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三日後傳回來的。

一早, 天還未亮,便有人在疏長喻府前敲門。待管家睡眼惺忪地將門打開, 便見一個探子急匆匆地衝進來,顧不上跟他打招呼,便直往疏長喻的住處去。

屆時疏長喻方起身, 正要用早飯。那探子匆匆通報了,便直直衝進來。

疏長喻在兆京等地安排得都有這樣的探子, 平日裏有什麽消息,便飛鴿寄給他, 好讓他身在湖州也能掌握京中動向。可這次這探子親自回來,想必是要緊的急事, 才引得他策快馬趕回來。

“疏大人……”那探子氣都沒喘勻。“北方……北方亂了!”

疏長喻聞言皺眉, 放下了筷子,抬手讓空青把睡眼惺忪的疏尋梔抱了出去。

“哪裏亂了?”他皺眉問道。“兆京?”

“山東!”那探子道。“山東災民們本來是要往北方去的,可半道上皇上知道了此事, 非說那災民的濁氣恐傷大啟龍脈,下了嚴令,派人把這些災民趕回了山東!”

疏長喻皺眉。

前世乾寧帝雖然糊塗點, 但並不是這番苛政暴君的嘴臉。那山東如今旱得寸草不生, 災民留在那裏就隻能餓死。平日何處受災, 當地百姓流離各處, 也是正常的事,哪有把人趕回受災地的道理?

“此後呢?”疏長喻沉聲問道。

“此後,那山東災民便被一個叫卓仁嶽的地方小武官鼓動起來, 結成了起義軍!這卓仁嶽一牽頭,災民便紛紛響應,如今已有十餘萬下屬,在周邊省份燒殺搶掠!”說到這兒,探子咽了口唾沫,道。“湖州沿河北上的士子們,如今也……生死未卜!”

疏長喻一愣。

走水路快的很,如今按著時間,方餘謙恐怕正好走到山東。

更何況,這夥災民人數之眾,還都是窮途末路之徒。他們起義,要吃飯,便從周邊去搶。那周邊的百姓雖風調雨順的,但沒有過得容易的。若是這夥人不辨貧富地搶掠,恐怕那一片也將大亂,哀鴻遍野。

疏長喻還來不及問他,便又聽探子說:“這夥人一路燒殺搶掠,已連破大啟四城,朝湖州來了!”

疏長喻皺眉問道:“他既要反,來湖州作甚?”

探子道:“如今那起義軍中,皆傳言您……是星宿下凡,若要改朝換代,非您莫屬。那卓仁嶽此番就是衝著您來的,要……立您為新皇,與大啟劃江而治。”

疏長喻登時站起來,也未再管桌上的早餐,轉身出了門。

“你現在,立刻到湖州府衙去,將湖州城防將軍並湖州知府,全請到衙門中來。”

這大啟向來重文輕武,除了邊疆抵擋外夷以外,各州郡的守備卻是弱得很。大啟開國皇帝這般考慮,也是為了怕地方兵權太重引起內亂,可如今反的不是地方軍而是一地百姓,這各地薄弱的地方軍便也難成氣候了。

疏長喻治河時征用過湖州城防軍,記得總共也不過三萬,平日裏操練得也不勤,就當當崗哨、抓抓地痞流寇。這也正是這夥人能夠連破四城,如入無人之境的原因。

那些災民走投無路,個個都是不怕死的;領袖是個小將領,故而兵法也是懂的。他們一路劫掠,將糧餉也省了,反倒是災民跟著起義軍有了飯吃,各個恐怕都勇猛異常。

疏長喻越是這麽想著,眉頭皺得越緊。

他剛走出門,便見空青牽著疏尋梔正站在門口等他。疏尋梔還一副睡眼惺忪的小模樣,見他出來,開口用那軟軟糯糯的嗓子便喊他。

疏長喻腳步都來不及停,吩咐空青道:“帶小姐去吃飯。”說話間,他扯過一邊侍女手中的披風,朝肩上一裹,便快步走了出去。

疏長喻平日隻曉得忙公事,心又粗,疏尋梔早就習慣了他這樣子。她揉了揉眼睛,抬頭看向空青。

“空青哥哥,天還沒亮,爹爹去哪裏呀?”

空青抬頭,便見漫天星鬥的夜色中,隻有天際泛了些白。疏長喻一襲青色披風,快步行在夜色裏,擔了滿肩的星鬥。

那模樣,像是將整個天下都護佑在身後一般。

“爹爹有事忙呢。”空青放軟了嗓子,低頭牽起了疏尋梔的手。“走吧,吃早飯去。”

——

天剛放亮,湖州城防將軍和湖州知府兩人便一前一後地趕了過來。那城防將軍如今五十多歲了,胡子白了一半,跑進來的時候氣喘籲籲的。

疏長喻未作耽擱,便將此事告知了二人。

城防將軍本就連氣都喘不勻了,此時聽到這個消息,更是臉色煞白。

“十餘萬……!”他歎道。“還不算此後加入的那些,到了湖州,恐怕二十萬不止!湖州守備軍如今不過兩萬八千人,縱然全是行伍出身,可若要抵擋……”

說到這兒,他喉嚨哽住,說不出後頭的話。頓了半晌,他重重歎息了一聲,閉上了嘴。

疏長喻看他這年邁模樣,越看越覺得此人不能上戰場。他這一大把年紀,又是個武舉人出身,混到現在不過駐守一城,實在難堪大用。

他對湖州知府道:“煩請鄭大人遍告城內和百姓,且做好準備,最好收拾行裝,攜家中老幼往南方躲避。住周邊村落的,一律入城或南遷,不許留下,待戰事結束,再回家不遲。城中貼出征糧告示來,其中城中富農及以上的,要求他們必須捐糧捐款,所得款項,皆去城外百姓手裏購置糧草。屆時守城,定要有充足的糧食。”

湖州知府一一應下。

“一會我便去信玉門關與京城,讓我兄長和陛下派兵增援。”疏長喻道。“屆時來回至少需得半月,我們將這半月守住,便可等來援兵,以轉守為攻。”

疏長喻又轉向那個將軍:“集結全部湖州守備軍,整裝待命,嚴守湖州城。你再派個手下,去南方各州郡尋求援兵。”說到這兒,他頓了頓,道。“請將軍親自去吧,務必要快。南方各州郡的將軍,您皆熟識,屆時調兵遣將,容易多了。”

“可下官走了,湖州誰來守?”那將軍顫巍巍地問道。

疏長喻不假思索,看向他。

“我來守。”

這一日告示貼出去,便頓時引得城裏炸開鍋了一般,議論紛紛。

但湖州糧錢征收得倒沒什麽阻礙。湖州百姓短暫的驚慌過後,便有不少人慷慨解囊,乃至將家中錢糧捐出大半。這也不無得益於疏長喻這幾年在湖州做下的事業,可謂解救了一方水火之急,湖州眾人自然也是記在心裏的。

而此時的疏長喻,正和湖州守備軍的偏將林宏爭執不下。

“黃河本就是天塹,易守難攻。按著如今山東叛軍的攻城速度,要不了兩日便會抵達黃河。我們大可在此處設下埋伏,待其渡河時攻之,至少能令其折損幾成。”

疏長喻今日在去湖州府衙的路上就已經將此事打算好了。

可林宏態度卻是出奇的保守。他一聽之,便連連搖頭,道:“疏大人,而今之計,應當死守城池。湖州自有數丈高的城牆,若出城應戰,恐怕有去無回,自我折損啊。”

疏長喻皺起眉:“如今敵明我暗,他們不知道我們有防備,此時出其不意,不正中其下懷?”

林宏卻是堅定地搖頭:“疏大人,您不能讓湖州將士,跟著我們白白送命呐。此一招險棋,恕在下難以從命。”

疏長喻聞言眉頭皺得更深。他方才和林宏爭執時,已經將排兵布陣、攻擊次序同林宏說得清清楚楚,可林宏就是一味地不答應。他此時也懶得再在他身上多費口舌,開口道。

“林將軍,一來我官銜在你之上,軍人就當令行禁止,我說什麽,你便去做什麽。二來,這士兵生來保家衛國,為了拒敵而死,本就是死得其所,何來白白送死一說?若因為你縮頭縮腦,導致湖州城破,百姓遭殃,那才是你我的過失。”

林宏聞言,居然倏然站了起來。

“疏大人,你此番究竟是為了湖州百姓,還是為了你自己的名聲?”他冷笑道。“你若真為了湖州百姓不遭殃,幹脆降了便好。原本他們就是衝著你來,而不是衝著湖州。疏大人恐怕是怕擔叛國的名聲,才叫我等浴血奮戰的吧?”

疏長喻微微眯起了眼睛。

且不說叛軍十餘萬人,為了吃飯就隻得搶掠。他們要名正言順,所以推出個疏長喻。屆時得到了疏長喻,也會將他當成塊沒有實權的金字招牌,打著他的名聲燒殺搶掠。

可疏長喻卻懶得跟他解釋這些。

這是他前世養成的習慣。他的時間要用在更有用的地方,而不是同冥頑不化的石頭去講道理,你若要罵我,便罵,且看誰才是說話算是的人。

他冷笑一聲。

“不戰而降,我們不需要這樣的將領。”疏長喻道。“來人,將林宏綁了拖出去,帶到守備軍陣前,斬首示眾。若有退縮者、要降者、不聽命令者,皆如此人下場。”

左右侍衛上前,架起了林宏。

原本湖州城防將軍性子好,年齡又大,林宏作為一員青年將領,在湖州軍中作威作福慣了。故而見著疏長喻這麽個文弱書生,一點都不怕同他叫陣。

卻不料疏長喻居然要殺他。

“疏長喻!!”他慌亂掙紮。“我乃朝廷命官,你怎能殺我!皇上饒不了你的!”

可疏長喻卻絲毫不見慌亂,勾唇輕輕一笑。

“大敵當前,顧不了那麽多了。”

他聲音輕飄飄的,這話出口,那聲兒像春日裏的風一般。可輕柔地落在眾人耳中,便登時結起了冰碴子。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開始日更6000喔!

前陣子太忙惹沒有回複評論_(:_」∠)_

另外

關於小孩子的事情:

因為這一塊劇情寫得比較幹澀,以及這兩天狀態不好,所以加了個新角色,本意是僚機和一個推動劇情的角色,沒想到會引起一些小天使的反感……

大概解釋一下我的想法:

一來不是養娃,畢竟前文提到了,丞相忙於公務不太顧得上小孩子,所以小孩子基本是空青養大的。現在的情況,這個四歲多的小姑娘也不需要主角寸步不離的照顧。

另外,丞相大人本人也是個事業心大於親情的人,丞相□□不是因為喜歡孩子,而是一時善心,以後的部分(劃重點)劇情會由小孩子推動,但不可能圍繞小孩子展開。

最後,我隻覺得這個姑娘隻是疏長喻豐富的人生中的一個部分。他身邊有愛人,有知己,有同僚,也有一個收養在身邊的孤女,並沒有什麽衝突。

如果小天使實在不喜歡的話,那麽也沒有什麽辦法,隻能說再見惹。畢竟我很喜歡這個姑娘,不舍得刪掉她。

疏丞相一個人在湖州這麽久,馬上有一場硬仗要打,我希望在景牧來之前,他能有個溫暖他的小棉襖,就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