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十 七
連春走進院門,把摩托車放好,大聲質問二蘭子:“有嘛大不了的事呀?你看你給我發的這個留言,嚇我一跳!”
二蘭子是午飯後往連春的BP機上發的留言。先是打他辦公室電話,沒人接,又打他的尋呼機。連春剛配尋呼機時間不長,是漢顯的,二蘭子覺得這玩藝真是不錯,無論連春走到哪裏,她都不愁找到她。有了這個,她覺得像把連春拴在自己腰帶上了。
今天,她往連春的尋呼機上發了一條留言:家裏出了大事,請速回!果然不到一個小時,突突突,摩托車的響聲由遠及近,最後在街門口止住了。
二蘭子兩手扶住門框,朝西院一撇嘴,又詭秘地眨一下眼:“你爸絕食了,快看看去吧!”
“瞎說!”連春搖搖頭,心裏突然感到發虛,“可是真的?”
二蘭子終於憋不住,噗哧笑了,說:“那還有假!你說,我恁大個人了,又不是三兩歲小孩子,我騙你幹嘛呀?”
連春喃喃自語:“這老爺子,看來真和我較起勁來了!”
二蘭子給他糾正:“可不光是較勁!你老爸是不到黃河不死心!”
連春想過去看看父親,再好好勸勸他,可他的腳就是不肯往那裏移動,似牢牢地釘在院裏。
二蘭子在一邊開導他:“要我說呀,你不能背這個不孝的罵名!你傻呀你!”
連春心裏亂糟糟的,他沒有想到老爺子還真有絕招。他明白老爸那是在逼他就範。你以為你一絕食,我就同意了?雖然心裏這麽想,但他還是慌了神,完全是外強中幹。
二蘭子早看穿了連春的心思,淡淡地一笑:“你不知道,為一個情字,這人嘛事不能做出來?我勸你還是別跟你老爸較勁了。他都那麽大歲數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吃不了得兜著走,這一輩子也洗不清身上的罵名。再說了,我也得跟著你背黑鍋。”
二蘭子說得不無道理,連春無奈地歎口氣。此時,這位在四裏八鄉很有名氣的農民企業家,竟然牙疼似的搖晃著腦袋,不知如何是好了。
“好吧,那就隨他的便!丟人就丟人吧。”過了許久,連春終於想明白了,賭氣般地說。
“這就對了嘛,人家的好事你憑嘛幹涉?說起來呢,你還是個明白人,攤上這事兒怎麽就犯糊塗呢?”
此時的二蘭子,儼然一個深明大義的女人。因為她從蘭芳身上,依稀看到了當年自己對連春愛得死去活來的那股傻勁。於是她開始害怕了,如果連春再堅持下去,他們真有可能出事兒,倒不如來個順水推舟,幫公公說服連春,這樣做還能落個好名聲。
她非常滿意自己的這個想法。
二 十 八
小軍從茅房出來,看到大洋人正在廚房裏忙活,很是納悶: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從前,無論春夏秋冬,他大早起去城裏上班,這女人從來沒有給他做過一口飯。如果來得及,他就把昨晚的剩飯熱一下扒拉幾口。來不及,就餓肚子幹到半晌,如果挺不住,就去大街上吃兩根油條,或者啃兩個硬燒餅充饑。
“吃飯吧!”隨著這溫柔可人的聲音,大洋人把一碗方便麵端到小軍跟前。淡黃色的方便麵上,還臥著兩隻白生生的雞蛋。呀,破天荒!
大洋人並不急於吃飯,先是洗了臉,然後扭身去了裏屋,站在梳妝鏡前打扮起來。將淩亂的頭發梳理整齊,就開始往臉上搽潤膚霜。方便麵的香氣和化裝品的氣味混合到一起,營造出一種溫馨的氣氛。蛋青色的晨曦從窗口射進來,落在她已然變粗的腰身上。
小軍呼嚕嚕地扒拉光了碗裏的方便麵,進屋見大洋人在鏡子前搔首弄姿的,越發的感到詫異:“哎喲嗨,你這是幹嘛呢,上轎呀?”
大洋人從鏡子裏睥睨小軍一眼,仿佛剛想起還沒有把那件事兒告訴他。但她又不想告訴他,要先向他保密。因為她自認為幹的是一件大事兒,她要給小軍來個意外的驚喜。
於是她對著小軍笑了笑,故意抬起下巴:“我今個兒去串個門子!”拿起眉筆,輕輕地描眉毛。
小軍更驚詫了,大洋人在村裏很少和人來往呀,她這是到誰家串門呢?莫非,又去找白玲玲?那也不至於打扮得這麽光鮮呀。
大洋人微微側身,開始描另一隻眉毛,從鏡子裏看到小軍疑惑的眼神,嗔怪他:“看把你稀罕哩,莫非就不興我串個門子?”
小軍越發的好奇了,但又清楚大洋人的脾氣,你越是問她,她就越對你擺架子。小軍幹脆就不再問,他推測著是白玲玲讓大洋人幫什麽忙吧。肯定是出頭露麵的事兒。嗨,也說不定,本來她就神經兮兮的嘛。
小軍走後,大洋人就喊醒了二旦。她給兒子也盛了一碗方便麵,待二旦吃過,上學走了,她才胡亂地吃幾口。把屋子收拾一下,就去街上小賣部買了火腿和香腸,還割了一斤豬肉。這是用來招待今天的貴客的。
大約十點來鍾,街門被推開了。一個穿棕色衣服的女人走進來,懷裏抱一個小孩子。正是王瑟瑟。
“哎呀,大姐,可把我想死了!”大洋人又驚又喜,邊說邊迎上去。
王瑟瑟張大嘴喘幾口氣,再把嘴一撇:“哎呀呀,下了汽車還得走這麽長一截子路,來這一趟,累個半死!”
大洋人趕忙接過王瑟瑟懷裏的孩子,那孩子睡得正香,紅撲撲的小臉蛋像抹一層胭脂,非常招人喜愛。
把孩子放到裏屋**,大洋人去給王瑟瑟倒水。王瑟瑟坐到沙發上,掏出手帕擦著臉上的汗珠,笑吟吟地說:“哎呦大妹子,我說你能幹還真是能幹,這才多長時間呀,唷,還不到半個月吧,你就找到了一個買主!我的眼力真不錯!”
把手帕放回衣袋,她就從一個小皮夾裏掏出一個比煙盒還小的玩意,放在手心裏把玩。大洋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過去,唷,這可能就是那個名叫尋呼機的新玩意兒吧。這種時髦玩意兒,她還沒有見過,倒是早聽說了。這年頭城裏一有什麽新鮮東西,鄉下人立馬就會知道。即便沒有見過,對其名字也是耳熟能詳。到目前柏樹莊隻有兩人有了尋呼機,一個是李連春,另一個就是劉囤。見連春買了,劉囤馬上買了一個,這和他裝電話時一個樣。先是連春家裝上電話,據說,是縣電信局專門從縣城給他家扯了一根線。三十來裏的路呀,縣裏專門扯一條線通到他家,這簡直就是電話專線了,光初裝費就花了一萬多元。這是何等的風光!不出半年,劉囤也裝上了,就差半年,初裝費降到了八千。你說如今這世道變化大,還真是大!又過去了兩年吧,當村裏又有幾家裝電話時,又降到了兩千,這不,如今這種名叫尋呼機的新玩藝又像殺出來的一匹黑馬,呼啦啦闖進人們的日常生活,隻要帶上它,不管你走到哪裏,都可以讓人找到。人們嘖嘖驚歎:嗬呀,真是奇妙呀,電話就夠奇妙的了,這種尋呼機就更是奇妙。電話還有根線兒牽著哩,這東西連個線兒也沒有,就能把要說的話傳過去,看來時代真是不一樣了——這個世界真奇妙!人們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前幾年電視上一個綜藝節目裏的那句話。
王瑟瑟雖然一直盯著尋呼機,但大洋人的心思還是讓她感覺到了,仿佛她有第六感官。她輕輕地笑著,不看大洋人,將尋呼機在手心裏掂一掂,說:“你知道嗎?這玩藝花了我一千塊哩!”那張大骨拐臉上,溢滿得意的神色。
大洋人有些酸溜溜地說:“可不是嘛,有了這玩藝可就方便多了!——你看,我這次和你聯係,本來不知道你在哪裏,但一呼你,你立馬就知道了!”心裏卻想,如果自己也有這玩藝兒,那在柏樹莊不就更神氣了?
王瑟瑟看時機成熟,便直起腰來,把尋呼機放回包裏,說:“大妹子呀,等咱這宗買賣一成交,就夠你買個尋呼機了,嗨,還怕你花不清哩!你看這個世道,就是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
大洋人柔聲細氣地說:“哎呀,多虧認識了大姐。”
王瑟瑟嗔大洋人一眼:“看你說哪去了?你跟我還客氣嘛哩?人不是常說嘛,有緣修得同船渡,咱們是有緣修得同路行。既然咱認識了,那就是上輩子修來的緣分唄!你剛經手就做得這麽漂亮,我看你真是把好手!”
“看大姐說的,我有嘛本事呀,隻不過運氣好吧。”大洋人笑了,兩片嘴唇將腮幫高高地撐起來,臉越發的像一隻大柿子。
“好,你趕快去把主家叫來吧。咱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事可含糊不得!”
“好吧,大姐,你先喝茶,我這就去,不遠,一會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