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長喻將自己帶來的隨從都留下, 保護著空青和疏尋梔坐馬車回京。而他和景牧則騎馬,帶著軍隊先行往回趕。

“應當趕得上景紹登基。”急行軍了半日, 在城外停下吃飯歇腳的疏長喻對景牧說道。“先帝驟然離世,還有不少身後事未竟。先帝不妥善下葬,景紹便不能登基。”

景牧嗯了一聲。

“隻是我不曉得, 他原本已被關押了起來,為何又能被放出來?”疏長喻皺眉道。“證人證物俱在, 他謀害先帝的罪名已然坐實,緣何又能平安被放出, 又能成為儲君?”

景牧勾唇笑了笑。

“還不是趁著先帝剛死,宮中大亂。”景牧冷笑道。“恐怕是那皇後狗急跳牆, 宮中一時半刻除了那死掉的皇帝, 又沒人能管她。朝中有賈家支持,我又不在京中,將他兒子放出來, 剛好有空子可鑽。”

“你可想好此後當如何了?”疏長喻問道。“凡改朝換代,皆需個師出有名。如今景紹是儲君,你不僅要扳倒他, 更需得名正言順。”

景牧一勾唇, 叼著那烀餅往疏長喻身上一倒:“皇後身邊有我的人。她當時將人家手裏的聖旨搶走了, 卻又不敢燒掉, 叫她最放心的下人拿去藏起來了。”

說到這兒,景牧小聲道:“那人恰巧是我的人。”

這麽沉重的一副盔甲壓在疏長喻身上,壓得他一個趔趄。下一刻, 景牧的雙臂便纏上了疏長喻的腰,眯著眼在他肩頭蹭了蹭。

疏長喻罵著他胡鬧,接著便看向周圍歇息的士兵。那幾個離得最近的幾個景牧手下的副將,見狀連忙將目光移開,各自擺出一副“我什麽都沒看見”的若無其事模樣。

“他們不會亂說的。”景牧笑著衝疏長喻膩歪道。“再說了,他們亂說才好呢。”

疏長喻皺眉瞪他:“有什麽好?”

“先帝的聖旨上頭,寫的是讓我繼位。”景牧說道。“我才不想接他的爛攤子呢,愛給誰給誰去。我若恰好傳出了斷袖的名聲,那朝中自然有的是人反對我登基,那可不是正合我意?”

說到這兒,他卻又不滿地哼唧了兩聲:“但是不行,我能不要這些虛名,可不能不愛惜少傅的羽毛。他們誰若敢這般說少傅,我定要將他們的舌頭全割下來。”

疏長喻卻是顧不上他說的這些渾話,聞言一愣:“先帝的詔書上寫的是你?”

景牧滿不在乎地嗯了一聲。

疏長喻皺起了眉來,片刻輕聲道:“先帝的考慮也不是沒有道理。你的這些兄弟中間,最堪大用的也隻有你了。”

景牧看向他:“少傅也想讓我做皇帝嗎?”

疏長喻看向他:“從國祚民生的角度看,自然是希望的。你的諸般能力我和朝中大臣們也是有目共睹,若你能登淩大寶,不啻為蒼生之幸。”

他頓了頓,低聲道:“但我卻不願你做這個皇帝。”

景牧原本有些失落的表情頓時鮮活了起來。

“我便說嘛。”景牧笑道。“我就說少傅不舍得每日隻在朝堂上同我見一麵,更不舍得我後宮佳麗三千。”

說著,他又黏黏糊糊地湊上前來,摟著疏長喻低聲說道:“我不要做這個天下之主,我有少傅一個人就夠了。”

疏長喻耳根爆紅。

原本他心中所想,本是正經地擔心景牧受那高位束縛,幾十年像個機器一般運作在朝堂之中,做事情更要百般權衡,不能任性而為。

卻不料景牧是個什麽話都能說成混賬話的人。

不過這般想來,景牧要登基,他們二人定是隻能各自嫁娶,再在暗中維持那不足為外人道也的關係。景牧接受不了,他更是無法接受。

這般想著,疏長喻便由景牧如何去想了。

——

行至第二日夜裏,京中的聖旨居然傳來了。

這一日他們停下行軍的步伐,在那城外安營紮寨。景牧手下的一個副將去林中打了隻野兔拿來,景牧正架著火烤給疏長喻吃。

“我們素日裏行軍,光吃幹糧自然是不夠的。”景牧一邊往那油光發亮的兔子上撒作料,一邊跟疏長喻說。“我入軍中第二年,便烤得一手好肉。行到哪處,逮幾隻兔子大雁就能吃。若是沒有,麻雀也能烤幾串的。”

疏長喻就坐在火邊,看著跳動的爐火中景牧的臉。

他麵前的火焰暖融融地跳躍著,景牧的模樣映在他的眼中,將他的心口也燙得發熱。

疏長喻心道,自己前世未曾享受過一天這樣的樂趣,還真是他自己愚昧了。

就在這時,有士兵來報,說是有個從北邊下來,穿著宮中太監服飾的人前來求見,說是有聖旨要宣。

“聖旨?”疏長喻聞言皺眉問道。“先帝剛去世,新皇還未即位,哪裏有聖旨可宣?”

說著話,他看向景牧。

景牧正聚精會神地將那個兔子倒了個麵,肉上吱吱冒出的油花兒在上頭滋滋作響。景牧一邊撚著調料往上撒,一邊漫不經心道:“帶上來吧。”

待那宦官被士兵領上來,疏長喻抬眼看過去。

那宦官應當也是舟車勞頓了一路,此時風塵仆仆的,身上的衣衫也並不很整潔。但這人的神情卻是倨傲的緊,雙手捧著一封聖旨,站在疏長喻和景牧麵前。

景牧抬眼瞥了他一眼。

“念吧。”他動都沒動,手上還在烤著那隻兔子。

疏長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個小太監。

那太監頓時覺得麵上無光一般,眉頭皺了起來。他出聲提醒道:“二殿下,該接旨了。”

景牧卻不動:“讓你念。”

那太監將手一抄,捧著那聖旨,倨傲道:“二殿下,這可是陛下的聖旨。您身為臣子,接旨時形容無狀,那可是大不敬的罪過。”

景牧慢條斯理地噢了一聲。

接著,他抬起眼,示意那個架他過來的士兵。那士兵收到了命令,單手別住那太監的胳膊,一腳踹在他的腿彎上,嫻熟地押著他跪了下去。

那聖旨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咕嚕嚕滾到了火堆邊。兔子肉上的油脂滴下去了兩滴,濺起來的火星子登時落在那聖旨上,燒出了兩個小洞。

旁邊的士兵連忙上前來,將那聖旨從地上撿起來,遞到景牧手邊。

他倒不急著接,隻將那兔子從火堆上拿開,一邊拿起身側的匕首在上頭戳著撕下一塊肉放進口中嚐了嚐,一邊到:“先帝都還沒有下葬,不知道哪來的新帝,什麽時候登基的?此時聖旨便派了過來,想來新帝也太心急了點……嗯,熟了。”

說著,他從那兔子上撕下一條腿來遞到疏長喻麵前。

疏長喻接過了那條兔子腿:“看看聖旨上寫的什麽吧。”

景牧嗯了一聲,將兔子架回到火上。

他將那快被火苗燒著了的聖旨拿起來,動作頗為嫻熟地將它打開。

他大致將那聖旨前後看了一番,接著便笑起來,將聖旨遞給了疏長喻。

“少傅也看看。”他笑道。“之前我便說景紹太著急了,沒想到還真這般,一刻都等不了,恐怕是真的心虛了。”

疏長喻接過聖旨,看到裏麵赫然是景紹自己的字跡。

他已四海為平,乾寧帝若泉下有知定然心中不寧為由,要在乾寧帝下葬之前登基,待朝局安定了,再將乾寧帝下葬。他說要讓乾寧帝在棺槨之中看到朝中局勢穩定,才可入土為安。

而景牧,要他沿襲原本敦親王的位置,命他即刻領兵回京,襄助新帝。

疏長喻將那聖旨原原本本地收了起來,笑道:“如何,敦親王殿下,可要即刻趕回京城?”

景牧見他這模樣,也笑了起來:“定然是要回去的,不過就這般回去,也不妥。”

疏長喻咬了一口景牧遞過來的兔子肉。

那肉烤得確實入味,佐料和香油的味道浸潤到了肉中。那兔肉外焦裏嫩,一口咬下去有些脆,接著便是彈牙的嫩肉。

那邊,景牧接著道:“我之前還想著此番驟然回京阻止他登基有些師出無名,可如今機會便送到了手裏。少傅,不如我便寫一封檄文,斥妖後賈氏假傳聖旨,霍亂超綱,試圖拱立謀害先帝的皇三子上位。這麽一來,我便就是師出有名了吧?”

疏長喻聞言,眯眼笑了笑:“是的了。不如先將風聲放出去,待鬧得滿城風雨之後,再將檄文發出,公之於天下。恐怕那時,景紹要想登基也會受到各方阻撓了。”

景牧點了點頭,接著問道:“少傅,那兔子好吃嗎?”

景牧話題換得如此之快,疏長喻都愣了愣。

“嗯,好吃。”疏長喻回道。

“所以說,我可是從來不打誑語的。”景牧笑道。“我說能做好什麽,便定然就能的。少傅你說是嗎?”

疏長喻不由得想起來景牧這三年在京中所做的種種。這般想著,他便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景牧借著道:“所以,此時涉及皇位更迭,少傅不便多加參與。少傅便放心將此事全交給我,可好?”

疏長喻並沒猜測到景牧心中在怕什麽,隻當是這狗崽子又在跟他耍寶邀功。

他聞言,想都沒想,便笑著點了點頭。

“好。”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