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書彥這回真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嚇破了膽:“度秋,別開這種玩笑!”

費錚也露出緊張神色,如臨大敵:“虞總,有話好說。”

反觀虞家這邊,平靜得仿佛在觀看一場已知結局的電影,周毅好心地小聲提醒新來的柏朝:“別插手,看著就行,少爺不會傷害杜小姐的。”

柏朝側目:“我為什麽要插手?隨他高興,我很清楚他的底線在哪兒。”

周毅:“…………”

這了若指掌的語氣,怎麽感覺……自己才是新來的?

刀片沒傷到肌膚分毫,杜苓雅已經嚇得花容失色,方才精心打扮的妝容哭花了大半,斑駁的臉上充滿了驚懼,逞強說:“我、我可以為你去死……但是我死了,你肯定會找別人吧?”

“好問題。”虞度秋以一副綁架犯的姿態卡著她的喉嚨,轉頭問,“小柏眼狼,你昨晚沒想過這個問題嗎?”

柏朝冷麵以對:“我都已經死了,管你以後和誰過。況且,如果昨晚我死了,你這輩子都忘不掉我,也不錯。”

在座沒人知道兩人昨晚發生了什麽,目光來回切換,像在看兩個瘋子。

洪良章輕咳:“年輕人呐……別總把死不死的放在嘴邊,不吉利……”

虞度秋暢懷大笑,翻轉手中刀片,利刃朝外,鬆開了杜苓雅:“看見區別了嗎,苓雅?同樣是渴望我的回應,你選擇傷害我,而他選擇傷害自己。你口口聲聲說愛我,連為我死都有諸多顧忌,這樣的‘愛’太膚淺了,打動不了我。”

柏朝冷不防地問:“你的意思是我打動你了嗎?”

虞度秋丟來一個涼涼的眼神:“閉嘴,沒讓你說話。”

柏朝勾笑:“遵命,少爺。”

杜苓雅在害怕和傷心的雙重刺激下淚流不止:“他才不是真心喜歡你……裝樣子而已……他才和你認識多久啊,這麽刻意地投你所好,肯定心懷不軌!”

“誰說的?還是裴卓嗎?”虞度秋輕輕拭去她臉上滾落的淚珠,“上次在馬場我就懷疑了,誰告訴你柏朝是我的新情人?又是誰慫恿你去質問教訓他?除了裴卓,似乎沒人會如此急於挑撥我們的關係。”

杜苓雅瘋狂搖頭,發絲貼在遍布淚痕的臉上,淩亂狼狽:“不管誰跟我說的,我那麽做都是為了你好,他看著就不老實,以後肯定會背叛你的!”

監控後的紀凜皺眉:“都到這一步了,杜苓雅還不願意說出裴卓的名字,難不成他們真的有一腿?不像啊……”

盧晴不在意道:“可能是念著青梅竹馬的情誼吧。反正無論她說不說,送她耳墜的、挑撥離間的,肯定是裴卓沒跑了,我去請示老彭、喊裴卓來局裏一趟?咱們審審?”

“可以。”

盧晴離開了監控室,紀凜靠著椅背,陷入了沉思——

上個月在君悅調查虞文承一案時,他曾與裴卓有過短暫接觸,當時對方受驚恐慌的樣子,絕不是裝出來的。而且得知酒店已封鎖後,裴卓當著他的麵給自己哥哥打電話求助,希望哥哥找關係帶他出去,或者派人替他去美國談生意,全然不顧下達封鎖令的警察就在麵前。

總而言之,是個依賴性很強的“哥寶”,身上存在著部分有錢人的通病:自以為是,目中無人。執行能力與心理素質也欠佳,這麽重要的生意居然不備plan B,一出意外就隻能铩羽而歸,最後還是靠虞度秋借他私人飛機才準時抵達國外,到頭來生意也沒談成,被虞度秋輕而易舉地攪黃了。

這樣一位資質平庸的富二代,紀凜不相信他能想出投放見手青這種隱蔽的下毒手段。

況且,依照布朗太太所言,那對紅寶石耳墜如此昂貴,作為回報送給杜苓雅,犯罪成本未免太高了。由此可見,裴卓應該是真心喜歡杜苓雅,珠寶也是真心送的,但是哪兒有人會把自己喜歡的人往情敵懷裏推呢?杜苓雅若是得手,就能陪伴照顧虞度秋,兩人感情或許有所升溫,裴卓怎會樂意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蠢事?八成是撿好聽話哄騙杜苓雅,讓她以為這個小計謀無關痛癢,不會真的傷害虞度秋,實際卻未必如此。

假如虞度秋當時沒能識破董永良的手段,誤食了見手青,不過多時,身體必定虛弱昏沉。但見手青內的毒素含量遠不及真正的毒|品,中毒症狀十分輕微,旁人一時半會兒猜不到是食物出了問題,更有可能認為虞度秋隻是普通的身體不適,或者暈機。那樣一來,杜苓雅就能名正言順地送她的未婚夫去酒店休息。

她以為自己的目的達成了,實際卻是為埋伏在停車場的殺手行了方便。虛弱狀態下的虞度秋,未必能逃過那驚險的一劫。

倘若他被槍殺,警方大概率隻會追查狙擊的凶手,並不會研究他“暈機”背後的緣由。杜苓雅或許會心懷悔恨,但也不會知道,雇傭殺手的人,即是教唆自己下毒的人。

既鏟除了情敵,又不會被心愛之人察覺自己的陰謀,這樣縝密陰險的手段,也絕不是裴卓能想到的。

紀凜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拿起筆,從筆記本上“裴卓”的名字處拉出一個箭頭,指向另一個同姓的名字。並在杜苓雅的名字上打了個叉。

她從一開始就做了幫凶,差點害死她所愛的人,至今仍不明真相,認為自己罪有可恕,何等糊塗。

不過也幸虧了這份糊塗,令她逃脫了更嚴重的罪責。從虞度秋對待董永良的態度來看,他大概率也不會追究。

果不其然,虞度秋沒說出真相,接著她的話道:“背叛我的人還少嗎?起碼柏朝目前願意為我豁出性命,完美履行了保鏢的職責,我暫時找不出辭退他的理由。”

杜苓雅見他不聽自己的好言相勸,態度堅決,臉色愈發慘淡:“度秋……真的沒有回轉的餘地了嗎?”

虞度秋輕輕搖頭,項鏈收進口袋,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撫摸她柔順的長發:“人這一生,總會經曆幾件悔不當初的事,在心中留下的裂痕溝壑,需要時間來填平,我相信,你總有一天能跨越過去的,杜小姐。”

十多年的親昵泡影,在一聲疏離的“杜小姐”中徹底破碎。

杜苓雅最後是哭著上車的。

杜書彥關了後座車門,踟躕地開口:“度秋,雖然解除婚約是我提的,但我的意思不是說……以後咱們兩家就老死不相往來了,我還把你當自家弟弟。”

虞度秋微笑點頭:“當然,我也把你當哥哥,把苓雅當妹妹,隻不過這樁事對苓雅打擊可能比較大,近期我不便出現在她麵前,還請書彥哥多照顧她。等以後她走出來了,無論她與誰戀愛結婚,哪怕是裴卓,我也一定會送上祝福的。”

杜書彥徹底鬆了口氣。連這都不介意,那必然不會影響兩家商業上的往來了。

“還有一點要請你嘴下留情……誒,我都不好意思說,阿雅她做出這種事,你報警也是情理之中,但她已經後悔了,我能保證她以後絕對不會來打擾你,你看……是不是就別追究了?”

“書彥哥說的這是什麽話,我還沒喪心病狂到因為這麽點事,親手把苓雅送進監獄的地步。”

杜書彥忙不迭地道謝,沒計較他剛才更喪心病狂的綁匪式行為,坐上車押著自家妹妹回去了,一行人站在門口,目送他們消失在遠處自動閉合的鐵門後。

“看見了沒,權勢金錢足以泯滅人性和親情。”虞度秋回身,對身後的老老少少說,“人類太肮髒了,去看看我純真的畜生們,洗滌心靈。”

“…………”

輔樓前的彩磚地上,訓犬師正給兩條杜賓洗澡,沁涼的水珠噴灑在六月中旬的陽光下,晶瑩透亮,格外涼爽。周楊果在旁圍觀,見縫插針地伸手摸摸兩條神氣的狗,又倏地縮回來,生怕被咬。

婁保國睡了個昏天黑地,剛醒沒多久,陪著周楊果玩耍,嘲笑她膽小:“別怕呀,他們不咬人,扔根骨頭隨便擼,一看就不是正經狗。”

兩條狗似乎聽懂了人話,同時朝婁保國“汪!”了一聲,倒把周楊果嚇了一跳,後退兩步一屁股跌在了地上,“哎喲!”大叫。

婁保國忙去扶:“摔疼了嗎小果?”

“你沒事惹狗幹什麽!”親爹周毅罵罵咧咧地衝上去。

“我哪兒知道它們這麽玻璃心啊!”

“汪汪汪!”

“別叫了!!”

場麵一度混亂,洪良章前去協助訓犬師安撫大局,兩條杜賓嗚嗚低吼著,好歹平複了心情,抬起高傲的腦袋,繼續享受spa服務。

虞度秋笑了會兒,說:“你挺像那兩條狗的。”

柏朝不爽地揚眉。

“不,你比它們更有意思。”虞度秋過頭,朝麵色不愉的男人得意地眨眼,仿佛說了什麽值得被誇獎的話。

柏朝不打算和狗一比高下,問:“為什麽起這兩個名字?”

“你說黑貓和警長?”

“嗯。”

“因為小時候休學住院那陣子,無事可做,天天看動畫片,特別討厭黑貓警長,唔,應該說,我那會兒討厭所有警察,所以把他們當成我的狗來養,訓斥命令他們,很解氣。”虞度秋笑了笑,“是不是覺得我從小就很壞?”

柏朝勾起嘴角:“不,很可愛的想法。”

虞度秋一愣,接著受不了地搓胳膊:“你有時候說的話真讓人寒毛倒豎。”

柏朝沒計較,視線越過一群圍著狗轉的人,落到狗舍旁正在建的馬廄上:“馬場的那匹白馬,打算叫什麽?”

“還沒想好。”虞度秋的目光隨他而去,默默看了會兒,說,“可能不帶回家了,我已經很多年沒騎馬了,是苓雅喜歡,她一直記得高中馬術課上我白馬王子的形象。”

柏朝看向他:“你也一直記得她喜歡什麽。”

虞度秋笑道:“我知道你在暗示什麽,我不喜歡她,但她好歹是我未婚妻,給不了她愛情,總要給她些別的補償,比如滿足她的幻想。”

“還比如,不告訴她真相。”柏朝目光通透,“她不知道自己助紂為虐,也不知道你險些喪命,甚至認為自己沒錯,你就讓她這麽心安理得地怨恨你的無情?”

“不然呢?讓她得知真相,懺悔一輩子?”虞度秋反問,“怨恨會隨著時間而淡化,何況她的怨恨傷不到我。懺悔卻不會,尤其是無法補救的過錯,能折磨人一生。她罪不至此。”

柏朝盯他半晌,忽而低笑:“行,你是寬恕世人的神,可你什麽時候能寬恕自己呢?”

虞度秋奇怪地瞥他:“我是唯物主義者,少跟我提這些神神道道的。”

“那就說點切實際的。”柏朝突然貼過來,肩挨著他的肩:“我也喜歡看你騎馬,能騎給我看嗎?”

“得了吧,你又沒見過我騎馬。”虞度秋往旁邊挪了半步,遠離撲麵而來的雄性荷爾蒙,“我一上午和兩個相處十多年的人斷絕了關係,暫時沒心情開始一段新的關係。”

“我可以等。”

“苓雅等了我這麽多年也沒等到,你別盲目自信。”虞度秋把手插進褲袋裏,“總有人想讓我浪子回頭,可惜我天生就是個混蛋。說實話,苓雅犯的這點小錯,比起我這些年對她的冷落忽視,算得了什麽?我要求她一心一意,自己卻花天酒地,該被甩的是我,即便沒出這次的事,我也早晚會找個理由和她分開。”

“那你一開始為什麽要答應她?”

“人不都是這樣嗎?不到黃河心不死。如果不讓她和我在一起,她會以為是我沒給她機會,一直鑽牛角,不如讓她試一次,讓她知道,我劣根性難除。她以後清醒了,就會慢慢想明白我是個渣男,不再留戀了。”

柏朝認真地說:“你很為她著想。”

虞度秋哈地一笑:“你真信了?”

“……”

“剛說的隻是一小點理由,主要還是因為她欺騙我。我不是說了我是個混蛋嗎?你怎麽會輕信一個混蛋的話?果然年紀小,太單純,難怪連接個吻都會緊張。”

“多練習就不緊張了。”柏朝定定瞧著他,抿了抿幹燥的唇。

心思明晃晃的。

虞度秋眯起眼:“不上床的接吻有什麽意思?無非是嚐彼此口水,惡不惡心。你再跟我玩這套純情遊戲吊著我,我隻能找別人解饞了。”

“你現在單身了,在我追到你之前,不準找別人。”

“你不覺得自己的話不可理喻嗎?”

“如果我理智,還會來追你?”

……竟然有點道理。

“答應我。”

“答應什麽?你當求婚呢?”虞度秋笑嘻嘻地湊近,像是要親他,鼻尖距離隻剩一厘米時,卻拍了拍他的臉頰,隨即迅速撤退,“少做夢,寶貝兒,哪怕你願意為我自焚,你也控製不了我。”

柏朝伸手去抓,抓了個空,邁步欲追,虞度秋打了個響指,瞬間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兩個彪悍的壯漢,攔住了他的去路。

虞度秋則歡快地回到臥室,把這幾天缺失的睡眠一口氣補了回來。

初夏溫熱的風拂過草坪、綠化叢和各色鮮花盛開的花園。

新一批空運來的各品類花朵剛栽入土壤,靠近主樓的位置,一支火紅的虞美人顯眼招搖地隨風搖曳著。

突然間,一陣疾風嘩地刮過,花頭如同被鍘刀斬首,連著莖葉一同折斷,落入剛灑過水的濕潤泥土中,隨風翻轉了幾圈。

鮮豔的花色沾染了髒汙,優雅不再,墮落的美人靜靜地躺在陽光下,等待腐爛。

作者有話說:

少爺以後“騎”給小柏看嘻嘻(這一卷完,下一卷小柏的瘋批屬性將進一步展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