深,趨向玄青色,魔氣瘋狂湧入其中。

蛟魔臉色一下子慘淡無邊,他感覺這輪神雷一下來隻怕有十多道,硬抗隻怕連渣都剩不下了。

他目光盯住麾下那些幾乎失控的魔人,命令道:“他娘的,你們這群廢物都給我上去頂雷!”

修魔者以天地之間渾濁魔氣為養,個個無法無天,悖逆張狂,在生死中一路掙紮走來,除了有更勝一籌的武力外,根本無法駕馭。

聽到蛟魔的話,他們內心先是反抗,然而那反抗意念隻存在了微小的一刹那,隨即身體的本能告訴他們必須執行命令。

他們別無選擇,因為在魔門中,上位者對下屬有著天經地義的生殺予奪大權。

與佛道兩門長幼有序、尊師重道不同,在天魔宗乃至整個魔道隻服從強大,隻要實力足夠強大,可以從最底層的魔奴,上升到魔衛,進而魔將,甚至挑戰萬魔之尊。

十八道太乙神雷先後孕育完成,轟擊了下來。

“大人,請收留我們的元神。”一名形貌極其威猛的魔人,張口向蛟魔阿畢達噴射出一絲黑氣,猛然直衝向第一道神雷。

一團血光與紫光對轟在一起,飆風一般的罡風和雷火席卷四方。

等不及蛟魔阿畢達回應,魔人的肉體連同元神,都在天魔解體中毀滅幹淨,隻留下一縷元神生機。

蛟魔阿畢達張口吞噬掉那縷元神,沒有人知道他是否會實現諾言,因為他根本沒有立誓,再者,吞噬元神提升修為,本來就是魔道弱肉強食的本能所為。

在蛟魔陰狠無情的目光下,很快第二個魔人依法施為,無奈衝上了天。

彷佛洞察了天魔宗所為,太乙神雷威力一道比一道大,第七道神雷竟要兩人同時迎接才能擋下。

一直到第十八條魔人性命,最後一道連蛟魔也拚死出手,才狼狽的頂了下來,這一輪天雷結束,天魔宗強大的陣容隻剩下六七人。

可畏的是,新一輪神雷竟然更快積聚起來。

而在陣外,之前僥幸破陣的鬥元魔一路衝殺下,已經破入了太一真府腹地,天狗老道見陣法穩固下來,於是率領一眾弟子窮追不舍。

依舊被圍困的魔人們則首次失去了信心,一些魔頭絕望無助的嘶吼、咆哮,詛咒著設伏圍困他們的修士。

“今日失去的,我天魔宗終有一日會百倍取回來。”

搜魂真君艱難維持著費勁打開的破陣通道,一個玄青深幽的空洞,在虛空中漸漸成形。

“哪裏走!”就在這時,天空無數道火龍破開虛空撲了下來,“魔頭,本座已回,看你們能逃到哪裏去!”

“是掌門,掌門回來了!”陣外太一門人聽到這個威嚴的聲音,紛紛喜極歡呼。

這場他們看似占據上風的鬥法中,死傷無數,魔道凶殘無比的手段,更是大大震撼了他們。

看到往日熟悉的同門一個個血肉橫飛,甚至形神俱滅,恐懼占滿了他們身心,惟有師門的榮譽和信仰,支撐他們最後的防線。

“不可能!”搜魂真君神念清晰捕捉到了那人的方位和氣息,確實是太一門掌門魏元君,他竟然從一個死陣中脫困!

搜魂真君知道今次行動徹底失敗,連最後的反擊機會都失去了,千百個念頭來回轉動,最後道:“這次你贏了,我們走!”

蛟魔領頭下,餘下魔眾恨不得多生幾條腿,先後投入逃亡通道,消失在黑暗的空穴中。

在被鋪天蓋地襲來的火龍群包圍前,搜魂真君消失在滔天的焰火之中。

一聲驚雷,整個九霄太乙神雷陣終於煙消雲散,所有幻象消失一空,太一山門隻剩下一片殘垣狼籍,還有大批死傷慘重的太一修士,夜空更趨深黑了。

天魔宗餘部在搜魂真君帶領下,通過密法突破縛龍地陣桎梏,進而突圍而去。

太一真府最外層守護仙陣防禦雖是強大,卻是對外而言,由內破出輕而易舉。

在當先突圍後,鬥元魔並未直接離去,而是在太一真府內四處殺伐屠戮。

天狗老道拖著重傷之身追擊未果,天妄老道也加入了追擊隊伍,最後太一掌門魏元君親自出手,鬥元魔無處可逃,在知曉搜魂真君率部突圍後,橫斧拚了半條命,也終是成功逃離而去。

太一掌門魏元君匆匆安撫門下後,直接追出了真府,楊真那邊的情形,來犯魔人的去向,事情並未結束。

這一役,太一門與天魔宗沒有勝利者,天魔宗丟下將近百條魔人性命,雖然都是修為較弱的魔頭,卻是這些年天魔宗養精蓄銳的頭一批精英。

太一門也付出慘重代價,兩名在門中地位不低的修士殞命,光死在鬥元魔八荒斧下的年輕弟子就有三四十人,受傷的更是不計其數。

中南山腹地,月亮已經躲進了烏雲深處,九道烏光從深山高速掠出,魔氣騰煞,有幾分倉皇,幾分不安。

在逃出百餘裏後,這九道遁光落在一座孤峰上,現出九個衣衫破爛、狼狽不堪的人。

蛟魔阿畢達回頭望著蒼茫的中南山,暴怒道:“一定是趙無稽那個蠢貨出賣了我們!我一定要把他撕成碎片!”

苟且逃生的魔人餘部紛紛怒言附和,大有不把趙無稽挫骨揚灰,誓不甘休的勁頭。

待眾魔平靜下來,風聲呼嘯,搜魂真君突然冷不防道:“你認為趙無稽有膽背叛我們?”

見蛟魔阿畢達猶自不服,搜魂真君淡然一笑,道:“別忘了他是誰養的狗。”

“難道是那個娘們?”蛟魔阿畢達一雙綠瞳閃爍不定,有些懷疑。

氣氛突然凝重起來,搜魂真君這次並沒有說出答案,眾魔身上血腥味仍舊在山頂的狂風中彌漫。

“那個陷陣是大人親自布下,魏元君何德何能破掉?”蛟魔阿畢達生性多疑,見搜魂真君遲遲不動聲色,又開始揣測。

“你是在懷疑本座?”搜魂真君身上魔氣猛然一盛。

“屬下不敢!”蛟魔阿畢達魂飛魄散,一個踉蹌匍匐在了黎彥卿腳邊,渾身不住發抖,他心裏清楚與搜魂真君道行差距有多大。

“能破掉魔尊親賜的六道煉魂幡,在修真界確是找不出幾人,但他魏元君應是不行……到底是誰?”搜魂真君聲音似乎陷入了迷潭空穀中:“起來罷,答案已經有了。”

蛟魔阿畢達聞言如逢大赦,抬頭卻見無邊無際的血紅色籠罩了過來,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羅刹女的血衣界。

方才還在峰頭的魔眾,盡數被卷入了一個莫名的血色空間。

四麵八方的鬼哭狼嚎聲,隨著卷動的血色浪花,纏繞在眾魔心神深處,猶若億萬怨魂在追索他們的仇恨,縱然是雙手沾滿血腥、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也不禁渾身發毛。

眾魔在血色風浪中起落掙紮,試圖衝出法界,卻發現不論如何努力,手中魔器隻能激**起更大的血色浪潮。

那妖邪的怨魂魔力,無所不在地侵蝕著他們的意誌,更可怕的是,他們發現自己的法力竟一點點在流逝。

血衣界乃魔道奇女子羅刹女仗以上古仙袍修成的一門絕技,一旦封入血衣結界,若非修為遠勝施法者,否則都難逃敗亡下場。

羅刹女憑借這門絕技在魔道內興風作浪,誅殺無數凶名累累的妖魔,因她從不示人真名,故此羅刹女這名號伴隨著她的殺名,響徹魔道乃至整個修真界。

她僅僅用了數十年時光,憑借毒辣的手段,聲威就直逼天魔宗無上霸主魔尊向隱,在魔道所向披靡。

起初尚有狂妄老魔頭欺她女兒身,上門挑釁,到後來接連幾個威名赫赫的蠻荒魔頭被誅殺後,一直積弱的血魔道慢慢有了地位。

賀洲冤魂海本就是絕地,多了這可怕的女子,終成了修真界諸道的禁地之一。

方今魔道,天魔宗曆代人傑輩出,長久雄踞霸主地位,大小無數魔道小宗派附驥其後。此次血魔道之主羅刹女反攻天魔宗,不啻是老虎頭上拔毛,任誰也想不到。

“羅刹女,果然是你。”尚屬從容的搜魂真君黎彥卿,叫出了來犯對手的名諱。

“若在平日,本座一對一倒沒有把握收拾你,隻是……如今你還剩下幾成法力?”羅刹女沒有感情的聲音幽幽傳來。

“你個臭婊子!妖女!”眾魔頓時破口大罵。

“理由?”黎彥卿略微提高聲音,壓下部下的叫囂。

“死人不需要好奇心。”響應的聲音依舊淡漠,隻是那淡漠中有一絲絲刻骨的恨意。

“好……本座倒要領教看看。”黎彥卿冰冷的眸裏除了血色,還有無窮的殺意。

白皙修長的手掌緩緩推出,玄青色的光芒如山壁一般壓了出去,直將血海浪濤推出重重綿延血丘,隨著搜魂手飛速進逼,進而在一定區域內凝固了那妖異的無邊血海,成就對峙之勢。

眾魔就沒有這麽好受了,四方狂暴的血浪不住擠壓著他們,想反擊卻如泥牛入海,處處擊空,每次血浪與他們肉體接觸,就會抽走一分法力,在力戰後本就虛弱的眾魔,很快一個個萎靡不振,卻苦無辦法。

蛟魔阿畢達手中白骨鞭化作萬道白骨蛟龍,在血海中興波作浪,卷起滔天血魔氣,那狂暴犀利的法力,卻始終無法落到實處,急得他連連怒吼。

而那些弱小許多的魔頭們,不自覺的聚集在一起,連手相抗令他們越來越窒息的壓力,法力遠不若蛟魔和搜魂真君的他們,繼法力流失後,本體精血和元神都開始浮動起來,似乎要脫體而去。

“給我爆!”蛟魔阿畢達再度被一個血浪擊飛後,順勢抓過一個魔人,打入一道黑氣鑽入其體內。

那魔人雙目暴突,仰頸狂嘶的同時,渾身吹脹起來,彷佛無數條猛獸在軀體內衝撞。

“轟!”一聲巨震,血海中猛然炸出一朵巨大的血蓮花,眾魔歡呼著衝入蓮心,以為找到了出路,卻很快就給一道火山噴發般的血柱轟在身上,卷入更深的血海汪洋。

而羅刹女著力對付的搜魂真君,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在對抗片刻後,就放棄了正麵相抗,施展了一個天魔宗密法禁製,將自己封閉在一個外表法力流轉不休的墨綠色球體內,抵抗法力的流失。

黎彥卿本堅定的信心開始動搖,他有些後悔過於自大,沒有在發現羅刹女突襲的前一刻退避。

難道今日真要全軍盡墨?

絕境之下,眾魔幾乎不約而同拿自己同伴開刀,於是一場自相殘殺爆發了,相互奪取血肉精華和元神以維持乃至壯大自己,以求多獲得一分生存機會。

一番混戰後,七名魔眾中最強者誕生,一直潛伏不動的蛟魔阿畢達出現了,在那名魔頭得意忘形之時,一條白骨累累長鞭,悄聲無息貫穿了他的頂門。

到最後,血衣界內隻剩下了兩人。

似乎有意營造天魔宗長老和魔將相殘局麵,血衣界一望無涯的血海浪濤翻滾變化,將兩名最強的魔頭置到了一塊區域。

蛟魔阿畢達剛補充了魔人血肉精華和元神,在全身精氣處於畢生最強大的時刻,禍福相依,七名修為相當於玄門金丹期、未盡然煉化的元神,卻在他識海瘋狂衝突,戾氣瘋狂飆升。

他已經快抑製不住自己瘋狂的破壞和掠奪欲,眼前這個比之前七個魔頭還要強上百倍的“美味”,勾起了他前所未有的挑戰衝動。

一直在參悟血衣界玄奧的搜魂真君無奈脫離魔境,分出心神應對。

“蠢物,還不醒來。”

攝魂魔音貫腦,蛟魔阿畢達清醒了幾分,老鼠一般的活物仍舊在他黝黑的表皮下活動,渾身不住顫抖,旺盛的精氣,不住刺激著他即將陷入瘋狂的意識。

這時無數薄若輕紗一般的血魂,繞著兩人飛舞起來,交織出一片天網,充滿蠱惑的勾魂靡音和吸攝力衝擊著兩人。

阿畢達狂吼一聲,渾身血肉猛一撐,整個人大了一圈,頭上生出兩隻黑色犄角,臉孔拉長,身軀更長出黑色鱗片,手腳利爪橫生。

搜魂真君收起禁製,墨球消失,露出一身略有破損的漆黑文士裝束,青氣浮動在那張傲然不羈的長臉上,一隻透明手掌倏然抓出。

阿畢達也閃電撲出,不過他揮舞的雙爪卻落了個空,隻見無數道帶著淡淡玄青光芒的掌印,在他身前身後交錯而過。

阿畢達綠豆眼蒙上一層血色,彷佛發怒的公牛,手中不知哪裏鑽出的白骨鞭狂舞成萬道白鏈,鎖擊著那無數漸趨凝黑的掌影。

“天魔宗果然死性不改,到了這等關頭還要同門相戮。”羅刹女聲音再度傳來。

同時整個血海世界山河倒轉一般翻滾起來,激戰中的阿畢達和搜魂真君,被包容在一個中空的血球當中,不斷被拋飛起落。

更可怕的是,兩人精血劇烈浮動起來,即將被血衣界吞噬。

“不要得意太早。”搜魂真君話畢,已經一指點在阿畢達前額,奇跡似的定住了他的身形,滿是暴虐之色的阿畢達漸漸平靜下來。

彷佛在呼應這句話,血衣界猛然巨震,一股浩然熱力撞擊在血海上,大有移山倒海之力。

第四章 羅刹女

得到外力援助的搜魂真君,立時提聚出畢生法力,瘋狂從內衝擊血衣界。

本占盡上風的羅刹女,麵對內外夾擊的困境——太一掌門魏元君追擊鬥元魔鍾童未果,一見魔氣蒸騰,煞氣飄揚,二話不說就祭出神器九龍神火罩,九條火龍騰落九霄,將血雲罩了進去。

“魏掌門,你就這樣回報小女子大恩?”羅刹女的聲音清晰傳入魏元君耳中。

“羅刹女?”魏元君打訣將九條火龍散了開去,一頂火紅的罩子仍舊旋轉在羅刹女上方,九龍在四方阻止其逃遁。

“正是小女子,想來難入魏掌門法耳。”

“你究竟有何圖謀?”魏元君早聞此女心狠手辣,誰也不買帳,雖然她送出的消息幫了太一門避過一場大劫,卻仍舊認為她別有所圖。

“鬥元魔鍾童可是逃脫了?”羅刹女回避了問題。

“那魔頭僥幸血遁,逃得一劫。”魏元君心下不解,仍舊如實答道。

“看來,小女子高估了太一門中土三大道門地位。”羅刹女不屑冷哼了一聲,此次計劃已經失敗,她必須承受天魔宗的全麵報複,盡管她一無所懼。

“自古道魔不兩立,尊駕對太一恩義在下自知難報……得罪!”魏元君臉色掙紮了一下,再次捏訣,九龍神火罩光焰大熾,就要罩將下去。

“你們真的永遠是對的麽?”在九條猙獰的火龍噴吐著火舌的威脅下,羅刹女如同一朵盛放的海棠,淡漠光潔的臉上那條淺紅疤痕,更顯嬌豔。

魏元君一臉堅定,他不會回答,也許他心中也沒有答案,沉澱在曆代先輩骨血中的教訓,他不能不恪守。

“如此,小女子再送你一個禮物,是否有福消受就看魏掌門了。”羅刹女血紅的衣袂和烏黑的發絲猛然狂揚,隻見她一袖輕舞,兩個魔頭翻滾著衝了出去,迎上當空罩下的九龍神火罩。

收起飛袖,裹在一團血光中,羅刹女沒有分毫留戀,飛遁離去。

魏元君目視著羅刹女離去,心中回**著一絲淡淡的奇異情緒,手底卻沒有任何留手,九龍神火罩光華萬丈,罩上剛脫困的兩魔頭,九條火龍盤旋飛舞,三昧真火焰狂,火舌封鎖了整個空間。

剛重見天日的搜魂真君,放開手裏的阿畢達,他與魏元君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你能從輪回子午陣脫身,趙無稽這個蠢貨想必已經完蛋了。”

“脫身?”魏元君心中隱憂上浮,嘲道:“被困的另有其人,尊駕想必料想不到罷?”

“另有其人?”搜魂真君屹立火罩下方,單手平伸做著托舉動作,一股淡青光圈將火龍罩死死抵住,火光令他臉龐變成了青銅色,原本柔和的線條多了幾分剛硬。

他難以置信:“不可能,六道煉魂幡已經與本座失去了聯係,隻有一個解釋,有人破了陣。”

魏元君憂慮盡去,一陣歡愉,大笑道:“你們能讓血妖多彌羅化形成本座愛徒,本座昆侖山故友門下自然也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昆侖山?”搜魂真君臉色微變,他想到從趙無稽處得到的信息,“是那個叫楊真的小子?”

“看來趙無稽什麽都告訴你了。”魏元君心中一動。

“好,好樣的。”搜魂真君怔了一怔,長笑一聲道:“想不到蕭老弟的弟子,竟有如此不世之才,在雲夢大澤將巫族和人魚族鬧個灰頭土臉,在中南山再算計我天魔宗,想不到玄門出了這等人才,看來老夫栽得也不算冤。”

“本座委實不解,尊駕究竟許了趙無稽什麽好處,令他與爾等同流合汙,欺師滅祖?”魏元君心中疑團一個個揭開的同時,有的謎團卻更深刻了。

搜魂真君詭異笑道:“你應該問,趙無稽許了我天魔宗什麽好處,或者趙無稽受命於誰?”

“受命於誰?”魏元君表麵不動聲色,心下卻大是駭然,他萬萬不曾想到趙無稽的作為,竟還有人背後操縱。

“阿畢達,告訴他。”搜魂真君負起了雙手。

方從入魔狀態恢複過來的蛟魔如大夢方醒,幸得脫困的同時,又惶恐不安,生怕搜魂真君秋後算帳,此刻情形下,隻得硬著頭皮向魏元君挑釁道:“牛鼻子,想知道就先抓住你蛟爺爺再說。”

魏元君淡然一笑,麵上紫氣大盛,手上法訣忽變,調集畢生法力,全力發動九龍神火罩,轟向兩名魔頭。

魔道與道門自古一直大小衝突不斷,雙方的仇恨,除了用對方鮮血來洗刷,別無可能,若除掉天魔宗一名長老和魔將,太一門的聲望必定在短期內達到一個巔峰,甚至淩駕因陽岐山封印破掉,而聲望大跌的昆侖派之上。

換言之,也必然與目前魔道魁首天魔宗結下更深的梁子,當代魔尊修為超絕,對整個修真界都是威脅,然而他沒有別的選擇……

火焰繚繞的金鍾瞬間變成百丈高下,九隻火龍將整個雲海染成鮮紅色,熾熱的氣浪排山倒海。

在一陣磨沙般的嘶啞咆哮後,一隻白骨蛟龍在火龍中衝起,骨龍和火龍衝突糾纏不休,而火鍾則不住震響抖動,一股玄青色的氣浪在下方朝上轟擊,一浪高過一浪,企圖擺脫火鍾的籠罩。

若論威力,九龍神火罩乃古仙以九龍魄煉製奇寶,雖年代太過久遠,法寶靈氣大量流失,遠不若前,卻仍舊堪稱凡間神器。

搜魂真君元氣未複,此刻就算加上蛟魔阿畢達,對上擁有神器的魏元君,勝算微乎其微,也難怪羅刹女一見九龍神火罩出現,就果決放棄到手的勝利。

火海中,蛟魔阿畢達發膚焦灼,白骨鞭如遊龍一般繞作無數蛇骨圈子,層層迭迭護在身外,稍稍抵擋著數條火龍。

白骨鞭是由他本體命骨煉製的法寶,與他性命一體,心隨意轉,否則他萬萬不能抵擋神器之火龍力,但在滔天的三昧真火前,也快要支援不住了。

“大人,我快支援不住了!”對生的渴望,讓他並不覺得求助是一種恥辱。

“看來隻有如此了。”上方傳來的吸攝力越來越大,搜魂真君渾身上下黑氣盡數收入體內,青氣卻越來越鼎盛,一頭黑發直直飛揚,雙手在胸前結出奇異的法印,口中念著長短不一的晦澀咒語。

魏元君眼前一切忽然消失,視野一片黑暗,一個有著無比熟悉麵孔的鶴發童顏老人,憑空出現在他麵前,朝著他微笑,似乎在訴說著什麽,卻怎也聽不清。

恩師……如平靜的湖泊中投下一顆巨石,他再也無法守住道心,太一門上代掌門,亦師亦父的道天真人彷佛又活轉回來。

這是陷阱,他在心中警告自己,克製著自己的欲望,然而師尊似乎在交代他什麽,他怕錯失那可能萬一,也許真是師父從輪回道中托夢於他……

他想聽清楚師尊交代,心神左右徘徊掙紮,也許是師尊在責怪他有負所托,非但未能振興太一門,反倒令門中出現內亂,甚至當年害死師尊,與他不共戴天的仇人這麽多年來,仍舊逍遙法外。

仇恨和自責在他堅固的道心中,撕開了一道微小的縫隙,這道縫隙隨著眼前一幕幕昔日情景,不可遏製的擴大。

道天真人身形也跟著放大,慈祥笑容和大手朝他接近,倏然一變,敬愛的師尊化身為渾身魔氣的醜惡魔頭!

“大巫神咒!”搜魂真君此刻也是渾身發顫,這個密咒是他在年輕時代偶然所得,雖然神妙無比,卻是殘缺不全,強行以魔道心法施展,令他幾乎到了走火入魔的邊緣。

魏元君心神激**,九龍神火罩露出了不該有的空檔,搜魂真君施出魔道最為虧耗精元的血遁大法,與見機的蛟魔阿畢達一起衝出了火龍罩。

回過神來,魏元君隻見到兩道長長血光,抹過當空的圓月遠去。

在上京西方數百裏的山野亂石崗,就在楊真收功刹那,他感受到了東方的奇異波動,波動與天巫術中的一門神咒如此接近。

趙啟英還在調息,楊真環顧四周,雖夜色深沉,在他眼中卻是視若白晝,方圓半裏的石山和森林都鏟成平地。

如今無時無刻都與天地結合在一起的他,每一呼吸吞吐都蘊藏著天道奧妙。

若以昆侖派玄法衡量,連他自己也說不清到了什麽境界,法力修為似乎在元嬰期頂峰,卻又能達到分神後期的神遊境界,體內運行的心法更是遠遠超乎他想象的奧妙,詭異卻不失王道,正是巫道有別玄門和魔道之處。

即便以他前世的閱曆,也不禁感慨人生起伏變遷。

他以須彌法收起那魔門旗幡,如今還有著淡淡魔氣隱約激**,企圖衝破禁製,真是個燙手山芋!得罪巫門、妖族,如今又得罪魔道巨擘天魔宗,自己以後的日子隻怕不得安寧了。

他忽然覺得脖子癢癢的,是白纖情附身的那隻野狐落到他肩上。

“在擔心你的練小姑娘?”白纖情慵懶的聲音在楊真識海響起。

“擔心無益,我隻是覺得裏麵透著太多古怪。”

“中土太亂了,龍胤那孩子手中掌握可怕的力量,又野心勃勃,浩劫看來不可避免。”

“妖皇當初成功逃離昆侖仙府,若是回了歸墟,怎輪到龍胤張狂?讓人好生不解。”

“妖皇大人要恢複當年鼎盛時期的道行,至少要十年,龍胤恐怕不會給他這個機會,如今他應該在等待時機。

“隻要妖皇一出現,妖族九部定然萬眾歸心,非龍胤那毛頭小子可比,隻是對九州島這塊土地來說,不論誰領袖妖族,都未必是好事。”

“我都忘了你是狐妖族的族長,若是妖族攻打九州島……你站在哪邊?”

“我哪邊都不站……隻站在你一邊。”沉默了片刻,白纖情的聲音溫柔了幾許,輕輕蹭著楊真的脖子。

楊真心中波瀾動**,升起一陣溫馨,撫平了內心的不安和困擾,他思忖良久,有些頭痛:“也許哪裏都沒有我們的樂土,隻怕很快魔道的人就要來找我的麻煩了。”

“不若我們去歸墟?”白纖情說出了心中願望,停頓一下又道:“那裏至少可以避開找我們麻煩的人。”

楊真心中微動,他腦海中旋即浮現了蕭清兒那張宜喜宜嗔的清麗麵龐,進而又浮現了倔強任性的練無邪,最終隻道:“再說罷。”

白纖情一聲歎息。

“楊兄……”過了不知多久,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趙啟英長身而起,神光內蘊,氣色大好,楊真奇異的法門,令他渾身如同被洗伐經脈般舒暢,隻是此時情景有一些莫名尷尬。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趙師兄還是先回中南山,貴門可能出大事了。”楊真將白狐抱到了懷中。

“好,大恩不言謝。”趙啟英本就是爽快之人,也不再扭扭捏捏:“楊兄與我一道?”不知不覺他已經轉換了稱呼。

“不一定,我要尋練姑娘下落。”楊真望向東方青黑的天際,“我們先行一程,還有一些事要告訴你。”說到這裏,他突然醒悟道:“你的隨身仙劍?”

“太白仙劍還在。”趙啟英張口,一道青白色電芒飛出,懸在身前。

他見楊真有些詫異,也苦笑搖頭道:“我也不知怎麽回事,擒拿我的是天魔宗長老搜魂真君,傳言此人行事獨立特行,手腕毒辣,與尋常魔道中人不同,他其實並未為難我,隻是禁錮了我,也沒有取走我的法寶。”

楊真若有所思地點頭,道:“如此正好。”

兩人相顧點了個頭,各自駕起遁光飛天而起。

“趙兄先緩一緩。”楊真腳下金光一斂,減緩了飛行速度,同時施展千裏傳音法術。

“楊兄,發生什麽事了?”本駕劍一路飛馳的趙啟英聞言立即一停。

“前麵有些不對勁。”

“好像是有一些不妥。”趙啟英神念遙探了一番,卻不如楊真那般肯定。

“有魔氣。”楊真截口道。

趙啟英愣了一下,登時坦然道:“楊兄修為,趙某望塵莫及呀。”

“趙兄客氣了,在下不過對魔道手段熟悉一些罷了。”楊真不以為意,他專注探察著上京城,十餘裏的距離對現在的他來說,彈指即到,轉眼兩人已經臨近前方的古老城池。

“趙兄先走一步,我下去看看。”

“楊兄。”趙啟英突然叫住了楊真:“就楊兄所言,師父當已經布置好一切,隻要應對得宜,天魔宗豈能奈何我太一門?我眼下回去也無用武之地,不如隨楊兄走一趟,說不定有意外收獲。”

楊真救了他一命,眼下有魔道活動,他身為皇族弟子,也不能坐視京城有險,權衡之下,他決定跟楊真一起行動。

“那就煩請趙兄先發道信符回中南山,報個平安。”

趙啟英在身上摸索一下,露出尷尬之色,“我……隨身法囊讓魔頭給搜去了。”沒等他說完,一枚千裏傳書玉符已經拋落到了他手上。

一炷香後,兩人已經來到了北麵城牆,趙啟英見楊真沒有立即入城,反倒停歇下來,奇怪道:“這是做什麽?”

楊真雙手結了一個法印,轉眼就一團水氣從大地升騰聚集起來,淹沒了兩人,不過頃刻後所有霧氣都凝聚到了楊真手心,化作一團純淨的水。

趙啟英神色詫異,看著楊真手上那團水在波光**漾間,變成一麵光潔透徹的水鏡,懸在當空,他明白這是什麽法術,心中的震驚無以複加。

水鏡術在各道都有異曲同工的法門,可以在千裏甚至萬裏之外進行聯係,乃至如身親臨一般探察,但要分神期後期神遊境界以上方可施用,就算在太一門,能施展這門法術的人除了不問人世的長老外,屈指可數。

楊真站定方位,念動咒語,瞑目片刻,水鏡上出現了一處朦朧情景,隱約是一座道觀,景色漸漸清晰放大,入目的情景讓兩人都大為震撼。

“那是青羊觀!”趙啟英一口叫了出來,他萬萬想不到,魔道的人竟然對青羊觀的人下手了。

“他們的人不在。”楊真皺眉道。

“不能等下去,他們似乎入魔了,若傷到百姓就棘手……”趙啟英話音未落,一幕可怕的景象出現在道觀院落中。

“走!”楊真隨手散去水鏡術,此刻趙啟英已當先一步,縱身越過城牆而去。

楊真沒有追隨他的步伐,直接遁入土中,施展了日漸成熟的遁地術,追在趙啟英後方,同時神念如蜘蛛網一般散開,不住搜索著城內每一個角落,尋找魔孽的出沒下落。

在青羊觀前庭大道上,匆匆行過的路人耳畔風聲惡起,一個青袍道人麵容猙獰撲了上來,雙手如插入豆腐一般捅進那人的胸腔。

沒有鮮血溢出,卻隻見那人抽搐,臉色變黃、變灰,接著整個身體萎縮,很快就變成一具幹枯的屍體,被活生生分屍後,棄落在道上,遠近路人看到這一幕,尖叫著爭相走避。

那道人身形極快,很快又追上了一名趕集的女人,那女人早就嚇傻在原地。

“孽障住手!”趙啟英從天而降,一手推開女人,一掌拍向道人。

那道人雙目血紅,怒瞪趙啟英,雙腿彈地一蹬,更快的撲擊向趙啟英,十道烏黑鋒利的指甲撕了出去,風聲呼嘯,企圖粉碎眼前這個本能的大敵。

趙啟英的掌勢由剛化柔,道人身形陡然一僵,被凝固在他手上,挺直定在道上。

“有七個道人中了魔咒,我們分頭行動。”楊真傳音給正要瞧看入魔道人的趙啟英。

他剛在青羊觀內拿住了兩名剛剛發狂的道人,正要趕往後麵殿落,生怕再有無辜被害,隻好通知趙啟英加快動作。

不管他們行動有多快,在青羊觀一大早附近就陸續有五人被害慘死,青羊觀道士是妖魔的風聲,很快就傳遍大街小巷,附近的人紛紛關門閉戶,匆匆趕來的禦林軍,很快就將青羊觀圍了個水泄不通。

最近大漢南北風聲鶴唳,隨時可能開啟新的戰端,上京城雖然繁華依舊,卻多了幾分緊張氣氛,自前晚皇城內的供奉堂出事後,當今陛下更是下令宵禁,大力加強城中警戒。

第五章 入魔

日上三竿,青羊觀金鍾未聞,香火不複,在前殿大廳內,整齊的擺了七具入魔道士的軀體,楊真和趙啟英忙前忙後,正設法解除魔咒。

“三屍入魔,七竅不分,行走陰陽之間,吸人精血,三日成魔屍,百日修成魔頭。”楊真口中念著。

在反複試了諸般化解之法都沒有效用後,歎息道:“若是天明前趕到還來得及,現在沒辦法保全他們了。這些人都是太一外係弟子?”

趙啟英臉色鐵青,施術禁錮了一名口角吐沫、頑固掙紮的入魔道人:“道行未成的一些人會送回了世俗傳道,這些人有的我早年還在山上見過。”

“魔道怎麽會把主意打到這些不入流的人身上?”楊真皺眉道。

“現在整個京城,隻怕都陷入謠言和恐慌中了。”趙啟英一掌拍在中堂案幾上,“那些禦林軍大張旗鼓的守在青羊觀外,隻會把事情搞的更糟,不知是哪個笨蛋指派的!”

“供奉堂出事後,昨日太一門不是派遣門人前來打理?難道他們也出事了?”

楊真這時目光望向殿外,一隊有別於禦林軍裝束的甲士,拱著一個獸盔白鱗的雄魁將領,和一名身披黃馬褂的老太監,疾步直奔殿內而來。

“賈公公,你來的正好。”趙啟英一正衣袍,眼角生威,望向為首來人,分毫不把全副武裝的禁軍兵衛放在眼裏。

“青羊觀係供奉堂太一道真接旨!”賈姓太監聲音尖細洪亮,開腔就令趙啟英下跪迎旨。

趙啟英雖是皇家弟子,卻另有尊崇身分,無須迎跪天子,他昂然屹立,目光側視,負手廳堂。

心高氣傲的楊真自然也不會把聖旨放在眼裏,自顧落座側席,對堂前殺氣凜然的禁軍視若無睹。

賈公公麵無表情看了兩人一眼,顯然對這樣的情況早有準備,當即展開一卷黃帛。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一門自大漢開國立朝以來榮立國教,享無上仙福,傳三千法旨,恩寵有嘉,然今京師妖道橫行,煉製妖丹,罔亂朝綱,不思傳道,禍害黎民。

“即日起,廢除太一仙門國教尊位,逐太師趙無稽,詔告天下,欽此!”

楊真和趙啟英雙雙變色,朝廷與太一門分道揚鑣,在凡夫俗子看來倒無大礙,在修真界卻不啻轟天驚雷。

“宇文將軍,假傳聖旨乃誅九族之大罪。”趙啟英雙目森寒,睨視著禁軍將領,“賈公公可是受了脅迫?”

“世子殿下,末將不會仙家法術,自是無法與殿下對抗,隻是殿下身為大漢皇族子弟,還請自重。”宇文釋不亢不卑禮道。

宇文家乃大漢近百年來崛起的大家族,勢力遍布滿朝上下,當朝皇後也是宇文氏,自然不畏趙啟英這個已然出世、隻算半籍的皇族。

“荒謬!聖上怎可能做出如此荒唐的舉動,若非有人蠱惑操持,絕無可能!”趙啟英接著聖旨一遍又一遍翻開,來回走動,始終難以置信,突然頓足收起卷帛:“不行,我必須去見聖上。”

“且慢。”宇文釋踏前一步,與賈公公站到一起,沉聲宣令道:“陛下欽令,即日起,太子府上下閉門思過,不得違令。”

他話還未完,眾多禁軍兵刃出鞘,將兩人包圍起來。

楊真感受著腹背刀鋒的寒氣,緩緩站起來,與趙啟英憤怒且有些茫然的目光對視。

趙啟英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他作夢也想不到有這樣的窘境出現,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皇族的驕傲和太一仙門弟子的尊嚴,讓他分外無法忍受,在被天魔宗算計後憋在心底的怒氣,大有爆發之勢。

“世子殿下切莫衝動,毀了東宮大好前程,還是乖乖回府得好。”廳中賈公公眯著眼睛,撫著手上的碧玉扳指,慢聲細氣道。

突然之間,在場所有禁衛兵都感受到一陣窒息的壓力迫來,眼前發黑,那賈公公更是搖搖欲墜,後麵的話更是吞回了肚子裏。

“疾!”隻聽一聲沉悶低喝,打破了壓力的縫隙,所有人這才鬆了口氣。

楊真這才留意到那禁軍統領宇文釋。

栗目高鼻,膚色古銅,身姿如金剛拄地,一股剛烈霸道的純陽氣息向心隱而不發。

那氣息剛烈不失淳厚,隻是比平常和尚多了幾分軍旅殺伐之氣,乃是降妖伏魔的大力金剛羅漢。

是佛門中人,楊真迅速作出判斷,朝中竟有如此多奇人異士,難道這也是入世修行的一種?

“好,原來天佛宗的人也看上這塊皇土了?”趙啟英冷靜下來,直視這個以往僅有一麵之緣的禁衛軍統領。

“世子殿下見笑,宇文釋不過是佛門俗家弟子,蒙家師恩寵修持粗淺法門,自是與世子仙門高弟不可比擬。”宇文釋古銅色麵上綻出一絲傲然笑意,瞬即斂之。

真是多事之秋,供奉堂一出事,其它勢力就蠢蠢欲動,魔道中人趁機混水摸魚,難道大漢國幾百年來強大的身軀開始腐朽了?

趙啟英念頭千回百轉,這樣的陣仗仍舊不讓他放在眼裏,隻是他身為皇族子弟,其父身為儲君,不能不考慮,且攸關太一門道統在大漢延續的師門大事。

“殿下請。”宇文釋觀其神色,微不可察的笑了笑。

“這位道友來自昆侖仙府,想來你們也不敢為難。我跟你們走。”趙啟英指了指楊真,昂首與宇文釋擦身而過,直出大廳。

那賈公公還待說什麽,楊真跟趙啟英打了個眼色,就這麽直接在眾將兵虎視眈眈下施展遁地術,活生生沉入青石板中不見,臨走還留給了宇文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宇文釋心中倒抽一口涼氣,他是見過大世麵的人,心誌堅毅,一聲令下,押著趙啟英揚長而去。

楊真並沒有去遠,他發現禁軍竟然開始查封青羊觀,驅逐觀中道士,遣散道童,在各大街巷都有皇榜公告,貶斥太一洞府。

在京師連日異事爆發和有心人造勢下,種種不利太一門的流言,在坊間迅速流傳。

他明白,在魔道興風作浪且佛門暗窺下,太一門在中原的地位,恐怕會遭到前所未有的挑戰。

隻是在中南山,魔道行動不是給挫敗了麽?為何時隔幾個時辰,上京又現魔蹤?

他在城中巡查了一遍,卻始終找不到任何魔頭活動的跡象,按說太一門在供奉堂出事後,也該重新調遣人手入京了,難道中南山阻魔之戰出了意外?

何況此次青羊觀的入魔事件,與那道聖旨的奇巧出現,異常蹊蹺,佛門絕無可能與魔道合作,他深信這一點。

懷著重重疑竇,楊真匆匆趕至皇城內的太子府,在一間書房內,趙啟英正在與一位杏黃袍中年人交談。

看見房中突然出現一個來曆不明的年輕人,堂上的中年人露出一絲戒備之意,卻沒有驚動外麵的護衛,帶著詢問的目光望向趙啟英。

“父王,這位是孩兒同道好友,來自昆侖仙府,法力修為非孩兒可企及,若非有他助陣,孩兒前日決計難逃大劫。”趙啟英一臉歡容拉過楊真,跟中年男子介紹起來。

“見過太子殿下。”楊真行了一個晚輩禮。

“不必多禮,既是我兒貴客,也是孤的貴客。”趙旭親自起身相迎,態度和藹而不失皇家氣派,給人如沐春風感覺。

楊真打量這個當朝儲君,個頭不高,方麵大耳,印堂高闊,一對臥蠶眉下的虎目滄桑有神,看上去約莫五十許人。

分賓主入座,雙方沒有過多寒暄,直接進入了主題。

“你說宮內出現一個天佛寺和尚?”楊真聽趙啟英簡略談及了京城出現的新狀況。

“那和尚自稱靈智,據說是出自雲頂山天佛寺,大日院普性大師座下。”

趙啟英見楊真示意,他繼續補充道:“靈智和尚能言善辯,來京城有一月有餘,一直在皇城,說是調解吳國與大漢危機,供奉堂出事後,他突然就出現朝堂之上。”

“修為如何?”楊真問道。

趙啟英猶豫了一下,道:“前陣偶然與他有過一麵之緣,看不出深淺,能代表天佛宗和吳國出使大漢,修為想來不凡。”

“那就奇怪了,那日供奉堂如此大動靜,不見他現身,今日青羊觀出事,他又有舉動,之前他與令師伯趙無稽可有相交?”

聽完楊真一連串疑問,趙啟英臉色微紅,赧道:“前些日子都在為練姑娘的事忙碌打點,不曾打探這些事情。”

“我兒,那練姑娘可是前陣陛下打算……”一直靜聽兩人交談的太子趙旭突然輕咳一聲,打斷兩人對話。

“孩兒一直懷疑,陛下已經被人以法術蒙蔽視聽,先有孩兒師門趙無稽師伯起事,後有……這新來的雲頂山和尚。”趙啟英對天佛寺多少有些忌憚,沒有言明。

“看來趙兄要立即聯係上中南山,諸方勢力糾結京城,隻怕……”楊真沉思片刻,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趙啟英當機立斷,起身道:“如此我立即回中南山稟明師尊,遣派人手。”

“吾兒且慢。”趙旭抬手攔住了趙啟英,“你若離去,外麵的禁軍倒不是問題,隻是若真有妖魔潛伏京城,這太子府……”

趙啟英當即明白了父親的意思,立時求助的望向楊真。

“我親自走一趟,反正有些事還要與令師交代,你就安心待在京師,千萬不要妄動。”楊真話畢,直接如來時一般,消失在空曠的書房大廳。

待楊真離去一會兒後,趙旭神情一肅,雙手負後道:“啟英,此子是否可靠?”

“父王意思是?”趙啟英一怔,沒有反應過來。

“隻怕吾族要大難臨頭。”趙旭撫著案上的青龍玉鎮,見趙啟英一臉不解,苦笑道:“先皇英明神武,登基不足五年就一舉平定南下西戎蠻族,擊退南蠻,東夷俯首稱臣,四海升平。

“令祖有十四子,有三子最受寵,除了陛下,你十三皇叔趙壽,還有就是為父;當年我們三兄弟,陛下堅忍善良,你十三皇叔精通兵法,為父擅理朝政,可說是各有千秋,先皇一直不肯立儲。

“那一年先皇病危,你十三皇叔不知從哪聽說,先皇欲立為父為新帝,發起兵變,隻是給為父洞察陰謀,調動武解陽北上進京,才化解了這場危機。

“原本這太子之位確有可能落到為父手上,然而為父深知陛下心思,不忍與其爭,在為父一力堅持下,將陛下送上了九五大位。

“陛下為示大度,登基便詔告天下,效法三皇五帝禪讓之法,他死後由為父即位,於是我這東旭王,便背了個莫名其妙的太子寶座數十年。”

“父王是說,陛下欲另立太子?”趙啟英大為震驚道。

“不是欲,早在很多年前他就這想法,幸好為父有你這麽一個好孩兒。”趙旭落寞的臉上綻出幾分光彩。

“因為孩兒被師尊看中帶上中南山,拜上太一仙門,所以……陛下有所忌憚?”趙啟英深吸了一口氣,他有些明白近日京師的動**來由。

“正是。”趙旭麵上流露出淡淡的欣慰神色:“太一門在大漢立朝就是國教,幾百年來勢力根深蒂固,如今陛下打算另起爐灶,我們一家根基將不複存在,大難臨頭隻怕不遠。”

“談何容易。”趙啟英對此倒是信心十足,“最近魔道在京師暗地動作,兼且師門不幸,身為當朝太師的趙無稽師伯竟然勾結魔道,導致供奉堂倒台,給了佛門中人可趁之機。”

“為父該當如何?”趙旭神目一亮,壓低了聲音。

趙啟英神色變化不定,憑借師門將父親推上至尊之位,也並非不可能,何況父親暗中掌有不少兵力,發動起來,就算佛門助陣宇文家族,支持長皇子,也是大有機會。

“京師的佛門和其它不屬於世俗的勢力,就交給孩兒處理。”

趙旭因激動而臉色微紅,聞言眉頭的那絲愁緒消失無蹤,他來回踱步,突然瞪著趙啟英,聲音有些發顫:“啟英,不若你就此留在京師協助為父,將來為父的一切,終究是你的……”

“爹!”趙啟英打斷道:“孩兒此身隻屬仙道,入世修行隻為還爹娘養育之恩,待京師一切平定,孩兒還是要離去。”

趙旭見趙啟英一臉堅毅,熟知自家孩子脾性的他,暫且擱下了那突如其來的想法,兩人各自陷入沉思。

上京城即將風起雲湧。

楊真再度來到中南山,太一山門前修士三五成群,正施展五鬼搬運術,數塊丈高巨石正在被托舉移動,重新修複毀壞的山門,布置守護法陣。

一名接引道人見他到來,掐訣退了出來,直接將他引向太乙殿所在的仙峰。

一路上,楊真打聽著昨晚的戰況。

大約是方擊退了天魔宗來犯,接引道人有問便答,無所不應,比之初次時候的淡然,頗為意氣風發。

有些奇怪的是,楊真沒怎麽察覺太一門的人因昨夜死傷慘重顯得悲傷,不過轉念一想,修真人歲月無窮,早把生生死死看淡了。

在太一殿門口,太一掌門魏元君親自迎出門來,那張平日肅慎嚴謹的麵孔,多了幾分發自內心的欣喜。

“師侄安然歸來,老夫甚慰。”魏元君一把拉上楊真的手,在接引道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親自引向大殿。

“掌門師弟,老道身子骨還沒複原呢,這麽急著找我來,難道又有不開眼的家夥上門?”楊真前腳進門,後麵天狗老道大嗓門就叫嚷了過來:“原來是昆侖派的小家夥,我說啊……”

“師兄稍等,待本座給師侄介紹一位貴賓。”魏元君打斷了剛搶進門的天狗老道。

楊真一眼就看到了大殿客席上的紅裳宮裝女子,冷若冰霜的氣息讓他一眼認出,不等魏元君介紹,他就大步上前道:“原來九玄前輩也在,不知可有練姑娘下落?”

九玄仙子此次沒有戴上鬥笠,展露著美麗絕代的容顏,隻是那冰冷氣息將人拒之千裏之外。

“你很關心她。”九玄仙子端坐著,目中不含一絲感情打量著楊真,彷佛要看透他的內心。

“在洛水城因晚輩照顧不周,令練姑娘中了奇毒,晚輩對此義不容辭。”楊真目光沒有絲毫躲閃,他知道惟有用實際行動,才能打破九玄仙子的偏見。

“嗬嗬,好一個多情種。”

九玄仙子冷笑連連,滿臉嘲諷,“所謂有其師必有其徒,我不知你昆侖道法修的如何,有一點可以肯定,你從蕭雲忘那裏學了不少花言巧語的本事。”

楊真僵立原地,臉色由紅變白,再由白變紅,縱然心性修養已遠非昔年可比,他內心深處還是湧起一股莫名怒火和羞惱。

魏元君大為錯愕,他並不知內中玄機,趕忙打圓場道:“原來九玄仙子與師侄是舊識,如此正好。”

“喂喂,女娃子說話怎麽這麽不客氣,我這師侄哪點不好了?”被丟在一旁悶了半晌的天狗老道忿忿道。

“師兄。”魏元君輕輕一帶,一把拉開跳出來打抱不平的天狗老道,介紹道:“這是玄女門當代傳人九玄仙子。”

天狗老道怪眼朝天一翻,咧嘴道:“當年太一仙會,跟那冷冰冰的老姑婆一起來的,就有她罷。”

“師兄。”魏元君對九玄仙子歉然一笑,回頭對天狗老道寒下了臉,天狗老道倒是識趣,嘀嘀咕咕走到了一邊。

楊真也被魏元君安排到一旁客席上落座,剛好在天狗老道一旁,大殿一下子沉悶起來。

這時,兩名道童乖巧地上前奉上了香盞。

“前輩似乎受了不輕的傷?”楊真強抑心中煩悶,與天狗老道打開了話匣子。

“昨晚那戰真險,算修真界百年來正魔兩道頭一回正麵交鋒,連九霄太乙神雷陣都沒封住那群魔頭,老道對上那脫陣的鬥元魔鍾童,這把老骨頭都快給拆散了,幸好掌門師弟趕回的及時……”

眼看天狗老道滔滔不絕說開,九玄仙子突然起身對魏元君道:“此次冒昧造訪魏掌門,乃是懇請取得一物,挽救小徒一命。”

魏元君寬宏一笑,起身拱手道:“玄女門與道德一脈交情匪淺,九玄仙子但有所求,魏某隻要力所能及,無不相從。”

九玄仙子有意無意看了天狗老道一眼,薄唇輕啟:“血蜉蚍。”

“血蜉蚍?”正暗自惱怒的天狗老道,幾乎要跳了起來,“你怎麽知道我有那東西?”

在場三人都將目光落到九玄仙子身上,各自揣測。

“前日妾身有事前訪中南山,偶然撞見這位天狗師兄……”眾目睽睽下,九玄仙子淡然自若。

“怪哉!”天狗老道一拍腦門道:“老道怎麽沒見到你,難不成你修為遠在老道之上不成?”

“九玄仙子為何過門而不入?”魏元君卻注意到了這個重點。

九玄仙子冷道:“當日妾身本意拜訪魏掌門,拜謝九轉金丹一事,無意在中南山門外發現魔蹤。”

魏元君若有所思道:“原來如此,想必九玄仙子追蹤魔孽去了,不知後來如何?”

“追丟了。”九玄仙子淡淡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