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無話,走出鐵門後,麵前是一條長長的俑道,兩壁頭頂皆可見突起的岩石鋒綾,看來是在山腹中挖出的密道。石壁上鑲有油燈,十步一盞,整條俑道中充溢著油燈燒灼地味道,加上濃稠地濕氣和牢裏帶出的腐味,氣息悶重而渾濁。

那兩個黑衣人始終一前一後,保持著將白韶卿挾在中間的走式,她也似混不在意,一麵走一麵四下打量。這俑道極長,又是一段一彎,走了片刻便離地牢已遠,看來此時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在深山的山壁中。初時岩石上清晰可見滲著密密地晶亮地水珠,越往前走,岩壁開始變地幹燥起來,就連空氣都覺著輕爽,想必前方不遠便是出口。

再轉兩道彎,眼前果然又見鐵門,走到近前,那鐵門無聲自開,銅痕斑斕的厚重大門朝裏緩緩扇開,倒讓白韶卿略為詫異。前麵的黑衣人並未停頓,便順著洞開的大門進去,白韶卿跟著走出,便見自己置身在了一個極大的山洞之中。

說是山洞,其實更像是一處大殿,空曠之極地大殿正中央,環立八柱,洞頂四周皆是岩石,地麵卻打磨地光滑如鏡,大片的黑向四下裏伸展蔓延,直至岩洞深處。前麵地黑衣人依舊不徐不疾地走著,白韶卿四下張望,回頭時赫然見到自己剛剛走出的位置一壁相連,竟有七八個同樣的暗黑鐵門,此時回望,已經無法分辨自己剛剛是從哪扇門裏走出。她這邊頻頻回望,身後的那個黑衣人已經將身攔在她麵前,臉上無甚表情,隻道:“請!”白韶卿隻得回過頭來,這才見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一縱長梯下。

順著山壁盤旋而上地木梯,將她漸漸帶至山洞頂端,若大的洞牆漸成一個黝黑地深洞,被三人踩在腳下,長梯盡頭又見鐵門,隻是這一回,門邊有兩個黑衣人侍立,看他們過來,其中一人不知在何處一掀,大門緩緩洞開,隨之而入的,竟是日光。

明亮地日光在他們身前地位置投下一個長長地光影,忽然而至的光亮使得白韶卿眼前打晃,那二人也不催促,三人皆站立片刻,這才舉步向前。白韶卿跟隨著邁出門去,隻見眼前霍然一寬。

此時已近六月,空氣裏是滿滿地陽光味道,本應是開始炎熱地時候,在這裏卻隻覺溫和舒軟,像四月的春天。白韶卿此時所站的位置,正好鳥瞰眼前的整個山穀,四麵環山,青山圍繞之中掩著重重閣樓,錯落有致,樹蔭間隱約可見連接宅院的許多橋閣,東西兩側皆有泉聲,群山綠水,白牆青瓦,一派和諧景致。

三人順著眼前的長坡朝山穀走去,坡路彎延,繞了好一會,才走進穀內,又在花蔭樓閣與圍牆之間輾轉了許久,一直帶路的兩個黑衣人終於在一扇精致地圓洞門停步,並回望她,示意她單獨進入。

白韶卿也不遲疑,順著青石小徑朝裏,轉過一道圍廊,便見眼前是一個碩大的荷花池,這季節池中無花,隻泛著蔓蔓綠萍。一條九曲石橋橫跨池上,延伸地盡頭卻是一方八角竹亭,亭子四周飄飛著輕紗,影影僮僮間,似有人影。

白韶卿緩緩行進,隨著她的臨近,透過時而遮擋視線地紗幔,終於,走至亭前時,看清了裏麵的人。

一個女子。

這一路上所見盡是體格健壯地黑衣男子,黑布蒙麵,冷目寒光,手掌粗大,指節凸起,周身散發唳氣,卻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一個女人。

她此時正斜倚在一張軟榻上,黑底地裙擺長長地散將下來,在榻邊圍出一個半圓,裙上綴著大朵地芙蓉花樣,黑中的紅,格外醒目。她一手支著頭一手垂在身側,寬大的黑袍掩著,隻露出纖纖玉指。身形嬌小,五官精致,一頭黑發沒有半分修飾地直直垂落,隱在衣間,整個人看起來便像一座妖嬈地黑色塑像,紋絲不動外還透著冷咧,就連那雙眼睛,直直地盯著白韶卿,眼神也是凝冷至極。

“白小姐大駕光臨,真是令鄙處蓬蓽生輝!”她忽然輕輕開口,聲音卻是極為溫軟,與她的外表實在差之千裏,分明看著讓人生出畏懼地寒意,開口說話,卻是個閨中女兒般地語氣。

“階下囚也算待客之道?”白韶卿淡淡打量著她。

她聞言一笑“請你不來,就不許人用些手段?坐吧。”說罷纖手一揚,朝邊上的藤椅一指。

白韶卿卻不動彈“擄人至此,不知有何見教?別的也還罷了,月重錦是一國之主,你這山莊還在月國境內,何必去招惹他?”雖然運送到此的途中她曾昏暈不省人事,不過當日馬車出宮時一路無阻,是走在甚少行人地道路,而月國與秦交惡,北麵是與秦交往甚密地紀,月紀商貿不通,因而自然較清靜,何況月國南北縱寬,白韶卿也由此分辨此地應該未出月境。

黑衣女人嘴唇一抿,似笑非笑,卻是顧左右而言他:“若說你有情吧?拋下秦嘲風你倒是當斷則斷毫不猶豫。若說你無情吧?對月重錦又這麽上心處處顧盼,真不知要說你什麽好!”

白韶卿眼神一凜,道:“既然尊駕知我如此之深,不如我們撇開不相幹的人與事,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如何?我白韶卿一無家業二無權勢,費心費力地擄我來此,你的用意究竟是什麽?”

那黑衣女子笑了起來“一個女人擄一個女人,還能有什麽用意?不過是聽聞白小姐傾城傾國之貌,想要見一見真人而已。怎麽樣?說什麽撇開不相幹的人與事,你不就是想讓我放了月重錦嗎?這個容易,便是他生的再好,在我眼裏也隻有喘氣斷氣之分。”她微微支起身來,伸手一揚,亭那邊不知從哪走上一個黑衣人,瞧著身行,像是女子。

黑衣女道:“對著你這張人皮麵具,我什麽興致也提不起來,真要救他,你還是去更衣沐浴後,我們再談吧。”

站在白韶卿眼前的那個黑衣人,微微側身,示意她跟來,白韶卿再看那榻上的人一眼,也不多話,便跟著那人去了。

走出亭子後,來到一間側堂裏,這裏熱氣蒸騰,大木桶裏已倒滿熱水,一旁還整齊疊放著衣衫裙襪,帶路的黑衣人便守在房外。白韶卿自然也沒有奪路而逃的打算,不說月重錦還在對方手上,就算隻她獨自一人,片刻前與那黑衣女子的短暫對話,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這個女子看來是此地的首領,對她的情形卻又是這麽明了,一路走來,那些總是陰魂不散地黑衣人是否是她指派,或許能從中得出幾分結果。

這山穀看似溫馨,實則卻是危機四伏,白韶卿進穀時便已察覺,此地雖然看似冷清,可卻到處藏匿著黑衣人,就像剛剛指引她來沐浴地黑衣人,像是忽如其來,其實一早就藏身暗處,這個明亮地宅院中,處處都有眼睛窺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所以她也明白,想從這裏逃脫根本不可能,即來之則安之,對常人而言,最大的危險莫過於性命之憂,可是白韶卿對此倒是看的明白,倒不是她不怕死,而是在牢裏時,她回想過往,已經明白,她的性命似乎比她自己所知的要重要一些。正因她始終在一個困縛之中,雖然處處製約,讓她不順,可也因此明白了,有人布局,在沒有將她的作用發揮到最大時,自然,也是不會讓她輕易死去的。

她靠在桶邊,熱氣蒸地她麵頰暈紅,眼波悠長,那張人皮麵具已經掀了下來,放在一邊,她的目光在那上麵停留了一會,轉頭去看團卷在身周地水蒸氣,腦海中忽然印出月重錦的麵容來,這麵孔讓她有片刻的失神,呆怔片刻,她忽然挺身站起,弄地水珠四濺,伸手拉過長巾擦拭身體,她已經一步跨出水桶,她得救他,半刻也不想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