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聲

艾香和全保的墳瑩,在那濃得化不開的綠色裏,呈現出一種凝重的淡黃色。

連春神情肅穆地站在這裏。剛剛升起的太陽,映亮了他厚實的肩膀。今天是艾香的忌日,一大早他就悄悄地趕來了。一晃,艾香已經走了十多年了。他從田裏采了兩束淺紅色的牽牛花,放到了艾香和全保的墳前。帶著夜露的牽牛花,鮮豔水靈,彌散著淡淡的幽香,望上去像原本就開在那裏的。在這滿眼的綠色中,那是兩團讓人眼睛一亮的色彩呀。

“全保,我的好兄弟——”連春對著全保的墳瑩,喃喃道,“你怎麽就走得那麽早呢?如果你不走,咱們可以一塊搭夥,就像小時候在一起玩耍一樣。”今天,他有許多話想對全保說。

可是,說什麽也無濟於事了,全保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和艾香長眠在了這塊曾經吃過苦、流過汗,又承載著他們對未來期盼的土地上。連春想,全保和艾香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嗎?

能聽到,一定能聽到。風吹瓜葉,發出窸窸簌簌的響聲,那聲音仿佛在告訴他:他們能聽到!他們能聽到!

從遠處傳來鵪鶉尖細的鳴叫,那聲音也仿佛在告訴他:全保能聽到!艾香能聽到嗬!

“爸爸——你怎麽在這兒?”

他一驚,忙扭回頭,見槐林正定定地望著他。槐林身後,就是那輪正冉冉升起的朝陽。

他多少有些尷尬,但馬上平靜下來,笑了笑,說:“嗬,是槐林呀。”

“今天是我媽媽的忌日,我來看看她,也看看我爸。”槐林輕輕地說。他穿一件白地黃格子襯衫,下身是一條洗得泛白的牛仔褲,幹練、灑脫,渾身透出一種青春的活力。

“我也來看看你爸和你媽,我在想,如果他們還健在,那該有多好,能過上好日子了!”連春咂一下嘴,語氣裏滿是遺憾和惋惜。朝陽映亮了他的半邊臉,斜射的光線,讓他臉龐的輪廓愈加分明,透出堅韌和剛毅。

這時,一個稚嫩的聲音從村口傳來:“姥爺,爸爸,回家吃飯——”

兩人一扭頭,見小葉子拉著兒子陽陽,站在村口,正朝他們招手。

“爸,回家吃飯吧。”

“好吧。”

於是,他們走出瓜地,迎著那輪光芒四射的朝陽朝村裏走去,很快,就融進了那團金色裏。嗬,那耀眼而又迷人的金黃呀!

連春的耳邊,又傳來那個童稚的聲音:

蔬菜精,蔬菜精,青枝綠葉紅眼睛。神農年間出了世,蔬菜們見了都心驚。嚇得韭菜葉兒扁,嚇得小蔥葉子空……

在這脆生生的聲音裏,連春的眼前又浮現出少年的全保。少年的全保和陽陽的小臉蛋重疊到一起。

遠遠的,那棵大柏樹出現在連春的視野裏,它通身披滿霞光,像高大巍峨的桅杆,正引領著航船駛向遙遠的前方。

連春心裏一熱,眼裏湧出一汪淚水。於是那棵大柏樹,還有整個柏樹莊,在他的視線裏漸漸模糊起來,然後幻化成了波濤洶湧的大海,跳躍著,升騰著,連亙天地,一片蒼茫。

他的淚水,卻是滾燙的。

今天又是個大晴天。

天天都有大太陽!

2008年7月—— 2010年3月6日初稿

2011年11月第5稿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