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夕陽西下的時候, 景牧來了。
當時疏長喻正坐在**,身後靠著幾個靠枕, 麵前放了個小炕桌正在吃飯。旁邊疏尋梔手裏正捧著論語,搖頭晃腦地讀給疏長喻聽。
本朝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少有疏長嵐這樣不留在家裏相夫教子, 反而上沙場守衛邊關的。就為著這,朝中常有人說疏老將軍急功近利, 為了自個兒的仕途,連姑娘都清譽都不要了。
故而, 本朝的女子多讀些《女戒》、《列女傳》什麽的,學會貞潔道德, 不做睜眼瞎便是。
但疏家人腦回路到底不太一樣。疏長喻自去年讓先生給疏尋梔以千字文開蒙後, 自己便時常叫她去讀些四書五經。
當時空青還勸他,說女孩子不該讀這些書。當時疏長喻皺眉,頗為不解:“這四書五經都是儒家先賢挑選出的精品, 教人修身齊家的。但凡為人皆可讀之,為什麽還分男女?”
空青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訥訥道:“他們說, 女子讀多了書不好嫁人呢。”
疏長喻聞言眉頭皺得更深:“這是什麽道理?若有人為了尋梔書讀多了不願娶她, 這樣的人不嫁也罷。若世人皆是如此, 我便養她一輩子。”
故而, 景牧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疏長喻靠坐在**,麵前擺著素淡的飯菜。旁側的椅子上, 疏尋梔聲音脆生生的,用那稚嫩軟糯的聲音,一板一眼地讀: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疏長喻目光溫柔地坐在那兒看著她,時不時糾正個讀音。窗外的夕陽暖融融的落進來,一時間歲月靜好。
景牧站在門口,暗自握緊了拳頭。
這孩子的母親……究竟是誰呢?
他無論如何,也從這個小孩子軟綿綿的五官上看不出疏長喻的影子,可就連空青都對這孩子的母親諱莫如深。結合前世之事,景牧沒法不多懷疑。此時看著疏長喻病中領著這孩子讀書,便更嫉妒得發狂。
就在這時,空青看到了他。
“王爺?”空青連忙喊道。
景牧便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像是剛才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不是自己一般,徑直走了進來。
疏尋梔自那一日景牧哄他,便篤定了景牧是個麵冷心熱的好人。她見了景牧,連書都擱下了,甜甜地叫道:“將軍哥哥好。”
一個爹爹,一個哥哥,整整差了一輩。
景牧沒理她,徑直走到疏長喻床邊,垂眼看著他。
疏長喻下意識地也抬頭看他。隻見景牧此時麵上沒有什麽多餘的神色,顯得有些冷,說起話來,也是公事公辦的態度。
“疏大人醒了?”景牧冷然道。“有些軍中要務要和疏大人商量。”
疏長喻愣愣地看著他,覺得胸口堵住了一般,悶悶地疼。
接著,他回過神來,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抬手請景牧就坐。那邊,空青頗有眼色地一手牽著疏尋梔,一手拿起疏尋梔的書本,走了出去。
景牧站在床邊,看著他拿起手帕擦嘴的動作,神情莫測地笑了一聲,道:“疏大人見了我,飯都不吃了?”
疏長喻垂下眼沒看他,淡淡道:“沒什麽胃口,還請王爺不要妄自菲薄。”
沒來由的,景牧想起了今天上午他在門口看到的那個小子給疏長喻削蘋果的模樣。那小子又年輕又傻氣,跟自己當年倒頗有些像。而疏長喻則對他笑得愉悅又溫柔,讓景牧覺得頗為刺眼。
“那既然這樣,”他抬手拿起了桌上果盤裏的蘋果和水果刀,大刀闊斧地往疏長喻床前的椅子上一坐,絲毫沒有跟他商量,便自顧自削了起來。“我便給疏大人削個蘋果吃吧。”
他手下沒什麽輕重,一看就是沒做過這種事情。第一刀下去,他便在蘋果上幾乎挖下了一塊果肉。
疏長喻:……。
疏長喻垂眼看了一眼滾在地上的那塊果肉,頓了頓,道:“不必麻煩了,王爺。”
那小子削你就吃,我削你就不吃?怎麽,蘋果和蘋果還不一樣了?
景牧抬眼看了他一眼,沒理他,接著咬牙對付那個蘋果。他一邊削,一邊開口道:“如今卓仁嶽帶來的人,已被剿滅近一半了。卓仁嶽駕船逃回去了,其餘叛軍已被俘虜了。”
疏長喻聞言,鬆了口氣,道:“多虧王爺了。不過如今北部四個淪陷的州郡,情況也不樂觀。”
景牧笑了一聲:“疏大人管得真寬。”
疏長喻愣了愣,沒想到這人來了之後,三句話裏兩句都帶刀子。他胸口悶疼更甚,甚至和他的刀傷不分你我了。他抿了抿嘴,道:“無論何地,既是王土,我輩身為人臣,便不得不憂心。”
景牧道:“是,疏大人高義,胸懷天下,這個我可是早就領教到了。”
疏長喻沒忍住,低聲道:“景牧。”
他喊出了景牧的名字,接下來卻不知說什麽。他沒立場責備景牧,更說不出責備的話來。故而他垂下眼,沒再出聲。
“終於不叫我‘王爺’了?”景牧譏誚道。“三年了,我自見你第一麵起,到剛才,以為你是忘記我了,或者篤定了這輩子要跟我劃清界限呢。”
疏長喻唇色一白,抬頭看著他。
景牧接著說道:“少傅,你這輩子可比上輩子狠心多了。你上輩子有了孩子,好歹還輔佐在我身側。這輩子,是有了個位千金,便要徹底跟我涇渭分明了?”
疏長喻看著他,臉上僅剩的那點血色都不見了。
他隻曉得景牧定然是怨恨的,但是在心裏想,和真正看到他、聽到他說的話,是不一樣的。
疏長喻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果然,自己三年前做下那個決定,就已經失去景牧了。但是他心懷僥幸,覺得自己是為了景牧才這麽做的,因此,早晚是會破鏡重圓的。
但是,三年後,他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三年前不是簡單的離開,而是和景牧徹底劃清了界限。
疏長喻抿著嘴,不願意再想下去。
再睜眼,他低聲道:“那麽,王爺是有北上收複失地的意願嗎?若有,疏某麾下尚有些士兵糧草,願盡綿薄之力,幫助王爺。”
景牧卻盯著他:“疏長喻,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除了公事,還沒什麽要和我說的嗎?”
疏長喻看著他,沒吭聲。
“疏長喻,我原本以為你是有點喜歡我的。不管多少,總是有的。”景牧咬牙道。“我沒想到你的心這麽狠,你敢三年都不回京,一麵都不見我。疏長喻,你除了當初臨走時說的那些混賬話,難道就沒有什麽要和我說的嗎?”
疏長喻看著他。
若是景牧仍舊是三年前那樣的模樣,他相信自己是會解釋的。那般脆弱又深愛他的少年,心裏眼裏隻有他,他哪裏舍得讓他誤會。
可是現在,景牧是這般強勢而陌生。
現在的景牧,讓疏長喻覺得自己三年前所做的決定像笑話一樣。他怕景牧因為那樁案子被乾寧帝處置,又怕他衝動做出自損的事而瞞住了他,說了那些違心的話,遠離了京城、家人和愛人,來到了當時一片蕭索的湖州。
可是,這三年的景牧像是用行動在告訴他,他當初自以為是的保護是有多可笑。
疏長喻張了張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看著麵前麵帶冷笑,目光淩厲的景牧,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了。
他在心裏頗有些自暴自棄地想,就這樣吧,解釋了能有什麽作用呢?
疏長喻垂下眼,道:“沒什麽可說的,不是都結束了嗎,王爺?”
景牧聞言,竟笑了起來。
“結束了,是啊,結束了,疏長喻。”
下一刻,他一把將水果刀拍在一邊的桌上,伸手狠狠捏住了疏長喻的下巴,由嶼汐獨家整理,更多精彩敬請關注接著狠狠吻住了他的嘴唇。
那親吻幾乎都不像親吻,而是野獸發狠的撕咬。他狠狠攫取著疏長喻唇上的藥味,毫不猶豫地將舌頂進了他口中,懲罰一般地狠狠同他糾纏。
恍惚之間,疏長喻像是時光回溯,到了三年前一般。當時將他堵在馬車裏的少年也是這樣,死死壓住他,同他唇舌纏綿。
疏長喻幾乎愣在那兒,並沒有掙紮。
直到兩人的呼吸都粗重起來,疏長喻喘不上氣,抬手去推他,景牧才鬆開了他的嘴唇。
景牧單手撐在疏長喻身側,鼻尖幾乎抵著他的鼻尖,咬牙切齒說道:“疏長喻,不可能的。你和我,一直都沒結束,也不會結束。你別想著這麽好的事,沒那麽容易。”
疏長喻沒有出聲,隻抿著唇,看著他。
景牧接著湊上前,在他唇上狠狠啃了一下。
“疏長喻,你說你要權力,在這破地方待了三年。結果呢?你命都差一點丟掉,你得到什麽了?現在到了我一手遮天的時候,疏長喻,你要什麽我都能給你了,誰都不敢動你。但是你記住,你的人,整個都是我景牧的。”
下一刻,他將另一隻手上捏著的那個被他削得坑坑窪窪、狗啃的一般的蘋果,一把塞到疏長喻手裏。
“吃。”他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