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下午, 疏長喻便被從大理寺放了出來。

據說,大理寺卿景牧大人, 一路追查那賬冊與賬目的錯漏,查來查去,竟查到了工部尚書錢汝斌大人那兒。在錢大人那兒, 景大人不僅查到了疏長喻家裏沒找到的賬冊,順帶順藤摸瓜地, 將錢大人貪墨的巨額金銀挖了出來。

數額之巨,滿朝震驚。據說錢大人貪汙的錢, 整整頂了國庫兩年的開支。算起來,自從他上任, 活活將工部半數開支剝進了自己囊中。

除此之外, 疏大人的案子也水落石出。據說是疏大人清廉如水,錢汝斌索賄不成,便栽贓嫁禍, 將自己貪去的那筆虧空,算在了疏長喻頭上。

而疏大人之清白,賬冊可鑒, 官道修葺的諸位官員工人可鑒, 朗朗天地皆可鑒之。

疏長喻一路上聽著那個送他出去的小獄卒喋喋不休地說話, 心道景牧這小子不知跟誰學的, 倒有一套用瞎話將事實串在一起的本事。

“大皇子如何了?”他問那小獄卒道。

小獄卒聞言唏噓了一聲:“聽說在宮裏上吊自殺啦!”

——

他徑直入宮麵聖,乾寧帝扶著他的胳膊一頓推心置腹的安慰和誇讚,又給他擢了一級, 升成了工部侍郎。

乾寧帝自有這麽一番本事。他心裏對誰都懷疑的不得了,有些風吹草動就定了罪。待真相大白他脫了罪,乾寧帝又能仍擺出一副溫和親昵,推心置腹的姿態。

疏長喻規規矩矩地謝了恩,待乾寧帝讓他回家休憩兩日,他便退了出去,徑直回了將軍府了。

途中恰好遇見了入宮的景牧。他目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半步都未停頓便同他擦肩而過。

待到了將軍府,李氏和顧蘭容已經等在了門口。

“我兒可是受了委屈!”李氏見他從馬車上下來,一雙眼便垂下了淚。他快步走上前來,雙手攙住他的胳膊,哭道。“總算是昭雪了!”

一側,顧蘭容也抹著眼淚道:“回來便好,回來便好。”

李氏扶著他,將他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待見他一切無虞,甚至看起來頗為健康,比去時稍圓潤了些,不由得感歎道:“當真二殿下說到做到。他當初便讓娘放心,說定會照顧好你。”

“……景牧?”疏長喻皺眉。“母親是怎麽見到他的?”

一側,顧蘭容道:“敬臣且不知。自那一日你入獄之後,二殿下便來過一次,讓我和娘放心。此後每過幾日他得了空,就會到府上來看望。”

疏長喻心裏冷哼了一聲——一切皆因這豎子而起,好人卻是讓他做盡了!

李氏放了心,便沒多讓疏長喻在此多作停留,叫空青扶他回去歇息了。

疏長喻一進門,便看到廊下的鸚鵡架上站著的那隻小肥鳥兒。

那鳥兒這陣子被養得好極了,毛色油光水滑,那身子似乎又圓了一大圈。它站在鳥架上,翹著那精致的小尾巴,懶洋洋地唧唧啾啾叫著,似是在曬太陽。

疏長喻皺起眉。

“可有那鳥架的鑰匙?”他問空青道。

“有的,少爺。”空青連忙答道。

疏長喻抬了抬下巴,朝那鳥架兒示意了一下:“去把這鳥放了。”

“哎——?”空青一愣,接著便有些不舍得,勸道。“公子,這鳥兒平時可愛極了,模樣還討喜。夜裏從不亂叫,乖得很……”

疏長喻聽著他誇讚這鳥兒,心裏刺撓撓地不舒服,像是空青正當著自己的麵喋喋不休地誇讚景牧一般。他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打斷道:“放了去。”

說完,他便站在那兒,擺出了一副要盯著空青將鳥放了才罷休的姿態。

空青無法,隻得去找了鑰匙來,打開了那鳥兒小爪上的桎梏。

卻沒想到,那小胖鳥張了張翅膀,隻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便又將翅膀收回絨毛裏,仍舊站在那裏。

空青噗嗤笑出了聲,對疏長喻道:“少爺您看,這鳥是舍不得您呢!”

疏長喻看它這怡然自得賴著不走的模樣,一時間和景牧像了個十成十。

他沉著臉走上前去,抬手要將這鳥驅趕開。

那雀兒委屈巴巴地啾啾叫了兩聲,撲騰了幾下,便落在疏長喻的書桌上,又不動了。

它懶得飛都不願飛一下,就蹲在那兒歪著頭,拿一雙無辜的黑亮亮的眼睛看向疏長喻。

疏長喻眉頭皺得死緊。

這誰捉來的小動物,還真是隨誰的個性。這一副賴下不走的小無賴模樣,活脫脫就是翻版的景牧。

疏長喻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管它,徑直自回了臥室。

空青見他不再跟這小動物較勁,心下一喜,連忙將那書桌上臥著的小雀捧起來,仍安置在廊下的架子上。

“少爺不是不喜歡這小鳥兒?”一側一個丫鬟見他做的這一串事,提醒道。“你仍將它掛回來,豈不是要惹少爺不高興?”

“你看少爺此時不喜歡,可之前哪裏見過他不喜歡?”空青聞言,胸有成竹地笑道。“還不是整日喂食喂水,寶貝得緊。你看吧,不過一時的,以後少爺定是仍喜歡它的。”

——

這日下午,方輪值完的戴文良便溜到了將軍府來。

“我就說你小子不是那種貪汙受賄的人!”戴文良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說道。“你看吧,就是那老匹夫陷害你!”

“那我還真謝謝你信任我了。”疏長喻笑道。

“若不是你身體不好,做不了武職,我定要讓你把這官辭了,跟著你哥哥帶兵打仗去!”戴文良又說。“這幫文官一個個的,什麽玩意……”

疏長喻提醒道:“不可以偏概全。”

“呸!你還替他們說話!”戴文良憤憤道。

“一碼歸一碼。”疏長喻不讚成地說道。“你這般說,豈不是將好人都冤枉了?”

戴文良撇了撇嘴,不再同他說這話題了。

“我今日原是想給你帶壺望月樓的杏花酒,來給你慶賀慶賀。”戴文良話鋒一轉,說道。“不過前兩日,我叫幾個兄弟帶著上了那春水巷的青樓裏去。那兒有家青樓,杏花酒比望月樓的好喝多了!”

“你去青樓?”疏長喻登時笑出了聲。“怎麽,你是不怕你那醋性大的謝二小姐不高興了?”

“呸!”戴文良一掌拍到他肩膀上。“上青樓去又不是隻做那檔子事!我們幾人不過是去喝酒聽曲兒,跟去酒樓沒什麽分別。”

疏長喻噢了一聲,道:“戴公子也學會行那風雅之事了,妙哉。”

戴文良氣得揚手要跟他比劃:“你還取笑我!怕不是要吃拳頭了!”

疏長喻隻顧著笑,絲毫沒將他的威脅當一回事。

片刻後,疏長喻身心舒暢,又問道:“不過這些時日青樓裏挺熱鬧吧?聽說湖州的那幫鄉試考生們全都被召進京來了,要重新考試。”

青樓一地說來也神奇得很。偏這大俗之地,是文人士子最愛來尋風雅的地方。何處文人多,何處青樓就盛。

“那可不,上次我們幾個去聽曲兒,就聽著隔壁在作對子。”說到這兒,戴文良眉眼都撮在了一起,像是酸得難受一般。“你說他們要弄集會便弄,幹嘛要在青樓裏集會呢?”

說到這兒,他忽然想到什麽了一般,說道:“對,上次我還在那兒遇到個什麽‘湖州第一才子’呢!由嶼汐獨家整理,更多精彩敬請關注他自己沒怎麽言語,但周圍人都這般吹捧他。”

“湖州第一才子?”疏長喻重複道。

“是了。”戴文良點頭。“也不知這第一才子若遇見你,能不能同你分個高下。”

疏長喻心想,那自然是能的。

前一世,便就是這位湖州第一才子,在家鄉考試時下筆千鈞,一舉得了解元。結果入京重考的時候,他在金殿上緊張得渾身顫抖,滿紙寫得胡言亂語,第一個就被判成了作弊,斬首了。

疏長喻前世有幸拜讀了他原本的試卷,其間作答得可謂妙絕,更是頗有見地,一點不墮湖州第一才子的名頭。

但可惜這才子膽子太小了,故而碰上這麽件事,便丟了腦袋。

這麽一合計,疏長喻笑了起來:“戴兄長,你這一說,我忽然也想嚐嚐那春水巷的杏花酒了。正當你現在無事,我也在家休沐,不如幹脆一同喝酒去,如何?”

這南方的文人才子,自有一番風韻。客居外地時,往往不願住那銅臭氣太重的客棧,而願意眠宿青樓,以彰風流雅致。此風氣自前朝才子柳永而起,到了如今便是一發不可收拾。

不過如今看來,這也並非是什麽壞事。疏長喻一聽那湖州第一才子出現在那家青樓裏,便知此人十有八九就住在那兒。一撮才子同住風流之地,吟風弄月、作畫訟詩,應當好尋的。

既然今生讓疏長喻遇見了,他便打算去會會那才子,說不定救他一命,還能保一個國祚之才。

不過,疏長喻自然不知,這一日下午,大理寺卿景牧大人恰好也帶人外出查案。所查的那貪官私自經營的青樓,就在春水巷。

作者有話要說:我昨天晚上!看水大的《你卻愛著一個傻逼》看了個通宵!!

哭了一整夜orz

果然看虐文會頭禿……但是!!欲罷不能!

水大賽高!

——

另外下章出場的這個書生是有原型噠~借用了曆史上的典故。

話說康熙年間,江南科場考官舞弊,於是眾考生被召入京城重考。其中,有個叫吳兆騫的名士因為考試時緊張,發揮失常,被判為作弊,流放寧古塔。

後來他的摯友顧貞觀為了救他,去了京城,終於成了納蘭性德的老師。他獻詩《金縷曲》給納蘭性德,納蘭性德看後被感動得痛哭,於是求父親救下了吳兆騫。

“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就是從這首詩裏來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