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長喻是知道景牧跟著他的。
但那又如何?他跟著自己, 自己便務必要搭理他?
說實話,疏長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氣是從何處來的。
他便覺得心中鬱結, 鬱結之中又有些被誤會了的委屈。這些情緒交織在他心裏,又讓他覺得莫名其妙,平白生出了煩躁。
他便幹脆徑直往前走, 絲毫不搭理那罪魁禍首。
他身後的景牧心中也有些委屈——我出門辦案,恰好遇見你在喝花酒。我尚未生氣呢, 你便先跟我發脾氣?
但疏長喻生來就像是專門克他的。他就算是再大的怒火,遇見了疏長喻, 便會頃刻土崩瓦解,片甲不存。
想必那些前朝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昏君, 跟自己也是同樣的心態。
疏長喻便就這麽拖了個尾巴, 一路走出了春水巷,到了長寧街。
長寧街兩側盡是商鋪,也是熱鬧得緊。疏長喻此時便累了, 暮花天腿上開始有些發軟。恰好路邊有家茶攤,疏長喻心道不該同自己慪氣,便去那個茶攤坐了下來。
景牧緊跟著, 抱著酒壇子坐在了他的左手邊。
“老板, 兩碗龍井茶。”不等疏長喻出口, 景牧便吩咐道。
疏長喻皺眉看他。
“少傅有所不知, ”景牧此時全然沒了方才青樓裏的冷凝,麵上笑得如沐春風,湊上來道。“我微服出來過幾次, 這家茶攤的龍井,和宮裏的不遑多讓。”
說話間,那老板就已將茶放在了桌上。景牧一邊將銀子放在老板手上,一邊將其中一碗拿到疏長喻手邊:“少傅嚐嚐?”
疏長喻冷笑:“怎麽,現在不繼續同我板著臉發脾氣了?”
“我沒有衝少傅,我那是……”景牧笑著解釋道。
疏長喻隻抿著嘴看他。
“我知錯了。”景牧從善如流。
疏長喻這才垂眼,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怎麽樣?少傅?”景牧笑眯眯地湊過來問道。
疏長喻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少傅,”景牧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你今天,去青樓幹什麽呀?”
疏長喻挑眉:“與你何幹?”
“我……”景牧撓了撓後腦勺,接著嘟噥道。“我也就是問問,少傅不說,便算了。”說到這兒,他也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誰聽一般,接了一句道。“我自己去查便是。”
查查查,進個大理寺,你還真不得了了!
疏長喻冷臉,不情不願地解釋道:“不過就是為了方餘謙那事。”說到這,他補充道。“此人是個可用之才,這麽平白殺了,屬實可惜。”
這個答案讓景牧頗不滿意。他小聲嘟噥道:“管他幹嘛呀……”
“嗯?”疏長喻皺眉。
“我是說,這點小事,日後便交給我便好。”景牧正色道。“少傅便不必親自去那汙穢之地了。你看那煙花女子,個個如狼似虎的……”
交給你?你是我的誰,我便要把我要做的事交給你?
他後頭的胡言亂語,疏長喻更不想聽。他便兀自端起那茶碗,又喝了一口。
景牧見他不理自己,便話鋒一轉,又問道:“這茶好喝吧?少傅,這長寧街我可是熟悉極了。隔幾個攤子去的那家餛飩,實為京中一絕!……”
疏長喻聞言看向他,問道:“你前世微服私訪,就專門訪這些來的?”
“也不全是。”景牧微微一笑。“不過卻也要將這些去處記下來,好帶少傅來吃。”
訪這些小吃酒樓,也比前朝那些借著出訪而尋花問柳的老色胚們好。
疏長喻聞言卻不置可否地道:“你倒是厲害,連我要重生的事都預測到了。”
景牧笑笑,沒說話。
他心道,那可不就是嗎?自己多活那十來年,唯一的目的,就是讓他重生。
如今,這個人就好好地坐在他的麵前,喝著他專門為他尋來的好茶。
景牧一瞬間覺得,連此時落在自己身上的陽光都溫暖得不同尋常。
——
疏長喻喝完了茶便要回府,被景牧硬是給拉住了,非要讓他陪自己再去旁邊的小攤裏吃碗餛飩。
疏長喻擰不過他,不願在街頭拉拉扯扯,便任他扯著去了。
“老板,兩份餛飩,其中一份不要香油,多放香菜,再加些醋。”景牧一按著他坐下,便揚聲對餛飩攤的老板吩咐道。
疏長喻看著他。
“嗯?”他注意到了疏長喻的視線,轉過頭去看他。“怎麽啦,少傅?”
疏長喻道:“沒什麽。”不過是有些詫異,景牧竟將他的口味摸得那麽清楚。
景牧見他不問,便隻笑了笑,並未主動開口解釋。
待那熱騰騰的餛飩端上來,景牧便先將那份多加了香菜和醋的推到了疏長喻麵前,又拿茶水細細地擦了筷子,塞到他手裏。
疏長喻生在武將世家,自小瑣碎的事便是親力親為,從不假於人手。故而景牧這般麵麵俱到又順理成章的服侍,讓他覺得頗為別扭。
“你……”他手裏拿著景牧擦過的筷子,開了開口又不知怎麽說。
“嗯?”景牧看他拿著筷子不動,抬眼看向他。景牧頓了頓,便笑起來,解釋道。“這樣的路邊小攤,衛生上都不大講究。筷子用前,當擦一擦的。”
不知怎的,許是此處太過簡陋,疏長喻竟覺得景牧的笑容有些亮得晃眼。
晃得他胸口都砰砰地亂跳。
他若無其事地垂下眼,夾起一個餛飩送進嘴裏。
景牧沒動筷子,滿懷期待地盯著他的反應。
那餛飩皮薄得透亮,疏長喻輕輕一咬,便破開了,溢出了裏麵汁水四溢的餡兒。那餡應當是羊肉剁的,卻沒什麽膻味,和那秘製的湯料混在一起,便是滿口四溢的鮮香。
疏長喻從沒吃過路邊攤上的食物。這餛飩雖說不比家裏宮中做得精細,但自一股渾然天成的美味。相比之下,反倒是宮中精致的食物落了窠臼,相比之下,便相形見絀了。
疏長喻一時沉浸在這餛飩的美味中。
他總算是知道前世那幾個避世的老臣,為什麽放著大權在握的高官厚祿不要,非要做那雲遊四方、吃遍天下的老饕了。與這般美味比起來,那滿天下的權力財富,算得了什麽呢?
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便見景牧正托著下巴,雙目灼灼地看著自己。
他皺眉:“看什麽?你自己碗裏沒有?”
景牧隻是笑。
疏長喻自是不知,自己此時光澤濕潤的嘴唇看起來有多麽可口。他更是不知,自己平日裏淡泊又疏離的神色,此時有怎樣的鮮活和驚豔。
這些落在景牧眼裏,不亞於金銀珠玉落在吝嗇鬼的眼中。
景牧愉悅地垂眼,也往自己口中塞了個餛飩。
這路邊攤上的餛飩,雖說一碗隻要十來文錢,但分量卻大得很。疏長喻飲食向來節製,最後剩下五六個,實在是吃不了,便放下了筷子。
坐在對麵、早就吃完了的景牧見他的動作,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碗。
疏長喻正眯眼擦著嘴,看起來頗像隻飯飽後舔爪的貓。景牧喉結上下翻滾了一下,沒有出聲。
“怎麽了?”疏長喻問道。
景牧頓了頓,低聲道:“沒吃飽。”
疏長喻聞言一愣,接著就笑出了聲,道:“所以你便這般盯著我?我又不是不讓你吃,你要沒吃飽,就……”就再去要一份。
可不等他話說完,景牧便眼睛一亮:“謝謝少傅!”
話音沒落,手便伸了過來,利索地端走了疏長喻麵前的碗。
“你……”疏長喻愣住,就看著他端過自己的碗,便將裏麵的餛飩吃光了。
哪……哪有兩個人共食一碗的道理?
疏長喻就怔愣地看著景牧將他碗裏的食物一掃而光,又就著他剛才用過的碗沿,依依不舍地喝了口湯,神情滿足地去找老板結賬。
疏長喻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起身走過去便攔住景牧。
“你我二人出來吃東西,哪有讓你付錢的?”疏長喻道。
他也不是非和景牧計較這十幾文錢,但方才景牧一番熟稔自然的動作,讓他隱約覺得自己作為一個長輩的權威受到了撼動一般,隱約自心中起了些酸中帶甜的奇怪情感,讓他頓時如臨大敵。
這般舉止親密,又讓對方付賬,自己這……成什麽體統了?
景牧並沒讓他得逞,將一塊碎銀放在老板手裏,找零都沒要,便推著他往回走:“是我非讓你陪著我吃的,該我結賬。”
“我是長輩。”疏長喻強調道。
“是。”景牧回答得頗敷衍,又將那杏花酒抱起來,笑道。“方才見少傅喜歡,我就買了一壇,送給少傅。”
居然還給我送東西!
疏長喻心中奇怪的感覺更盛,眉頭都擰了起來。
景牧見他這樣,連忙道:“少傅要覺得過意不去,便也給我買些什麽吧?”
疏長喻聞言才鬆了口氣,問道:“你要什麽?”
話問出口他才覺得不妥——哪有自己給人送東西,還問人家要什麽的?
景牧環顧了一遭四周,嗯了一聲,道:“少傅給我買串糖葫蘆吧。”說著,他笑道。“方才吃多了,有些撐,想消消食。”
此時,暮色四合,周圍商鋪都亮起燈來。四周熱熱鬧鬧,比天上的星河還亮堂。
作者有話要說:講真,我人設裏的疏丞相,翻雲覆雨,心冷如鐵,玩弄乾坤於鼓掌之中,把那江山顛來倒去,天不怕地不怕。
結果寫出來,越寫越傲嬌……我都控製不住的那種,疏丞相就自己奔著傲嬌的方向,頭都不回,一路狂奔。
可能,這就是愛~情~叭~
……好吧,我就是在給我自己崩人設找借口。好好的帝王丞相雙黑化,寫成了忠犬大傻狗和傲嬌玫瑰花←_←
明天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