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排骨那裏出來,德寶趕緊去了醫院,去替了小四川。昨天晚上,德寶請小四川今天打點福林半天,但小四川事情多,一則要備好小鳳的一日三餐,二則生意不能停了不做,所以,往後就沒時間了。而他自己這兩天假還是打了一場架似的才請到。兩天後,誰打點福林?這事還真讓德寶愁開了。人倒是有個合適的人,那就是秀秀,而且,這還是個加深兩人感情的好機會,但問題是,福林這事來得太急了,雙方的工作還沒開展,這就要秀秀去打點福林,比趕鴨子上架的難度還大。

現在,別說是隻鴨子,就是頭牛,德寶也要試試趕它上架了。他對德寶說:

“你知道這次誰借錢你進的醫院?不借的話,你這條腿就沒了。”

“是誰?不是你嗎?”

“我哪有錢?是秀妹子。”

福林驚得眼睛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她、她還在這邊?怎麽不見她人?”

德寶冷冷地笑了一聲說:“你厲害呀,你賺了三分錢尾巴翹得比天還高呀,去喜歡人家紅花閨女呀,她哪裏敢來見你?你是個白眼狼,但人家還是有情有義的,聽到你讓人打了,眼淚唰的一聲就下來了,錢拿都拿不贏,還問,要不要打點。我對她說,人家哪裏要你打點?年輕漂亮的薑老師會來的……”

福林瞪了德寶一眼:“奇了怪了,你個榆木疙瘩,什麽時候學得一雙媒婆嘴了?去去去,我什麽時候叫她不來了?就你添油加鹽的。”

德寶又去了秀秀那裏,對秀秀說:

“你看那個福林,表麵上硬紮紮的,其實心裏頭爛柿子一樣,聽說這錢是你借的,那個感動,眼淚鼻涕嘩啦啦的。我剛才去他那裏,一去就拉了我,說,德寶,我真的是粑粑蒙了眼睛了。我噴了他,不是你粑粑蒙了眼睛還是我粑粑蒙了眼睛?放了秀妹子不要,跟姓薑的兩兄妹瞎扯,扯得倒欠了一屁股賬。秀秀,這人呀,都是事後諸葛亮,事情過了,才知道錯了,後悔了。”

秀秀圓睜了眼睛說:“這世上哪裏有後悔藥賣?有的話,我都想去抓幾貼熬了吃。”

德寶看了秀秀一眼說:“話不能這樣說,黃鼠狼抓了一隻雞走了,雞籠堵了,黃鼠狼下次就來不了了。一籠子雞全讓抓走了,那才真沒用了。一輩子誰免得了走幾腳彎路?我對福林也是這樣說的,折騰了大半輩子了,鹹的淡的苦的甜的嚐了個夠,眼睛就不要再長在後腦勺上了,該落個根了。逃逃躲躲哪是個辦法?你不把自己當回事,家裏人還把你當回事呢。”

“德寶,你別說了!”

說著,秀秀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越哭越厲害,引得不少過路的人伸了脖子朝這邊看,秀秀卻不管,越發敞了喉嚨哭,一排浪接著一排浪,要把心底憋爛了的心事一古腦兒全泄出來。這樣一來,德寶倒慌了手腳,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隻猛猛地抽著煙,在煙霧裏,他很有股哭意,但更多的是迷惘,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哭夠了,秀秀對德寶說:

“走,去醫院。”

兩個月後,福林出院了,福林和秀秀同居了。

同居的那天晚上,福林和秀秀到一個湘菜館擺了一桌子酒席,請了德寶、小四川夫婦及其他幾個老鄉朋友去熱鬧。福林先端起酒杯來說話,隻說了一句,大家就笑壞了,他說:

“我們是一對新夫妻,兩件舊家夥。”

等大家笑夠了,福林接著說:

“什麽人的謊話最好騙人?實誠人的謊話最好騙人。德寶是個實誠人,但德寶把我和秀妹子都騙了。不過,我和秀妹子非常感謝德寶的騙,他把我們兩個受苦受難的人騙到了一起。我們怎麽回報德寶呢——”

小四川搶著說:“趕緊懷個大胖小子。不,懷個女兒,給我做兒媳婦。”

一邊說,一邊深情地看著小鳳那鼓出來了的肚子,那肚子好像是塊磁鐵,小四川的手被吸上去了,但卻讓小鳳一掌劈開了:

“我呸,害不害臊?這個要討了做兒媳婦,那個要討了做兒媳婦。”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德寶注意到,秀秀隻笑了一下就不笑了,嘴角抿了抿,額上飛了霞。

德寶知道,這些話說到了秀秀的痛處,她結紮了的,而且,離婚的時候,女兒判給她了,計劃生育抓得緊,沒法再生了。

但隻一會,秀秀就沒事了,成了貨真價實的新娘子了,一會跟福林喝交杯酒,一會表演節目,叫她唱個歌就唱個歌,叫她跳個舞就跳個舞。而且,喝酒特爽,誰攏去敬她的酒她都喝,一口一個底朝天。她有點醉了,像個花蝴蝶一樣地飄來飄去。德寶喝得更多,也有點醉了,他看著秀秀像個花蝴蝶一樣的飄來飄去,腦子裏忽然就閃出了那個和秀秀在油菜花裏的夢境,褲襠裏的小老弟蹦蹦地亂跳。

同居後,秀秀把店轉了,花了差不多一萬塊錢買了一套設備,去天堂凹文化廣場租了塊場地,住的房子也搬到附近了,開了家露天卡拉OK,還弄了個好聽的名字,叫“工友之家卡拉OK”。這都是福林的主意,主要麵對工廠裏的打工仔打工妹,兩塊錢一首歌。其實,秀秀是不大讚成的,但這剛和福林湊在一起,不便反對,但心裏卻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秀秀的汗倒是白捏了,因為是第一家,露天卡拉OK的生意火得不得了,可以用裏三層外三層這個詞來形容,第一個晚上下來,就收了100多塊營業款,福林高興得箍了秀秀的腰抱起來轉了三個圈,大聲說:

“秀妹子呀,你真是我的貴人。”

現在,德寶晚上又多了一門事了,隔三岔五去福林那裏,他不會唱,但他喜歡看人家唱,看這個唱了那個唱,看一個個畢剝了青筋、尖著鴨子似的嗓子在唱,德寶就一個人偷著笑。他笑,不僅僅是笑別人唱歌,還在笑福林和秀秀的生意好。福林和秀秀像用鞭子抽發了的兩個陀螺,旋呀旋,忙個不停。福林不時旋過來送支煙給德寶:

“不好意思,德寶。”

德寶笑哈哈地說:“你忙你的,別管我。”

秀秀也不時旋過來朝德寶笑一笑,德寶也朝她笑一笑。

但幾天後一個晚上,福林和秀秀就有點旋不起來了。那天晚上,福林和秀秀剛支開家夥,七八個人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擁著個頭發卷卷的中年男人過來了,中年男人叨著支雪茄煙,噴著濃濃的煙,大大咧咧地坐下了。福林和秀秀麵麵相覷,不敢攏去,一個小夥子喊道:

“丟你老母,我老大要唱歌。”

福林踮著腳尖跑了過去,遞了歌本:

“老大,你唱。”

老大一唱就唱了整整一個晚上。如果叫福林在聽老大唱歌和打他三個耳光之間任選一門,福林會毫不猶豫地選打他三個耳光。但老大就喜歡唱歌,一個接一個地唱,越唱越起勁,而且還不準別人聽,看見人攏來,那些小夥子就上去趕鴨子似的趕。有個工廠的愣頭青喝了點酒,不信邪,嚷著嗓子喊:

“怎麽啦怎麽啦?今天我20歲生日,想唱首歌也不讓我……”

那最後的“我”字還沒有說出來,一個小夥子一拳朝他的鼻子打過去了,他開始唉喲喲開始唱了。一個小夥子對另一個小夥子說:

“他唱得真好。”

“是的,都快趕上老大了。”

“那就讓他唱大聲點吧。”

說著抓了那愣頭青的頭發,左邊一耳光,右邊一耳光,左邊一耳光,右邊一耳光。那愣頭青唱不出來了,開始吐血了。

福林慌了,怕打出人命來,過去對老大說:

“老大,別讓他們打了,別讓他們打了……”

老大說:“不打他,打你?”

福林帶著哭腔說:“老大,你、你們到底要幹什麽?”

老大對就近一個小夥子笑著說:“你看,我們碰了一個傻子了,鬧了半天,他還不知道我們到底要幹什麽?你告訴他。”

小夥子對德寶說:“這是卷毛哥的地盤,你在這裏擺攤,要交保護費,每個月800塊。”

福林哭喪著臉說:“我這剛開幾天,哪裏有錢?”

老大笑嗬嗬地說:“沒關係沒關係。今天唱累了,明天再來唱。我還真不喜歡錢,就喜歡唱歌。”

說著,吹了一聲口哨,那些小夥子攏來了,擁著卷毛,一窩蜂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