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不是愛上她了)

下人過來報信的時候, 楊珩禦書房裏還有幾個心腹在。

“皇上,太醫們都看過了,皇後娘娘脈象不穩,又有見紅, 孩子是……保不住了。”

屋裏有一瞬間的安靜。

明明是他所期待的結果。

可楊珩半天回不了神。

此刻被痛苦攥緊的心髒, 在告訴他, 他比自己想象中的, 還要在乎這個孩子, 還要想要他。

否則,他怎麽會像個懦夫一樣,不敢去見她, 否則,他怎麽會在宮人來報的前一刻,還存著一絲僥幸。

“皇後怎麽樣了?”他語聲艱澀。

“說是還沒醒。”

楊珩不再說話了, 他這樣天生冷血的人, 原本應該什麽都不在乎, 誰都可以犧牲的,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的。

可在那一刻, 頭痛欲裂。

“恭喜皇上,”沒人能看出他的不對勁,甚至有人抑製不住欣喜,“如此一來,太後的詭計就無法得逞了。”

“是啊,就給我們的時間也能多一些。”

“雲丞相現在隻怕是氣死了。”

眾人的嘈雜, 落在他的耳邊, 隻剩下嗡嗡的聲音。

楊珩砰的一聲, 手落在桌上,將眾人的聲音都停了下來。他們看過去,隻看到了自己的帝王,那張帶著悲傷的陰沉的臉。

“那也……是朕的孩子。”

他幾乎是一字一句說的,這是皇帝第一次在他們麵前泄露這樣的情緒,一時間沒人再敢說一句話。

楊珩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終於將心口的鈍痛壓了下去:“今天就到這裏吧,諸位愛卿先退下。”

大家互相看了看,也隻能先順從了:“臣等告退。”

***

不知不覺間,楊珩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鳳儀宮殿外。

“皇後還沒醒嗎?”他問身後的李泉。

李公公立刻回道:“據皇後娘娘殿裏傳來的消息,是這樣的。”

楊珩的腳下仿佛有千斤重,心早就飛進去了,腳卻一步也邁不動。

“李泉。”

“老奴在。”

楊珩看著不遠處的燈光,突然幽幽地問出口:“你跟著朕的時間最長,你說,朕是不是喜歡……不,朕是不是愛她?”

他並非愚笨之人,那破土而出的是什麽,那充斥在胸腔,在一寸寸剝奪著他的呼吸的,是什麽?若是再不知道,他也是罔活了這麽久了。

李公公不敢抬頭看他。

有些事情,旁觀者清,但他雖看得清楚,怎敢說?

“老奴不敢妄言。”

“不敢,不敢,是啊,朕也是……不敢。”他沉默了好久,才呢喃出聲,“李泉,朕後悔了。我後悔了。”

楊珩突然抬起腳步。

他已經沒有辦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為什麽要一次次確定她的心?是因為要確定,動了心的不隻是自己。為什麽不選擇像對待雲荼那樣寵愛她?是因為不能讓她成為自己的軟肋。

或許還在更早之前,在他夜裏一次次的失控沉淪之時,在未婚嫁前她一次次冷漠擦身自己追隨著目光之時,在第一次見麵,那個髒兮兮的小姑娘,露出明亮的眼睛看向自己之時……

楊珩回首往事,悲哀地發現,他在每一處,都能找到自己動心的證明。

情愫是早在太久之前就種下了,他早就該發現的。

可現在……他拿掉了他們的孩子。明明總能找到兩全的方法的,為什麽?為什麽不能再想想?

無盡的悔恨讓楊珩加快了步伐。

鳳儀宮裏,雲太後剛剛發完火才離開,連趙嬤嬤也因為護主不利被罰了。滿殿的下人們沒一個人敢去休息,都整齊地候在那裏。

楊珩來時,他們急忙下跪行禮,皇帝看也未看,徑直進了殿裏。

**的女人還睡著,麵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

“皇上。”床邊伺候的半煙忙問候。

楊珩沒有看她:“下去吧。朕想與皇後單獨待一待。”

半煙著實放心不下,但又不敢忤逆,猶豫了一會兒,才一部三回頭地下去了。

房間裏,一時安靜得可怕。

楊珩原本隻是彎下腰,為了離她再近一點,最後索性跪在了床邊。

當確認了自己的感情後,再看到這張臉,悸動與心痛也更是數倍地猛烈。

安靜閉著眼的雲姝,美麗而聖潔。

他總以為,他們是一樣的,可現在,他不確定了,真的一樣嗎?吸引他的,真的是同樣的深淵嗎?

男人寬厚的大掌輕輕撫上她的臉,他們是不一樣的。哪怕是在深淵裏,她依然高貴如神女,而自己呢?早就腐朽如爛泥了。

他愛上的,終究還是光。

***

雲姝醒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床邊的楊珩。

男人憔悴的麵容帶著淒涼悲愴,視線對上,他的眼眶還是紅著的,仿佛是哭過。

還沒等雲姝自己開口,楊珩沙啞的聲音就先響了起來:“你覺著怎麽樣?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意識慢慢回籠的雲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很奇妙,她依然能感覺到孩子存在的感覺。

在與良妃她們離開之前,雲姝就用了唐旭給自己的藥。

徹底昏迷時,她聽到半煙在自己耳邊輕輕說了一句:“娘娘放心,孩子不會有事的。剩下的,就交給奴婢。”

半煙是唐旭的人,在上次唐旭闖進來以後,她就知道了。

隻是如今,她剛醒來,也猜不準是什麽情況。

“皇上,孩子……”

楊珩說不出孩子沒了的話,他倉惶地避開了視線,掩飾住了眼裏的悲傷,像是安慰一般:“皇後,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

若不是知道孩子沒了是他指使的,雲姝幾乎要被他高超的演技騙了過去,相信他的傷痛是真的了。

但她也隻做不知,閉眼遮住了眼裏的情緒。

孩子還在,他不知道,那麽這個孩子,以後就跟他沒有關係了。

當務之急,是要盡快離開皇宮,不能等月份大了。

正苦思亂想之際,她的手被握住了。

楊珩以為她是在心傷孩子,並不介意她的冷淡:“雲姝,以後,再也不會有這種事了,你再等等,總有一天,我會保護好你,保護好我們的孩子。”

他將頭埋在了雲姝的肩上。

就像是兩隻幼獸在努力取暖。

“我們隻有彼此了,以後,我們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雲姝原本隻是靜靜聽著的,卻越聽越迷糊。

楊珩在說什麽?

她不過是睡了一覺,楊珩怎麽像是換了個人?

雲姝嚐試著抽出自己的手,卻被他抓得更緊了。

她的抗拒,讓方才確定了愛意,又陷入了內疚的男人,惶恐而不知所措。

沒了以往的從容,楊珩第一次知道患得患失的心情,他害怕雲姝的拒絕。

“我們還會有孩子的。”他不斷地想要安撫,安撫雲姝,也是安撫自己。

這迫切的類似於示愛的話語,讓雲姝更覺著驚悚了。

好在她冷漠的麵容不會泄露情緒。

“皇上,臣妾隻是累了。”

楊珩一愣。

他分辨不出雲姝的情緒。

這場交鋒裏,他或許早就已經處在了下風,隻是負隅頑抗著。如今繳械投降,半分安全感也不剩。

“抱歉,是我疏忽了。”

他終於放下了雲姝的手,將那手放進了被窩裏蓋好。

雲姝閉著眼睛一副疲憊的樣子,楊珩看了好一會兒。

她會失望也是正常的,會難過也是正常的,他會陪著她一起度過的。隻要他用溫柔重新喚醒這個人對自己的愛就好了。

男人俯身,在她額頭上蜻蜓點水般親了一下:“好好休息。”

自然是沒有得到回應的,楊珩才終於出了殿裏。

門外,半煙正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藥。

楊珩路過時停頓多看了一眼:“這是什麽藥?”

“回皇上,皇後娘娘……才剛失了孩子,身子正虛。這是給娘娘調理身子的藥。”

聽到孩子的楊珩轉過了頭:“好好照顧皇後。”

“奴婢遵旨。”

直到看他離去,半煙不著痕跡鬆了口氣。

她端著碗進去,看到雲姝已經坐起來了,趕緊過去。

“娘娘,”半煙低聲說著,“孩子雖然還在,畢竟是有見紅的,這是安胎藥,您趁熱喝。”

確定了孩子確實還在,雲姝也鬆了口氣。

她喝藥並不需要人伺候,自己一口一口地抿著,隻是想到方才楊珩的異樣,便不自覺凝住了眉。

雲姝有直覺,似乎有什麽改變了,再不走,興許就走不了了。

一碗見底,她將空碗遞給了半煙,又問她:“宸妃怎麽樣了?”

她沒問良妃,不關心,唐家也會保住的,說到底,最倒黴最無辜的,還是宸妃。

“宸妃娘娘與良妃娘娘暫時都被禁足各自殿內,太後娘娘說是要徹查真相以後再做處理。”

徹查真相?那就是查到楊珩那裏。雲姝隻是為宸妃還未受罰鬆了口氣。

***

楊珩自那日以後,日日都會來雲姝這裏,每次來都帶著各種小玩意,像是有意來替她解悶。

那樣的溫柔體貼,甚至是在雲荼身上也沒看到的。

除此之外,對於雲姝的要求,他也幾乎是有求必應。

哪怕是她說要放了宸妃,楊珩也接受了。這突如其來的寵愛,讓其他人都是摸不著頭腦,但並不影響各方勢力的鬥爭。

隻是讓人沒想到,第一個被開刀的,竟然是顧家。

顧家長子被封的巡鹽史不過一年,就被禦史台上疏貪贓枉法,走運私鹽。

旁的還好,走運私鹽,可是大罪。

這事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雲姝也知道。

半煙給雲姝帶來了話:“將軍讓娘娘無需擔心,有他在,自會保得顧家周全。”

唐旭知道雲姝在意顧家,怕她憂心才說了這話。

雲姝在窗前站了好一會兒,顧家家教門風都甚嚴,孩子們更是個個君子風度,在朝中的名聲向來不錯。

所以想保下來不難。

隻是……

雲姝突然出聲:“給本宮備紙與筆。”

***

唐府。

唐旭的院子裏,這會兒正充斥著女子的哭哭啼啼聲。

小丫鬟淚流滿麵,覺著自己也是倒黴,剛被分到少爺房裏一天,隻是不小心打碎了他的一個陶人,就被少爺用殺人的目光盯著。

一邊管事的也是嚇得一頭汗:“少爺,這丫頭新來的,不懂事。”

唐旭沉著的臉絲毫沒有緩和:“你就讓新來的打掃我這麽重要的房間?”

管事的擦著冷汗說不出話,這叫什麽事呢?誰不知道這房間少爺有多寶貝,那裏麵的東西再小再破舊,都是少爺的心肝。

將打碎的陶人捏在手裏,唐旭著實咽不下這口氣,正要繼續開口,就聽到了自家父親的聲音。

“大清早的這是發什麽瘋呢?是多重要的東西?”

一臉威嚴的唐父從門外走了進來,他身著朝服,那雙銳利的眼睛在看到唐旭時,才平和了一些。

對這個兒子,唐父原本就是想著能成事最好,成不了也沒關係。如今的唐旭,自然是足夠讓他驚喜。所以他才一點點撇下雲家,一點點將家裏的勢力讓唐旭繼承。

隻是這個孩子,什麽都好,就是感情上的問題,一根筋地強。

“我給你勢力,是讓你好好謀劃的。結果你倒好,就為了討個女人歡心。”

說到這個,就忍不住怒其不爭,除夕宴那一出,他可記得呢。

唐旭看著自己被打碎的陶人,滿心心疼。雲姝的每一件禮物都是他千辛萬苦討來的,這群不長眼的下人!而對於父親的責備,他也沒放在心上。

“隻有展示足夠的實力,才能讓他們重新站隊。”再抬頭時,唐旭又是沉穩從容,“父親難道沒收到好處嗎?”

這倒是讓唐父說不出話來了。

正說著,一個小廝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對著唐父行過禮,才去了唐旭身邊,附在耳邊輕聲說:“將軍,宮裏來信了。”

男人眼裏瞬間有了光亮,也不管還在那的父親,轉身進了屋裏。

信是雲姝寫的,隻說皇上想動顧家,唐旭不必為了保顧家周全大動幹戈,隻需讓顧家下放便可,如此雙方都會滿意。

唐旭一字一句地讀完,又從頭再看了一遍,如此反複幾遍後,終是看著那娟秀的字跡笑了出來。

“這小騙子。”

明明是想下放顧家遠離朝堂紛爭,卻字裏行間都是一副為自己考慮的樣子。

即使如此,想著那清冷的女人軟綿綿說著好話,他的心就軟得不像話。

輕輕撫摸著紙張,他無奈又寵溺地歎了口氣:“怎麽這麽會逗我開心?”

明明是被拿捏得死死的,他卻陷在這種被掌控的快感裏無法自拔。隻要這個人不拋棄自己,她想要什麽,自己都可以奉上。

唐旭將這封信連同那五年裏雲姝唯一的一次回信裝在了一起。

也行,自己是要與她離開京城的,必然有照料不到的時候。既然她想送顧家離開,那便如她所願吧。

作者有話說:

孩子在大綱裏是一定要存在的,從故事的角度,隻有有這個孩子,大結局無論是誰上位,女主才能有自己選的權利。從女主的角度,她也是想要這個孩子的。對於想要太醫上位的呼聲我也在考慮中。ps.這章是加更。