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長喻雖說醒了, 但也再沒有去過前線。
每日都有前線的戰報傳來,皆是捷報。不過兩三天的時間, 景牧便將卓仁嶽打得跑回了黃河北邊的根據地,其餘沒跑掉的那些叛軍,被齊齊整整地俘虜了。
湖州知府還來問過疏長喻一次, 問他這幫俘虜如何處置。疏長喻私心裏並不想留他們的命,但是若將俘虜屠戮殆盡, 怕是他們幾個人的暴虐惡名都要在史書上濃墨重彩地記上一筆。
疏長喻頓了頓,對湖州知府說道:“既是王爺俘獲的俘虜, 便聽憑王爺處置吧。”說完,他便閉上眼睛休息了。
他前陣子的確操勞過度了, 又受了這麽重的傷, 神經緊繃,精神狀態也並不怎麽好,他的確應當休息休息了。
自從那一日起, 景牧每日夜裏都會來他房中。他並不在這兒吃飯,也不動疏長喻,隻徑自在疏長喻房中的書桌上處理公務。待入了夜, 疏長喻自己睡下了, 他便自己離開。
疏長喻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這一日夜裏, 疏長喻吃過晚飯, 沒多久,便見景牧回來了。
他已將身上的玄甲換成了便裝,但身上仍舊有些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息, 應當是才從戰場上下來。疏長喻坐在床頭看書,見他進來,抬頭看了他一眼。
可是景牧卻瞥都未瞥他一眼,轉身便去了一側書桌。
疏長喻未出聲,垂下眼接著看書。
一時間,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長久的靜默後,疏長喻開口道:“不知王爺是如何處置那些戰俘的?”
景牧背對著他坐在書桌前,聞言動都沒動一下,就像沒聽到他說話一般。
疏長喻看了他一眼,隻覺得那背影蕭瑟又冷漠,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疏長喻看得眼睛有些酸澀,沒再開口,垂下眼接著看書。
半晌後,他聽到了景牧低沉中帶著些冷意的聲音。
“疏長喻,除了軍中的事,你就沒有別的話可說了?”
疏長喻頓了頓,道:“城中百姓家裏的親人也傷亡不少。這兩日應當已經核對出名單了,陣亡將士的家屬……”
下一刻,他看見景牧倏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沉著臉走向他。疏長喻的話一時間停在嘴邊,抬頭看向他。
景牧走過來,單膝撐在**,一把按在疏長喻腦側的牆壁上。他緊緊盯著疏長喻,道:“你再多說一個字試試。”
疏長喻閉上嘴,抬眼看著他。
無論三年前還是現在,景牧混蛋起來的時候都是他難以招架的。比之三年前的甘之如飴,疏長喻看著現在的景牧,隻覺得心裏又疼又堵卻不知道怎麽辦。
景牧一雙眼睛裏閃爍的光芒又涼又狠。他按著疏長喻,勾了勾唇,道:“那幫俘虜,全都被我殺了。”
疏長喻瞳孔驟縮,瞪圓了眼睛。
他低聲喝道:“景牧,你是不是瘋了?”
景牧聞言,慢條斯理地笑起來,一手撐著牆壁,將疏長喻圈在自己和床榻中間,一手捏在他的下巴上,用拇指重重摩挲著他的唇瓣。
“疏長喻,你隻有在這種時候才願意喊我的名字,是嗎?”
疏長喻顧不得景牧這番話。他皺著眉,側過臉想躲開景牧的手,可景牧卻並不讓他如願。疏長喻便幹脆不躲了,冷聲道:“景牧,這些俘虜多半是被煽動了的山東災民。夷狄俘虜尚不能全部斬之,更何況……唔!”
卻不料,景牧看著他,根本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他順著疏長喻說話的動作,竟將那拇指直接按入了疏長喻口中,來回翻攪著,逗弄著他的舌頭。
疏長喻愣住,掙紮著要躲。可景牧將他圈在了這方寸之間,另一隻手鉗製著他的下巴,讓他根本躲不開。
景牧一邊將他柔嫩的舌在指尖把玩,一邊湊近了,緊緊咬著牙齒,聲音冷冷地說:“你有什麽資格管我?那些人,我想殺就殺了。”
疏長喻一雙眼怔愣地看著景牧。
“有擔心他們的功夫,想來這傷恢複的不錯。”景牧勾唇,指尖壓著他的舌。“既如此,何不做些旁的事,好好討好一番上官,以‘拯救’幾個被俘叛軍,嗯?”
景牧盯著他,麵上是笑著,但牙齒卻緊緊咬在一起。他接著說道:“反正疏大人心裏,除了那黎民百姓別無他物。我不一樣,我心裏裝的可全是疏大人你。疏大人若要勸我不殺生,可得換一種勸的方法。”
景牧那話,狠狠地插在他的心口,讓他措手不及。疏長喻想出聲說話,可景牧以這樣一種褻玩的姿態挑動著他的舌,讓他說不出話來。
沒來由的,他鼻端便湧上一股酸澀。他的淚腺完全不受他的控製,眼淚頓時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委屈,委屈得心都糾纏在一處了。
他不讓景牧殺俘虜,全然是為了景牧好。但凡古今將領,暴虐嗜殺者,沒一個有好下場。那些俘虜既投了降,自然是招安為主。他們好歹是大啟子民,全讓景牧殺了,景牧也會成為眾矢之的。
景牧看他眼睛裏頓時湧上來的淚花,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定定地看著疏長喻。
他每日過來看著他,看到他就心安,可是心安的同時卻有種難以言喻的痛苦。尤其是看到疏長喻波瀾不驚地神情,聽到他平靜安穩的聲音,景牧就覺得,從頭到尾煎熬的隻有自己一人。
他控製不住身上暴虐的衝動,想狠狠欺負他。可他又怕他疼,下不去手。
景牧抿嘴,看著疏長喻一雙帶著淚的眼睛正狠狠地盯著自己。景牧在心裏咬牙切齒地想,算了,這人不是什麽時候都這番態度嗎?現在被欺負的要掉下眼淚來,不還是這幅若無其事的神情。
他收了手,低頭吻了吻疏長喻的眼睛,吻了滿唇的鹹澀。他低聲說道:“哭什麽,騙你的,一個都沒殺。”
說著,他轉身脫下靴子,將疏長喻往裏推了推,便擠進了疏長喻的被窩。疏長喻靠坐在那兒,他側過頭去枕在疏長喻的胯上,說道:“皆充入了我麾下各部,有人盯著他們。過些時日還要北上伐卓,留著他們還有用。”
疏長喻沒有出聲。他眼眶有些紅,剩餘的眼淚都被他強行忍了回去。他緊緊捏著手裏的那卷書,將紙張都捏得皺起。
那邊,景牧抬手將他圈住,接著道:“今日起,我便住在這裏。那幫俘虜的名冊我可還留著的,疏長喻,他們的死活,全看你。”
疏長喻依然沒有出聲。他咬著牙,手指尖涼冰冰的,顫抖著翻過一頁書。
景牧喟歎一聲,全將他的反應當成了默認。他抬手一把抽出疏長喻手裏的書,丟在一邊,接著幾下將他扯回了被中,以一種緊實而不會壓到他傷口的姿勢,將他整個人收在懷中。
他下巴抵著疏長喻的發頂,長出了一口氣,閉上了眼。
就在這時,他聽到疏長喻在他懷中,悶悶地開口。
“景牧,你越發混蛋了。”他說。
疏長喻聲音裏還帶著點哽咽。景牧聞言,低笑了一聲,說道:“隨便你怎麽想好了。”
“疏長喻。”景牧壓低了聲音,道。“我恨了你三年,現在見到了你,卻恨不起來了。如今你怎麽看我都好,總之,就算你一心隻有什麽權勢,沒有我,我也懶得計較。現在你要的我全能給你,你隻需留在我身邊就夠了。”
疏長喻心頭一酸,開口道:“景牧,你不必如此,其實……你做什麽!”
卻不料,他話剛出口,景牧便已經攥住他的手,一路向下,按在了自己硬熱滾燙的那處。
疏長喻:……。
景牧聞言,看向他:“嗯?”
疏長喻:“……無事。”他心道,反正都塵埃落定了,也不急這一時半刻。且待明日醒來,再說此事吧。
——
第二日清晨,疏尋梔起得特別早。
湖州春日,最是一番綺麗景色,疏尋梔早起,透過窗子便看到自己栽在窗台下的太陽花開了。她歡呼了一聲,蹦蹦跳跳地跑過去,小心翼翼地栽了十來朵。
她顧不上吃飯,便扯著空青,要去將花送給疏長喻。
自從疏尋梔來了,空青便基本上全去照顧她的。生活各處,一應都是他來照看。故而這會兒,他正在疏尋梔屋內給她布置早餐。
疏尋梔怕那花蔫了,顧不上吃飯,一手捏著花,一手抓起一塊餅,便要空青陪她去找疏長喻。
空青別無他法,隻好應下她,同她一起去。待到了疏長喻的院門口,疏尋梔卻不讓他進去了。
“爹爹這會肯定還沒醒呢!”疏尋梔將最後兩口餅塞在嘴裏,嗚嗚噥噥地說。“空青哥哥在這裏等我,我去偷偷放到爹爹床頭的花瓶裏。”
空青應下,便見小姑娘精靈似的,捏著花躡手躡腳地推門進去了。
空青站在院裏,看著小姑娘的背影,心道,少爺如今,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就在這時,那小姑娘居然去而複返。她手裏仍舊捏著那把花,蹦蹦跳跳地跑過來,一把撲到了空青懷裏,用小胖手捂著嘴咯咯地笑著。
“怎麽啦?”空青見她這幅高興模樣,也跟著笑了起來。他摸了摸疏尋梔的腦袋。“怎麽沒將花給你爹爹?”
疏尋梔咯咯笑著,湊到空青耳邊,神神秘秘地小聲道:“空青哥哥,我剛才進去,見爹爹和將軍哥哥,抱在一起睡覺呢!”
這話晴天霹靂一般。空青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麵上的血色驟然褪盡,嘴唇都顫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