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二人告辭出來,在月光下並肩而行。

穆遙轉頭看她,笑道:“怎麽了?瞧著是有心事,還是有什麽難開口的話要和我說?”

“你這趟回滌穀可有什麽結果?”她問。

“無功而返!這本非易事,還是得等待時機。反正一時半會兒的,也死不了。”穆遙笑笑,轉頭去看長街的行人。

邵青黯然不語,走了一段路,才停下腳步,輕聲道:“這些日子,我做了一點事。”

穆遙伸手在她頭上輕輕拂過,月光下的笑容暖而親切“我知道你費這麽多心思進了軍營,自然是有打算的,做了什麽?拉幫結派了麽?”

邵青卻不理會他的調侃,而是直視著,一字一頓道:“我搜查出了潛伏在軍中的月影。”

穆遙在她頭上的手頓時停住,慢慢收回手去,神色也變地慎重起來“有多少?”

“三十餘人。”邵青眼中一閃。

穆遙眉頭微皺,似是陷入深思中,半晌才道:“用的什麽法子?”聲音有些幹澀。

“藥引。”邵青始終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聽到這兩個字,穆遙周身難以控製地輕輕一顫“那些人,如今怎樣了?”

“死了。”

穆遙不再說話,繼續朝前走去,隻是臉色有些灰暗,邵青也不再說話,二人走了一會,才聽他道:“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是嗎?這毒性沒有解藥,對不對?”

“不是。”聽到她竟是否定,他頓時停住了,驚詫地看著她“不是?能……能解?”

“能解。”邵青輕輕道:“隻是需要時間,而且,你身上的並非普通地藥毒,而是蠱毒。”穆遙負在背後的雙手不由得微微曲張,再緊緊握住,好一會才吐出兩字“蠱毒!”

“是,而且是與寄主性命相連地蠱毒。”邵青也輕咬嘴唇,吐字艱難,可這事瞞不了,她也不打算瞞著他“顏天找到了那種蠱,抽,離之後,寄主熬不過十二時辰便死了。以此物再成藥引,滴入水和食物中,正常人吃下去沒有反映,可是月影……體毒便會發作。”

穆遙靜待她把話說完,隔了許久,竟是笑了一笑:“顏天?瞧不出來她居然還有這本事,了不起呀!”他眼睛亮亮,輕拍她的肩膀“何必苦著一張臉,生死有命,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小六金子他們更在乎,”邵青看著他“顏天已經在研尋解藥了,知道了毒源,總有能對付的法子,我們慢慢來,先讓她想出暫緩發作的藥來,再尋解藥好不好?你再也不要回滌穀了好不好?”

穆遙靜靜看著她,輕聲道:“我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

“不,”邵青正色“你明白我的意思,我要的,不是你在兩地回還,而是要你留下。”

穆遙看到她眼中的光,凝重而痛楚,他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沒得選擇?”

“你想選擇?”邵青的瞳孔都為之一縮。

穆遙定定地和她對視片刻,失笑道:“開個玩笑,瞧你那模樣,跟變了個人似的,這要是讓小六見到,以後恐怕都不會接近你了。”他拍拍她的肩膀“明白了,我根本不需要選,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已經選了。如今又哪會再費周折去想那煩心事。我不會再離開了,會留下來,等著顏天的法子。你既然信她,我自己也會信。這丫頭,我原先還當她隻是個赤腳大仙呢,原來真是有些能耐的。向山……果然是一個閑人也不養呀。”他轉頭看她,又笑道:“你這些日子瘦了好些呀,果然我是走不得,一個兩個的,都不叫人省心。”

邵青仰頭看著他,眼中漸起薄霧“是我害得你受這苦楚,對不起。”

“說這些幹嘛,”穆遙拉上她的手,朝前慢慢走去“別再回想了!隻朝前看,隻往前走,天涯海角,生死都有我陪著你呢。”邵青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能由他拉著走。

走到長街盡頭,再轉了個彎,便是護軍營房,外有崗哨,穆遙隻能送到這裏,朝她笑笑,正要離開,卻瞥見街角有人影一閃,頓時停步望去,便見一個青衣少年朝邵青跑了過去。看那麵目,他倒是識得的,在這裏見到此人,倒是讓穆遙微微驚訝,眼睛不由得朝著他跑出來的位置望去,那是一家酒樓,二樓的窗台邊,有人正朝這邊看,藍衣束發,隻探了個頭便靠回去了。穆遙笑笑,回頭去看邵青,果然聽到她又驚又喜“小富子。”

李富笑的更歡“等你好久呢,怎麽才回來。”說著朝穆遙這邊帶了一眼,又道:“好些日子沒見了,那位今兒特地來等你呢。”

邵青也朝那酒樓望去,臉上微微一紅,轉頭道:“穆大哥,一起去吧。”身邊李富不敢說什麽,隻拿眼瞟著穆遙,眼色不太友善。

穆遙本來不想去,看到這模樣,卻笑了起來“也好。”李富的臉頓時垮了,看看邵青,終究不敢放肆,隻得引著他二人上了酒樓。

包間的小門打開,月重錦看到二人,卻是沒有半點兒驚詫,朝他含笑點頭,算是招呼,再看向邵青:“又瘦了。”

邵青臉色微紅,李富拉著她坐下,穆遙淡淡地,也顧自坐了,接話道:“這些日子怕是受了累,她那性子,生怕人家瞧出身份來,自然要撐著跟人比,不瘦都難。”

月重錦點了點頭,目光在她臉上流連片刻,輕輕歎息了一聲,轉頭道:“前些日子聽說你出了趟遠門,剛剛回來?”

“是。”穆遙答著,雖然知曉他的身份,不過他們彼此沒有在明麵上接觸,他倒樂得裝不知道。

“卿兒孤身在軍營,總是辛苦,穆兄可有興趣助她一臂之力?何況月軍也確實需要穆兄這樣的人才。”月重錦語氣誠懇。

穆遙卻是看向邵青,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想了一想,也道:“你願意來麽?”穆遙淡笑:“陪在你身邊,倒是可以。”

旁邊李富嘴角一抽,忍不住插嘴:“人太多進去,可別讓人瞧出來,礙了正事。”月重錦斜了他一眼,他才住口了,月重錦道:“自然要陪在她身邊,這樣才能安全。我也放心。如此明日便讓木曆安排你入營吧。”

穆遙應聲站立便要叩拜,月重錦卻攔了“這是宮外,不用這些虛禮。”穆遙應了,依舊坐在一旁。

月重錦道:“你那些弟妹們,住的都好麽?”

邵青點頭道:“多謝陛下成全,如今總算是和他們團聚了。”

“這麽生份。”月重錦淡淡說著,望向她的神色卻是溫柔之極,李富見狀,狠狠地剮了一眼穆遙,後者臉色微有不悅,卻也總算是站了起來:“那在下先行告退了。”月重錦含笑點頭,李富忙不迭地帶著穆遙出去了。

“這小富子!”月重錦笑了笑,神情放鬆了些,邵青看著他:“還說我呢,你看著也消瘦了。”

“等這陣子過了,咱倆都好好調養調養,”月重錦笑道,頓了一頓,又道:“鐵衛兩軍的事,算是告了一段落了嗎?接下來你要做什麽?”

“自然是皇宮。你的身邊最要小心。”

“你來宮裏麽?”月重錦看著她,邵青臉上一紅“那怎麽成?隻要讓顏天帶藥進來就好,如今禦林軍已經驗過七成以上,將宮裏的換出來,有他們盯著,先從禦醫入手,再把宮女太監們濾一遍,這些我都跟木曆商量過。”

“嗯,他的密折我都看過了。我隻是問,你來麽?”月重錦聲音很輕“反正你如今也是護衛軍,讓木曆安排你進宮可好?”

他如此低聲細語,邵青頓時有些不知如何應對,臉色又紅,靜了好一會,才道:“宮外還有些事沒做完,小六她們剛剛安頓,我也不放心……”

月重錦拉過她的手來,輕輕握住:“不用說了,我都明白,你記得時常讓我瞧見你便好,營裏的事,也別太逞強,要跟五大三粗的男人扛著,總是太累,”說著翻開她的手來,已經可以摸到細細地薄繭,更是心疼起來:“前幾日田青又來尋我,他近日對你像是改觀了不少,不過還是心有疑惑,對了……他可能是唯一一個聯想到當初那個月王,可能與你有關的人。”

“什麽?”邵青赫然了。

“出問題的還是在我,你還沒回月國時。有一回狩獵,讓他瞧出點端倪來,”月重錦眼中滿是笑意,竟半分也不在意似的“你當日在城牆上射的那箭威力太大,我哪趕的上,讓人瞧出來了也不稀奇。”

邵青的臉紅一陣白一陣“都怪我那時想的不周到……”

“哪裏不周到了。好的很。那時若是沒有那一箭的震懾力,哪能讓他們輕易服軟,隻是,你要記得將來,可得把這本事教我才好。”月重錦笑的有些狡賴,雖然她易了容,可是他眼中依舊柔情似水。

這些日子她的辛苦努力,皆在他的眼中,那滿心又是歡喜又是難過地滋味,實在是無法形容。她也許尚未察覺,這幾個月的軍營生活,已經使得她的氣質慢慢改變,她變的更加自信,眼神安然而剛毅,麵對萬千軍人時,她的笑容,簡直和當年的慧後如出一轍。那日在雙軍比拚地站台上,他注視著她,她淡定地神色,舉手投足,無不令他目眩神迷。他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這個女人,正在以她自己的方式努力,她想要力量想要堅強,他給予一切支持,可是他比她自己更能看清她的未來,知道在不久的將來,她會成為第二個慧後,甚至,比她更強。

雖然邵青表示不會進宮,可是隻在兩日之後,她便食言了,帶著顏天匆匆往宮裏跑,方才傳來消息,李富病了,而且十分嚴重。聽到這個消息時,她的心裏頓時掀起了驚濤駭浪,李富!是那蠱毒的原因嗎?她的心在那一刻糾成一團,根本無暇思想,隻知道找到天顏,立刻便要進宮去。

二人自然沒費什麽周折,很快便得到通傳,並且直接來到李富的居所,他已經從昏迷中醒了過來,臉色紅的發紫,嘴唇幹裂,眼神卻勉強算是清晰,看到邵青,他艱難地咳出聲來,還要起身。她上前就按住了,顏天則開始把脈。

屋裏隻有她們三人,李富沉重地呼吸聲一下接著一下,強自保持清醒,死死地看著邵青,用盡全力般地叫:“公主……”

這隻怕是這世上僅他一人對她的稱呼,卻讓邵青頓時落下淚來“沒事,顏天醫術好的很,你要安心,”她緊緊握住他手,卻說不出別的安慰來。如果他是月影呢?如果是因為喝了藥發作了,那他豈不是也要……這個念頭在此時竟然比他可能的身份更讓邵青痛楚,簡直像一把利刃在剮著她。

顏天聽了許久,才放開手來,對上邵青急切地目光,她遲疑片刻,還是搖了搖頭,邵青緊崩的身體頓時鬆了下來,幾乎是欣喜若狂地問:“那是怎麽回事?”

“好像是中了毒。”顏天答。

“中毒?好好的怎麽會有人給他下毒?”邵青一愣,忙轉身安慰李富“沒事的,顏天厲害著呢,一定能解。”顏天在一邊看著他們,一言不發。

李富艱難地點了點頭,邵青喂了一些水進去,才問:“你近日和誰接觸了麽?”

李富想了想,掙紮著張嘴,聲音說極輕,邵青靠到他耳邊,才聽清他說的是:“禦膳房……小淩子……”

邵青立刻衝了出去,先是找人安排月重錦保證他的安全,再就是圍堵禦膳房,因木曆親自在外,此事辦的極快,可是眾人趕到已經被圍的禦膳房時,卻隻看見一個小太監臉色奇黑地死在屋子當中,身邊還有兩具屍體,是一個宮女一個太監。邵青見狀,便阻止了眾人上前,自己上前在那三人頸中取血,果然,三隻毒蠱。這三人居然全是月影,瞧模樣卻是自盡。隻是原因為何,卻讓人費解。

木曆對處理此事已有經驗,很快安排下去,各自行事去了。邵青回到李富這裏,看顏天還在把脈,便安靜坐在一邊等待,腦中將方才的事過了一遍,好一會,顏天才停手“是中了劇毒,李富自己會弄藥?”

邵青點頭道:“是呀,他本身也是懂醫,以前跟著我到處跑,每回中毒有傷,都是他打理的。”

顏天眉間的困惑這才緩和下來,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這毒很強,本來是非死不可的,可他好像自己立刻發現了不對勁,吃了藥下去,”說著從一邊地上一指,那裏有些淡黃色的粉末“剛剛我看了,這個像是極強地止毒藥末,原來是他自己弄的。”說著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身邊,倒都是能人。”

“那他會沒事吧?”

“我給他下了針灸,慢慢清毒就行了。應該不會有事。”說著她看了邵青一眼,眼中還是有些遲疑,不過看邵青關切的目光,還是沒有說話,隻是將自己寫的藥方遞給一邊的宮女,叮囑了一番,二人便出宮了。

宮裏的濾查,因李富中毒事件而更加緊迫,用了四天,總共找出了十一人,顏天將那些蠱都帶回顏館,慢慢研究。每日還是去一趟宮裏給李富診脈,李富也是慢慢康複之中。可是另一件讓邵青頭疼的事又發生了。

不知從哪天開始,李富和顏天見麵就吵,起因竟然是李富漸好後,開始對顏天的醫術挑三揀四,顏天更是時不時以他自己懂醫卻還是中毒之事取笑,二人不見則罷,一見就是互相挑刺,弄的木曆都沒有法子。李富自從清醒就再也不要顏天看病,顏天卻偏偏要看,還弄些苦膽加藥給他吃,邵青都不知道這二人的爭執因何而起,還這樣愈演愈烈,跟著去了幾回,兩人還是吵個不休。

看她煩惱,木曆倒是笑笑:“當日我初來月國時,和田青也是見麵就吵!”邵青一愣,看他一邊笑一邊搖頭,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因為兩人其實互相欣賞,因此才互不相讓?可是這種欣賞,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她私下裏找了二人,李富扁著嘴,卻說:“她那些法子,都是瞎胡鬧地碰了運氣而已,我實在看不下去,指點一下,也省得她走彎路,哪知這人脾氣那樣,以後公主別帶她來,見著就惹氣的很。”

顏天更是恨恨“明明是我救了他回來,倒說是他自己那些東西的功勞,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人,我在醫館從來說一不二,他憑什麽對我指手畫腳的。”

因此邵青也得出結論,這二人實在是,不理也罷。

隔了幾日,顏天也不去宮裏了,卻是偷偷笑著,模樣兒實在狡詐的很,邵青忍不住跟她詢問,她才將一個秘密說了出來,邵青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半晌,無奈地搖頭走開,第二日,便傳來李富全身發癢難忍的消息,邵青虎著臉,也不敢進宮看他,想來這點問題,他還是能解決的,隻是每想到顏天的樣子,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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