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牆青瓦的大宅,果然透著富貴氣派,可是衣裳襤褸的白韶卿站在大堂裏卻沒有一絲窘迫不安,眼睛直瞪著麵前的胖婦人,聲音清朗“我不要錢,我要見小六。”

“唉呀,已經去叫啦。”那婦人掩著鼻子,皺眉看她“你幹嗎不洗洗臉,我看你袖口露出的手腕倒蠻白淨的,叫化子不會連水都找不著吧。”

“叫化子洗的再幹淨,還不一樣是叫化子。”

“真是個怪脾氣。”那婦人倒也不生氣,隻是看著她的眼睛,卻又覺得有些移不開視線“要不然你也來我家吧,你們姐妹倆也好有個照應。”

“我家兄弟姐妹六個,莫非夫人全收了?”

“這……”婦人一愣,搖頭卻歎“年紀小小,怪不容易的。”正說著話,那邊一個仆人帶著小六走了出來,她已經換了身青布衣,頭梳雙髻,洗幹淨的小臉倒是清秀可人。

白韶卿上前一步想伸手拉她,可看她身上的衣服,隻能忍了,低聲道:“才一轉眼功夫,你怎麽跑這兒來啦?”

“青青,我……”小六的眼頓時紅了,眼淚卟卟直落。

白韶卿看這情形已經猜到了幾分,想到她小小年紀,心裏不忍,隻得道:“你果真是自願留下來的嗎?”

“夫人……每回我到她門口……她總讓人送東西給我吃,今兒也是……我穿的又少……冷……”白韶卿咬牙止住湧到眼眶的淚水,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沒事,隻要你覺著好就成。我看這夫人慈悲良善,不會虧待你的。”

那婦人聽她這麽說倒是歡喜,忙道:“我家老爺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每年光布施的粥就得好幾擔白米呢。”

白韶卿靜靜打量小六片刻,這才拉著她跪在婦人麵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小六是我的親妹子,若不是不想讓她跟著受苦,無論如何也不會放她在這裏,我知道夫人是個大好人,今日就將妹子托付了。”

婦人笑容滿麵,眼光示意,一邊仆人提著小錢袋上前,白韶卿卻道:“可我有一個條件,夫人若同意了,妹子留下,我們家五個兄弟還會日日燒高香保佑夫人全家福壽安康。若是夫人不同意,我再苦再累也要帶妹子離開。”

“哦?那是什麽,說來聽聽?”婦人倒沒見過這麽能說話的乞丐,暗自稀罕,連先前掩鼻子的手都放下了。

“妹子我是不賣的,這銀子分文不要,賣身契卻也不收,讓小六在夫人這裏,不過為了混口飽飯。她懂事能幹,也會學著做事貼補,夫人權當多個丫頭使喚,將來我一定會來接妹子的。”

在場眾人都是一愣,身邊那仆人先不答應,喝道:“哪有這樣的事!小叫化異想天開。”

白韶卿拉起小六道:“姐姐不能賣你,把好衣服還給她。”小六眼淚滴答,可看了她的眼神,卻也不敢不依,哭著就去解衣領上的盤扣。

那婦人歎氣道:“罷了罷了,這樣有心性的叫化子,我也是頭一回見到,就依你的,不過咱們可得說好了,年滿十五你來接她,一要錢銀兩清。她才這麽點大,養到能幹活還不知得哪天呢,糧食錢可要算清。”白韶卿點頭應是,她又道:“二呢,隻等一年,十五一過,她就算是我劉家的人了,到時要嫁要賣,可由不得你。”

白韶卿想了想,也點頭答應,卻道:“既然這樣,請夫人拿紙筆,我們立個字據吧。”

仆人心想活到這麽大還真是開了眼了,竟然有這樣的叫化子,氣的大叫:“你小子別順杆子爬,夫人好說話,也不是任由你一個小叫化要怎樣就怎樣的。”

白韶卿理也不理,隻是看著那婦人,這回那婦人也是為難,正皺著眉頭,道:“這事……”卻聽此時堂後有人說話:“這事倒有趣,便依了她吧。”話音一落,便見堂後走出幾個男子,當先一人留著山羊胡,眉目倒也慈祥,隻是瞧他的神情,方才的話倒不是他說的,而是他此刻正朝著鞠躬讓道的一個中年男子所言。

那男子一把黑色短須,方正的國字臉上,雙目炯炯有神,和他的視線相觸,立刻便有威嚴之感,因而他雖看著白韶卿,她卻隻抬頭看了一眼,便轉開了頭去。

那婦人見到他們,慌忙起身讓座,急道:“這樣的小事,倒打擾到爺了。”山羊胡揮手道:“爺說了話,你沒聽見?快拿紙筆去呀。”仆人忙不迭的跑了下去。山羊胡又是讓座又是上茶,卻始終不敢坐下,夫婦二人都在一旁站著,瞧模樣還有些戰戰兢兢。

國字臉倒是施然入座,他身後跟著兩個男子都是筆直站在他身後,三人一定,頓時便覺氣勢非凡,小六早已嚇的直發抖,拉著白韶卿的衣角躲在她身後,白韶卿雖覺眼前這三人必定不是一般人,卻也沒多在意,隻是看著堂外,等那仆人回來。國字臉將她的神情看到眼裏,眼中倒流露出了一絲好奇。

仆人很快就拿來了紙筆,白韶卿看眾人都不動,就自行上前,將紙鋪在地上,提筆將方才和婦人所說的意思綜合寫下,寫完細看一遍,這才站起。那仆人稀罕的不行,頓時也將小瞧她的心思收了幾分,拿起紙張到他家老爺麵前,山羊胡看了一眼,略為驚訝地瞟了眼白韶卿,又將那字據捧到了國字臉麵前。

國字臉眼神一頓,像是有若有所思,卻沒有說話,山羊胡看了看他的臉色,便道:“想不到你個小叫化子還能寫這一手好字。”

白韶卿答:“老爺看這字據上可還妥當?”

山羊胡看那國字臉微微點頭,忙道:“就依你說的吧,本老爺樂善好施,也就是看著你愛護妹妹的一片心意,若是換了別人,是萬萬不行的。”說著提筆在字據上寫了名姓,他也是全因那重要人物才這般遷就一個小叫化,要是放了平時,這麽個小丫頭,隻怕早就打罵出去了,哪裏還會答應做這樣的手續。

白韶卿待他寫完接過一看,本想提筆寫名,轉念一想,卻對小六道:“你不會寫字,就按個手印吧,”小六猶豫怕痛,有些遲疑,白韶卿便先咬了自己食指,在那上麵重重按下一個血印,小六這才依著做了。白韶卿將字據收好,再度帶著小六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又對小六細細叮囑了一番,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劉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