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五月,終於迎來了金子鬆花的好日子。二人本想簡單行禮自己人吃頓便算完了,可是穆遙卻堅持要讓金子風風光光地娶進鬆花,邵青對此自然支持。

他二人都這樣表態,小六豆芽自然愈發高興,金子如今入營,也結識了不少夥伴,娶妻大事,多叫上些朋友同樂,自然也是歡喜。因此這場婚事,便變的隆重起來。前來觀禮的人一下子增加了,鬆花的小院頓時安置不下,便連著顏館那邊也開了席麵,人頭攢動,個個喜笑顏開。

到了吉時,鬆花便從顏館接出,在南街繞了個圈,再抬進這邊的小院。穆遙和木曆受了家長之禮,木曆從邵青處知道鬆花也是柏姓後人,便認了她作妹子,此番算是女方的長輩。金子鬆花都是含淚給二人叩頭,這些年一路艱辛,如今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一旁的六子豆芽都忍不住擦著眼睛,邵青站在他們身側,也是雙目微紅。

叩拜之後正要送入洞房,門外卻傳來旨意,月王晉金子為前鋒校,雖是個小官兒,可月王親封,意義便大是不同,幾個人都笑笑地朝著邵青看去,倒看得她一臉緋紅。這事還真不是她提的,金子入營不久,她也情願等著他自己磨練,卻沒想到月重錦倒來錦上添花。

不管怎樣,金子在成婚之日得了這個旨意,自然是大大地增光。轉眼就讓他的同僚們拉去灌酒去了。邵青在外麵看了一會熱鬧,自然退出來去洞房陪伴鬆花。開門進去,見鬆花垂著蓋頭一動不動地坐著,她不由笑道:“聽人說嫁作人婦便會端莊起來,看這樣子確是真的。”

鬆花羞地紅了臉,也不敢去掀蓋頭,隻咄她:“那我等著瞧你到那日是不是這模樣!”

邵青自己的臉也紅了紅,在一旁坐了:“木曆托我跟你說,他要早些離開,近日都是他親自巡查,不能輕慢,過了這陣子再來跟你賠禮。”

“大哥太見外了。”鬆花這聲大哥已經叫的很習慣了,叫著便覺心裏甜甜的,想到這位大哥自然也想到新認的弟弟,忙道:“源兒呢?隨大哥一起去了嗎?”

“哪會呀,正在外頭跟著穆遙不放呢。這小子就喜歡穆遙,見天纏著他。”

“是呀,他能學到穆大哥的本事就好了。”鬆花輕歎。

邵青笑道:“他本身就有木曆教導的底子,學武最是容易不過的,將來必定不會輸給他兩位哥哥。”

鬆花點了點頭,她又道:“你餓不餓,我去弄點吃的給你。”

鬆花卻伸手拉她:“不要,你留下陪我說說話罷。”

邵青坐了,微笑著看她“這回真是雙喜臨門,那件事也終於弄成了,你又成了親,來年再抱個娃娃,這院裏就更熱鬧啦。”

鬆花又咄她一口“這也是姑娘家能說的話?”

邵青一呆,臉又紅了,鬆花拿紅帕子抿了嘴:“看吧,什麽話都說的出口,也不害臊,天天扮成這樣跟五大三粗的男人在一塊兒,都快忘記自己是姑娘了不成?”

邵青還沒接話,門那邊便聽顏天笑道:“若是這樣,咱們在月國可就呆不下去啦。”

鬆花一愣,頓時大笑起來,邵青轉頭便見顏天笑盈盈地走進來,手裏拿著一個盤子,裏麵是些糕點,遞給鬆花“快吃點進去。”

鬆花接了,怕弄壞了胭脂,難得的慢慢吃著。邵青和顏天對視一眼,都是忍不住想笑,她這模樣和平日裏鬆大小姐實在是差之甚遠。

鬆花似是覺察了,放下點心不吃了,嘟起嘴來“兩個臭丫頭,你們記得,總有我報仇的日子。”說著偏了偏頭,朝向顏天“你幾時做我嫂子?我大哥等得我可等不得,你若不嫁,回頭我給大哥找媒人去。外頭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哭著喊著要嫁我大哥呢!”

顏天撲上去要擰她,她也不管蓋頭了,又笑又叫地朝邵青這邊躲,笑笑鬧鬧地亂成一團,三人正鬧呢,一邊又聽到小六細細地在門外喚“姐姐們在麽?”

三人這才止了,邵青開門去拉她進來,她手上也是端著盤子,放著幾樣小菜和一壺酒,眼睛亮晶晶的“金子哥哥讓我送過來的,就知道你們全都在這。”

邵青接了,四人便圍著小桌子坐下,一邊吃東西一邊閑聊。小六依著邵青,小臉兒紅撲撲地,顏天也喝了不少酒下去,不久雙頰也飛起暈紅來,鬆花的那點端莊早讓她扔到了九霄雲外,靠著顏天,笑嗬嗬地道:“想不到還有今日。”

顏天也是喃喃“是呀,還有今日。”

“這是開始,咱們都要相信,往後會越來越好。”邵青含笑看著三人,輕輕地拍著小六“將來小六也能做上大夫,再尋一個好夫婿。顏天的醫館肯定會越辦越大,鬆花不是也有計劃麽?等忙過這段,咱們就開始著手吧。”

鬆花雙眼放光,立刻坐直身子“真的?”

“自然是真的,要把你爺爺的名頭立起來,還能再創一個你自己的名頭出來。如今就憑有的那些成果,我想你已經當得天下第一工了。”

顏天迷迷乎乎地,聽了二人的話,才提起精神“說什麽呢?你們有什麽秘密瞞著我麽?”

鬆花看邵青一眼,看她點頭,才摟著顏天的脖子笑道:“青青說成功前不能告訴別人,才瞞著的。”

顏天頓時瞪起眼來:“連我也瞞著?”

看她氣鼓鼓的樣子,二人都禁不住要笑,邵青討好地送上一杯酒“給您請罪了還不成嗎?”

顏天瞪她們一眼,接過去一口幹了:“快說吧,說明白了恕爾等無罪。”

鬆花卟嗤一聲笑出聲來,邵青指著她道:“上回我不是跟你和木曆說過這丫頭的身世嗎?她承繼了她爺爺的才能,做了件名垂青史的事呢。”

“是什麽?”顏天眼睛更大了,酒都醒了一二。當時說起柏其軒時,她們都是茫然,可是木曆卻是驚呆了好久的,即使沒有見過,可他也是聽聞過這個名字,那柏其軒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想當年是四國重金相求不得的高人呀。

“不就是大炮仗麽!”鬆花看她們都認真起來,倒有些不好意思。

顏天不解地看向邵青“究竟是什麽?”

“打仗用的東西。”邵青眼睛發亮“有了那個,便是三國盡落他手,咱們也不怕。便是隻守不攻,要損他幾萬人馬也是輕而易舉。”

“有這樣的東西?我要看。你們太過分了,竟瞞著我。一個兩個的,虧我當你們是姐妹。”顏天大怒。

鬆花笑著撲上去抱住了,安撫她“給你看給你看,不過今日不成了,那玩意兒若是拿到這裏來,頓時便炸出個坑來,可不是玩的。”

顏天目光在她人臉上轉來轉去:“真的這麽厲害?”

“我們說了不算,得讓木曆看過才成。”邵青笑道:“畢竟行軍打仗不是兒戲。”

“他一定喜歡,他得樂翻了呢。”顏天也激動起來“花兒呀你太能幹了。”

鬆花讓她讚的不好意思,顏天又道:“這玩意兒叫什麽?起名了麽?”

二人倒是一愣,沒想過這個,顏天扁了扁嘴:“名字多重要呀。”三人一時都是點頭,安靜下來想名字。不料一旁喝了點酒似睡非睡地小六忽然道:“叫鬆花蛋唄!”

三人一怔,頓時笑的東倒西歪,連帶著小六都快要掉地上,邵青才勉強撐住,扶起她們來,就在這時,門外有人輕叩兩下,是穆遙的聲音笑道:“這是新房,你們也鬧的夠了,出來吃點東西吧。”

小六聽到是他,忙跑出去了,穆遙此時自然不方便進屋,便在外等著,顏天邵青便整理整理,跟著出門。邵青走到門邊,看鬆花正將蓋頭蓋好,便道:“你歇歇,過會兒金子那班兄弟隻怕還得來鬧洞房,有的累呢。”鬆花點了點頭,她這才出去了。

顏天跟穆遙打了個招呼,便回身跟邵青道:“我有些酒氣上來,困的厲害,得先回院去歇會,等到鬧洞房時記得叫我,咱們不擋,那幫大兵隻怕連她洞房都踹翻了。”邵青笑了,讓小六送她回去,顏天走到門邊,又回頭道:“這兒亂糟糟的也說不了話,你過會來一趟,我有點事想跟你說。”邵青答應了,目送她和小六的背影朝外院走去,這才回頭,看穆遙站的不遠,撲鼻便是酒氣,便道:“喝了很多酒麽?”

穆遙笑道:“比起金子我哪算多,他那些兄弟真不是蓋的,我是擋不成了,留他自己撐吧。”

邵青不由得笑起來,仰頭看他:“風吹吹就舒服了,要不我去弄點茶水來……”

穆遙一伸手拉住了她:“別麻煩了,”他離的近,低頭打量她,眼睛裏灼亮,看了她一會,忽然輕聲道:“陪我走走吧。”

很少聽到他這樣說話,邵青倒是一怔,隨即點了點頭,二人順著邊門出去,長街上還有不少行人,走出老遠,還能聽到身後院子裏的熱鬧,邵青走出一段,又忍不住回頭去看,歎息道:“這樣真好,不是嗎?”

穆遙嗯了一聲,又拉上她的手:“你為他們做的夠多了。”

“都是咱們的親人,再多也是歡喜的。”邵青也不再停留,由他拉著朝前走。

“鬆花嫁了,顏姑娘也快了吧。”穆遙漫不經心地道。

“是呀,今日拜堂時,我就看到木曆盯著顏天呢。”邵青捂嘴輕笑“生怕她跑了似的,若不是顏天不答應,我本想這次幫他們也辦了的。”

“你不僅做姐姐做後盾,連娘的角色也要攬上嗎?”穆遙側頭看她。

“瞎說什麽!”邵青因他的話,忽然想起剛剛在洞房和鬆花的調侃來,臉頓時紅了。穆遙看著她的神情,眼中卻有微光一閃,扭頭走了片刻,才道:“你會嫁他麽?”

邵青一愣,這回不僅是臉,連手都熱了起來,不自在地想甩手放開,穆遙卻握的太緊,她正想輕輕掙紮,心裏忽然感到些異樣,抬頭打量他:“你怎麽了?”

穆遙笑道:“酒喝多了唄,還能怎麽。”

二人一時靜靜,走了片刻,已經轉過了兩條長街。這邊人便少的多了,除了幾個點心鋪子,也看不到路人。

五月的夜風吹在身上還是微有涼意,邵青不由得縮了縮身子,穆遙朝她靠近一些,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他配不上你。”

邵青一愣,穆遙停下腳步,麵對她,眼中的酒意已然消退“有朝一日,你會嫁給他?做月國的皇後?”

邵青怔怔看著他。

穆遙的眼睛在月下閃著微光,麵容反而因背光而變地模糊,隻有兩點晶亮,清晰的,有些怪異:“他給你機會對你全力相助,因而你感激他,是麽?他是月王,要支持一個人輕而易舉,因此並非是他為你做了多少,而是你為他做盡了一切。月重錦根本配不上你!你應該有更強者相助,能夠為你精心安排,能夠為了你放棄一切的人才是!你是白韶卿呀,你會開創金鼎王朝,你將是一代女王……”他的聲音忽然止住。

因為眼前的人,片刻前還溫柔委宛地女子,溫順地含笑地眼睛,此時忽然變了,還是那張臉,可銳利地眼神,薄唇輕抿眉心蹙,聲音更是如墮冰譚“你在說什麽?”

穆遙不由自主地將目光錯開一些,避免與她對視,卻依舊說道:“我忘不了在向山看到的一切,那日你也說了,那就是你的命運,既然是命運,你為何要改變?你要嫁給月王,再建立新的政權麽?那樣你永遠也無法成功,他的懦弱會拖累你改變你……”

“你管那叫,成功?”邵青幾乎一字一頓。“或許……你還想告訴我……”她用力吸氣“你覺得我應該走怎樣的路?你覺得什麽人,配的起我白韶卿!”

穆遙目光垂向一邊,靜了片刻,才道:“是我喝多了。”

“為什麽忽然說這些?”

“都說我喝多了,我也不知為何會說,你不喜歡聽,就忘了吧。”穆遙轉了轉身,背對著她。

邵青靜靜站了片刻,逼自己心情盡量恢複平靜,才開口說話:“我和他,並非你說的那樣,可能……成為夫妻還差一點什麽,但這並不重要。我們有相似之處,能互相依賴,在楚境在雪山,都是這樣過來……而向山看到的一切,來月國時我便說了,我們得把它忘掉,那是過去,已然不複存在,那個白韶卿也並不是我。你若是要執迷在這桎梏之中……”她輕輕歎氣“有沒有蠱毒的解藥,又有什麽分別?”

穆遙一震,抬頭看看月色,嘴角忽然**起一絲笑容“是呀,又有什麽分別。”說罷不再理會她,轉身而去。邵青看著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長街盡頭地黑暗,久久也動彈不得。不知站了多久,才轉身朝回走來。

一路上眼前總是閃動著穆遙的麵容,他的話他的笑容,都是那樣奇怪,她是知道他向來有心結的,隻是在等待著,顏天能製出解藥的那天,也許,他才能完全釋然。可是,今日他的舉止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並非如此,酒後失言麽?邵青倒情願是這樣。她心裏的不安漸漸放大,大到令她覺得有些窒息別扭起來,這才停下腳步,發現自己已經快到家了。深深呼吸了幾下,這才提步朝前走去。

夜色似乎更深了,原先還可見的行人,此時也沒了蹤跡,她四下看了看,忽然,停下了腳步,一起停下的,似乎還有心跳。

有什麽不對了!

有什麽不對了!

心裏有個聲音忽然叫囂起來,五月的風變的嚴寒刺骨。

為什麽這麽靜?

四周一團寂靜,沒有笑聲,沒有說話聲,沒有敬酒聲,除了風,什麽也聽不見!

毫無生機!

邵青僵直地邁出幾步,已經到了門前,她的手停在半空,從未如此畏懼過。五指僵硬地曲起,又伸開,再度曲起,再度伸開……卻始終夠不到木門,明明是那麽近的距離,為什麽忽然感覺很遙遠?

再吸一口氣進去,直達肺葉地深呼吸,她的手終於按上了門,一碰,門無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