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長喻回府後,去李氏處尋了個鸚鵡架。

李氏早年養過一隻鸚鵡,毛色雪白,頭冠威武,且會學人言,乖巧有趣又好看,李氏喜歡得緊。

結果後來一日疏將軍喝醉了酒回家,李氏當時正與閨中密友在外小聚,不在屋中。那鸚鵡聞著酒味,在架上躁鬱不安,便大聲嚷嚷。疏將軍半醉半醒中以為是個人,被吵得頭痛,喝止了幾句都無濟於事,一怒之下便一拳打過去,將那鸚鵡打得登時從架上翻下去,死了。

為著那事,李氏將疏將軍趕去書房睡了多少夜且不提,李氏戀舊,那鸚鵡架兒便一直沒有扔。

“怎麽我兒從哪裏尋來了隻鸚鵡?”李氏聽他要鸚鵡架,頗為高興地問道。

上次疏將軍將鸚鵡打死,自己心裏愧疚,卻又死鴨子嘴硬,說李氏不務正業,養這些個消磨時光的玩物。李氏氣不過,但也沒再養過鸚鵡。

“沒有,尋來了一隻雀兒,關在籠裏悶得慌。”疏長喻說。“母親若喜歡,兒子便送來您這兒玩兩天。”

李氏聞言歡喜,便叫丫鬟去將那落了灰的鸚鵡架翻出來擦一擦。

“這一說,你父親昨日給你來了封信。”李氏說著,便叫人去裏間桌上拿信。“門房錯送到我這裏來了。你今日既來,便將這信取回去罷。”

疏長喻聞言應是,將那信取了過來。

“我還未看裏頭寫了什麽。”李氏湊上前來,難耐心中的好奇。“你父親鮮少給你來信,此時反正無事,你便拆開看看罷?”

李氏大家閨秀,從不願做私下拆信這種有失風度的事。但李氏性子又活潑,按捺不住心頭的好奇,便隻得湊來求疏長喻。

疏長喻哭笑不得,便當著母親的麵打開了這封信。

信一打開,撲麵而來便是疏將軍平日裏訓人的口氣。

“為父聽聞你打馬遊街居然從馬上摔下,真叫為父大開眼界!一介將軍之後,馬都騎不穩,還是在京中養得太嬌了!還不如將這官辭了,回雁門關來,好好練練你這男兒基本應會的騎馬射箭罷!僅此一次,若日後再這般丟為父的臉,看為父不提槍回去,取你這豎子項上人頭!”

這信既沒有署名也沒有題頭,就這麽驟然一大段話,夾著怒火和煞氣。疏長喻多年未見父親,此時看著這熟悉的口吻,竟不由得親切起來,對著信便笑了。

可一側偷瞄過來的李氏看著疏將軍毫不客氣的口吻,氣得火冒三丈。

“這老匹夫!終日隻曉得喊打喊殺,對自己兒子都能講出這樣的話!且待我修書一封,好好殺殺這老匹夫的威風!”

疏長喻聞言忍俊不禁,連忙去拉她。

“母親,父親可是好些年沒回家過年了?”疏長喻牛頭不對馬嘴地問道。

“……確是。”

“兒子好久不見父親,如今被父親訓斥訓斥,反而心生親切。”疏長喻笑道。“母親若是要給父親去信,便勸他和姊姊今年年關回家來罷。自大哥去後,咱們一家也是一直聚少離多。”

今年年後,便是北地遼國大舉進犯,他父親領命追擊,卻因後方爭執導致糧草不繼,軍中大亂,最終困死北地。

雖說如今皇帝對他似乎已不再那般懷疑,但疏長喻仍舊心中不安。

李氏聞言怔了怔,歎了口氣道:“便由我兒的意思,母親一會便給你父親去信。”

疏長喻聞言便安了心,拿到那鸚鵡架,便連著信一起帶回了院子。

景牧說那鳥兒誌在稻穀而不在藍天,疏長喻還不信。待到給這鳥兒挪上架的時候他才曉得,景牧那話不假。

且不提這雀兒被鎖住爪子時有多乖巧且不知反抗,待上了架子,便蹦蹦跳跳地去尋小碗裏的食物,絲毫沒有那籠中鳥應有的反抗。

疏長喻看它這胸無大誌的小模樣,一時間也被逗笑了,取過小水壺來給它添水。

“少爺。”就在這時,空青掀簾進來。“有一位大人來尋您了。”

“哪位大人?”疏長喻聞言,回身問道。

“回少爺,聽那大人說,他姓葉,禮部的。”

疏長喻聞言皺起了眉頭。禮部葉大人,若是沒有意外的話,這位大人便是景牧的生母、芸貴人的兄長了。

疏長喻略一思索,道:“請進來。”

待那位葉大人被請進他的院中,疏長喻便認出,這位葉大人的確是當年葉清芸的兄長——葉清瑞。

葉清瑞如今年過耳順,須發都已斑白。他看到疏長喻迎過來,便連忙躬身行禮,被疏長喻一把托住:“葉大人,您這是做什麽。”

葉清瑞憑著皇帝對親妹妹的那點愧疚,在朝中也算平步青雲,如今更是舉足輕重。他歎了口氣,也沒多同疏長喻虛與委蛇,歎了口氣,道:“本官今日來,實在是迫不得已,求三郎襄助的。”

疏長喻聞言,微微皺起了眉頭。

“三郎。”葉清瑞抬起頭來,眼中含著淚水,道。“我隻有清芸一個妹妹,當初清芸死得不明不白,我本不欲善罷甘休,可申冤無門,讓妹妹死不瞑目。”

“葉大人節哀。”疏長喻麵上帶著遺憾又沉痛的神情,微皺著眉,打量著對方的神色。

他同自己說這些……是為何意?

接著,他便聽葉清瑞接著說道:“當初我與家父冒險,將二殿下偷帶出宮。可惜被皇後識破,不得已同二殿下失散。如今家父亡故,二殿下終得重回宮中。本官別無他求,隻願再見一見二殿下。”

疏長喻眉頭皺得更深。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葉清瑞想同景牧攀扯,好尋個日後依仗。可景牧人在深宮,他不得麵見,便從自己這裏下手。

疏長喻聞言,露出了頗為為難的神情。

“疏某若是可以的話,定當肝腦塗地,以助大人一臂之力。”疏長喻道。“可……臣人微言輕,不過是個教書的。每日隻身進出宮禁,實在想不到辦法。”

“這三郎不必憂慮。”葉清瑞聞言忙道。“三郎隻需幫本官將二殿下約出,屆時本官上下打點,定能見殿下一麵的。”

疏長喻聞言又頓了頓,接著拒絕道:“可是,大人。陛下對皇子攀扯外戚之事頗為忌憚。雖說芸娘娘早已仙逝,但大人不得不避嫌。大人的拳拳之心,下官感同身受。但……還請大人稍作忍耐,勿要多生事端。”

葉清瑞還欲再勸,卻被疏長喻抬手製止了。

“葉大人,疏某膽怯,不敢鋌而走險。”疏長喻深深行了一禮。“還請大人另請高明。”

他這堅定地送客的模樣,讓葉清瑞再沒有別的辦法,隻得告辭。

待他轉身出去,疏長喻抬頭看著他斑白的頭發和略顯佝僂的背影,突然心中生出了些憐憫。疏長喻心想,這畢竟是景牧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天家父子,都是先為君臣,再做父子。唯有葉清瑞,才是景牧唯一稱得上親人的人。

疏長喻心想,許是回到了多年之前,便難以舍去這幾分婦人之仁。若是放在前世,這人在自己麵前人頭落地都不會叫他生憐,更何況隻是這般親人不得見。

“葉大人。”待葉清瑞還沒走遠,疏長喻出聲叫住了他。

葉清瑞回過身來。

疏長喻又深深行了一禮:“葉大人,非疏某不願相助,實是二殿下剛回宮中,根基不穩,不宜生事。疏某知道葉大人慈愛心切,但還望大人若真心為了二殿下好的話,便多替二殿下打算,莫讓他以身犯險。”語畢,他抬手,請葉清瑞離開。

葉清瑞深深看了他一眼,沒再出聲,行禮告退。

片刻,疏長喻便轉身回去,繼續給那小雀兒喂水去了。

“父親,如何了?”待葉清瑞走出將軍府,上了自家的馬車,候在裏頭的他的二子葉承敬問道。

葉清瑞搖了搖頭,道:“這疏家老將軍迂腐,疏三郎也沒好到哪去。這疏三郎膽小如鼠,一口便回絕了為父。”

葉清瑞當初是和父親一同將景牧救出宮來。他比自己那妹妹大了十來歲,從小看著她長大。當時應她所求救下她孩兒,也是出自本心的。

可人到中年,上有老人要侍奉,下有兒女要打算,早就過了感情用事的時候。原本景牧回宮,分毫不受寵,葉清瑞便無意同他沾染,猶恐惹禍上身。可如今景牧不知如何得了皇上的青眼,雖說早先接受的教育不足,但勝在年輕,以後時日尚足。

葉清瑞幾個兒子都非棟梁之才,他自己便要趁著自己尚在任上,早早替他們打算。故而景牧方一得寵,他便想盡辦法要同他牽上線。

如今聖上體弱,且年勝一年的多病。也不曉得再過幾年,就會要改換新君。

未雨綢繆,便當如此。

“那……”葉承敬聽他這樣說,便知疏長喻這兒路走不通。

“便得再尋他法了。”葉清瑞歎息道。

作者有話要說:之前存稿的時候不小心把第十七章 發出來辣!等後麵的章節更新以後再把十七章解鎖掉,嘿嘿嘿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