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舟的腦子裏一團亂麻,耳畔一堆百姓吵鬧的聲音,眼前卻是曹岩滿臉笑意地上了法官的車。

那個在他記憶裏就算是打斷了骨頭都不會彎曲骨頭的人,似乎真的如百姓口中所說,為了自己的侄子,不惜幫他清掃去一切障礙。

“我答應你們,”顧輕舟眸光微沉,沙啞著嗓子道,“如果我證實了這一切都是真的,我會幫大家寫聯名信,親自交給行政院。”

頃刻間,他便下定了決心。

顧輕舟想起了父親顧鸞一直恪守的規則,他嚴於律己,從來都會因為避諱一些容易遭人詬病的事,鮮少去上流社會的酒店,更不會和政客多來往,怕被人留下話柄。

而如今的曹岩……

他深吸一口氣,冷氣灌進喉嚨裏,嗆得他低咳兩聲,快步朝那棵老鬆樹走去。

顧輕舟的步子邁得很快,似乎是因為曹岩和那位法官兩人的談話,車裏的司機早已不知去往,還未走上前去,他便聽見了曹岩和法官的低笑聲,還有陣陣談話聲響起,並未注意到顧輕舟的到來。

“今天的事,多虧了蕭法官,令郎的事情盡管包在我身上,肯定能讓令郎盡快進入機關。”

反光鏡上映出那法官發白的鬢發,不甚在意地擺擺手:“這件事不過就是小事,一個小浪花而已,還掀不起什麽風浪,那犬子的事就拜托了曹局長了……”

曹岩聽完哈哈大笑,兩人笑聲回**在車內,殊不知早已灌進顧輕舟的耳中。

笑聲結束,曹岩才看見反光鏡裏映出顧輕舟的身影,神色微微怔住,朝身旁的法官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在意,隨後拉開車門緩步走下車來。

曹岩站在顧輕舟麵前,身上的衣服被風吹過,微微飄**,眼瞼中還含-著淡淡笑意。

“你都聽見了?”

他似乎並未想要避忌顧輕舟,微微揚眉問道。

顧輕舟聳聳眉,胸腔裏的怒火燃燒著,焦急難耐,腦海裏是宋如玉靠在**,分明空洞的眼神中卻浸滿了痛苦:“為什麽這麽做……”

曹岩並不著急回答他,手掌輕輕搭在顧輕舟的肩膀處,眸光稍低,和他對視。

“你也知道的,我在心裏一直對小宇寵愛有加,上次在審訊室裏對小宇不管他,是氣話,我怎麽可能不管他,他是我收養來的,是我唯一的親人,從小袁宇就生活在孤兒院,有些陋習也很正常,他就是一時間走錯了路。”

“袁宇不如你大,他的心性更是如同半大的孩子,我也知道你恨袁宇,恨他傷害了宋如玉,如果他已經知道錯了,你能不能和宋致說原諒他,不再追究他的責任?”

他的聲線放的很軟,一點點探著顧輕舟的底。

顧輕舟隻要想起袁宇和宋如玉曾經見過麵,還是朝宋如玉伸出魔爪,喉頭便湧上一月殳嘔吐之感,他掙開曹岩的雙臂,冷笑一聲。

“他是我弟弟,我就要替他著想,那阿玉呢,阿玉也是我從小到大青梅竹馬的妹妹,袁宇明明見過宋如玉,卻從來沒想過這也是他的妹妹!我又為什麽要照顧他?!”

曹岩被他突如其來的憤怒惹得臉上頓時陰沉下來,他皺著眉頭,不知怎麽開口。

“曹叔叔,其實你也不用裝了……”顧輕舟不等他說話,拍開了他的手,“我爹曾經說過,你是他最好的左膀右臂,甚至是他的繼承人,他覺得你從來不徇私舞弊,可我發現我和我爹都看錯了你。”

那法庭門前,那群百姓的話,不斷回響在顧輕舟的耳畔,浮浮沉沉,就像一台老的留聲機,重新把那幾段話倒放一遍,無一不在訴說著袁宇和曹岩的相互勾結,濫用職權。

曹岩皺著眉,還想說些什麽,顧輕舟卻轉身背離而去。

顧輕舟心裏如今洞若觀火,從來沒有如此清明過,他猶豫,究竟要不要去舉報曹岩,那個六年前為了他好,將他送出國修養診療的曹岩又一次在他眼前重現。

而他呢。

他卻背離了曹岩要走的路,甚至要恩將仇報,舉報他的包庇縱容……

顧輕舟前腳剛和曹岩不歡而散,後腳就被周隊長派來的手下叫到了醫院。

和周隊長的手下趕來醫院時,周隊長本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滿臉惆悵,看上去心情沉悶透頂,看見顧輕舟到來,想要說什麽,卻言欲又止,指指房間。

“童正平說想見你。”

顧輕舟輕輕頷首,正要進屋,卻又被周隊長走上前,握住了他擰開大門的手。

周隊長長歎一口氣:“我還是跟你交代一下吧,童正平這幾日一直由我看管,每天都派人審訊他,雷打不動,途中他鬧了幾次要出院,我都沒同意,還有幾次心髒病發,一直沒鬆口,他這次是心髒病剛發作完,醫生本來說不能再繼續審了,他的精神緊繃的比較嚴重了,但是我沒同意,他卻說他要親口和你說。”

顧輕舟透過窗戶,掃視過童正平的眉眼。

那張蒼老的臉色上透著遲暮之感,距離拘禁起來的那天又瘦了兩圈,看起來被摧殘的差不多了,他的精神萎靡不振,有種破碎之感。

他揚揚眉毛:“我知道了。”

顧輕舟說完,輕輕拍著他的肩膀,誇讚著。

“周隊,別愁眉苦臉的了,這個案子快結束了。”

走廊裏的光線有些暗,暗得周隊長沒能辨清顧輕舟臉上扯起那道笑容和話語中的意義。

顧輕舟擰開了病房的大門,走進屋內。

為了監管得心,周隊長特意在醫院裏找了間單間病房,由於童正平的身體狀況,病房裏滿是消毒水和藥味。

顧輕舟進屋坐在床邊,童正平還在走神,他靠在床邊的枕頭上,目光落在窗外飄零的樹葉上,眸光若有似無地閃過一絲希翼。

他沒頭沒尾地突然問道:“是不是我不說,你們這輩子都不會放了我……”

顧輕舟沒有答話,拿起床頭櫃的杯子,為童正平倒了一杯水。

“如果你想說,我隨時恭候,或許讓我來猜猜,”他把水杯放進童正平的手裏,唇角勾起一道淺笑,輕聲道,“是你忍不住內心的疑問了,把我叫來是想知道,我是怎麽知道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