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破廟,她將此事來龍去脈向金子等人說了,眾人雖都不舍,可平日都當小六是最小的妹妹,看她受苦也是不忍,如今有了這樣一個去處,也是為她歡喜,隻是高興之餘,少不得流了不少眼淚。

叫人意外的倒是那從未開口的小叫化,本來像是在睡覺的他,聽了白韶卿的話,竟然伸手開口:“我要看下字據。”聲音清脆,倒讓眾人一怔,白韶卿依言將字據遞了過去,那小叫化看了好一會,才遞還來,眼睛又牢牢盯著她,再也不移動分毫。

白韶卿本來以為他有下文,可看他情形又沒話可說,隻得作罷了,眾人將今日討到的食物分了,看天色黑了下來,便都一一睡下。

白韶卿卻掛念小六孤零零地身在異地,素來膽小的她這時還不知哭成怎樣了,心裏更是難過,翻來覆去的全無睡意,耳聽得眾人都睡熟了,就悄悄起身走到廟外的石階上坐著,對著天上的月亮怔怔出神。

前程茫茫,身上背負的血債雖然時刻啃噬著她的傷處,可是完全沒有絲毫可預見可行的指引,本來若是跟隨那月影離開,起碼能練就一身本領。做一個殺手,也許是最直接的報仇方式,可卻陰差陽錯地被穆遙頂包。她當然明白穆遙是害怕她承擔危險的命運,可他卻不知道對她而已,從來就沒什麽分別,因為刑場上發生的一切早已注定了她的一生將永遠沉浸在危險之中,隻怕想避也避不了得。

她輕輕歎息想著心事,身邊卻有輕巧的腳步聲臨近,有人坐在了身邊石階上,她轉頭去看,沒想到看到的竟是那小叫化。

小叫化神情淡然地也對著月亮發了會呆,道:“放心吧,你不會在這叫化子堆裏埋沒的。”

“這是什麽意思?”

“你的命格裏沒有尋常二字。”小叫化看了她一眼,又道:“有的選沒的選的,都會一件件落到你身上,我本來以為自己已經算身不由已的可憐人了,沒想到你比我更慘。”說著竟嘿嘿輕笑了幾聲。

白韶卿不解地看著他,眉頭微微皺起。

“今時今日不管來的是什麽,對你都隻有益處。”小叫化說了這句話,竟然顧自走回小廟,不再理她,白韶卿回想他說過的這幾句莫明其妙的話,正愁眉不解,卻見廟外有人緩步而來,到她麵前停住道:“我家主人想見你一麵。”

白韶卿慌忙站起,借著月光看清此人是白天站在國字臉身後的其中一位,看她遲疑,那人又道:“我家主人沒有惡意,隻是目睹了小姐白天的舉動,有些感觸,望小姐看在他誠心相邀,勉為一聚。”

白韶卿還真是許久沒有碰到說話這麽斯文的人,雖然懷疑之心不解,想了一會卻終究點了點頭,跟著那人往外走出幾步,卻又回頭看了一眼廟內,雖然眼前黑洞洞的什麽也看不到,可她卻分明感覺到那小叫化正注視著自己。

白天在鄭家大堂時,麵對那仆人的輕蔑,白韶卿都始終淡然自若,可此時此刻站在這樣一間華麗的酒樓包房裏,麵對彬彬有禮的國字臉男子,她卻有一點不知所措。

那男子定定看了她許久,竟起身親自舉壺為她酌了一杯酒:“即來之則安之,你也不用不安,我是全無惡意的。”

白韶卿將酒杯輕推,道:“我不會飲酒,請先生見諒。”

那男子點頭道:“舉止得體,言談大方,這樣的人又怎麽會是一個叫化子呢?”

“際遇不堪,家道淪落,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白韶卿避重就輕,一筆帶過。

那人倒笑了:“說這話的語氣,簡直沒法讓人相信你不過是個孩子。不過你說的很對,人的一生際遇總是不同,有大起難免會有大落,失了勢,卻也總會遇上風水輪轉的好日子。我看你連字據上的名字也不肯寫,就知道你不願意說到家世,小小年紀,有這樣的機智,很是難得。”

白韶卿被他當麵拆穿白天的技倆,不由得臉上一紅,忙低下頭去。

那人卻不在乎的笑笑:“其實這倒是我看中你的地方,你如今這樣的稚齡,就有了如此的心性,若是**得法,來日說不定還真能有些作為。”

白韶卿垂頭不語,心裏卻回響起方才那小叫化說的話,再想到這人話中的用意,隻覺手心出汗,強自按捺才勉強鎮定。

那人又道:“我不會說什麽表麵話,這趟把你請到這裏,是有一個難處想要小姐示以援手。”

聽他這麽說,白韶卿便抬起頭來,卻見那人放下杯子,一邊的圍幔之後立刻走上一個人,手持一幅畫卷,將其展開,裏麵畫的是一個十歲上下的小姑娘,說到眉目長相倒與這國字臉有幾分相似。

白韶卿不明他的用意,一雙妙目在畫和他臉上轉了幾轉,那人歎息道:“這是我的愛女,我連生四子,卻是無一例外都為國捐軀了,臨老才得這樣一個女兒,不隻是我疼愛,她的老祖母更是對這丫頭愛若性命。”

白韶卿怔怔點頭,那人又道:“可沒想到她隨我出了一趟門,竟然感染了惡疾,藥石無救,還沒走到家門就這樣去了……”說著眼眶已是微紅,白韶卿在一旁聽著也是垂下頭來,心感淒涼。

隻聽那人道:“老祖母年事已高,要是知道孫女離世,白發人送黑發人,她是萬萬受不得這個打擊的,所以我不敢回家,隻在路上留連,原本打算時間久一些,再想法子慢慢將這事說給老人知道,卻沒想到遇見了你。”

白韶卿一愣,隱約有些明白他的意思,轉頭細看畫卷,卻覺畫中人的麵容和自己相差很大,除了身材好像差不太大,幾乎沒有相同之處。

那人看她留神看畫,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看她的眼光中更多了幾分喜歡:“你想的不錯,我確實是想讓你代替我那女兒,暫時瞞一瞞老人家。”

“可是我與貴千斤幾乎沒有相似之處……”白韶卿立刻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人笑道:“不,你們有一處極為相似,而且幾乎可以說是根本分不出來的地方,那就是聲音。”看她怔住,他又道:“今日在劉府聽到你的聲音,我都立刻愣住了,有那麽一小會兒幾乎以為是我那女兒未死,流落民間了。這不是我思女成狂才有的幻象,跟隨我的兩個親隨也是親耳所聞,都說是像到了極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