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另類考核中
縱然心中早有準備,聽到金昊的話時,程明軒還是忍不住難過了一下,如同被一根針刺入了心髒,親生兒子結婚,竟然沒有通知自己。他自嘲的笑了笑,暗笑自己還是有點放不開。他的職責就是製訂作戰計劃,這項工作要求他精於陰謀算計、擅長計較得失、習慣掌控全局,可唯獨,這個令他即難堪又得意的親生兒子,是他永遠也掌控不住的。“我早猜到你會這樣回答,卻還是忍不住問出來。算了,我不多嘴了,你喜歡就好。”
金昊看了他一會兒,視線轉向別處,“首長,我是來談工作的。”
程明軒收回飄移的心神,他起身走到掛在辦公桌後的巨幅地形圖前,“總部的意圖,是要檢驗獵豹大隊在多兵種對抗中的實戰能力。這次演習,拉動多少個戰鬥分隊,以什麽樣的方式作戰,全由你自行決定。但要注意,你麵對的三個集團軍是f、l、g軍,全是中國陸軍中的王牌,稍不留神,必將陷入敵人的重重包圍中,想要勝出難度極大。”
金昊不在意的笑了笑,“特種作戰,本來就處於敵人包圍中。”
“你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沒有人知道三個集團軍會如何協同作戰,正如沒有人知道,你要如何指揮獵豹大隊與他們對抗一樣。還有,調派給你配合作戰的一個師,是從各部隊臨時抽調出來的,以前從未有過一起作戰的經曆,也可以說,這是一群真正的烏合之眾。”程明軒暗暗歎了口氣,這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搞不好可能崩掉牙齒。第一次參加這次演習的預調會時,他簡直是大吃一驚,如此這般作戰,實在是太……太從實戰角度出發了。
金昊的目光幽暗深遠,他盯著地圖上標示出的作戰區域仔細看著,又抓起放在一邊的紅藍鉛筆在圖上作了幾個隻有他才看得懂的符號,他皺著眉思忖一會兒,再盯著地圖看一會兒,時不時還拍拍自己的腦門,嘴角微微翕動著,眼神時而欣喜時而平靜時而憂慮,已經渾然忘記身在何處。
程明軒悄悄走到一旁,擺手示意送茶水進來的秘書不要打擾,他親自接過茶杯放在掛圖下的長條桌上,又退向一旁,安靜的注視著兒子的一舉一動,猜測著那些出現在地圖上的圈圈點點所代表的意思。漸漸的,他看出來了,那不是藍軍的作戰計劃,而是金昊正在揣摩紅軍有可能的行進路線。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的過去,大約兩個小時後,金昊才突然從無盡的推演中清醒過來,他猛然回頭掃視了一眼辦公室,意識到自己過於投入,以至於忘記了這不是自己的辦公室。“對不起,首長,我失態了。”金昊轉身立正,向程明軒敬了個禮。
程明軒的目光因為金昊的多禮微微一黯,他輕輕歎息一聲,伸手撫上自己的額頭。麵對這個心愛的長子,他總是充滿了無力感,現在的金昊是完全看不透的,心思如同深淵,手段、關係盤根錯節,讓人不敢去碰觸,唯恐牽一發而動全身。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說道:“把這幅圖帶回去吧,一會兒我讓參謀再掛一張。”
“是。”金昊沒有猶豫,摘下地圖很快折疊起來,放進隨身的公文包。“首長,沒有其他的事我就告辭了。”
“小昊。”程明軒看著他的背影突然喊道:“有空了,帶若蘭一起回趟家,她畢竟已經是程家的兒媳。你要是不想見到你阿姨,我讓她帶著孩子回避。”
金昊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幽靜如潭的黑眸中閃動著犀利的鋒芒,就如同一把無堅不摧的利刃,帶著明亮耀眼的光芒,任何看到他的人,都會被那雙孤傲淩厲的眼睛奪去心神,再也無暇顧及其他。“家?”他緩緩啟唇,“我的家在獵豹大隊。”
言罷,金昊再不多做停留,打開房門大踏步離去。
程明軒怔怔的盯著他離去的方向,低聲喃喃自語:“天地為爐,世間芸芸眾生,誰不是在這其中苦苦煎熬,唉——,慢慢熬著吧。”
金昊剛剛出門,就看見吳遠山背負著雙手站在走廊盡頭,似乎正在等他。金昊大步迎上前,恭敬的敬了個禮:“教官,謝謝您鼎力相助。”
吳遠山帶著欣賞的眼光打量著麵前的得意門生,餘光瞥見站在辦公室門外,帶著滿臉失落神情的程明軒,微笑著搖了搖頭:“你該謝的人不是我,是你的父親。被劫持的人屬於獵豹大隊,按理你們應該回避的,如果不是他在副總長麵前極力推薦由你們完成這個任務,光靠我和陳軍長,是不可能說服副總長的。”他抬手輕輕拍打著金昊的肩膀,“我不是想勸說你原諒他,認回這個父親,這是你的家事,即便作為教官,我也無權過問。對你說這些,隻是希望你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讓他太過難堪。”
金昊抿了抿嘴唇,低頭默然良久,再次抬起頭時,墨黑的眉目間,已帶著一絲平靜的笑意:“明白,教官!”
“想必你在北京還有些事要辦,快去吧,等你有空了咱們爺倆兒再好好聊聊。”吳遠山拍著他的手臂催促道。
金昊確實還想去看望受傷的李東華和丁曉楓,又和吳遠山立談幾句後,便告辭下樓。他走到停車場就摸出手機給穀凡打了個電話,不到三十分鍾,穀凡的越野車就出現在總部大院門外。金昊上了車,直截了當的說:“去看看老三、老四。”
……
陳劍峰坐在病房的沙發上,緩緩翻看著當天的報紙,時不時抬起頭來,看一看林若蘭手上正在緩慢滴注的藥液,偶爾溫聲提醒一句:“手別亂動,一會兒針頭滑出來,你又該多挨一針了。”
林若蘭無聊的看了一會兒電視,打了個哈欠,又看了看表,還不到中午。
陳劍峰注意到她的動靜,也跟著抬腕看表,微微一笑:“還早呢,他不是說在北京還有些私事要處理嗎?耐心點,天黑前他肯定會趕回來的。”
林若蘭“嗯”了一聲,大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室內又是一片安靜,隻偶爾響起陳劍峰翻動報紙發出的“嘩嘩”聲。安靜而寬敞的病房內飄**著仿佛能吞噬人的空寂。
門被輕輕推開,護士手裏托著滿滿一袋**走進來,核對了醫囑之後掛在輸液架上。
“還有啊?”林若蘭忍不住嚷嚷起來。
“就剩這一組了,再堅持一會兒。”護士是一位中年婦女,今天早上和其他三名護士一起到崗。她們來之前必定被院長好好叮囑過一番,說話輕言細語,眼睛也不敢亂看,最重要的是,技術很好,林若蘭今天頭一次沒把換藥當成受罪。
縱然百般不情願,林若蘭還是不得不老實下來,耐心看著那一點一滴慢慢滴注的藥液。
絲一般輕柔的微風順著半敞著的窗口吹拂進來,林若蘭深深呼吸,清新潤澤的空氣中帶著早春料峭的微寒,泌入肺腑間,她舒服得幾乎要眯起眼睛。
她的眼光不由得飄向窗外,但是這樣躺著,映入眼簾的卻隻是一方淡藍色的天空,她的小臉忍不住垮了下去,轉眼看看滿滿的一袋藥液,從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發誓這輩子再也不住院了。
陳劍峰放下報紙,黑眸中忍不住閃過一絲笑意,他走到chuang邊,柔聲道:“悶得難受?怎麽不看電視?”
“沒意思。”林若蘭抿了抿嘴唇,充滿期盼的看著窗外,“好想出去走走。”
“別著急,過不了幾天你就可以下chuang了。”陳劍峰拉起被子,替她蓋住正在輸液的手臂。
“唉——”已經數不清楚這是今天歎的第幾口氣了,林若蘭噘了噘嘴,用哀求的目光看著陳劍峰:“我好悶啊,你給我講個故事好不好?”
“講故事?”陳劍峰哭笑不得看著她:“我可沒學過哄小孩的本事。”
“隨便講一個嘛,好無聊。”
她眼中的落寞讓陳劍峰不忍,每當看到這種眼神出現在她的眼裏,他都會衝動得想要滿足她的任何要求。他知道這是自己的死結,但他堪不破。“好吧,那就隨便講一個。”陳劍峰拉過椅子,坐在chuang邊,仔細的搜索著自己三十一年生命中看過的有限的故事。“聽過月神和牧童的故事嗎?”
“沒有,你講吧。”
陳劍峰清了清嗓子,回憶著那個故事:“從前有一個牧童,長相俊美。月神在偶然看到他之後,從此就愛上了他。有一個夜晚,牧童在草叢中睡著了,月神從天而降,輕吻他並躺在他身旁。但牧童並不知道月神的存在,月神也不沒有勇氣向牧童示愛。為了能夠永遠擁有牧童,月神便使用法術讓他熟睡,像死去一樣躺在山野的花叢間,隻是身體仍然保持著溫暖和鮮活。每一個晚上,月神都會來看他、吻他,可牧童永遠不會看到傾瀉在自己身上的銀白色的月光。癡情的月神永恒的、痛苦的愛著他。”
講完,陳劍峰沉默了,在心底苦笑了一下,怎麽會突然想到這麽一個故事,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講完了?”林若蘭偏頭看著他。
“講完了。”陳劍峰揮開自己滿腦子的雜亂思緒,露出溫和的微笑,笑看著林若蘭。
林若蘭轉眼去看天花板,不太滿意的說道:“一個故事你才講了不到一分鍾,你還真的不會講故事。”她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兒,啟唇輕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每個人的心裏都會有一個牧童,隻是有些人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他的月光。”
一直以來強大到無所不在的自控力,在這一刻產生了細細的裂紋,細小到微不足道,卻實實在在的產生了。陳劍峰有一些茫然的無措,不知道該如何重新掌控住自己。不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她在無意中說出了他的心事。不是不能表白,而是不願表白,因為那與生俱來的驕傲,因為滿含在心底的絕望,縱然已經這麽愛了,他也絕不想讓心愛的女人了解自己絕望的失敗。
房間再度變得寂靜無聲,在鮮花的芬芳香氣中,無形的紛亂思緒失去了掌控的那隻手,四處激**奔流著,甚至洶湧奔放到即將脫出軌跡。
門外一聲輕微的響動瞬間收束住陳劍峰的所有思緒,他輕手輕腳的從椅上躍起,一個箭步竄出去,很快拉開緊閉的房門,然後,他愣住了:“教官?程將軍?你們怎麽來了?”他隨即意識到自己失態,急忙立正敬禮。
正負手站在樓道與院長和主治醫生們談話的人,正是吳遠山和程明軒。兩位將軍帶來的秘書和警衛人員垂手肅立在樓道兩側,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吳遠山最先回過頭來,臉上掛著隨意散漫的微笑,慢悠悠的對陳劍峰說道:“閑得難受,來探探親。”
程明軒對院長露出一個帶有歉意的微笑:“抱歉驚動了你們,我和吳將軍今天隻是來看望家人的,你們不必陪在這裏,去忙你們的事情吧。”
院長更糊塗了,裏麵躺著的病人究竟是什麽身份呀,到底是程將軍的家人,還是吳將軍的家人?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好意思繼續賴在這裏,隻得一步三回頭下樓去了。
陳劍峰心裏有些亂,他了解金昊與程明軒之間的恩恩怨怨,也正是這個原因,讓他弄不清楚程明軒來看望林若蘭的目的是什麽?到底是來認下這個兒媳的還是來給她下馬威的?他不由自主的挺身擋在了病房門口。
吳遠山微微一笑,饒有興味的問道:“怎麽,臭小子,金昊讓你在這兒當門神嗎?”
“二位首長,病人……病人需要休息。”陳劍峰還是不打算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