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近日一片太平, 但總有些湧動的暗潮,掩埋在平靜的表麵之下。

“等等等, 你便隻知道讓我等!”景紹一把將手裏的瓷杯擲在地上,怒道。“還要等到什麽時候?南方四郡都被景牧收回去了,難道要等他殺回來坐上皇位嗎!”

坐在他對麵的趙朗之垂著眼, 平靜道:“殿下,如今時局與你我不利, 若此時輕舉妄動,隻怕是給他人做嫁衣裳。”

景紹聞言, 勾唇冷笑。

“怕就是怕了,何必說得這麽冠冕堂皇?”

趙朗之抬眼, 用那平靜地眼眸看著景紹。

他心中原本便存在的擔憂已經隱隱浮現了上來, 現在逐漸構成了大廈崩塌的雛形。他之前沒有想到,自己苦心謀劃了三年的事情,恐怕自始至終都在景牧的掌控之中。

他們尋找煉丹術士, 給乾寧帝下了三年的藥,景牧都不聲不響,不聞不問。他們勾結朝中內外大臣, 也在景牧的掌控之中。

唯獨景牧沒有料到, 並被他們鑽了空子的事情, 便隻有卓仁嶽了。

卓仁嶽那邊安全是安全, 可如今已經被景牧除掉了。就算一個空****的京城留給他們,但是,要殺乾寧帝, 恐怕也已經在景牧的計算之內了。

景牧也要殺乾寧帝,但是父子倫常,他不好動手,隻得激景紹動手。待景紹殺了乾寧帝,背下殺父罪行,那麽屆時,他們便全是景牧案頭的魚肉,任他處置。

趙朗之這兩日才逐漸想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待到了想清楚,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而今之計,隻能讓乾寧帝多活些時日。乾寧帝多活一日,景牧便晚一日有稱帝的機會。景紹隻道是自己握住了乾寧帝的命,要他幾時死他就幾時死,便可萬事大吉了。可是須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如今眼看著坐享其成的,便是景牧了。

但是,趙朗之這麽想,卻不願同景紹說。

如今他們可謂已經是窮途末路,他告訴景紹,景紹其人盛怒之下,定會先要了他的命。

趙朗之坐在那裏不出聲,景紹邊冷笑起來。他將桌上物品盡數揮落在地,冷笑道:“你們這些人,各個都是瞻前顧後。可就算你怕了,你怕的東西便不來了?我告訴你,不可能!你越怕,便越要去做。待坐上了自己應得的位置,那些可怕的東西,一樣都無足畏懼。”

說到這兒,他精神頗為亢奮,指著趙朗之道:“你如今已同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你替我做了太多的事,你就算現在要躲,我也不會放過你。”

趙朗之垂眸應了一聲,靜默不語。

“如今隻差一步了。”景紹冷笑了一聲,道。“我還是自己做安心。待到明晚,我便叫那幾個術士加大一倍的劑量。明晚皇帝必死,我為嫡子,若無詔書,自然是我做這個皇帝。”

趙朗之道:“不妥,殿下。”

景紹怒道:“你還要如何,要我現在立刻就殺了你嗎?!”

趙朗之抬頭,笑道:“殿下,陛下如今雖已經掏空了身體,但那藥誰都沒用過,隻知道傷身,可若隻是加重陛下病情,而不致死呢?陛下不死,若身體驟然虛弱,定要立遺詔。他向來偏袒二皇子,若給他這個立遺詔的機會,恐怕……”說到這兒,趙朗之不再說下去,微笑著看著景紹。

景紹此時已經被心裏的焦急和即將坐上皇位的狂喜衝昏了頭腦。聽到趙朗之這話,他愣了愣。

“……你說的也有理。”聽趙朗之這麽一說,他還真的後怕起來。

“那你說,用什麽?”

趙朗之笑道:“什麽能讓人立刻死,便用什麽。”

景紹聞言,卻遲疑了一番:“可是……”

趙朗之道:“殿下不必擔憂。若陛下崩逝,四境之內沒有主人,肯定亂作一團。這個時候殿下力挽狂瀾,眾人豈不是對你言聽計從?待到那時,您說什麽便是什麽,這□□之事便無人過問了。退一萬步,若此事真被查出來,這又和殿下您有什麽關係呢?是那些術士察覺自己藥方有誤,畏罪才害死的陛下。”

景紹聞言,豁然開朗。

他道:“就按你說的做!”

說到這兒,景紹自己留了個心眼。他說道:“那麽,這藥,便由你去找。”

趙朗之像是沒看出他的算計和顧慮一般,欣然笑道:“是,在下定當不辱使命。”

趙朗之側目看向窗外。窗外百姓熙熙攘攘,看起來熱鬧非凡。他忽然想起,自己三年前來到京中,去疏長喻家中拜訪出來時,坐在路邊上的茶攤,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他當時還笑,笑這些人活在豺狼虎豹手下,仍舊渾然未覺。

但是現在想來,怕是景紹當權之日,就是這些人水深火熱之時。

——

這一日,距離科考還有十日不到。

趙朗之從酒樓出來後,去自家繞了一圈,到接近傍晚時,他去了戴文良的府邸。

戴文良這會還沒有吃完飯,正在院中練武。趙朗之站在遠處遙遙地看著,半晌沒有言語。

這種生長在陽光下,骨子裏都是光明磊落的人,和他這種與虎謀皮者是不一樣的。

趙朗之越看,越覺得自己眼睛酸澀,像是要掉下眼淚來。

人的名字還真是奇怪,偏要找著人沒有的東西去取。那戴文良,父親就不想他像自己一樣做一輩子大老粗,可戴文良這半生,除了交了個狀元朋友,與“文”字半點不掛鉤。而自己,名為“朗之”,卻生來就是陰溝裏的人。

但自己卻恬不知恥,活在泥濘裏也要向往光明。前世他肖想丹瑤郡主,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這一世與丹瑤郡主無緣,卻被這個沒什麽心計的戴文良拉了一把。

這些人恐怕想不到,他趙朗之從來不想去為了什麽接近誰,但是這些人,身上那種在光下長出的氣息,是他兩輩子都無法觸碰到的。

就像是天上懸掛的太陽一般。

趙朗之知道,自己這兩世的下場都是景牧和疏長喻兩人造成的。但是他隱約也知道,自己怪不得他們。

就像是虛空裏有一隻手,要把他按回原來的生活裏。他要和這隻手抗衡,非要追著太陽跑,故而總需付出代價。

命運一事,誰都說不清楚,但是誰都沒辦法同它逆著來。

就在這時,戴文良收劍的時候看見了他。

“光亭!”他抬手笑著招呼道。“怎麽來了也不打招呼?”

趙朗之麵上帶了笑,走向戴文良。

“到了飯點,不知如何,竟然有些饞肉了。”他笑道。“總惦記著你這兒養的鴿子好,便想來討一口吃食。”

戴文良聞言哇哇大叫:“好小子,你倒是會吃!你知道我養的那些寶貝,平日裏心疼都心疼不過來,如今還宰給你吃!”

說著,他便推著趙朗之進屋:“不過,總不會委屈了你。既然來了,便喝兩杯再走,如何?”

趙朗之笑著應聲。

戴文良推著他進屋,同侍女吩咐了兩句。

不過半個時辰,便有下人陸陸續續地上菜。沒想到,那滿桌酒菜正中間,就是一缽燉得奶白的鴿子湯。

戴文良滿臉不高興,道:“便宜了你小子!我全是看著你還有幾日便要考試了,喝了我的鴿子湯,可得考個狀元還我!”

說著,他便拿筷子在鴿子湯裏翻了翻。這一翻,他大驚失色:“好哇!我讓他們抓隻鴿子燉,他偏偏抓我品相最好的那隻!”

趙朗之看著他這模樣,忍俊不禁地勾起了唇角。

接著,他說道:“文良,此番來,我是有正事要告訴你的。”

戴文良見他神色不似玩笑,便停下了手裏的筷子,抬頭看向他:“你且說!有什麽要幫忙的,開口便是。”

趙朗之聞言頓了頓。

這人,倒是光知道給人幫忙。自己第一次見他時覺得他是個傻子,看起來還真不怎麽機靈。

趙朗之笑了笑,道:“不是要幫忙。但是事關國祚大事,希望文良若是答應的話,隻管去做,不要問我是從哪裏知道的。”

戴文良怔怔地盯著他。

他自己不過是個宮廷禁軍統領,雖管的是天子門前是事,但卻從沒什麽國祚大事找上自己。

趙朗之接著說:“明晚宮中恐怕不會太平。但具體會如何,我尚且不知,此事還隻是聽說。望文良明日將陛下寢宮內的守衛皆換成親信,待那時有什麽異動,便可盡快控製,也好解決。”

戴文良看著他,愣愣地點了點頭。

趙朗之失笑:“你這幅表情,可真不太能讓我放心。”

戴文良連忙道:“不是……!我隻是沒想到,這種事……這種事是我能管得了的!”

趙朗之笑起來:“自然能管。你掌管整個皇城禁衛,皇城中的侍衛皆是你手下的。這種保護皇上的宮中大事,你怎麽不能管?”

戴文良咽下了一口酒,才堪堪將這些消息消化掉。

他道:“光亭,你大可放心!若倒是救了皇上性命,我一定奏明皇上,功勳有你的一半。”

趙朗之聞言,輕笑了一聲。

待到那時,他有沒有命活著,還不一定呢。

但是他清楚,景牧不是東西,那景紹更不是個好人。他若坐上皇位,百害而無一利。反正都走上了絕路,他不介意送景紹一程。

至於自己,無論做什麽,不是都有天命安排嗎。

趙朗之沒有回答戴文良的話,接著道:“文良,還有一點,你定要清清楚楚地記住。”

“若事不成,定要穩住場麵,立刻將大理寺的人傳喚去宮裏。”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我家趙朗之是最清新脫俗的反派了。

趙朗之:老子自己惹的禍,自己解決←_←。

好叭,其實還是他兜不住了,他們做的事情景牧一直都知道,隻是景牧想借他們的手殺乾寧帝而已。

乾寧帝:我這個爹當得太失敗了5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