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朗之聞言, 坦然笑道。

“說來也巧。在下本一介白丁,在北齊王府裏做事的。在下雖心懷鴻鵠之誌, 奈何身份卑微,隻得靜候今年科考。”說到這兒,他羞澀一笑。“不過今年, 恰流放的湖州學子出了些問題,在下略施小計, 便替王爺解決了些麻煩,故受到了王爺重用。”

疏長喻不動聲色, 垂眼喝了口茶。

“王爺同京城葉家有些親緣,今年不知怎的, 葉家忽然邀郡主來小住。”他接著說道。“王爺看著在下還有些時日便要考試了, 便教在下隨郡主前來,先在京中謀份差事。”

說到這兒,他慢條斯理地停了下來, 恰到好處。

他這番話,在疏長喻耳中丁點漏洞都無。今年湖州重試,本就在他和景牧的影響與前世大不相同。而那葉清瑞, 這一世試圖勾搭景牧被乾寧帝抓了個正著, 已被連降了好幾級, 放在個閑職上等退休了。

但是, 疏長喻總覺得有些不安。

許是萬事皆脫離了掌控的緣故,不過他今生原本就與前世過得大相徑庭。他人在京城,做出的事情影響到了各州郡, 再做出些影響,看起來一點都不奇怪。

他卻總覺得麵前這個趙朗之怪異極了。

這個趙朗之,偏挑不出任何錯。而他的奇怪,就奇怪在那滴水不漏的順水推舟上。

按著疏長喻前世的脾氣,自然是要斬草除根的——寧可錯殺,也不放過。他若是懷疑誰,便幹脆要了誰的命,這樣便可保安全無憂了。

但這一世的疏長喻,已然不是前世的疏長喻了。

一則,他不願枉殺好人,走前世那老路。二則,他也實在怕極了因果報應,擔心自己所做的惡事,早晚有一日回報到自己身上。

前世他孑然一人,並沒什麽好怕的。但這一世他不僅家人俱在,並且有個無辜的景牧。

他不敢重蹈覆轍。

疏長喻喝著茶,抬眼瞥了他一眼,問道:“噢?那如今可有個好去處了?”

疏長喻這一副天之驕子的高高在上模樣,氣得趙朗之通身發抖——憑什麽,自己前世的畢生所求對他來說就是信手拈來。憑什麽,重來一世,他仍舊是那般高不可攀,自己卻隻得在暗處汲汲營營。

天道不公。

趙朗之麵上卻是分毫不顯,羞澀笑道:“說來慚愧,在下尚未尋得好去處。”

疏長喻哦了一聲,沒再言語。

這個人他自是會盯緊的。若是有什麽蛛絲馬跡,他也能第一時間看出來。想來這人一直在北齊那蠻荒之地,庸庸碌碌的,一時也掀不出什麽水花來。

一時無人言語。倒是那缺心眼兒的戴文良,聽著兩人說話,自己先愁得皺起了眉頭。

“這朝廷的差事,都是由吏部經手,並且定要有功名才能做的。你如今驟然來京,還真不好辦。”他發愁道。

但那心思各異的二人,誰都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趙朗之倒是在心中嗤笑了一瞬——自己來京,自然不是奔著什麽差事來的。他隻要打消了疏長喻的疑慮,再動動手腳,讓他和景牧在大權在握之前丟了權勢性命,最好家破人亡,便足夠了。

而疏長喻,自然也並不怎麽關心趙朗之的去處。

戴文良便這般獨自發愁了半天,突然福至心靈,一拍大腿。

“趙公子,我們禁衛營恰好缺個書記官。這活兒不累,平日裏也能出入皇城,見見世麵。你平日裏便跟著我,你看如何?”

疏長喻一愣,看向戴文良。

這人向來熱情大方,且沒什麽心機,脾氣不像京城紈絝,反而更像個江湖中人。那邊,趙朗之也是心下一愣,抬頭看向戴文良。

他頓了頓,才勉強笑道:“公子……公子說笑了,這如何使得。”

戴文良卻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模樣,正色道:“哪裏是開玩笑?這書記官既不在朝廷編製中,又恰好是替朝廷辦事。今日見你,便算是有緣。剛好此處有缺我還不知怎麽辦才好,給你豈不是皆大歡喜?”

“……在下今日來將軍府,不過是想登門給疏三公子道個歉,並非……”趙朗之眨了眨眼,溫聲道。

“歉既道了,便就這樣吧。”疏長喻垂下眼,喝了口茶,道。“我同北齊王尚有些交情。他賞識你,自有他的道理。如今既是恰好,你便莫再推脫了。”

趙朗之一頓。

戴文良哈哈笑著說:“是了,不過一個小差事,舉手之勞。”

趙朗之頓了頓,隻好道:“那……在下便謝過這位公子,謝過疏三公子。”

戴文良哈哈笑著道“不必道謝”,疏長喻隻淺淺地嗯了一聲。

“這位公子姓戴名文良,日後隻管跟著他。”疏長喻道。“待你考了試,便另作打算罷。若無其他事,你便回去吧。”

疏長喻極少像今日這般疏離冷漠,縱是戴文良這樣大大咧咧的直性子也隱約能覺察到。他愣了愣,看了看疏長喻,又看了看趙朗之,正要開口,便見趙朗之已起身要告辭。

趙朗之卻仍舊是一副溫吞有禮的笑模樣,疏長喻嗯了一聲,便讓他走了。

直到他遠遠走出了疏長喻的院子,一直垂眼喝茶的疏長喻才放下茶杯,開口道。

“這個人不太老實。”疏長喻道。“你一麵要防著他,一麵也需替我盯緊他。”

戴文良愣了愣,這才覺得自己方才那大方攬事兒的模樣有些不妥。他撓了撓後腦勺,問道:“這人可是做了什麽事?”

疏長喻搖了搖頭:“尚未。但這個人,奇怪的很,定要防患於未然。他平日見了什麽人,你若能看著,定要盯著他。我也會派人守著,故而你也不必太過緊張,要用他的地方,用便是了。”

戴文良聞言,連忙應下。

“尤其是如今京中三皇子和皇後那邊的人。”疏長喻提醒道。

“三皇子?”戴文良聞言,笑道。“他有什麽可擔心的?他昨日還派了不少人,上嶺南尋荔枝苗兒去了呢。”

“尋什麽?”疏長喻聞言一皺眉。

“荔枝樹啊!”戴文良興衝衝地說道。“連他貼身的那個小太監承萊都派去了,說是要給他尋幾棵荔枝樹回來,趕著吃新鮮荔枝。”

疏長喻通身一滯。

前世,他自是知道,這三皇子因幼時為幾顆荔枝衝撞了惠貴妃受了責罰,自那起是從不碰一口荔枝的。而這個三皇子,從小心機深沉,根本不會為了口腹之欲這般大動幹戈。尤其是那承萊,從小跟著他,是他的左膀右臂。

他派承萊南下,別人不知道,他疏長喻不可能不知道,他肯定不是去尋什麽荔枝樹的。

嶺南有什麽呢?

荔枝,瘴氣,和被發配的王公大臣們……

樊俞安和湖州知府,前陣子才因為湖州科考案被發配到那裏。

湖州科考案牽涉甚廣,除了一眾砍的砍、流放的流放的官員,還有一個在此案中獲結黨營私之罪,畏罪自殺了的大皇子。

而這些,都是景牧的手筆。

景紹要對付景牧,這是疏長喻再清楚不過的了。這一世景牧頗得聖寵,遭他嫉恨。若景紹得到了這個消息,定要去尋景牧徇私枉法的證據的。

明明是夏日,疏長喻卻登時遍體生寒。

——

戴文良拎著兩隻肥碩的鴿子從將軍府出來的時候,心裏直犯嘀咕。

疏長喻平日裏見誰都是溫吞可親的笑模樣,今天突然這般冷著臉,還真叫他有些不太習慣。他思來想去,都沒覺得這和疏長喻風姿頗像的趙朗之有什麽毛病。可他一問吧,疏長喻卻又不說。

這便讓戴文良不由得覺得,恐怕是疏長喻病中心情不好,鬧小情緒呢。

那手裏的鴿子被他捏著腳爪,翅膀被捆在一處,撲騰也撲騰不動。這鴿子品相絕佳,若放在那些嗜鴿如命的紈絝那兒,怕是百十兩銀子也要換一隻。養在將軍府中時,也各個兒都是養尊處優,沒事便放天上去遛遛。

“爺,您這鴿子賣嗎?”他方走在街上,便見有個穿著錦袍的公子哥兒湊上前來問道。“我出五十兩,您賣給我吧?叫您這麽提溜著,都糟蹋了。”

“不賣,不賣。”戴文良光顧著用那不甚靈光的腦瓜想心事,聞言抬了抬手。“留著燉湯呢。”

那人一聽就急了。這種品相的鴿子,放他那兒怕是要好好供在院中,日日賞玩的。這種鴿子,可遇不可求,平日裏世麵上都買不著。

這有個什麽愛好的人,最忌諱別人牛嚼牡丹,糟蹋自己的心頭好。

他忙道:“這位爺,您若是想吃,去那酒樓中隨便要兩隻也是能吃的,何苦糟蹋這寶貝!”說著,便劈手就要來奪。“我給您六十兩,您……”

戴文良一著不慎,沒反應過來,便被人劈手把那鴿子奪過去了,接著就有沉甸甸的銀子塞在自己手上。他方才光顧著想心事,壓根沒注意這人說了什麽,便見這人上來搶東西,登時眉頭皺起,便劈手去搶。

“你這人做什麽當街搶我東西?”戴文良叱道。

“一手錢,一手貨,買賣就成交了。您就拿著這銀子,好好吃幾頓鴿子去罷!”那人急急忙忙將鴿子抱在懷裏,轉身要跑,嚷道。

“嘿你——”

就在這時,旁邊茶攤上走來一人,擋住了那人去路。

“人家分明不想賣,怎麽就能算成交了?”

走來那人,分明就是趙朗之。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戴文良這種傻白甜……就是反派大殺器。

突然有點想走他倆的cp怎麽辦!!他們明明都是直男啊!!

——

另外,因為存稿不夠,複習比較緊張,所以7號的更新會從0點推遲到下午或者晚上……七號考最後一門!

嘿嘿然後有一個廣播劇工作室聯係狗發辣w大概今年小天使們就能聽到權相的廣播劇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