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開處,一人邁進屋來,正是一身白袍的楚夙,見到迎上的她,卻是眉頭一皺,頓了頓才道:“是你!”

“除了我還會有誰?”那皇後笑了“恭喜恭喜,大局已定了麽?可還順利?”

楚夙坐下來,輕撫額頭:“總算都過去了。你且在這裏呆幾日,我再尋機會送你回滌穀。”

皇後挨著他坐下,柔聲道:“不走行不行?反正主子的令函也沒提這事,說不定正是要我留下助你一臂之力呢。”

楚夙神情淡然,纖長的手指輕敲桌麵“你在這裏不妥當,何況皇後忽然沒了蹤跡,轉眼他們就要來報,我還得下令在宮中徹查,你一張生麵孔,如何安置?”

皇後咯咯一笑“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尋好退路了。”

楚夙一怔,她已握住他的手,帶著他進了裏屋,朝趴在桌上的雪兒一指:“此人身形與我極為相似,呆會我給她易個容,隨便往哪一扔便是,讓人尋到了,便知那皇後已然自盡,豈不大好?”

楚夙皺眉道:“你已殺了她?”

“自然還沒,活著上妝才好易容,僵了的臉皮怎麽弄的好。”說罷又是輕笑“你別擔心,我點了她的睡穴,什麽也聽不到的。”

楚夙仍是不快“以前迫於命令,不得不鼓動楚勝殺人,如今又何必再多此一舉。”說罷轉身便走,那皇後跟上了,笑道:“你就這麽想我離開?你就不怕我回去跟主上多說什麽?”

楚夙臉上神情更淡“愛說什麽隨你喜歡。”

皇後扭著腰擺上前,拉著他的衣袖道:“我這一心都是你,你便讓我留下又會怎樣?大不了,我以後收斂些,不再隨便殺人還不行嗎?”

楚夙回頭看她:“你就不問問楚勝的情形?”

“露水夫妻罷了,我入宮時便知是這結局,哪會在那暴君身上放半點心思。”皇後一擺手“我這顆心,可是全向著你的。”

楚夙輕輕一哼,思緒卻也隨之轉開,轉身望向窗外的夜色,喃喃低語“暴君!”二字,眼神變的幽長。

那皇後見他不再堅持要自己離開一事,心下竊喜,見他神色變化,便安慰道:“如今你得了帝位,以你的心性必定會是一個好國君,強上楚勝百倍千倍。”

楚夙卻是苦笑“楚勝雖有暴君之名,可對外強悍,對內強製,這些年來,楚國戰亂不休,國庫卻仍有存餘,國內百姓也算安居,強他百倍?我若是能做到這樣已經十分不易了,更何況……”說到這裏卻是禁聲。

那皇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你放心。主上想做的是天下王,不論將來世事怎樣,你這楚王絕不會受製太久。”

“不會太久,卻也究竟是個時候。”楚夙極輕極輕地接了話茬去,話出口來,便是一愣,回頭看了那皇後一眼,二人不知想到了什麽,同時靜了下來。

屋裏安靜了一會,皇後笑道:“忙了一日,你趕緊趁著這會歇著吧,你那閑散的王爺日子已經到頭了,往後這幾日,隻怕還要大忙。”楚夙倒也並不反對,跟著她走向另一邊的裏屋,過了一會,便隻有那皇後一人出來。

她神情間有些喜滋滋地模樣,走到桌邊在雪兒頸上輕輕一指,並伸手拍了拍她,哪知這丫頭睡的太熟,竟沒有動靜,她一邊冷笑一邊靠近過去,正想使大力搖醒她,卻覺腰間忽然一麻,那麻感緊跟著又發生在自己頸下,她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便已沒了知覺……

……

楚夙經過這一日,哪裏還能睡著,不過在**勉強躺了片刻,便披衣下床,坐到一邊,對著窗外高懸地一輪彎月出神。

今日這宮變之事,確是十分順利。幾日前,聽得皇後懷孕的消息後,立刻便先後有幾位大臣到過他的府上,明查暗探地試他的心意,他自然也是將那分寸捏的緊準,即不是全無雄心,又困守君臣之道。直到前日三更,這幾位大臣連同軍部的武將都一起來訪,他才在眾人再三懇請之下,勉強點頭。

然後便由眾人算定時辰,趁宮中護軍換班的時間先閉外城,再入宮廷,來了一個甕中捉鱉,將尚自沉浸在絲竹歌舞中的楚勝當場拿下,其餘反抗地護衛軍等能召降的召降,該殺的便都殺了。期間唯獨楚勝抵抗地最為頑強,可惜大勢已去,眾臣當場痛斥楚勝暴虐之種種惡行,隨即便當殿立誓,扶佐新君上位。整個過程幹淨利落,眾容肅然,那楚勝見到楚夙出現,嘶吼狂叫不休,可已無人懼他,若不是楚夙下令將他關押起來,隻怕他當場便要被怒氣衝衝地武將們斬殺了。

而目睹這一切的楚夙,自然難以平靜,一院沉寂,微拂地夜風,這才令他的思緒慢慢緩和,正出神間,卻聽門聲輕響,他知是那皇後,也懶地回頭。隻聽那腳步聲慢慢靠近,隨即一杯熱茶遞了過來,此時他倒正需要這個,便伸手接著喝了半盅下去,回頭剛想說話,卻不由一怔。

呆呆地,注視著麵前這張麵孔半晌,楚夙才輕輕籲出口氣來,歎道:“你又弄成這樣作什麽?”

那皇後倒不說話,隻是掩嘴一笑,顧自坐到他麵前,一動不動地望著他,楚夙歎道:“這張臉絕不能再在宮裏出現,你趕緊換回來吧,讓人瞧見,我也幫不了你。”

那皇後卻不動彈,反而伸出纖指將那杯他剛剛放下的茶又朝他移近一些“這茶可好喝?”

楚夙點了點頭正要說話,而就在這電光火時之間,他猛然抬頭,定睛注視著眼前這人,神情已然大變。

“聽出來了?我的聲音與她確實不同。”那皇後語氣淡漠。

“你……”楚夙身體僵硬,勉強吐出一字,卻是無法繼續說下去。

那皇後淡淡一笑“自然是我,林神醫,別來無恙?”

“你怎麽進來的?”楚夙怔愣了好一會,才問。

“是那位聖女娘娘帶我來的,有何不妥麽?”

楚夙又是一怔,這才回想起片刻前的事,目光落在她的宮女服飾上,苦笑道:“原來如此。白韶卿,你果然……有膽有謀。這麽說來,方才我們的話,你也都聽到了?”

白韶卿依舊含笑,隻是輕微地點了點頭。

楚夙望著她,燭光映在她的臉頰上,透出暈黃地奪目地淡光,他又有片刻地失神,怔了一會,忽然想到什麽,忙起身去關窗,哪知白韶卿卻伸手攔了,笑道:“防人竊聽最好的法子永遠不是關緊門戶。我知你這裏月影極多,好在有那皇後的先例在此,我這張麵孔在你這屋裏出現倒是安全,你坐著就是,我們說說話。”

楚夙忍不住又露出苦笑:“你知道了我的底細,與我還有話說?”

“這是當然。”白韶卿的目光在他身上輕輕流轉,再回到他臉上“還記得我們初識麽?你我的相識雖然都在局內,可是有的事,卻非布局者能夠控製。比如……我相信我們還是朋友。”

楚夙一愣:“朋友?”

“若是你做了楚王,便不願與我結交,我自然不會強求。”

“這是什麽話,你明知道,明知道……”楚夙說著歎了口氣。

“既然是朋友,我有一事,可否有求於你?”

楚夙又是一愣,聽到這話,他的腦海中立刻想到許多可能,可是還沒等他為難的神色出來,白韶卿已經將一張白紙遞到他麵前“你幫我看看這個便好,我沒有讓你幫我殺離殊的意思,你勿須為難。”說罷微微一笑。

楚夙不由得甚是尷尬,輕咳了聲,瞧著那張白紙上看了幾眼,頓時驚的合不籠嘴巴“你……”

“是,我已然知道了,現在,隻是想請你看看,有哪些不妥當的,我要救這二人,而且要快。”說罷雙目炯炯,直視著他,與這目光對上,片刻前的慌亂不安等等繁雜情緒終於一一沉澱,楚夙的眼神也變的清洌起來:“韶卿,沒想到你已然勘破全局,你實在是……一個奇女子啊。”

白韶卿卻是神色黯然,目光落在那紙上“就是因為從前太過糊塗,害了身邊這許多人,分明是一個平凡女子,卻要被打上神奇的烙印,對我而已禍福難料,可對我身邊的人,卻絕對是滅頂之災。”

“這些不是你的錯,”楚夙輕聲安慰,她卻又是一笑“我明白的。若是到了今日,我還在自責懊悔,那我拿什麽去見他呢!”

楚夙自然聽出那個“他”是誰,這話題終究不好再接,隻得輕咳一聲,看了那紙道:“隻有幾處要改,效果也是極快的。”說著將那幾個地方指出,將名稱跟她說了,白韶卿眼神閃爍,仔細記下了,再將那紙折好,小心翼翼地放回懷裏。

楚夙看著她的動作,忍不住輕聲道:“你冒如此風險進宮,就是為了這個?”

“正是,”白韶卿露出一絲溫柔地笑意“還有比這更大的事麽?”

“我一直知道,能得到你的認同,實在是件幸事。”楚夙語氣中掩不住感歎之意。

白韶卿卻道:“別忘了你也是,將來任何時候,你都是我的朋友。”

楚夙一愣,禁不住道:“你竟不管我是誰的人麽?何況,還是受著控製無法自主地人。”

白韶卿深深望他一眼,卻從懷中拿出一個極小的瓷瓶來,放到桌上,楚夙不解地接過,拉開瓶塞隻遙遙地聞了一下,便即臉色大變,蒼白地如同鬼魅一般。白韶卿站起身來,慢慢走近他,在他耳邊極輕極輕地說道:“你剛剛喝的茶中便有這個,你即無反映,便證明你已解了此蠱,流火大人。”

楚夙一動也動彈不得,隻能呆呆地望著她慢慢離開自己,她臉上的笑容卻全無陰暗之色,反而是份外光彩地“我是真心為你高興。”說罷她直起身來,望著他,又道:“我相信你能做一個最好的楚王,將來,若是你我比鄰而居,你能否答應,我們永不犯邊界,做最好的鄰裏。”

楚夙就這樣靜靜仰視著她,震驚與詫異慢慢離去,終於,他的嘴角終於也泛起笑來:“朕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