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世今生,他都隻願做她的夫君。

01.

乞巧節,汴京城中一年一度最盛大的節日。

長街百戶張燈結彩,乞巧市集燈火通明,人流如潮。

乞巧市集乞巧物品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接。

待字閨中的女子紛紛結彩線,穿七孔針“驗巧”,誰穿得快,誰便是“得巧”者。

仙歲然艱難擠入圍觀人群前頭去,躍躍欲試間忽而想起她是女扮男裝偷溜出宮,低頭瞧著她這一身侍童裝扮的素色短衫,怏怏離開了。

她得先去換下這身侍童短衫,免得與繆岑元同行,又被人誤會成“斷袖”,有掃名聲。

幸而她有先見之明,命琉璃在一家布莊提前趕製了她的衣衫,隻待乞巧節穿用。

一襲月白色襦裙配以丁香色香雲紗披帛,發尖上插一別致簪花,在此候她的少年郎赴約。

乞巧市集,眾人言笑晏晏,獨留仙歲然一人。

此刻王叔與妤嫿姐姐正在肆意享受他們二人的好時光,她哪怕再無眼力見兒,也不會湊上去打擾他們。

王叔該好好陪陪妤嫿姐姐,也不枉妤嫿姐姐獨守一座城等她的少年郎歸來。

若不是父上與母上聽神東遲之言,為保她平安而將她軟禁在殿中,她也不用如此費心出宮與繆岑元私會了。

此等盛大的乞巧節,仙歲然自是不能錯過與有情郎共賞街燈繁華的景致,早早就派了琉璃送信告訴繆岑元見麵地點。

若不是她死乞白賴地求著妤嫿姐姐與王叔,讓她佯裝成伺候他們的侍童出宮,再讓琉璃假扮她留於宮中,她怕也不能行於長街乞巧市集。

仙歲然百無聊賴地閑逛,從乞巧市集的東頭遊**至西頭,新鮮玩意讓她長了不少見識。

月色漸冷,仍不見繆岑元的身影,仙歲然憤憤地握鞀柄而搖之,彈丸擊鼓,音律忽高忽低,似是搖鞀之人的發泄。

繆岑元,你竟不守約!

仙歲然越想心裏越堵得慌,自顧自發了一通脾氣,可若他即刻出現在她麵前,她便既往不咎。

地上影子一躍而過,來人卻不是繆岑元,而是三兩個戴麵具之人,步法異常,倏然靠近,嚇得仙歲然捂緊佩於腰間的錢袋。

莫不是公然打劫?

皓月當空,竟有如此掃雅興之事!仙歲然長嗟一聲,心裏哼笑,打她的主意?休想!

人在銀子在!

仙歲然眼瞪如銅鈴,死死地攥住錢袋,卻不料那幾人無心打劫,而是圍著她跳起了形似儺舞的舞蹈。

市集挑燈亮如白日,兩三人一舞畢,自行退散。正當仙歲然暗自鬆了一口氣,腳剛邁了兩步,前頭又出現了兩行舞姬,戴著麵具翩翩起舞靠近。

此地不宜久留!

仙歲然雙手捂著錢袋準備轉頭而逃,卻發現被舞姬兩麵夾擊,排麵大得讓她以為誤入了起舞遊行中。

仙歲然害怕地縮了縮脖子,抬眼間忽地瞥見一抹熟悉身影自起舞之人間穿行而來。

神仙?莫非是琉璃暴露,他特意出宮來逮她的吧?

仙歲然反應極快,利落地轉身鑽進人群欲逃,卻被舞姬人潮給推擠了回來,她欲哭無淚,心裏苦哇!

風起,神東遲踩淺踏而至,盯著仙歲然的背影愣神。

青絲垂腰迎風淩亂,他眉頭輕蹙,從當帶抽出蝙蝠扇,手柄上的銀針鋒利,執袖針起,狩衣衣袖上的袖括斷落。

神東遲一手將袖括抽出,一手將蝙蝠扇別回當帶,一氣嗬成。

仙歲然一驚,下意識回頭,卻被神東遲溫柔一斥:“別動。”

神東遲凝眸,溫柔仔細地用袖括將她淩亂的青絲綁好,若有金銀紙發繩更好,東瀛女子都以此綁發。

“好了。”

仙歲然這才回頭,眼裏有慌張也有疑惑:“神仙,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啊?”

“你忘了我是陰陽師嗎?”

仙歲然眸色一黯,是哦。哪怕她做得再天衣無縫,他隻要勾指一算,她便無所遁形。

“我,我就是隨王叔與妤嫿姐姐出宮湊個熱鬧。”仙歲然心虛,幹笑一聲欲逃,卻被神東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扯住了錢袋。

嗬!堂堂陳國的陰陽師竟還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順走她的錢袋!天理不容呀!

仙歲然何等機靈,腰肢一扭,抬手想要奪回她的錢袋,奈何他人高馬大!

“神仙,你這般搶我銀子,可不厚道。”

神東遲盯著她氣鼓鼓的腮幫子,笑意漸顯:“那趁我遠行在外,入我陰陽寮開我銀箱拿我銀子,厚道嗎?”

“我後來可是還回去了!”不打自招!仙歲然捂嘴懊惱!

見她這般模樣,神東遲不忍心了:“我沒有責怪的意思。”

仙歲然抬眼偷瞄他,不責怪還翻舊賬?神仙也小氣!

仙歲然踮腳拿回錢袋,寶貝似的揣在懷裏,四下打量,這節骨眼,繆岑元可萬萬不能出現啊。

“你,不回宮啊?”仙歲然小心翼翼地試探。

神東遲明知故問:“你在等誰嗎?”

“不不不,”仙歲然擠出一抹諂媚之笑,“我就是在宮裏悶久了,出來散散心。”

“那我陪你。”

仙歲然心裏哀號,本公主不需要陪啊!

“來年入夏,天神祭典上的神樂你可一瞧,不比這形似儺舞差。”神東遲頓下步子,回頭,“然兒。”

被喚的仙歲然回過神,露出一笑,極力掩藏她心裏的小算盤,小碎步上前:“你說了什麽?”

“我說,”神東遲立於她麵前,雙眸緊盯著她瞧,“這舞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

仙歲然愣怔了半晌,笑彎了腰:“神仙,你怎麽也學得那些風流之人的說辭?”

她看著分明就是他們為慶乞巧興頭上起舞一樂罷了。

神東遲斂回目光,垂眼輕笑,卻莫名藏著一絲苦澀,心想,然兒,這舞的確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隻為博你一笑。

用精靈操控人身起舞乃是禁術,可若為了她,哪怕私用禁術對自身有反噬,他也在所不惜。

有所事成,有舍有得。

仙歲然捏了捏錢袋,難掩心疼,為了與繆岑元相見,銀子有何重要?錢財乃身外之物!

仙歲然腳步一頓,回眸一笑眾生傾:“神仙,你喜歡什麽?我給你買!”

小財迷竟大方至此?為他出手闊綽讓他心生妒意,不過一個繆岑元,真的對她如此重要嗎?

神東遲忽而心口一窒,身子疲軟,用禁術操控精靈會損耗自身元氣,但不會反噬得如此之快,莫非是——繆岑元衝破了他式神操控?

不,不可能!

神東遲皺眉凝眸,他以繆岑元之血養式神,以此來控製繆岑元無法動彈來赴約。

仙歲然掂著錢袋環視了一圈小販所叫賣的乞巧物品,一眼相中了一竹雕容器,外雕花鳥紋飾栩栩如生、刀工深峻、線條剛勁有力,用來做占卜命輪的簽筒正合適。

“神……”仙歲然轉身,正好瞧見神東遲眉頭緊皺、躬著身,“神仙,你怎麽了?”

“無妨。”

神東遲努力抑製體內的反噬,為免她擔心繼續追問,他隻得借故陰陽寮有事先行離開。

仙歲然攥了攥錢袋,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那竹雕容器……

02.

乞巧節因煙火蓄勢升空漸漸進入**,人潮全部向橋頭聚攏,仙歲然提著一盞花燈隨人潮上了橋,一睹煙花衝天之景。

隻聽一記悶響,煙花躥上天空崩裂四方,一瞬間流光溢彩。

橋上人潮擁擠,仙歲然高舉起花燈,麵露猙容意圖擠出重圍,孰料摩肩接踵,神東遲給她的新佛木符不慎擠落。

煙花綻放的晴朗夜空忽而集聚一團黑霧,聲勢浩大,引得偷閑來湊凡間熱鬧的拾魄者凝眸思量。

神東遲背倚舊牆,身子發虛,額角浸汗,昂視夜空黑霧聚攏,孤魂散鬼爭相而來,隻為一人——仙歲然。

橋上人滿為患,仙歲然被擁擠人潮順勢推擠出去,腳下不知被誰一絆,身子驀地前傾,手中提的一盞花燈左搖右擺。

仙歲然驚嚇得雙眼倏地睜圓,卻偏巧飛撲入一人懷裏,熟悉的清甜醒神氣味讓她瞬間心寧。

繆岑元雙手牢牢托住她,寬長雲袖輕拂過輕晃花燈,一遮花燈內搖曳燭火。

三三兩兩拾魄者托腮打量,皓月當空卻聚攏一團黑霧,定是有不淨不潔之物招搖於市,才鬧出此等動靜。

眼尖疑心重的拾魄者循著痕跡嗅到仙歲然之身的蛛絲馬跡,卻因繆岑元突然闖入打斷了他們的思緒。

雖尋不到仙歲然之身的根本,可繆岑元身上的火旺之勢卻能輕而易舉驅散黑霧,令體虛陰寒的拾魄者望而卻步。

若再往前靠近一步,便如被丟進地府的火爐無異。

拾魄者捶胸頓足也無濟於事,隻得黯然遁走。

心係仙歲然安危的神東遲強撐著疲軟身子折返,卻見閑散拾魄者的尾影消逝在煙花中。

神東遲手扶著泛黃院牆,青筋凸顯,一雙桃花眼似要看穿橋上那兩抹輕擁的身影。

他不曾料到繆岑元能出現在乞巧市集——

他以繆岑元血養式神便是等待今日,將繆岑元縛立原地,卻不曾預料到繆岑元竟有通天本領輕易衝破他的式神鉗製,令他元神遭受反噬,體力不支,讓繆岑元截了他與她的乞巧相遇。

仙歲然極力挽回她得體有禮的公主之儀,驀地站直身體,先前對他為何遲來赴約的抱怨全數煙消雲散。

她心裏長籲一口氣,暗暗較勁,仙歲然,真沒骨氣!

下一秒,“繆岑元,你來了。”仙歲然莞爾,手提一盞被擠得不成形的花燈,果真等來了她的翩翩少年郎!

“嗯。”繆岑元定定地瞧著她一雙細眉之下的亮眸,絢爛煙火也不及她眼裏的光亮。

“我來晚了。”繆岑元主動攬錯。

仙歲然一秒怒意都舍不得顯露,不矜持的雙手挽住他的胳膊:“早與晚都無礙,重要的是我等來了你。”

繆岑元淺笑,看來他極力掙脫束縛的功夫沒白費。見她笑得如此開懷,他自然未對她說出他是因神東遲的把戲而被絆住了腳。

“你的花燈若再靠得近些,我的雲袖便要被點著了。”

仙歲然露出邪惡一笑,故意將花燈舉近,看著繆岑元因驚慌而仰頭後退,心裏樂開了花。

想不到身姿挺拔的繆岑元膽兒竟這般小!她不過是逗他罷了,她哪舍得傷著她的準夫君一絲一毫呢。

“你流鼻血了。”

仙歲然瞧著他正經模樣,“嘁”了一聲,想騙她?她可不會輕信。

唇上忽染上一陣涼意,仙歲然後知後覺地抬手輕蹭,指尖一抹鮮紅映入眼簾,她倒吸一口涼氣,血……是血……

見她這膽小模樣,繆岑元嘴角抑製不住地上揚,正欲抻袖替她輕拭鮮血,一束煙花飛入夜空,熠熠綻放。

仙歲然嚇了一跳,驀地丟掉手中花燈,猛地撲入繆岑元懷裏。

繆岑元手輕攬住她的肩頭,抬眼將綻放煙花盡收眼底:“不賞煙花嗎?”

仙歲然揪著他的對襟,緩緩抬眸,盯著煙花下他的下頜線吞了吞口水:“賞。”

與他共賞乞巧煙花,漫步橋頭河岸邊,做對白首不相離的神仙眷侶,此生無憾!

隻是……仙歲然撓頭,鼻血蹭於他衣衫對襟處了……

“我替你浣衣。”

“繆岑元何德何能勞駕公主?”

“因為你是我的準夫君呀!”

繆岑元瞧著她笑得天真無邪,是啊,前塵此生來世,他都隻願做她的夫君。

03.

因長幼秩序,乞巧節一過,父上便為王叔與妤嫿姐姐賜婚,婚期定在她與繆岑元之前。

仙歲然抓耳撓腮,她氣哉!

偏偏她那毫無眼力見兒的王叔還要親自前來告知她喝喜酒一事,擺明了是報上回她在他麵前驕傲神氣誇下海口喜酒趕在他前頭一事。

仙枝翟故作炫耀,命人抬來冰鑒,一個雙層的器皿,鑒內置有一缶放於正中。

仙枝翟揚袖,抬眼瞧見仙歲然眼底呼之欲出的怨念,彎腰打開冰鑒上方帶有鏤空花紋的蓋子。

蓋子中間有一方口套住缶的頸部,鑒的底部有活動機關,將缶牢牢固定在鑒中,鑒與缶的空隙處置冬日在河、海處取的冰,再將缶內裝入美酒,取之飲用,那才真是清冽醇香。

“酒香四溢,真是好酒!”仙枝翟吩咐琉璃取來酒樽,他要與然兒好好地喝上一杯。在這悶熱之際,飲上一杯,那才叫逍遙快活!

琉璃擔憂道:“王爺,這大白日便飲酒,若是讓王上與王後知曉了……”

仙枝翟豪放一言:“無妨!有何事,本王爺擔著。”

婚期已定,仙枝翟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下了,他與妤嫿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

不過,婚期搶在了然兒前頭,他若不親自露個麵一解然兒心裏疙瘩,她怕是鬱結悶在殿內,惹得妤嫿憂心。

“然兒,來嚐嚐這酒,妤嫿最喜品這美酒滋味了。”

仙歲然有氣無力地伏於床榻,偷瞥自斟自飲的王叔,心裏竟湧現了對酒的渴望,怕是那時借酒引誘繆岑元落下的癮。

“我特意命人抬來冰鑒,便是來讓你降一降怒火。”

仙歲然哀歎一聲,真不知她這呆頭呆腦的王叔究竟是有什麽魅力才讓妤嫿姐姐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仙枝翟幾杯酒下肚,攛掇然兒同他喝杯酒不成,正皺眉失落,恰逢芮妤嫿入殿。

仙枝翟頓時像是找到倚靠之人,垂首撒嬌,仙歲然瞧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妤嫿姐姐,你可不能太寵這個鐵漢子了。”仙歲然一臉嫉妒,“母上說過,不能對自個兒夫君太寵,不然他會恃寵而驕。”

仙枝翟聽後,恨不能縫上這小丫頭的嘴,他與妤嫿喜結連理,怎麽這丫頭就盼不得她王叔一點好呢?真是白疼她了!

“然兒,王嫂叫我今兒帶妤嫿一起去用午膳,你說,你乞巧節假扮侍童隨我們出宮一事要不要稟報?”

仙枝翟一臉欠揍地盯著仙歲然笑,笑得仙歲然不寒而栗。

她的王叔還真是小心眼呀!

仙歲然驀地下榻撲入芮妤嫿的懷裏,可憐兮兮:“妤嫿姐姐,你瞧,王叔他欺負我。”

仙枝翟嘴角一抽,這丫頭還真是了解他的命門啊。

“枝翟,你就別打趣然兒了。”芮妤嫿溫柔地抬手輕理她鬆散的發髻,“用過午膳後,我會與枝翟出宮去汴京最負盛名的布莊定製婚服,你隨我們同去,也好幫我挑一挑做喜服的布匹。”

仙枝翟哀歎一聲,何必叫上然兒?他隻想和她獨享兩人繾綣時光。

他自然知道妤嫿好心,一心為然兒與繆岑元找時機見麵,乞巧節亦是如此。

仙枝翟立於原地,滿眼的柔情隻為妤嫿一人。

04.

汴京第一布莊,因王爺與翁主駕臨,長街往來百姓絡繹不絕,為一睹鐵騎將軍凜然風采與其準夫人芮妤嫿的風姿綽約。

仙歲然佯扮侍女貼身侍奉,琳琅滿目的金飾與絨花讓人瞧得眼花繚亂,繡花吉服一一展列。

“妤嫿姐姐,”仙歲然為她挑了一支琺琅彩蝴蝶紋簪,“你瞧這簪可好看?”

芮妤嫿扶袖輕拿過簪子,細細瞧了瞧:“真好看。”說著,將簪子插入仙歲然的發髻,“然兒戴著最好看。”

仙歲然臉微燒:“妤嫿姐姐,這是然兒為你而挑的。”

芮妤嫿一眼就瞧穿了她的心思:“然兒也該挑一挑成親首飾了,雖知王上與王後定會為你準備豐厚嫁禮,可我也想為然兒準備些什麽。”她輕拉著然兒的手,“你瞧瞧你喜歡什麽都包起來。”

仙歲然感動得就差痛哭流涕了,她猛地撲入芮妤嫿懷裏,聲音綿綿如細雨:“妤嫿姐姐,你對我最最最好了!”

布簾被輕輕挑開,仙枝翟探出個腦袋,一眼就瞧見像個樹懶掛在妤嫿身上的然兒,醋意滿滿:“然兒,你別勒著妤嫿了。”

仙歲然扭頭,沒好臉色:“我的王叔真是小氣。”仙歲然驀地挺直背脊,豪言道,“妤嫿姐姐,若以後王叔敢欺負你,我定大義滅親!”

仙枝翟汗顏,芮妤嫿聞此掩袖淺笑。

他很是為繆岑元擔心哪,娶了一個撒起瘋來連天色都變的小丫頭。

被仙枝翟念叨的繆岑元偏巧趕來,撞見仙枝翟愛莫能助的眼神。

一見繆岑元,仙歲然立刻斂起咋呼脾性,一臉嬌羞小碎步跑來:“繆岑元,你來啦。”

一旁的仙枝翟默默踱到芮妤嫿身旁,與她交換眼神,這丫頭臉變得是真快呀!

“不如今日我們也將婚服定下吧。”仙歲然雙手緊緊鉤著繆岑元的胳膊,生怕他逃了似的。

繆岑元拗不過仙歲然的死纏爛打,同意量身裁衣。

可是,仙歲然赫然發現,她的腰竟然比繆岑元粗!

蒼天啊!大地啊!為何對她一弱女子如此殘忍!

仙歲然經不住這一打擊,恨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就解了他腰間的蹀躞帶,眼見為實!

若不是仙枝翟大喊矜持強行將她拖走,她怕是就解了繆岑元的蹀躞帶,一解成名!

“繆岑元,你就從了我吧!從了我……”仙枝翟死死捂住仙歲然的嘴巴,生怕被有心人聽了去,有損王室清譽!

繆岑元理了理腰間的蹀躞帶,輕撫過她相贈的衿纓,嘴角微揚。

今日他姍姍來遲,因昨日收到一封家書——

繆岑景信中所言,雖事事以繆家為先,可字句中早已暴露刺殺繆岑元卻誤傷仙歲然的人正是他。

為掩自己的所作所為,繆岑景竟擅自主張移花接木,為繆岑元選了一條於他於繆家最好的路子。

刺客身份已亮明與繆岑景無關,他若繼續查,那便是置繆家百餘條人命不顧。

一夜輾轉未眠思忖,繆岑元做出了決定——

暫且先擱置繆岑景惡行。

繆岑景早已留了後手,繆岑元派人去查,也隻查到蛛絲馬跡。

繆岑景之母申冼眉雖可疑,背後卻尋不到她與申家半分牽扯痕跡,好似她嫁至繆府後便與申家再無瓜葛。

先前雖查到繆岑景與其母娘家暗中勾結,可奈何能證其罪行的賬簿與來往書信被人先行銷毀。

仿佛早已知曉繆岑元會從繆岑景與申家生意往來下手。

繆岑景如此心急按捺不住想要擺脫自己之嫌疑,他便按兵不動,以靜製動,他倒想看一看繆岑景接下來這步棋該如何走?

05.

陰陽寮內,神東遲跪坐於帳簾內,高台燭火無風微燃。

半敞銀箱內的式神四真八假,他本該在知曉那一日便將八兩真銀棄之。

式神魂魄繞於燭火之上候命——自以繆岑元之血養式神,式神魂魄可保原貌,亦可自由進出陰陽寮替他辦事。

自乞巧節那日他心係仙歲然安危折返卻捕捉到三三兩兩拾魄者消失黑夜的尾影,他便心存懷疑,拾魄者遊離於三界之外、不受地府管轄,明目張膽挑戰黑白無常底線、全以圍獵遊魂散鬼為樂,卻尋仙歲然而去。

他雖知然兒自降生起便非比常人,卻從未對她身份起疑,一心追蹤她為何易招惹鬼魂。

四兩式神猛然墜回銀箱,轟然炸出藍色火焰騰地躥而起,垂地帳簾一點便著,通天噬紅血焰躍入眼簾。

那燒旺的火焰中是然兒的麵容,從現在的容貌匆匆一掠至及笄之禮的樣貌再往前……再是然兒降生之時的繈褓模樣……

神東遲跪坐,忽覺渾身被抽光了氣力,手指緊揪住膝上的指貫,愁容凝眸,那漫漫火焰中的人,似熟悉又陌生。

藍色火焰一掩紅色火焰,前塵往事一焰談笑,眾生無明故,六道四生隻輪回……

原來,真正的仙歲然在王後胎內便死了……他愛著並護著的不過是一縷丟失往生記憶、命途多舛投生的魂魄。

手上的佛木之珠被火光烘烤炙熱,濃煙繚繞寮內,忽聞一陣猛咳,神東遲驟然回神,便見仙歲然一手撩開帳簾,一手揮散寮內嗆人濃煙:“神仙,你作甚?”

神東遲眉頭緊皺,一雙桃花眼緊盯著她,似要將她看穿才罷休,唇瓣輕啟:“然兒。”

喚她這一聲,他便下定決心了,她不是仙歲然又如何,他仍舊愛她願護著她,隻有他,才能護她周全。

這一次,他是不是就能將她留在身邊了?

“神仙!”仙歲然意圖衝入大火中,卻因灼人火焰而止步,“神東遲!”

火焰苗頭猛躥而上,灼傷了仙歲然的眼睛,仙歲然驚呼一聲,扯下帳簾,火焰蔓延至她的裙擺。

神東遲心急一揮銀箱,藍色火焰猛然幻成式神,繞簾一圈,火焰盡數消退,全然不見先前逼人火勢。

神東遲疾步下築台,扯開蓋於然兒身上的帳簾,一揚狩衣衣袖扶起閉眸痛苦的然兒,另一隻手吸附式神覆在然兒眼睛上,以式神之力吸取灼她眼的火焰。

“然兒。”神東遲緊張地喚她名。

仙歲然緩緩睜開眼,灼傷刺痛盡退,帳簾之內火焰已滅,毫無火燒之味。

被丟在一旁的帳簾並無燒毀跡象。

仙歲然甚覺不可思議,陰陽寮內明明走水了,難道……是她的幻覺?

神東遲扶她起來,上下打量著她:“沒事吧?”

“嗯。”仙歲然愣愣點頭,“剛剛……怎麽了?”

“我在精進我的陰陽道修為,”神東遲一隻手背於身後,令式神入銀箱,他怕嚇著她,“然兒,我給你的佛木符,帶在身上嗎?”

“那是自然。”仙歲然將佛木符掏出來在他眼前一晃便準備放回去,卻被神東遲眼疾手快擒住手腕。

“佛木符我先收回。”

仙歲然疑惑:“神仙,為何啊?”若佛木符被收回,她又碰見遊魂散鬼該當如何啊?

不行,絕不可以!

仙歲然掙紮欲抽回手:“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神東遲無奈一笑:“我沒有要收回的意思。”

“那你這……”仙歲然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這不是公然強搶的架勢嗎?

“你在這兒候我。”神東遲拿著佛木符進了陰陽寮舊機關內。

仙歲然雙手背在身後,環顧這陰森的陰陽寮,涼風颼颼的,也不知道神仙一個人安置在這兒可習慣?

神東遲手握佛木符凝望須臾,將佛木符驀地丟入方銅盅裏,食指與中指並攏燃火縈繞直抵眉心,然後利落一揚。

一滴血紅凝於半空,轉瞬墜入盅內,綻如血花。

立於帳簾內細瞧銀箱的仙歲然頓覺背脊發涼,帳簾無風而撩,燭火忽滅忽亮。

神東遲著淺踏而來,步調時淺時深,臉上愁容唯有見到仙歲然才消逝。

他將佛木符遞給她,手腕上的佛木之珠似有感應微顫,這一次,他給她的佛木符裏多了一味不同於往日念咒之令——他的眉心血。

“隨身帶著。”

逃亡魂魄投胎重生,確是易招惹遊魂散鬼,隨著年歲漸長,有可能會引起閑散靈敏的拾魄者的注意。

然兒,哪怕豁出他的所有,他也會護她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