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舟被喚得一愣,唇不自然地抿成一條線,仍舊是點了點頭。
“你就是顧鸞的兒子?”男人說著,將那封聯名信不甚在意地扔在桌子上,似乎並未把匿名信所寫之事放在心上,“我為什麽信你?”
顧輕舟思忖片刻,心底異乎尋常的空洞,來南京前,他成竹在胸,如今站在督查長的眼前,聽見這個問題,一時間潰不成軍,最終隻擠出一句。
“我爹絕不會徇私舞弊,不會放任百姓冤屈不顧。”
“你爹也是將上海城弄的生靈塗炭的始作俑者,如今你拿著一封聯名信就要檢舉你爹曾經的位置。”男人輕哼一聲,臉上盡是漫不經心。
很難得的,他的臉上有了些笑模樣,精致五官因年歲生變,那雙丹鳳眼微微眯起,眼角邊的皺紋收縮成一團,看起來有七八層褶子,督查長年紀看起來和曹岩的年紀相仿,似乎又大上幾歲。
他擺擺手,說道:“這件事我知道了,我自有定奪。”
男人的意圖十分明顯,已然讓顧輕舟和遲姍姍離開此處。
顧輕舟輕輕頷首,便也沒有久留,拉著遲姍姍的手離開了警察廳。
見到兩人離開,男人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垂眸看見桌子上放置的那張聯名信,他微微蹙眉,俯身扔進了廢紙簍。
男人望著顧輕舟直挺的背影,頗有微詞,低聲輕笑。
“一個貪汙犯的兒子,以為自己有多大能力,還能代表上海城百姓來檢舉局長?”
他望見廢紙簍裏的聯名信,微微蹙眉,拿起了書案的電話。
……
門外風雪呼嘯,顧輕舟剛步出大門,便長出一口氣,臉上的擔憂之色盡顯,他緘口不言,卻轉身向身後的遲姍姍看去,怕風灌進她的衣服,替她攏好衣服。
“這件事……”遲姍姍的聲線有些虛弱,努力綻放出一絲笑容,問道。
舟車勞頓下,兩人到達南京已經是三天後了,氣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遲姍姍猝不及防地病了,有些低熱。
如今走出警察廳,她的步子都隱隱有些發飄,被顧輕舟扶著還稍好一些。
“事情可能會有些棘手。”
顧輕舟垂下眸子,緩緩吐言。
在上海城時,他對今日之事鎮靜自若,如今站在首都警察廳外,心中卻是惴惴不安的,他如何也想不到,這件事竟會因為他的身世變得令人頭痛。
遲姍姍微微咂舌,不甚滿意地評價,熱氣從口中散進冰冷的空氣中:“那他未免也有些草包。”
空中飄著鵝毛大雪,洋洋灑灑地落在地上,所過之處腳印隻剩下淺淺一層。
顧輕舟知道她在說誰,本想默不作聲,卻還是想和遲姍姍說話,他頓住了腳步。
“這件事也是因我而起,他臉上對這件事基本上沒有準備處理的樣子,如果是讓你來寫這封信,或許他也不會對這件事覺得如此無足輕重。”
病中的遲姍姍神情有些遲鈍,良久才回應道:“估計是我也不行,看他的樣子,應該也看不起女人。”
說完,她輕哼了一聲。
她臉頰上一片潮紅,俏皮地輕哼一聲,顧輕舟竟覺得心髒猛跳了兩下。
“不是還有一封備用的聯名信嗎?這種事本來就不是一次就能解決的,如果一次不行,那就兩次,你也說過,隻要袁宇一日不死,阿玉的事總有一天能夠成功解決,可我今天要告訴你的是……”
遲姍姍輕揚起唇角,聲線有些虛弱輕浮,她微微欠身,湊到了顧輕舟,身影不穩地倒在顧輕舟的懷裏,低聲道:“我想告訴你的是,日光總是照不到所有黑暗的角落,但是……隻要能夠堅持,能夠等到日光移動的那一天,總能是每一處陰暗的地方,都被光線照亮。”
她溫熱的呼吸灑在他的耳畔,顧輕舟不經意聳聳肩,心髒被撩撥的狂跳了幾下,心情輕快了些,他伸手攬住她虛軟的腰身。
凜冽的風雪如刀削般剜過他的肌膚,每一寸肌膚都隱隱泛著些火辣辣的痛。
鼻子已經沒了知覺,他的唇貼向遲姍姍的耳垂,輕聲呢喃。
“遲姍姍小姐,你想沒想過,引誘我的後果是什麽……”
柔軟的冰涼,咬住她冰冷的耳垂。
突如其來的曖昧,遲姍姍的臉頰比原先更紅了幾分,在雪白的雪色中猶如一顆熟透的紅蘋果。
……
就如遲姍姍所言,一次不能解決問題,那就兩次,三次,四次……
顧輕舟沒想過回上海,就住在酒店裏,另外那封聯名信一直裝在皮箱內。
寂寥空寂的夜,彼時的遲姍姍躺在**,顧輕舟用手感受了一下她滾燙的額頭,擔憂地皺起眉頭,從皮箱內翻出那封聯名信,坐在桌案邊對著報紙細細研究著。
距離上次麵見督查長過了三天,上海城的報紙依舊沒有提到曹岩被撤職的消息,風平浪靜的有些過頭,唯一接到的還是一通宋致電話,告知顧輕舟上海城沒有收到任何風聲,安靜的就像顧輕舟沒有把聯名信交上去般。
唯一的不同是,曹岩最近很招搖,日日都要去警局。
如此看來,這件事便是這樣不了了之了,顧輕舟垂下眸子,又在報紙上鎖定了一個新的負責人,決定明天前去拜訪。
翌日清晨,雪已經停了,地麵上滿是厚厚的雪,凜冽的風稍緩一些,有太陽出現在天空。
顧輕舟和遲姍姍又一次出現在了警局廳門口,而這次卻是非同尋常。
他們剛到大門口,便看見曹岩從車上下來,還有司機幫他開門,他一身嚴肅整齊的警服穿在身上,看見顧輕舟時,停下腳步,揚起淡淡的笑容。
“我們又見麵了,”他對顧輕舟兩人出現在這裏並不訝異,低聲歎息,似乎略顯惋惜,“輕舟,你上次來首都找督查長的事,我聽說了,我們之間應該也不必到這個地步吧?”
顧輕舟不語,拉著遲姍姍便往樓梯上走去。
曹岩略顯哀怨:“輕舟,枉我將你送出國去治病,你果然是你爹的好兒子啊,得到了他的真傳,一點都不留情麵……我們之間明明沒必要如此地步,而你卻偏偏要來這裏,親自告狀。”
他的唇角揚起一絲陰冷的笑意。
“我們之間沒得談了。”
想起在局長辦公室裏,曹岩擦著顧鸞遺像的樣子,顧輕舟的眸光晦暗不明,低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