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快速發熱,法庭裏分明冷的人直打哆嗦,顧輕舟甚至覺得整個身子都被點燃了,熱的像是個大火爐,這團火焰一股腦直奔著他的大腦奔湧。
法官就站在他眼前,不足兩步的距離,怒火迫使著顧輕舟緊攥著拳頭,想一拳砸上法官的臉。
他的手腕被一隻發涼的手抓住,耳畔響起遲姍姍的聲音。
“先別激動,去看看宋伯。”
這一句話,令顧輕舟瞬間回過神來,他著實應該去看看宋伯。
他來不及管法官,回身去看宋致的麵龐,目光路過被告席上,袁宇正被獄警鬆開手腕處的手銬,臉上反響平平,甚至唇角顯露出一絲張揚的氣焰,似乎對這件事早有預謀和料想。
袁宇的身上除了背著宋如玉這樁案子,還有對顧輕舟和遲姍姍的故意殺人、卓風的故意傷害罪,還是嫌疑人,暫且不能定罪,一時半會還逃不過。
顧輕舟壓製著心裏的怒火,快走幾步,到宋致身邊。
宋致雙手掩麵,還坐在第一排觀眾席上,微駝的脊背和折進身體裏,已然將自己蜷縮成一團,看不見他的神情,兩人卻能看見宋致低聲啜泣的聲音。
越是這麽聽著,顧輕舟越是心跳如擂,還伴著陣陣心悸。
宋致孤注一擲,希望有顧輕舟的幫助,能夠讓袁宇繩之以法,最終幻想卻被撕碎,甚至被狠狠踩在了腳下。
宋致的身體隨著啜泣微微抽搐著,不過幾分鍾,他擦著眼角的淚痕,坐起身來,除了神色依舊不佳以外,看不出任何變化。
他的大手忽然抬起,在顧輕舟的肩膀上微微摩挲著:“這件事,不怪你。”
宋致臉色難看,沙啞著嗓子寬慰他,不著痕跡地漾起勉強一笑。
“笑不出來就別笑了,”顧輕舟歎息一聲,撫慰著他微駝的脊背,微微攙扶著他,走出門去,“這次沒有成功,不代表下次不會成功,隻要袁宇沒死,我們就有機會。”
宋致聽著微微一愣,似乎是沒想到顧輕舟竟有如此這般想法,瞬即又點了點頭。
法庭內的人空空如也,顧輕舟想要去找法官問個明白,卻也無從下手,攙扶著宋致走出門,外麵一群記者和百姓一哄而上,將法庭門口圍堵的水泄不通。
一時間,相機的閃光燈爆炸似的亮起,晃得人眼睛酸痛,記者站在人堆裏,扯著嗓子喊著。
“宋先生,能不能具體說一下你女兒目前的情況?”
“還有還有,囚禁您千金的人到底是不是袁宇?”
“案件判袁宇無罪釋放,您是否還會提出上訴?”
……
一個個問題一股腦地拋給宋致,砸在了他的胸口之上,沉痛的痛。
顧輕舟皺著眉,本想拒絕這些記者的問題,殊不知宋致在高台上突然頓住腳步,顫栗的身體倏忽間冷靜下來,眼圈殷紅,微微啟唇,聲音在空曠的法庭門前回**,響亮非常。
“你們何必來問我,你們捫心自問,問問下麵站著的百姓,這麽多年,袁宇仗勢欺人,究竟都做了些什麽……而你們這些記者,捫心自問自己應該去抨擊什麽,而不是站在這裏,在上完法庭後等著看我的笑話。”
話音剛落,站在人群中的一個老婦突然開口,她懷裏還抱著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孩子,聲音哽咽,在冷嗖嗖的空氣裏清脆利落。
“宋先生說的對……事到如今,我也是時候站出來了。”
老婦鼓著勇氣,擠出人群,抱著孩子站在眾人麵前,繼續道:“我的兒子阿強是被袁宇殺死的,是我兒子生前是個老師,到靖安寺祈福,袁宇看上了去寺廟裏的祈福的一位姑娘,其他的都不敢勸阻,是阿強勸阻的,是袁宇親自帶著手下,一棍一棍打死了他……但他很快就被平安無事放了出來……”
老婦人說到最後,聲線斷斷續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聽完老婦人的事,此起彼伏的聲音開始從人群中響起。
“我也記得,袁宇在我店裏吃飯從前沒給過錢,我店裏的夥計找他要錢,被打殘了……”
“這位袁少爺到處勾搭女人,連我老婆也不放過!”
……
越來越多駭人聽聞的事件從人堆裏響起,顧輕舟聽得倒吸一口涼氣。
那個威風凜凜,看起來毫不徇私的曹岩,在百姓口中竟會包庇自己的侄子……
顧輕舟本不相信,越來越多的聲音闖進自己的耳朵裏,讓他不得不相信。
在他離開上海的這六年時間內,袁宇惹了這麽多麻煩,殺人、無惡不作、強搶民女,卻能全身而退,顧輕舟心底冷冰冰的,在他眼前浮現起曹岩的形象裏掠過了一道陰影。
陰寒之氣從心底一路蔓延至頭頂,令他渾身發抖。
曹岩,這個曾多次在他麵前表現的和藹關切的叔叔,到頭來竟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分明幼年時聽著顧鸞講起曹岩對待案子秉公執法,毫不徇私的豐功偉績,津津有味。
如今卻如憑空出現了一盆冷水,從頭到腳將他的身體澆了個遍,冷意不覺間鑽進骨縫中。
“我今天就把話都講出來,我女兒的事,我不會放棄繼續起訴,”宋致壓製著喉嚨裏的酸澀,清清嗓子,徐徐說道,“輕舟也說了,隻要一天袁宇在世,我們就會為我女兒繼續平反。”
他說完,眸光望向了顧輕舟,試圖從他的眼眸間得到了一絲肯定。
顧輕舟僵硬地點點頭,還未從恍惚中回過神來,那此起彼伏的聲音又一次響起,紛紛呼喚著他的名字,將他拉出回憶。
“顧先生,希望您也能為我的阿強平反啊!”那個老婦人抱著繈褓,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臉上掛滿了淚痕,正要俯身磕頭作揖。
身側的遲姍姍率先回過神來,把老婦人攙起身來,隨後是不絕於耳的其他呼聲。
“顧先生也幫幫我!”
“幫幫我!”
“我也是!”
……
諸多聲音響起,將顧輕舟半截冷冰的身子重新拖回溫暖中來,他感受到了從天空中灑下的陽光的溫度,觸及到遲姍姍指尖的溫暖。
他微微抬起眸子,望向法庭遠處的一輛車,停在了不引人矚目的拐角處。
那是法官的車,顧輕舟站在法庭前還未進去前見到法官從裏麵走向車來,彼時卻見到了一個男人敲敲門,笑意盈盈地走進車內。
是曹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