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十
三天後,連春在街上吃過早點,正要往工地上趕,迎麵碰到張大虎。
張大虎穿一件灰白色風衣,頭發梳得油亮而齊整,風度翩翩。他跳下自行車,把連春叫到一邊,悄聲問他:“老馬是不是出事了?”這些天,為減肥,他就不讓公司小車接他,每天騎車上下班。
“沒有呀,你聽誰說的?”
“安猴子說的唄。他說有人給縣裏寫了舉報信,說老馬利用工作之便,收受賄賂。”大虎把聲音壓得更低,“那天,為了掏我心裏話,安猴子還特意請我去洗浴城,給我叫來小姐,說是他請客。我沒幹。”那次,老馬和連春的勸說還真起到了作用,大虎終於顧大局,識大體,打消了和妻子離婚的念頭。卻背了個處分。那個小紅也沒法在建築公司呆了,老馬就把她安排到了縣電子元件廠。
“我才不上他這個當哩。後來,安猴子就問我,老馬是不是也收過我的禮金?我說,沒有,隻是請他喝過幾次酒。我們是好朋友,不用那麽客氣。不管老馬多麽支持我的工作,從來也沒有對我有過那方麵的暗示。”
連春怔住了,想不到安猴子這麽下功夫。
大虎說:“看他神色,像是有嘛事兒。我了解老馬,他絕對不是那種人。肯定是有人故意詆毀他。——我不能昧著良心說話。我要對得住老馬。你說,到哪兒去找這麽好的人!”
安猴子到底安著什麽心呢?連春越發感到蹊蹺。然而,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風不來,樹不動;船不搖,水不渾,直覺告訴他,有人要整馬主任了。
上午,他去工地上轉了一圈,看沒有什麽事兒要他辦,就騎上摩托,一踩油門,朝經委趕來。
馬主任正開會,連春就坐在一樓大辦公室裏等他。到十點來鍾,樓梯處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值班員小張放下報紙,抬頭對連春說:“李經理,會散了!”
連春起身往樓上趕,在樓梯拐彎處,遇到辦公室兩位資料員,他熱情地和他們打招呼。因為連春時常來經委找馬主任,早和他們稔熟了。今天,他們的眼神有些不對勁,連春感到氣氛也不對。
馬主任的房門虛掩著,他坐在辦公桌前,手裏夾著根煙,眼睛盯在桌上,正在沉思。
連春推開門,馬主任抬起臉,有些驚訝,隨即,那張清臒削瘦的臉上露出笑容,說:“我剛散會,你來得正巧!”
連春進來,坐在他對麵那隻棕色沙發上。憑直覺,他感到馬主任的神態有些異樣。
“開嘛會了?我一直在下麵等你。”
“也沒嘛大事,是傳達上邊一個文件——縣裏準備把經委改為工業局!”
連春趕忙說:“那工業局肯定不再管建築行業了。”
馬主任淡淡一笑:“還真不管了,把你們分給了建設局。”又安慰連春,“不過嘛,我能幫你還會幫你的。”
“哎呀,我盼著把你提成一把手哩!”
“謝謝你的好意——”老馬無奈地歎口聲,“這事兒可沒那麽簡單,這個位子,早有人盯上了。”
聽到這話,連春就把安猴子找他的事說了。“馬主任,我總覺得這裏麵大有文章,為嘛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安猴子給我們說那個?”
“狐狸終於露出尾巴來了!”馬主任把煙蒂摁進煙灰缸裏,突然說了一句髒話,“媽的,想不到這家夥這麽卑鄙——”
望著怔在那裏的連春,馬主任又無奈地搖搖頭:“連春,本來我不想對你說這事,看來今天是不能不說了!”
連春點點頭:“我才不相信安猴子的話哩!他肚裏有幾條花花腸子,我心知肚明!”
馬主任又點一支煙,吸一口,對連春說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縣裏借把經委改為工業局的機會,想把馬主任提為工業局局長。原來的一把手老米調任文化局一把手。這顯然對老米不利,因為文化局是個清水衙門,權力範圍太小,同是正科級,但和工業局不能同日而語。這次調換,雖說級別沒有改變,但在人們眼裏,老米就是遭貶謫了。老米認為老馬一直在覬覦他的位子,是他從中作梗,要把他趕走,於是就對馬主任心懷忌恨。前幾天,馬主任得知縣組織部接到了一封檢舉信,說他利用工作之便,收受個體建築老板的賄賂。而且這封信一式兩份,另一封寄給了縣紀檢委。雖說上邊還沒有調查,但這件事已在經委係統傳揚開了。顯然,這對馬主任的擢升非常不利。
馬主任苦笑道:“這下我明白了,原來安猴子是老米的心腹!我來經委,安猴子心裏一直不平衡,他就和老米成了鐵哥們兒!他們沆滐一氣。”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嗬!”馬主任又冷笑道,“好你個老米,卑鄙——”
連春也明白了,剛才那幾個資料員為何用那種眼神瞧他,雖然他心裏替他的好友擔憂,嘴上卻說:“馬主任,你不必擔心,你的為人大家都看在眼裏!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說你受賄,總得有個證據吧,總不能兩片嘴唇一碰,就把白的說成黑的!”
又向老馬保證:“你放心吧,馬主任,我不管遇到多大麻煩,都得對住自個兒的良心!不能卷著舌頭說話。”
馬主任感激地望著連春,手在桌上一拍:“好,我的眼力不錯,我絕對相信你!不管他們怎麽引誘你,你總會還我一個清白的!”
不等連春回答,又說:“當不當一把手倒無所謂,關鍵是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